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越城问:“那……我带你去我家?”
苏轻心贪恋池越城身上的味道,更贪恋他像极她执念的人的眉眼,没有拒绝。那天晚上,没有谁强迫谁,没有谁受了委屈,两个各怀心事却又醉意微醺的人便那般干柴烈火了。
第二天醒来,苏轻心平静得出奇。她裹着一张薄薄的床单,站在衞生间里,面对墙上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的镜子,丢了魂魄。
池越城从她身后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苏轻心,我们交往吧。”
苏轻心面无表情,呆呆地问:“你就不介意我心裏的人不是你吗?”
池越城将脸埋在她的脖间,慵懒的声音直击她大脑:“没办法……介意的话,我也只能将那个在你心裏的人驱逐走了。”
池越城以为他能驱逐走那个在苏轻心心裏的人。他是个多自信的人,就没有女人不会臣服在他西装裤下的。
但是苏轻心,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好像也没能牢牢握住她。她在他的掌心边沿,一不留意,就会跌下去,逃离他的掌心。
池越城懊恼过,却从未表现出来。
自从上次未能赴海洋馆之约后,苏轻心工作一直不太上心,老是走神。池越城碰见了好多次,包括在重要会议上。
池越城找到朱盼盼,问:“你们老大怎么回事?”
朱盼盼担忧地望了一眼苏轻心的办公室,说:“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她很累,需要休息。”
池越城微微皱眉,盯着某处出神。
下班后,苏轻心接到池越城的电话,让她去停车场。来到停车场的苏轻心上了池越城的车,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池越城发动引擎,车子开出停车场。他说:“吃饭。”
苏轻心坐在车上,没有再说话,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看。她在池越城面前惜字如金,池越城习惯了。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西餐厅楼下。池越城打开车门,带着苏轻心进了餐厅。
“这裏环境好,食物也不错,挺适合你的。”池越城走在前面,跟苏轻心说着话。
苏轻心四下环顾了一圈,说:“挺好的。”
说着,二人在靠窗的位子坐下。随后,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池越城点了两份牛排和一瓶红酒。
“你气色不太好,有空的时候多出来转转。你不是说那个朱盼盼是你年少时候的好友吗?平时多和她出去走走。”等菜上桌的间隙,池越城看着妆容下仍略显憔悴的苏轻心,说道。
苏轻心笑笑,说:“我知道。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快调整过来的。”
“我当然相信你。”池越城望着苏轻心的脸,替她整理了一下垂落的鬓发。
厨房门口,方才去点餐的服务生忽然捂着肚子,脸色难受起来。他对着在旁边忙碌的另一个男人招手,喊道:“魏然,魏然,你过来。”
魏然走过来,问:“小何,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去趟洗手间,这是23号桌点的牛排和红酒,你替我一下。”小何将点菜单塞进魏然的手里,躬着身子钻进了洗手间。
魏然困惑地看着手里的点菜单,乖乖地等在了厨房门口。
不一会儿,牛排煎好,魏然替小何送餐过去。
魏然老远就看见池越城对着一位女士在讲话,脸上带着笑意。在西餐厅遇到的大多是情侣,魏然习以为常。他走上去,单手将托盘举到中间,将其中一盘牛排放在女士面前,微笑道:“你好,小姐,你的……”
话未说完。话已说不完。
眼前的这张脸仿佛跨越了时空出现在面前,魏然端着牛排的手还没放下,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苏轻心,心头的情绪一涌而上。
苏轻心微微抬头,对上魏然的目光,只是这一眼,就再也挪不开了。
他们还是遇到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两个人平静的脸庞下藏着决堤的洪水,顷刻间泛滥成灾。
“Waiter?”池越城叫着魏然。
魏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池越城,将手里的牛排放下,说完未说完的那句话:“你的牛排。”
随即,他又放下另一份牛排:“先生,您的牛排。”
他一气呵成地又将红酒打开,替苏轻心与池越城各倒了杯红酒。整个过程,他的目光未离开过苏轻心。苏轻心却一直微笑地看着池越城,仿佛不认识他,仿佛从来没见过他。
魏然退到一边,站在那儿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她假装不认识自己?这些年她到底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她和这个男人又是什么关系?
太多太多的疑问占据着魏然的大脑,他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满脸痛苦。
苏轻心瞥了一眼魏然,低下头摆弄着盘子里的牛排。
池越城将苏轻心那一瞥看在了眼里,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过去,帮苏轻心切牛排,温柔地道:“你看你,心思放哪儿去了?牛排不是这样切的,我来帮你。”
苏轻心放下刀叉,说:“谢谢。”
“谢我做什么,你是我女朋友。”池越城宠溺地道。
魏然一愣,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是他女朋友?
苏轻心看着池越城切牛排的动作,直到他叉起一块牛排递到她嘴边。苏轻心微微探头,将牛排吃了进去。池越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说:“这才对嘛。”
苏轻心将胳膊搭在桌上,说:“阿城,我们先回去吧,我有些不舒服。”
池越城塞了一块牛排进嘴裏,听苏轻心说身体不舒服,忙说:“好,咱们马上回家。”
说着,他将车钥匙抛给站在旁边的魏然,说:“麻烦你帮我把车开出来,尾号55的白色奥迪。”
“好。”魏然应允,转身出去帮他开车。
池越城又冲苏轻心笑道:“我去付钱。”
苏轻心点点头,走到门口去等池越城。视线里出现了池越城的那辆白色奥迪,还有驾驶位魏然的脸,她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魏然将车停好,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刚关上车门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苏轻心。
二人面对面站着,只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对方。可是距离明明这么近,却又觉得那么远。
魏然这才可以好好瞧清楚苏轻心的面容。五年了,她褪去了年少时候的稚嫩,比以前更漂亮了。只是这么久没见,明明那么想她,一天都不曾停歇,可是真的重逢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轻……”魏然微微启唇,连她的名字都还没有叫出来,便被池越城打断。
“久等了,轻心。”池越城结完账后走了出来,又对魏然笑笑,“谢谢了,小哥。”
魏然挪开身子,欠身道:“不客气,欢迎下次光临。”
池越城单手搂着苏轻心的腰,道:“上车吧。”
苏轻心上车,池越城随后。他帮她系好安全带,又搂着她的肩膀在她唇上烙了深深一吻,这才开车离去。
魏然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转身。
原来,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只有他一个人在每时每刻地挂念她,原来她身边,早就有了别人陪伴。
一阵风拂来,一朵枯败的油桐花落在魏然的脚边。魏然没有看见,一脚踏上油桐花,往西餐厅里走去。那本就枯败的油桐花,此时更加零落不堪。
那天,苏轻心回家后,看着池越城开车远去,又重新打车去了张以时家。
张以时裸着上身,脸上贴着黄瓜片给苏轻心开了门。看到苏轻心一脸不开心的表情,他忙道:“等我一下啊。”然后,他洗掉黄瓜,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苏轻心歪歪扭扭地靠在沙发上,失神地说:“张以时,我见到魏然了……”
张以时给苏轻心泡了杯茶,在她对面坐下,问:“然后呢?”
苏轻心爬起来,有些委屈地道:“我发现我还是没忘记他。”
“你不是一直都没忘记他吗?”张以时不以为然地道,抬起双腿,抠着脚板心上的死皮。
苏轻心皱眉,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婆婆妈妈的。你就说你是不是想甩了池越城,跟魏然好?”张以时见苏轻心又叽叽歪歪起来,不爽地道。
苏轻心站起来,两只手撑在茶几上,俯下身盯着张以时,一字一句地道:“我跟魏然已经不可能了,我想忘记他,但我没有办法,你帮我。”
张以时懒懒地抬起头,目光刚好落在苏轻心若隐若现的胸口,他两眼直直的,说:“我又没谈过恋爱,怎么帮你啊……”
苏轻心捕捉到张以时直勾勾的眼神,立马捂住胸,抄起一个抱枕就砸向了张以时的脸。
张以时接住抱枕,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苏轻心,说:“行了,我又不是妇女之友。”
“你在我心裏就是!”苏轻心开始耍泼皮,转而又道,“要不你帮我这次,我帮你介绍个女朋友。”
张以时依旧斜着眼睛看着苏轻心,两秒后,他忽然笑起来,满脸猥琐地道:“要那种胸和屁股都很大的。”
“知道了。”苏轻心脸上冒冷汗,如看流氓般嫌弃地道。
张以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哎呀,苏轻心啊,要忘记一个人其实不难,只是你在钻牛角尖而已。要叔说啊,反正你们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合肥这么大,难道还能天天遇见?你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魏然不能夺人所爱吧?实在避免不了要见面,我看你们还是握手言和,拉拉小手做个好朋友。”
“唉——”这根本就不靠谱,苏轻心叹气。
张以时瞟了她一眼,又说:“一天的时间这么短,上个班吃个饭,散个步洗个碗,约个会睡个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你堂堂华美市场部经理,居然还有空去想念一个黄毛小子?”
苏轻心又在沙发上坐下,盘起两条腿,点头道:“说得也是。”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帮我找个女朋友。”张以时又说。
苏轻心一脸郁闷,他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自己的身上。
“除了胸大屁股大,还有什么要求吗?”苏轻心懒洋洋地问。得了,张以时是她的大恩人,还是张以时的事情最重要。
张以时仰着头,故作思考说:“嗯,还要长得漂亮,特别性感,风情万种……”
“啪!”
又一个抱枕准确无误地砸在张以时的脸上,苏轻心嚷道:“自己找去!”然后,便叉着腰往外走去。
张以时抱着抱枕,喊道:“哎,先别走啊,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没空听。”苏轻心开了门。
“关于你妈的。”张以时扔掉抱枕,等着苏轻心转身回来。
果然,苏轻心将门开到一半,怔了一下,便扭头看向张以时。
张以时带着苏轻心来到了自己居住的楼道的最角落,那里之前有一间小房子是空着的,张以时将它租了下来。
张以时把门打开,苏轻心看见小小的房间里摆放着床铺、桌椅、衣柜和电视机,房间裏面还有小小的厨房与洗手间。
房间唯一的一个窗户下坐着一个背影佝偻的妇人,她望着窗外,神情呆滞。
苏轻心缓缓地走过去,站在妇人的背后,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是一株不知名的树,上面有鸟雀建造的巢穴。
苏轻心蹲在她面前,轻轻喊道:“妈妈。”
舒凡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如今太沧桑了,她原本那么漂亮,以前爸爸还给苏轻心讲过,当年他迎娶舒凡的时候,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说他是走了八辈子的好运,才能娶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我带她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她得了抑郁症。”张以时走进来,说。
苏轻心站起来,感到奇怪,问:“你去接她回来的吗?冯强肯放人?”
张以时摇摇头说:“是冯家那小子带你妈妈出来见我的。”
“冯芮星?”苏轻心惊讶地道。
张以时点点头,说:“对,我去冯家的时候,是冯芮星开的门。我说明了来意,并称想见冯强。结果冯芮星没让我见,他跟我说‘把舒凡阿姨带走吧,她在这裏过得很不好’。”
苏轻心看了舒凡一眼,思绪难平。
张以时又说:“冯芮星说,其实你妈妈和冯强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有领证,就算你妈妈走了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你妈妈放心不下你,天天都会去你的房间等你,每次都是红着眼睛出来的。冯芮星说你妈虽然有些抑郁,但是对他很好,他也不想看着她继续煎熬下去。他得知我是你的朋友之后,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苏轻心问。
“他说……对不起。”
苏轻心说:“就算他说对不起,就算他把我妈妈送回来了,我也还是不会原谅他和冯强!”
张以时微微一笑,说:“不管你原谅不原谅他们,你妈妈平安回来了,这就够了。”
“谢谢你,张以时。”苏轻心站起来,背着手道谢。张以时总是默不作声地为她做着这些她不敢面对的事情,她已不知该如何回报他。
张以时若有所思,笑容里带着深意,说:“你不用谢我,这间房子不贵,五百块钱一个月而已,我替你交了前三个月的房租,后面的所有房租啊、水电费啊,还有你妈妈的生活费啊,这些都由你来承担了。我呀,我可不管了。”
“知道了。”苏轻心打了一下张以时,扭头看向舒凡。
这样她已经很知足了,只要舒凡在身边,就可以了。她会用去想念魏然的时间来陪在舒凡的身边,直到她能记得自己这个女儿。
苏轻心每隔一天下班后都会去舒凡那里,给她做好两天的饭菜放在冰箱里,叮嘱她饿了记得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拿出来吃。舒凡每次都是痴獃地点头,却从不答话。张以时离舒凡住得近,常常会去帮苏轻心照看一下,然后发短信给她报备。
他们俩周末得空时还会推着舒凡出去转转、晒晒太阳,每天躲在屋子里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事。苏轻心太忙了,忙得几乎没有时间顾及自己,工作与妈妈的事情几乎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
这天,苏轻心疲惫得在办公室里睡了过去,刚睡着便被电话吵醒,是前台打来的电话。
“苏总,大厅有人找。”
“我知道了,马上就下去。”苏轻心挂完电话,揉了揉眉心,脚步趔趄地往楼下走去。
朱盼盼见苏轻心精神状态很不好,十分担心她,便跟了上去。
大厅里,魏然等在会客处,面前摆放着华美公司的宣传册,册子翻到了有苏轻心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