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眼见着沙伊菲眼眶微微泛红,但很快又控制住了。
“从前的事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呢?”她问唐宁。
“你知道是有的。”唐宁回答。
“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关系啊?”沙伊菲扬起下巴看着他,又是那种事不关己的表情。但这一次,余白看得出她很努力才做出了这个样子。
“比如,”唐宁开口,不急不缓,“那天晚上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反抗?”
沙伊菲调开目光,眼神游移,好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单独跟余律师说。”同样的话,唐宁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沙伊菲摇头,说得很干脆,像是下了决心,但给出的却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解释,“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弄不动他。”
“那呼救呢?”唐宁又问。
沙伊菲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咬着右手拇指上的指甲。余白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手,单单这跟手指上的指甲被咬得秃了,深陷进肉里。
唐宁给了她一段时间,没有等到答案,便继续说下去:“人面对压力的反应是3F,fight,flee,freeze,但这三种反应不是按照顺序出现的。对旁观者来说,符合逻辑的做法是先打,打不过再跑。但事实上,真正的当局者几乎都是先进入冻结状态,然后才能做出反击或者逃跑的反应。也有一部分受害者,可能始终保持在冻结状态,既没办法反击,也没办法逃跑。他们在遭遇危机之后常常会这样自诉,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大脑一片空白,想叫都叫不出声音,腿也动不了。作为旁观者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这其实是由边缘系统控制的自主反应,不是受害者凭自身意志可以克服的,更不代表你情我愿,或者默认。”
沙伊菲听着,还是没说话,只是抱臂坐在那里。
余白倒是有些被镇住了,甚至又想到那场车祸,不知道这裏面是否也有他的亲身体会。
她看着唐宁,唐宁也看着她,解释了一句:“从前做过相关的案子,所以看过几篇神经心理学方面论文。”说完才又对沙伊菲道,“有接近一半的人在遭遇性侵时会进入这种冻结的状态。而且,如果受害者在此之前就有过被暴力侵犯的经历,那么再次遭遇性侵时,进入这种冻结状态的几率就会变得更大,程度更加严重。”
沙伊菲听着,只是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那时候多大?”唐宁忽然问,没头没尾地。
沙伊菲像是愣住了,却又分明知道他在问什么,许久才回答:“十七岁不到一点。”
“报警了吗?”唐宁又问。
“报了,” 沙伊菲点头又摇摇头,自己笑自己,“但是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所以这一次,你不想再犯以前的错误。”唐宁看着她道,“你做了可以做的一切,没有洗澡,立刻去医院做了检查,保存了所有能够找到的证据,立刻报了警,向警察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甚至包括对你不利的细节。你很勇敢,做得特别好。”
余白眼看沙伊菲哭出来,是那种一声不出的饮泣。
她任由眼泪滑落,又一把抹了去,脸埋在掌中说:“但是有什么用啊?”
“当然会有用。”唐宁回答。
事情的经过又被重新讲述了一遍,但这一次是从头开始。
四年前,沙伊菲还生活在H市下面一个县级市里。她在当地一所中专念书,不住校,经常缺课,是为了去拍广告。那个小城市有全国闻名的服装批发市场,她从童模开始,已经做了许多年。所有的工作都是她妈妈替她接的,报酬也都直接付给她妈妈,她从来见不着钱。不夸张地说,他们一家三口是靠她生活。
那次意外发生在她十七岁生日之前。一个经常合作的摄影师私底下对她说,要找她出去拍一组照片,报酬两千元,钱可以直接结给她,不用经过她父母。那时,她正计划离开这个家,自己一个人去大城市生活,考艺校,做明星,她需要这笔钱。
拍摄安排在一家小宾馆的客房里,在她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同样的工作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但就是那一次,她遭遇了性侵。
事情发生之后,她带着那两千块钱回到家,什么都不敢说。她觉得恶心得要死,但恶心的究竟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还是她自己,都叫她有些分不清了。她洗了澡,扔掉了那天穿的衣服。整整两天,她借口生病,穿着长袖高领。直到她妈等不下去,拉她去拍照,她这才把事情说出来。
父母带着她去报了警,在警署又是那样一场闹剧,什么证据都没了,对方什么都不承认。最后,双方谈定了一笔赔偿,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也是因为这个结果,她跟父母大吵。她骂他们,他们也骂她。她以死相逼,才拿走了那笔钱里的一半,终于离开家来到A市。
她进了视觉艺术学院读书,开始锻炼,还纹了身,选择最凶悍的图案,覆盖整个背脊,从肩膀一直到大腿。这是她可以承受的最大的面积,不是因为怕疼,而是因为钱。纹身也是很贵的,而且她还要留着甜美的门面出去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