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氏听完金花婶所言,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子来。金花婶见状,有些不安:“章二家的,你生气归生气,可别胡乱跟人说去。这事儿我是从柳家王婆子那里打听来的,她也是从别人口里打听到的。那些做官的人家,最是讲究规矩,若是知道家里的下人将这些内院的闲言碎语传到外头去,断不能轻饶。我可没打算害了别人啊!”
宫氏冷笑道:“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自不会与旁人计较!”
金花婶却半信半疑,只是见着章家人都阴沉着脸,知道自己不适合再留下来了,随便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匆匆告辞。
她一走,宫氏就挽了袖子往沈氏住的小屋那边冲,隔了三丈远就能听到其大声咒骂的声音,沈氏开始时还插了两句话,到后来完全没声音了。
章寂听得心烦,瞥了陈氏一眼:“去跟你二嫂说,小声点儿,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传她闺女的闲话么?!”陈氏连忙应了,担心地看了伏在明鸾肩头哽咽的玉翟一眼,轻轻走了出去。
明鸾轻轻拍了拍玉翟的背,转身去问章寂:“祖父,沈昭容对柳家人撒谎,咱们要不要去辩解辩解?”
“辩解什么?”章寂板着脸道,“告诉他们你二姐姐不曾许人?哪里有这个道理,无缘无故地说这个,我们成什么了?他家还有个正值婚龄又不曾说定亲事的哥儿,没得让人误会。就这样吧,若有人来问,就把实话说与他听,若是没人问起,就只当没这回事。咱们家在德庆不知还能住多久,别再节外生枝了。”
明鸾明白他的意思,柳家无缘无故问起玉翟是否许了人,又有个年龄合适的儿子,也不知是不是有结亲的意思,但对于章家而言,如果燕王那边一切顺利,他们也许用不着等待章敞在科举上有所成就,直接就能回去了,到时候柳家的门第对于玉翟来说又略嫌低微了些,这门亲事没必要结。但是明鸾与玉翟日夜相伴,心裏却隐隐有个疑虑:玉翟与柳璋之间到底有没有意思?要是没有,一切都好,要是有,那这桩亲事告吹,对玉翟来说就是个悲剧了。
明鸾小声叫着玉翟:“二姐姐?”玉翟没有抬头,只是伏在明鸾的肩上,哭得更大声了些。明鸾有些纠结——她这是什么意思啊?要是喜欢柳璋的话,就该趁机说出来啊!趁着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不论什么法子,暗示一下柳家就好。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但玉翟只是一直嘤嘤哭着,什么都没说。明鸾替她心急,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许她是小女孩脸皮薄,当着家人的面不好意思开口,还是一会儿回到房间再问她好了。
章敞在一旁问章寂:“父亲,柳家好好的怎么问起二丫头的婚事来?难不成是……”
章寂看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闭了嘴,知道这话不该当着女孩儿的面提起。
章寂沉声道:“今日百户所送了捷报过来,附送而来的还有你二哥的家信,他又立功了。如今眼看着安南之战渐渐平定,那安南逆臣也被赶出都城,带着仅剩的爪牙退回城郊的庄园死守,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被朝廷大军攻破。等你二哥回来,升迁未必,这戴罪之身却是一定能去掉的,到时候,他便是正经的六品官身,也许还要再高些。咱们家与往时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了。我与柳同知相识数年,知道他的为人,他虽不是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之辈,但能够结交有权势之人以为助力,也不会自命清高地回避。他是个有眼色的,察觉到我们家有振兴之望,自然愿意交好。”
章敞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说起这个……虽说二哥能出头是好事儿,但他见了冯兆东,怎能卑躬屈膝地讨好呢?冯家可是我们章家的仇人!若不是冯家助纣为虐,悼仁太子岂会惨遭不幸?我们家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了。二哥见了冯兆东,不说给他点脸色瞧,也不该露出归顺之意才是。”顿了顿,瞥了玉翟一眼,想起她是个不知情的,便道:“三丫头,带你姐姐回屋去,好生安慰。”
明鸾正在心裏批判着他的发言,这才听到一半,冷不防被他打发了,不由得有些不豫,只是想到许多内情玉翟都不清楚,留她在这裏不大方便,才不甘不愿地扶着她回去了。
她们姐妹二人一走,章敞便迫不及待地来到父亲面前继续道:“退一万步说,二哥明知道太孙与燕王正在谋算何事,却反而投向冯家,这副嘴脸叫北平知道了,却叫太孙与燕王怎么想?即便眼下一时得了名利,日后也必然会深受其害的,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章寂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都知道的事,你二哥会不知道?你以为他是真有心投向冯兆东么?!”
章敞一愣,有些讪讪地:“二哥在信里不是这么说的么?”
章寂冷哼:“前线写来的家信不知要经过几个人的手,小心些也是应当的。你二哥明知道太孙与燕王的事,还在信里说什么这几年反思当年之事,觉得实在是无妄之灾,悼仁太子一家已死,再死守从前的事也没有意义了,今上登基以来,圣德贤明,无论是为了祖上还是子孙,都应该归顺明主……你就不觉得这话不该是你二哥说得出来的么?!他既不曾在信中劝说我们,反而透露出这是全家人早已有的共识,可见不过是瞎编而已!”
章敞仍旧有些愣愣的:“难道这信不是二哥写的?可这笔迹分明就是他的呀!”
章寂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他才缓缓转过神来:“父亲是说……这信是二哥故意写的,目的是让冯兆东他们相信?难道冯兆东还会偷看手下将士的家书?!”
章寂闭了闭眼,叹道:“他用不着偷看所有将士的,只要看你二哥一个人的就够了!你二哥正盼着他看呢,横竖原就是写来取信于他的,我们看见了也不会信以为真。想来是你二哥在前线与他撞上了,担心会被他所害,方才故意表白一番。希望这封信有用,冯兆东不会再对你二哥有所疑虑吧。当初是我疏忽了,想着以你二哥的品级,不大可能会遇上统帅,没想到他们就真的见面了。幸好战事将近结束,等你二哥回来了,自然太平无事。”
章寂犹犹豫豫地问:“那太孙与燕王府那边……”
“坦白说就是了,燕王不是小气的人,太孙更是性情宽和。”章寂皱了皱眉,“这些都在其次,我倒是有些疑惑,你二哥只是在信里表了番忠心,或许当面也说了些好话,但冯兆东为何就信了呢?即便是信了,又为何当着将士的面夸奖?这瞧着倒有些示好的意思了,冯兆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章家父子二人在屋里烦恼着,明鸾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有些不耐烦了:“你心裏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给我个准话。只在这裏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你要是不喜欢呢,就当没这回事,咱们找沈昭容出一口气就算了;你要是喜欢呢,我去跟祖父说,让他想法子找机会向柳家透露一下口风,就说你压根儿就没定过亲事,也没跟人有私情,之后成不成,就要看你运气了。怎么样?”
玉翟伏在床上哭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哽咽道:“你问我的想法有什么用?方才祖父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他老人家的意思,不用说你也明白,我再多嘴,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明鸾睁大了眼:“咦?这么说你果然是对柳璋有意思了?”
玉翟啐了她一口,眼圈一红,又伏回床上哭:“总归是我命苦!”
“话不能这么说。”明鸾想了想,“咱们家几时才能回去,还是未知之数呢,柳公子为人还是可以的,就是性情不大稳重,不过瞧着对你好象也有点意思。如今柳同知是州同知,原是六品,二伯父也是六品,再门当户对不过了,说成了也是件好事。况且结亲这种事,门第虽重要,也要人好才行。你瞧李家也是勋贵之后,可李云飞是什么人?要是光看门第,嫁给了他,那才是杯具呢!”
玉翟脸一红,又啐了她一口:“你越发不要脸了,满嘴裏说的都是些什么?!”
明鸾白了她一眼:“行了,二姐,这种时候还装什么呀?你要是嫌我不要脸,大不了我也装成个小姐,不管闲事得了,如何?”
玉翟咬着唇,脸红红地瞪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她笑了,冲玉翟做了个鬼脸:“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