第176章 故人
夜风卷过营帐,把夜市间浮动的酒香吹得到处都是。
陆曈恍惚一瞬。
十七。
好像许久没有人唤过这个名字。
从芸娘走后,再也没人这般唤过她,让她恍然觉得自己还在苏南落梅峰的茅草屋中,从来不曾离开过。
陆曈怔怔盯着他手中银戒,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
“它怎么在你这里?”
“不过,'未婚夫’这个身份,你用来复仇倒是会行不少方便。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
原本戚华楹并不抗拒这门亲事,偏偏裴云暎如今与个平人医女不清不楚,还捅到了明面上。这门亲事不能继续了。
裴云暎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在瞥见她腕间伤痕时倏然住口。
明明这么些年,他早已铁石心肠……
他点头,语气轻松:“我也不错。”
居然和纪珣送了一样的药来。
赏花赴宴全部推拒,游玩踏青也兴致缺缺,太师府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戚清让人邀了戚华楹往日交好的千金来府上陪她说话解闷,戚华楹也意兴阑珊。夜里更是早早地歇下。
裴云暎站起身:“这里人多眼杂,我不便久留,医箱等下让人给你送来,对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栀子找回你医箱的时候,里面那块白玉摔碎了,段小宴送去修补,过些日子再给你送还回来。”
青年丰姿俊雅、貌美逼人,话是随意的语气,宛如随心调侃,神色却格外温柔,像是被月色笼罩的幻觉。
沉默片刻,陆曈才开口。
“老爷,擒虎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掀开帐帘,弯腰走了出去。
林丹青恰好从外面进来,瞧见是他也愣了一下,看他走远后才回头问陆曈:“他怎么又来了?”
若不是元贞在场,若不是怕给她招来麻烦,就算会打草惊蛇,他今日也非杀了戚玉台不可。
没来由的,陆曈心中忽地有些不悦,移开目光讽刺道:“裴大人的确仪形绝丽,若是没点姿色,怎么会被太师千金看重?”
萧逐风打量着他脸色。
陆曈:“……”
注意到她的目光,裴云暎唇角一弯:“就算我姿色过人,陆大夫也不必看这么久。”
裴云暎道:“今日起,我会让人盯着太师府动作,之后,我要进宫一趟。”
他叹道:“陆大夫,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她淡漠开口:“戚玉台的狗被我杀了,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人现在都不敢看我。”
池水清澈,完整的倒映着整个月亮,鱼食撒下去时,各色锦鲤争相浮起争食,微光便被捣碎成星。
这话说得很有些无情。
她站在一众权贵之中,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明明紧攥的骨节已发白,眸色却一片冷漠,不肯流露出一丝软弱。
他想起白日看到陆曈的那一刻。
顿了顿,陆曈回敬:“可我怕被殿帅灭口。”
那时陆曈被围在众人之间,浑身伤痕累累,他险些没忍住拔刀结果此人。
“不必。”陆曈打断他的话。
“死了?”
裴云暎盯着她半晌,突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
“这么冲动?”
“正打算与老爷说这件事,”管家垂首,“老爷,围猎中止了,太子一行已回宫。”
戚家三番两次邀昭宁公世子来府上,裴云暎未必看不出来其中深意。他爹裴棣倒是识趣,可惜对这个儿子束手无策,作不得裴云暎的主。
这下,戚清面上真浮起一丝意外,转过身来。
……
陆曈不语,拿起桌上药瓶。
盛京夏夜总是炎热。
此情此景,他也做不到作壁上观。
宁死也不肯投降。
她唇色苍白,神情虚弱,态度却很坚决。
最后一粒鱼食投下,小桥上匆匆行来一人,于老者身后几步停下,低声道:“老爷,小姐已经歇下了。”
“不用殿帅帮我什么,刚经过此事,你又才当着太子的面说过此话,就算戚家不满,也不会现在出手。”
裴云暎站着一边,看他给马套上缰绳。
管家不敢作声,戚清又问:“少爷回来了?”
陆曈哼了一声,想了想,终是把先前在医官院门口遇到戚家马车、黄茅岗上和恶犬撕咬时戚玉台说的话一一说与他听。
“你这一救美,殿下计划全打乱,戚家本来就对你不满,老师也瞒不住……”
陆曈一顿。
裴云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
萧逐风一顿。
裴云暎嗤地一笑:“反正今夜一过,你我二人流言也会满天飞。还是怕你那位未婚夫不满?”
“就算是你救命恩人,怎么一遇到她的事,你就不理智。”
裴云暎定定注视着她。
或许因为这无妄之灾确实影响了她之后的计划令人恼怒,又或许……
“这话好像应该我对你说。”他扬了扬眉,放下手中银戒,看着她笑问:“救命恩人,这些年过得好吗?”
……
陆曈忍怒:“你闭嘴!”
陆曈微微一怔。
陆曈微微一顿,攥着药碗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平日总是平静的,纵然是发火也压在冷淡外表下,不会如今日这般明显。
一出营帐,方才温情与笑意顷刻散去,宛如脱下面具,神色平静而冷漠。
裴云暎不言。
灰犬的尸体被一并拖下山,大抵死得太惨,落在众人眼中眼色各异,不知戚玉台是否又在其中添油加醋了什么,医官院的几个医官进帐子给她送药时眼神都变了,目光隐隐流露出畏惧。
戚清阖眼,神色有些厌弃:“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本笑着听陆曈说话,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今日夏藐,皇室官家都去黄茅岗围猎,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去这样的场合,戚玉台却还是要随班卫前往。
那是陆曈搏杀恶犬时留下的抓伤。敷过药粉,仍觉刺眼。
管家低头,将太子与三皇子同遭意外之事娓娓道来。
陆曈心中一动。
以戚玉台之心胸,很难不对陆曈出手,而陆曈只是个翰林医官院的女医官。
萧逐风正站在马骑前重新套缰绳,见他来了,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道:“英雄回来了?”
听完,戚清沉吟了片刻,道:“看来,对方已经按捺不住了。”
“没用的东西。”
“老爷,裴家那头……”
裴云暎离开营帐,回到了围猎场下的马场。
为何一遇到她就和从前不一样,为何她出事他就会失控,为何看她受辱他会那么愤怒。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先前在医官院宿院里,林丹青与她说过的话来。
陆曈认真看着他:“说不定你想拿我人头做投名状。”
陆曈转头看向帐外,河梁夜市边火色重重。
“说。”
陆曈不语。
神仙玉肌膏。
裴云暎打断他:“你没猜错,我就是想杀了他。”
他便无奈摇头:“逗你的,这么激动,当心气大伤身。”
裴云暎托着腮,若无其事地开口:“年少有为,家世高贵,在宫里当差,忙得很。陆大夫又与人家有救命之恩,金童玉女天生一对,此行上京,就是为了履行婚约……”
“太后娘娘有意为小裴大人指婚,看中的,就是戚家那位千金小姐!”
裴云暎拧眉:“哪来的谣言。”又道:“少毁我清誉,我要是打算和太师府结亲,疯了才会来救你。”
见陆曈不接话,他勾唇:“不过我猜,他应该不怎么介意。”
院中池边,有人影静静站着,满头白发被银月照出一层冷色。
“萧二,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五年前我在苏南被人追杀,有个小姑娘救了我。”
“当然不是。”
他们害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