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杰与李成梁的矛盾爆发就是板升之役。
这一仗打完,郝杰当然如实上奏,不过蹇达没有用他的草稿,而是隐瞒下来,直接用总督和巡抚名义一起上奏。
结果郝杰被坑了这么一道,胡克俭身为巡按也知道辽东情形,怒而上奏弹劾李宁充师先逃,奏词中涉及李成梁和蹇达,当然郝杰也被扫了进去。这件事当时在朝中已经引发轩然大|波,奏张每天都有,但最有力的肯定是胡克俭这个辽东巡按的奏折,无论如何,辽东巡按是当事者之一,他的奏折当然最为有力,也成为李成梁下野的最重磅的武器。
不过在当时看来,兵部把这一封弹劾给“淹”了,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胡克俭大怒,将蹇达等人讳过冒功之事,一古脑又上奏一次,这一次又将李成梁和李宁,郝杰等人一并扫了进去。
还有义州守将孙守廉讳过冒功,不敢出战,只击老弱,任凭义州衞被抢掠之事,也一并上奏。
孙守廉也是辽西将门世家,早就走通了申时行和许国的门路,结果两个阁老一起护着他,屁事没有。
胡克俭因此上门和郝杰大闹一场,他说我弹劾孙守廉,结果申时行和许国护着,弹劾李宁,申时行和许国又护着,这申阁老恶张惟功,许阁老倒是兼收并蓄,人人都算是他的门下,出了事就都护着,如此徇私违背公理,毁坏边防,实在是叫人无可容忍。
说到这,郝杰苦笑着道:“这老哥和我大闹一场,又狠狠弹劾我一道,还好后来李成梁出了事,我算是被摘了出来,不然的话,这个巡抚当不到两年就得挂冠而去了。”
雒于仁和卢洪春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老前辈这么一说,原来还有这么多不为人所知的内幕啊。”
“正是呢。”郝杰安然道:“这一次辽阳大举兴军出塞邀战,恕我直言,效果未必见佳。得功不大,未必见赏,稍有小过,必受严罚。”
“我们明白了。”
卢洪春和雒于仁站起身来,两人齐齐拱手告辞,郝杰也不留他们,这两人一路坐着马车游历过来,在这裏也有两天了,也没有什么可看之处,不必再留他们在广宁久住了。
当下宾主送别,郝杰是科场老前辈,又是巡抚之尊,只送到雨檐就停了步,卢洪春和雒于仁两人毕恭毕敬的辞了出来,有一辆轻型马车正在外头等着他。
“等等。”雒于仁突然道:“我怎么觉得郝老前辈话里有话?”
“对啊。”卢洪春挠头道:“我也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可是怎么想也不大明白。”
“那我们就仔细想想。”雒于仁颇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这两人都是直心肠又大胆大如斗的人物,但算不上是官场高手,要不然也不会现在双双没有了官身。
但他们以前不行,不代表愚笨,能在八股时文中搏杀出来的,一要天赋,二要头脑,三要毅力,缺一不可,这一类人中是当时中国人的人尖子,没有几个真正的庸才。
当下细细一想,卢洪春先道:“恐怕有好几个意思,一则,是提醒我们,许阁老已经早就靠不住了,看起来一直在提携帮着少国公,其实已经早就别有心思。”
“这也难怪,他是阁老,扶植少国公只是想有一个强藩帮衬,拿军功来替他涮声望,这几年辽阳一直没有打大仗,最大一次斩首还是万历十年的事,许阁老入阁快八年了,上头首辅一直是申阁老没换过,现在又有王阁老沈阁老,还有王家屏沈一贯虎视眈眈,他也着急啊。”
阁老首辅一定要两头通吃,一头是能吃住六部,在中枢掌握相当的权力,内阁说是宰相,但有唐宋宰相的一定权力而有很多限制,其实更象是后世的政治人物的大秘,与皇帝是有私人的交谊的同时又要能替外廷代言,彼此沟通,这其间的度很难把握,就象是在钢丝绳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两头不讨好。另外一头就是要掌握一定的军镇,涮军功是小事,不要捅娄子才是大事,无事就是好事!
许国已经算是有耐心的了,不过惟功明显知道许阁老与自己的交情是怎么回事,显然也没有怎么样的效忠之心。
对这一点两个书生没有细谈,他们接着想起更下面的意思。
“就是说许阁老不会怎么支持,这一次出兵的事,搞不好会激怒皇上和朝廷。”
“我看是这个意思。”雒于仁大为皱眉,颇为担忧地道:“若不是这样,抚台何必同我们说这么多隐秘之事,他闲得慌?”
一个政治人物,首先是不能太大嘴巴,有的话能说,有的话就绝不能宣诸于口。
郝杰将自己和胡克俭的事和盘托出,只能说明他知道朝中风向颇为不佳,这就只能说明一点:巡抚大人是在点明一场政治风波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道,席卷而来。
惟功面对政治上的暗算和考验已经不止一回,这六七年的时光当然不可能一直是风平浪静,总会有一些暗算,但这一次却是十足的凶险,郝杰的警告便是源自于此。
“唉,真复杂。”
“是啊,可算想明白了,脑仁生疼。”
“怎么办?听说少国公是在右路,我们赶去之后黄花菜都凉了吧。”
“辽阳总会有留守人员,我们赶紧奔赴辽阳,然后叫他们想办法通知就是了。”
“嗯,也只能如此了。说起来,我倒不是特别紧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