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凡还是坐在原地,看着窗外发呆。
“妈。”苏轻心搬了张凳子坐在舒凡旁边,靠着她的肩膀,陪她一起看着窗外。
“妈妈,我辞职啦。”苏轻心细心地讲述着,她知道舒凡听见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可是苏轻心好想她能够有一点儿反应,能够像其她妈妈一样,在女儿遇到烦心事时倾听一番,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事,有妈妈在呢”。
“妈妈啊……”苏轻心在舒凡肩头蹭了蹭,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们一直留在海城,没有离开过,那会是什么样子呢?那样的话,爸爸不会死,你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不会跟你分开五年之久吧?可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认识魏然,不会认识张以时了。”
舒凡的眸子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发光。
苏轻心继续埋着头说:“其实吧,如果我不会认识魏然和张以时,那在海城也会认识其他的人吧?但我相信,你认识的人不一样,经历也就会不一样。不知道如果我在海城,会是什么样的经历呢?可是就算经历了不好的,也有你和爸爸在,那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妈妈,我好想爸爸啊!你什么时候好起来,我们回家看看爸爸吧。”
有泪滴从舒凡的脸上滑落,她忽然慢慢地抬起手抹掉,低头又看了苏轻心一眼,眼里满是自责与疼爱。
苏轻心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说:“不说这些了,我去收拾屋子做饭,等一会儿张以时还要回来吃饭呢。妈妈,你等一下,马上就可以开饭啦。”说着,她站起来,像只欢快的鸟儿一样系好围裙开始打扫,打扫完就钻进了厨房。
舒凡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流动的光芒。
好累,一直这样装下去真的好累。这样装成抑郁症患者来博得女儿的同情与原谅,好累。
可她是个罪人,她害得苏轻心差点儿被强|暴,害得苏轻心流浪了这么多年,还害得她连自己亲生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是个千古罪人!她若不这样装下去,良心难安,苏轻心也不会原谅她的。
可是,舒凡不知道,不是苏轻心不原谅她,是她自己没有原谅过自己。
临近中午,苏轻心将炒好的饭菜一样样端上桌子。
屋外传来张以时的声音:“清蒸鲤鱼、猪蹄儿炖萝卜,好香啊!”门一打开,张以时就忍不住夸赞,“咱们家轻心真是贤妻良母。”
“就你狗鼻子最灵!”苏轻心啐了张以时一句,将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
张以时笑着关上门,冲舒凡打了个招呼:“阿姨好啊。”
“你先过来吃饭吧,我给妈妈留着呢。”苏轻心摆好筷子。
张以时坐过去,也不等人就开吃。
苏轻心在对面坐下,说:“你慢点儿,分量很足。”
“你做得好吃,我能把这些吃完还觉得不够,你信吗?”张以时吊儿郎当地说。
“不信。”苏轻心不接话茬,说,“张以时,我辞职了。”
“我知道啊。”
“我不想在那里做,想重新找个地方,那种环境安静不用电脑的。”苏轻心又说,然后她咬着筷子看向张以时。张以时人脉那么广,消息那么灵通,他肯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张以时看着苏轻心一副等着投食的可怜状,说:“你别说,还真有那么一个地方。”
“在哪儿,做什么的?”苏轻心两眼放光。
张以时想了想,说:“我同事的朋友的二姨的儿子的女朋友开了家花店,缺人手。”
苏轻心捋着人物关系,发现捋不清楚,直截了当地问:“就一个女孩儿开的花店嘛,说那么复杂。在哪儿?”
“从你家坐地铁需要半个小时。”张以时算了算,又说,“工资不高哦。”
“没关系。”苏轻心不管工资高不高,只要能养活自己跟妈妈就好。再说了,她也不需要住那间公寓了,平时也花不了多少钱。
“那行吧,你自己开心就好。”张以时不管她,她是个成年人,做事总有自己的想法。
可苏轻心不会让张以时白帮自己忙的,她笑嘻嘻地说:“张以时啊,看在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的分儿上,我也帮你一个忙好了。”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那张照片递给张以时。
张以时接过来一看,问:“这是谁?”
“帮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啊。”苏轻心喜滋滋地等着张以时感谢她。
岂料,张以时只是看了一眼便将照片抛开,说:“门牙太大,克夫。”
苏轻心赶紧捡起照片,拍了拍灰尘,说:“哪里门牙大了,人家不是长得好好的吗?”
张以时指着照片,说:“你不会看面相,你不懂。”
“那你又什么时候会看面相了?”苏轻心不解地看着张以时。
张以时反问:“我会看面相需要你知道?那我晚上起来撒尿要给你打个电话报备吗?”
苏轻心问:“那……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儿?”
“臀圆腰细胸不小于D,肤白貌美|腿不短于一米二。”
苏轻心一脸的无奈,说:“哪里有这么优秀的人嘛!就算有,那也不能让你给糟蹋了啊。”
“什么叫让我给糟蹋了,你叔我是那样的人吗?”张以时用筷子敲着桌面表示抗议。
“可你这个要求也太高了,你就不能降低一下要求吗?”苏轻心有些着急。
张以时义正词严地说:“话能乱说,饭可以乱吃,媳妇儿不能乱找。苏轻心啊,皇帝都不急,你一个太监急什么急?”
“我这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着想!”苏轻心将照片强行塞给张以时,说,“我不管,我就觉得这个女的挺好的,你得给我去见她一面,要不然我缠死你!”
“苏轻心,你怎么这么烦啊!我说了我不喜欢这类人。”张以时躲着,不让苏轻心塞照片给他。
“哎呀,见一面又不会死,你躲什么躲!”
“不要!会死的,会死的!见一面会死的!”
“张以时!”见张以时这么顽固地拒绝,苏轻心气得一拍桌子,怒从中来,“你到底想怎样?你说的那种女孩子,我怎么找得到啊!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还不错的,只是让你见一面而已,又不是叫你娶人家!”
“不是!我说苏轻心,你没事吧?”张以时理了理被扯皱的衣服,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我娶不娶媳妇儿,喜欢什么样的人,关你什么事?你怎么比我还着急?哦,现在变成我的不对了,是吧?我不喜欢你还能强迫我去不成?咋那么爱管闲事呢!”
苏轻心眼睛里蓄着泪水。她也不想管,也不想催张以时去见人家姑娘啊!可是如果等到她两只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想帮张以时就来不及了。她只想趁现在还健康,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
张以时真是个直肠子、榆木脑袋!见一面又不会死,干吗连照片都不想收。她腹诽着。
看着苏轻心委屈得要掉泪了,张以时连忙抢过照片,哄道:“好好好,你别哭嘛,不就是见一面嘛,我见,我见好不好?”
“早这样不就对了。”苏轻心嘟囔着,坐回去埋头吃饭。
张以时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吃完饭,张以时把花店的地址写给了苏轻心,还答应苏轻心一定会跟照片上的女孩儿见上一面。
“那你什么时候去,跟我讲一声,好让我放心。”正在洗碗的苏轻心说。
“行行行,跟你讲跟你讲。”张以时将写着地址的纸张塞进苏轻心的围裙兜里,说,“我去给你妈喂饭。”
苏轻心洗完碗的时候,张以时还在给舒凡喂饭。
“那我先走了,张以时。你一会儿也直接去上班,我想下午去花店看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直接在那儿上班了。”
“行,你去吧。”张以时头也不抬。
苏轻心关上门离去。
见苏轻心走了,张以时将碗递给舒凡,说:“阿姨,您自己吃吧。”
舒凡接过碗,端在手里,没有吃。
是的,她没有得抑郁症的事情,张以时知道。张以时比苏轻心有更多时间陪在舒凡身边,他也很聪明,她装病的事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张以时靠着窗台,拿出罗妍的照片,举到头顶细细地看。
“真是的,总是给我安排这些没有营养的相亲,有意思吗?明明知道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张以时间接地责备苏轻心的多事,眉头拧成了一团。
舒凡看着他,看穿了他的心事,她微笑着,慢慢开口:“你……喜欢轻心?”
张以时看了一眼舒凡,又将头转向窗外。阳光落在他的鼻子上,也落进了他的眸子里。他的视线往楼下移去,苏轻心正好拦了辆车上去。
“拜托,谁会喜欢她?”张以时不屑一顾。
舒凡微笑不语。
张以时脸上的不屑慢慢散去,眼睛里氤氲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色彩。他转过头,问:“我说阿姨啊,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才肯说出实情啊?”
舒凡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瞒到……瞒不住的那一天吧。”
瞒不住的那一天?
真相总是瞒不住的吧,总会有窗户纸被捅破的一天吧。不管这个真相是舒凡的假抑郁症,还是苏轻心不肯言说的病情,抑或是张以时守得死死的秘密。
可是人们为什么明知道真相总会有被捅破的一天,却还是甘愿去隐瞒真相呢?
如果不是身不由己,谁又会那么做?
苏轻心那天下午去了花店应聘,花店店主叫徐莺莺,大苏轻心两岁。苏轻心跟她讲述了自己辞去白领工作来到花店的原因,徐莺莺留下了苏轻心,让她平时帮忙种植、打理花卉,如果客人需要派送鲜花,也由她去派送。
苏轻心留在花店,也听徐莺莺说起过自己的爱情故事。
徐莺莺与男友也是在春末夏初时遇见的,徐莺莺在十九岁那年独自去外地旅游,站在郊外的街头想搭顺风车回去。
可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又不敢轻易搭男人的车,于是便一直站在桐树下孤孤单单地等着女司机或者一家人的车子。
那时街道上铺满了落下来的油桐花,远远望去,很像一层洁白的雪。
等到傍晚,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生将一辆老爷车停在了路边。
“他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吧?”跟着徐莺莺学习修剪花枝的苏轻心问。
徐莺莺点点头,满脸幸福,说:“对啊,当时他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帮助。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他把车开出去好长一段路又倒回来,问我是不是外地来旅游的大学生,让我不要害怕。他也是外地人,只是在那儿念书,刚好开姑父的车帮他送个货。”
“然后呢?”苏轻心好奇地问。
徐莺莺笑了笑,说:“我当然不敢相信啦,怕自己被骗。然后他把自己的身份证、学生证、他姑父的驾驶证全部给了我,让我放心上车,他会安全将我送到目的地。”
苏轻心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张以时把他的身份证递给自己的样子。
“现在想想,幸好当时上了他的车,不然一定会错过他的。”徐莺莺回想往事时,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这就是爱情吧,即使过去多年,再回想时,也会让人感到温暖和幸福。
苏轻心回想和魏然的往事时,也会这样。可那不是爱情吧,那只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感情。苏轻心这样觉得。
油桐花的花语就是情窦初开,徐莺莺能和她男友如此幸福,而苏轻心跟魏然却无法相守。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勇敢。
再见魏然的时候,她的灵魂还是自己的,却没有完整的身躯给魏然。当她还没走出来的时候,却又被告知眼角膜发炎可能会失明。
她现在和池越城在一起,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儿感情,如果她放弃池越城,跟魏然在一起,又会多伤害一个人。
所以,事已至此,强行扭转只会错得更离谱。
电话声忽然打断苏轻心的思绪,徐莺莺接了电话走过来,说:“轻心,有位客户给瑶海区樱花园小区3单元1603室的刘小姐订了一束百合,在下午五点之前送过去。”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办。”苏轻心赶紧去挑花打包,不敢怠慢。
还是不要在往事裏面沉沦了,顾全当下即可。
在花店待了许多天,苏轻心倒是蛮轻松、蛮开心的。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连走路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浅浅的微笑。朱盼盼说苏轻心离开华美后反而过得快乐些了。
周日休假的时候,张以时给苏轻心打电话,说有空去见见那个叫罗妍的女子。
苏轻心叮嘱道:“你跟人家说话不要粗声粗气、吊儿郎当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张以时不耐烦地道。
“约在哪儿见面?你可不要选什么路边摊啊、游戏厅啊,甚至你的工地!”
张以时翻了个白眼,说:“拜托,苏轻心,老子有那么没谱吗?M西餐厅,多有情调,小酒灌着,小牛排啃着,还有音乐听,裏面的服务生全是帅哥,就怕人家去了之后看上某个服务生了,不要我了,那我就开心了。”
“闭嘴!”苏轻心截断张以时流里流气的话,忽然想到上次跟池越城去的那家餐厅就叫M西餐厅,格调好像确实不错,看来张以时蛮有眼光的。
“行吧,祝你好运,我忙去了。”苏轻心也不再操心。
“好,挂了。”张以时啪地挂断电话。
苏轻心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她可不是真的不管张以时了,她还是不放心,必须跟去看看,刚才聊天不过是套出张以时会在哪里见面的消息而已。
西餐厅里,苏轻心躲在相隔一张桌子的地方。桌与桌之间有雕花的屏风,张以时又背对苏轻心坐着,不容易发现她。
看到罗妍本人,苏轻心才发现她比照片更漂亮和知书达理,只是为什么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没人要呢?苏轻心不解。
一个黑影忽然笼罩下来,苏轻心好奇地抬头看去。
魏然疑惑地看着一个人出现在此的苏轻心,不免觉得奇怪,喊道:“轻……”
名字还没喊出来,苏轻心就将他一把拉了下来,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苏轻心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魏然点了点头,苏轻心这才松开手。
魏然看向过道里等自己的朋友,用动作示意他拿两份饮料过来。朋友会意地点点头,离去。
苏轻心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张以时与罗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魏然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饶有兴趣地陪她看着,也不打扰她。
张以时真的很乖,做什么都十分绅士。苏轻心看到罗妍脸上的笑容,就明白罗妍对张以时是有好感的。
饮料送了过来,魏然拿了一杯递到苏轻心面前。苏轻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大约一个小时后,张以时付了钱,亲自送罗妍走出了西餐厅。
肯定有戏!
苏轻心想继续跟上去看看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却见魏然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慢悠悠地品着端上来的第二杯饮料。
“我要出去。”苏轻心说。
魏然没有让开,而是歪着脑袋问:“做红娘啊?”
苏轻心紧紧抓着桌子边沿,说:“对啊,所以你要是再不让开,就会让一对有情人无法相守。”
魏然喝了一口饮料,若有所思,说:“别人无法相守不关我的事啊,只是苏红娘,我也无法跟心上人相守,你能帮帮我吗?”
魏然的话意有所指,苏轻心听得明白。
“胡说八道,你不是有覃如汐吗?”苏轻心阴着脸说。
“她跟我不是那种关系。”魏然皱眉。明明就很清楚的关系,为什么苏轻心会认为他和覃如汐是一对呢?
苏轻心妥协,说:“那好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我让杨烨帮你留意留意,或者你自己也可以让他留意留意。”说着,苏轻心又想站起身来走。
“我喜欢你这样的。”魏然还是不肯起身,灼热的目光投向苏轻心。
苏轻心躲开他的视线,说:“魏先生,我有男朋友,你这样是不道德的。”
“我只是说喜欢你这样的,又不是说喜欢你,怎么不道德了?”魏然挑起话题。
“你!”苏轻心气结,看到魏然还是不肯让地方,便抓住他的肩膀,迈腿跨过他的双腿,直接翻了过去。发梢拂过魏然的脸庞,让他感觉有些痒痒的。
看着苏轻心逃出去的身影,魏然摸了摸刚刚被头发拂过的地方,脸上挂起了一丝笑意。
追出去的苏轻心刚好看见张以时给罗妍拦了辆车送她回家。罗妍走后,张以时揉了揉后腰,往餐厅这边瞥了一眼。苏轻心吓得连忙又躲进了餐厅。
早就发现苏轻心小动作的张以时轻嗤了一声表示讽刺,一改方才绅士的模样,脱去外套甩在肩头,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边魏然刚好看见苏轻心躲进餐厅的样子,她就像只偷窃食物遇到大猫的老鼠一样。
“人已经走了。”魏然帮苏轻心看了一眼外面的状况。
“知道了。”苏轻心没好气地说,提着包就往外面走去。
魏然喜欢她这种孩子气的样子,刚开始重逢时见她不苟言笑,他还担心无法走近她身边呢。
“阿华,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玩。”魏然衝着刚刚送饮料的男人喊道。
视线再回到苏轻心的身上时,他却看见苏轻心急急忙忙地打开包,拿出一瓶眼药水往眼中滴去。魏然略有疑惑,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只当她是眼睛疲劳而已。
想了想,他也离开了餐厅,往住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