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个把月就过去了,时间已经来到了腊月中。
朱翰之早已离京多时,明鸾送了亲手做的贴身小袄,又亲自去送了他,说了好半天话,才看着他走的。她回到家后,日常起卧之际,总是忍不住想起他来。
刮风时,担心他衣裳带得可够;下雨时,生怕他忘了带伞;落雪了,则忧心起北面的风雪厉害,他会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又或是犯了冻疮。如此牵肠挂肚地想了十来日,明鸾才猛然清醒过来,暗暗唾弃自己的小儿女之态。朱翰之又不是没在北方生活过,他年少时一个人只带着一两名随从来回走上千里路都只是等闲,如今有一堆人护送着,凭他身份在路上也不会遇到胆敢怠慢他的,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真真是太闲了。
从此她就正了心态,除了仍旧时不时想一想朱翰之外,就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到照顾祖父、小堂弟们,以及帮助母亲照管家务上来。这是她穿越后头一次面对公侯之家在大年节里的事务。前几年在流放地,没那条件,所谓过年也就是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顿有鱼肉的饭,然后向长辈磕头,并跟着长辈们出门给柳家、李家等拜个年罢了。如今章家起复,又是公侯门第了,过年自然没那么简单。幸好今年章家尚在孝中,要准备的事没有别家多,因此她还算应付得过来。只是做事时,听母亲说起从前南乡侯府过年过节时的纷繁杂乱,亲友间往来走礼、家中备的大宴席、祭祖的仪式等等,心裏就忍不住犯愁——两年时间够不够她学会全部礼数规矩呢?
她一边跟着母亲学习,一边帮忙打些下手,但偶尔也会因为不懂而给人添点乱。还好林氏身体有了好转,也能搭把手,陈氏总算能松口气。在这充实的学习中,明鸾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好象她送走了朱翰之后,只来得及给四叔写一封信,送一回年货,再来长房送了几车年货回来,一个月就过去了。
先前皇帝大婚时,章敬就没回京,他毕竟是在任的武官,还是掌管一省军政的一把手,没事自然不会离开岗位。不过沈氏也没有回来。章文龙送了喜姨娘去杭州,回来时提起沈氏病了,大概是水土不服,先是上吐下泻了几日,接着虽有所好转,但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垮了,没一年半载都养不回来。为此他特地上书向皇帝解释过,并且告知自家老娘是没办法亲自回来参加皇帝的大婚了。皇帝担心之余,并未追究,只是赐了许多补药,让姨母留在杭州好生休养,还叫她不必担心自己。
明鸾不知道沈氏收到这份旨意后的心情如何,只是觉得沈氏不过慢慢走了几百里路,仍旧在江南地带,就能水土不服,可见她身体弱成什么程度,偏还不安分地到处蹦跶。幸好老天有眼,没让她继续出来惹事,她如今远在杭州养病,也不知要养到什么时候,不过至少这几年里她是没什么机会回京城碍人的眼了。
明鸾就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说服祖父离开京城,只要他们走了,就算沈氏回来,也跟他们没关系了。可惜章寂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这个孙女说,只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一直不肯表态。明鸾若不是想着不可操之过及,免得引起他反感,早就忍不住了。
由于沈氏在丈夫任上病倒了,连回京参加皇帝大婚都不能,沈昭容迟迟得不到助力,皇帝又给她赐了婚,她觉得自己怕是真的没希望了,若不是临国公府忙着给世子续弦,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办孙子的婚事,她恐怕早就被接进石家大门了。
但石家也没因为暂时办不了她的婚事就把她抛在了一边,从皇帝赐婚的旨意下达那日开始,石家三五天就派人给沈家送东西来,有时是些进补的药材,有时是做冬衣的料子或皮子,有时还会送了石家长孙的文章过来,请沈儒平品评一二,好让他知道未来的女婿才学出众,非一般勋贵子弟可比。来送东西的长随或婆子还会跟沈儒平说他家大爷最近都做了什么,或是与几个学子吟诗作对,或是和三五好友出城打猎。虽然不知道这大冷天的他都能打什么回来,也不知道京城里的大家子弟怎么还有人愿意跟他混在一起,但这些话至少能让沈家人知道,石家嫡长孙是能文能武,才貌出众,绝对是个黄金单身汉。
这样时间长了,沈儒平就把皇帝朱文至给抛在了一边,真当石家长孙是自个儿的女婿了,见女儿费尽了心思准备新年入宫的衣裳首饰,极尽精巧华贵之能事,便忍不住劝她:“石家那孩子不错,你也不必成天唉声叹气的。即便是从前我们沈家最富贵之时,能攀上这样的好亲事,也很不容易。你没瞧见你三姑姑能嫁进李家嫡支,就已经费了你两位大姑姑九牛二虎之力么?以你如今在外头的名声,即便进了宫,也要从低位嫔妃做起,熬上十年,也未必能做成个妃子,还不如在国公府里做个嫡长孙媳来得自在。你也别总是想着皇上了,他若真的念沈家救他性命、又教养他多年的情份,我们父女何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我瞧石家的孩子比他也不输什么,虽然出身不大好,但只要你日后多帮衬着他,未必就没有好前程。”
沈昭容听着,并不说话,小心将准备的华服首饰推到一旁,眼泪才开始答答地往下滴。沈儒平看了直皱眉:“你这样是做什么?难不成父亲还能害了你?石家不错了!你两个姑母也没能嫁进国公府里,就算进了宫又如何?你二姑母做了十几年太子妃,差一点就成了皇后,咱们沈家也不过是这么着,还不如你大姑母帮衬娘家多呢!你就死了进宫为妃的心吧!”
沈昭容抽泣道:“女儿不甘心……若是从未有过婚约也就罢了,女儿明明能做皇后的,为何会被弃如敝屣?!他连个妃嫔的名号都不愿意给我,反而将我赐给旁人为妻。若那人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却偏偏是仇人的外孙!父亲以为国公府的孙子就真是什么好人选不成?他本就不招皇上待见,如今他父亲马上就要续娶,等那继母过门后生下了嫡子,这国公之位铁定落不到他头上。我嫁过去,不过是陪他做一对可怜虫罢了。明知道前头是个坑,您还非要女儿去跳,叫女儿如何甘心?!”
沈儒平皱眉道:“再不甘心又如何?皇上都已经下旨赐婚了!”
“我们家好歹对他有大恩的,即便下了旨,难道就没有收回的时候?!”沈昭容深吸一口气,“皇上金口玉言,女儿会成为谁的妻子,也不过是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沈儒平听得直跺脚:“休得胡来!若是你再闯祸,把这门亲事也给弄没了,日后还能嫁给谁去?!”
“女儿除了皇上还能嫁给谁?”沈昭容痛哭失声,“如今外头流言满天飞,若女儿真的嫁了旁人,那才真是个死呢!”
沈儒平叹息不已,直道:“蠢材!糊涂!”又见女儿执迷不悟,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上个月大姐在病中命人给他送了封信来,说是先前外甥在杭州时说起的,她也觉得有理,只是因为病情严重,拖到如今才给他写信,信中让他早些寻个填房,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把沈家的香火再传下去。
他心中颇为意动。他年纪不小了,膝下只剩一女,若再不生儿子,只怕就看不到儿子生孙子的那一天了。趁如今家里境况还好,有石家帮衬着,原本有些窘迫的生活又好过起来,正是该为自己办喜事的时候。况且女儿的婚事就在明年了,到时候家里没个有体面的女人操办事务,未免不成个样子,落到亲家眼中,也要叫人家国公府看不起。只是这种大事,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做得来的,少说也得是个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