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走后第一个月,香香又晒了许多小鱼干托信使带过去。慕容厉喜欢小鱼干,味道重。香香又晒得脆,十分适口。香香把鹿肉干也捎带了不少。还是想着他经常在外面跑,饥一餐饱一餐的,肉干顶饱。
慕容厉收到东西,想起她上次寄家信的事儿,问了问信使,发现根本没有啊。他哼了一声,好在肉干是不错,勉强按捺着没发火。当然,也没有回信——你自己都不写信,老子怎么回啊!想让老子回,你倒是写啊!!
这样想着,面上也不表露,只是对参军陆敬希说了一句:“以后若王府有书信过来,交给本王。”
陆敬希于是一直留意,但是没有。每一趟信使往返,巽王府都托他捎带不少东西,就是没有书信。一直没有,陆敬希当然也没办法,就这样罢了。
慕容厉到了玉喉关之后,东胡是不敢来了。屠何、山戎等也是小打小闹,不过抢些财物,还俱都避着他。慕容厉每天的工作就是视察长城的修筑情况。
这一日,闲极无聊,虎牙将军沈玉城请慕容厉、陆敬希出去喝酒。玉喉关跟平度关差不多,都是边城。只是这边更落后一些--平度关临着西靖。西靖还算富强,非战之时,也有西靖人到马邑城做生意,故而还不算太荒僻。
东胡乃游牧民族,逐草而生,经济落后,但是战力更强悍。故而玉喉关无论人口还是经济都更落后一些。而玉喉关又有两条玉脉,盛产昆仑玉。怀璧之罪,常有战争,百姓虽然不算困苦,却饱受边患之苦。
慕容厉到来之后,城中还算是安定。沈玉城对这一带极熟,又会胡语,一边走一边介绍。主要还是说给陆敬希听--慕容厉本来就没什么话,总不能一行三个闷嘴葫芦吧?
慕容厉到这裏的机会也不多,东胡因为是遊牧,平时每每攻城也就是小打小闹,抢完东西就跑。这样的城市,他们就算攻占,也很难治理。就算治理,燕军一到,还不是只能被赶出去。抢来又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捞点钱。
没有大的战事,慕容厉当然自不必频繁往来。不过他身而为将,对地域山脉本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这裏的地形倒还算熟悉。
几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城中最大的脂粉地--醉客楼。沈玉城叫了几个姑娘作陪,这裏的女子比及平度关盈月馆又有差别。多是胡、燕人混血而生,也都是苦孩子,在胡地被视为燕人,在燕地又被视为胡人。实在没法,做这皮肉生意。
老板不认识慕容厉,便跟沈玉城十分熟悉。眼看着他对慕容厉毕恭毕敬,也不敢大意,就叫了几个最漂亮的姑娘过来。躬了躬身子,赔着笑脸介绍:“三位贵客,这位是我们醉客楼的花魁,白日。”
那个名叫白日的女子走过来,三双眼睛一齐打量她。沈玉城微笑说:“不愧是花魁,果然有几分姿色。”
慕容厉只想喝酒,不想找姑娘。陆敬希两只眼睛都泛着光,兴奋:“花魁白日?还有这等好事?!”
……
三个人喝着酒,花魁正说着边城风情,外面突然有人说话,声音传到里间,慕容厉背脊微僵。这才几杯酒,就醉了?
他起身,掀了帘子,见外面一个红衫女子正跟醉客楼老板说话。那个人……他转过头,问花魁白日:“那是谁?”
白日看了一眼,娇笑:“那是蓝姑娘,是个采玉人,我们楼里的姑娘好多人都跟她买玉。比外面的便宜挺多。”玉喉关极品的昆仑玉,往往生在千仞绝璧之上,价值连城,却也凶险万分。除了地势险要,偶尔还有毒蛇毒虫什么的。
一块无暇美玉,可能送掉无数采玉人的性命。故而虽然这裏采玉人很多,但是出的好玉还是极为稀少的。好的采玉人也是屈指可数。
慕容厉没有出去,眼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银货两讫,出了醉客楼。他说:“沈玉城,你跟着她,看看她家住哪里。”
沈玉城笑得很有内容,说:“王爷看上的人,末将自当尽力。”
慕容厉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笑意,甚至反应有些迟钝。他只补充了一句:“要跟到她家里,然后速来报我。”
当天下午,慕容厉拿着沈玉城给的地址,找到玉喉山山脚下。那里有一栋小屋,外面插着一圈竹篱笆。慕容厉缓步走到木头搭建的院子门口,有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看蚂蚁。
见到慕容厉,他歪着脑袋,问:“你找谁?”
慕容厉上下打量他,男孩约摸七八岁,穿着一身布衣。与这裏一般的孩子比起来,不算太差。难得的是十分干净,模样看起来挺清秀。慕容厉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有点像是隔靴搔痒,大脑反应给他的情绪始终差了一层。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极度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问:“我找你娘亲。”
男孩哦了一声,朝屋子里喊了一声。裏面的女人探出头,原本脸上带着笑。但是在看见慕容厉那一刻,骤然凝固。慕容厉也在看她,在第九个年头,他突然寻回了当年在墨阳城遗失的珍宝。
曾经疯狂地找寻、痛彻心肺的煎熬,突然间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如今只有血脉丝丝缕缕扯得整个身体枝枝蔓蔓地疼。他张了张嘴,竟然没有勇气喊出那个名字。
九年了,这难道只是我又一个无望的梦吗?
蓝釉像是被解冻,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她笑着说:“厉哥,你怎么找到这裏来的?”
一瞬间,所有以为平复的伤痛都被勾了起来,慕容厉大步进到院子里,轻声喊:“蓝釉!”他宽大而粗粝的双手猛然握住她的肩头,像是抓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影子。那力道太大,蓝釉微皱了眉头,说:“刚见面,你就要把我捏碎啊!”
慕容厉松开她,蓝釉拉过身边的小男孩,说:“小轲,过来,叫厉叔叔。”
慕容厉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他方问:“你为什么在这裏?这些年……你既然活站,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找过我?你他妈的难道不知道,老子一直在找你?!”混帐东西!你这混帐东西!
不行,还是忍不住会愤怒!他用力握紧双手,要克制,不能刚见面就动手!
蓝釉也怒了,大声说:“几年不见,刚一见面,你还准备打我啊?!还当着我儿子的面!!你敢动手试试!”
慕容厉怒道:“闭嘴!你竟然敢躲到这裏,连个信也不送!混帐!”
蓝釉大骂:“找你干嘛?让你娶老子当王妃?王八蛋!老子稀罕你那破王妃啊!老子去陪那四个禽兽,是为了你这个鬼玩意儿?!老子只是为了墨阳城一城百姓!老子义薄云天你懂不懂?!还敢骂老子!你出去!”
慕容厉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该死的东西!
他冲上去,想要揍她一顿,却突然将她死死地拥在怀里。九年了,不管愿不愿意,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你在哪里?他说:“我在白狼河里找了你两个月。”就那么,什么也没干,找了两个月。又说,“不算什么,对不对?”
蓝釉沉默了。慕容厉问:“为什么不再回来了?”
蓝釉说:“你再不松手,就要把老子捂死了。到时候你去问阎王老子吧!”
慕容厉忙松开她,她方才说:“我有了个孩子,你看见了。不是你的,但是我喜欢他,我要养他。”
慕容厉这才低下头,看着那个很有些灵气的孩子。良久,艰难地开口:“是……那次……怀上的?”
蓝釉笑了一下,摸摸孩子的脸,没说话。慕容厉说:“跟我回去。”
蓝釉将孩子拉过来,问:“带着他?”
慕容厉说:“蓝釉,我……”如果是墨阳城四个叛将的种,那么他毫无疑问地杀死了这个孩子的爹。而且是以绝对凶残到不能叙述的方式。这样的一个孩子,真的应该养着吗?
蓝釉说:“你犹豫了。”慕容厉还没开口,她扑过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牙齿很尖,立刻就见了血,然后她骂:“王八蛋你他妈居然敢犹豫!让你养老子的孩子,你他妈的敢犹豫!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养他老子还不乐意……”骂着骂着,突然没了声音。
慕容厉一把将她拉过来,吻住了她的嘴。那吻依旧是粗暴狂野的。吻完之后,他说:“我养他。”
此话出口,从今以后,视人己出。至于长大后他是感恩还是报仇,他妈的,都随他吧。
他只是重复:“我养他。”
蓝釉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强大。让人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她说:“我一定要跟你回去吗?”慕容厉一怔,她又说:“厉哥,九年了,我习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我在这裏挺好的……而且舒妃她们都不喜欢我,你知道的……”
慕容厉抬手,按上她的唇,说:“别拒绝我。蓝釉,别拒绝我。”我既然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让你孤身流落在外?蓝釉一直在看他的眼神,良久,说:“嗯,我跟你回去。”
慕容厉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走。”
他伸手去牵孩子,虽然之前心有芥蒂,但是既然承诺了会抚育,以后这就是他的儿子了。妈的,为什么我的孩子来之前都不带说一声的!
吭个气会死啊!
蓝釉说:“你在外面等我,我收拾两件衣服就出来。”
慕容厉问:“你不是想跑吧?”
蓝釉说:“滚你妈的蛋,老子要回去当王妃,享福!”
慕容厉一怔,似乎想起什么,转而又释然,说:“我跟儿子在外面等你。”
蓝釉说:“你还留人质,妈的!”
转身进到了屋子里。
不一会儿,她真的收拾齐整,出了小屋,手里挎着个不大的包裹。
慕容厉带着母子二人进了军营,安排了营帐给她住下。参军陆敬希奇怪得不得了——在府里王爷您跟块木头似的,在这儿办这事儿倒是迅速啊!还带买大送小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