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虫鸣蛙叫不绝于耳。
他揉了揉眼睛,努力打起精神,虽然跪着的膝盖有点痛,但他绝对能忍。
找个事情分神好了。他开始一字不露默背老师傅教的一切,同时一心二用想到早上书房里发生的事。
小姐的力气真可怕,才小小一个拳头,竟然将沉重的竹帘打得四分五裂,当场把老师傅吓得厥过去。
所以,他领罚了。
他很明白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明明不是他的错,但小姐犯错,凤春不能罚她,只能罚地位低微的他。
他无所谓,以前他挨过饿,差点流露街头当乞丐,全是凤春心软带他回阮府,现在在祠堂跪一夜,他绝对能撑过。
他闭眸默背,身边似乎有什么在摇动,他也不害怕,多半是风吹的,因此,当他张开眼时,发现绑着两个可爱圆辫子的小姐跪在一边,他一脸错愕。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他失声叫道。
“二弟兄,好久不见,我来罚跪。”她低声说着,小脸垂得低低的。
“凤总管知道你在这吗?你快起来,你是千金之躯啊!”
“凤春不知道。我跟她说过了,如果我有错,罚我就好了,为什么要罚你?凤春说,以后我做错事都罚你,因为我不怕罚。”
他只能瞪着她看。
她继续说着:
“二弟兄,你受罚,我当然也不能睡大觉,所以,我来陪你了。还有,我把怀宁拖来了,他上课偷睡觉也有错,都该罚。”
他直觉转过头,惊骇地发现怀宁正跪在左侧。小姐的师弟何时出现的?为什么他没有察觉?
“小姐……你真的不用跪……你这是会折煞我的!”
“为什么?”
这个小姐真的很爱问为什么啊。他苦笑:
“你是主子,我是仆人,我为你受罚是天经地义,你为我而跪,那根本无理可谈。”
她闻言,摇头晃脑想半天,想到脑中又开始打结。她瞄到怀宁跟她眨了一只眼,立时想起怀宁简洁有力的法子。
她一击掌,道:
“二弟兄,你博学多闻,今天师傅才讲,你马上就能明白前后道理,冬故佩服。二弟兄可愿意趁这时候,多教点给冬故?”
他一怔,答道:“说教不敢当。只要小姐不累,我一定说个翔实。”
“说简单点,我跟我大哥不一样,我很笨的。”
“小姐一定有几分天资,凤总管才会请师傅过府教书的。”他安慰道。
她摇摇头,迅速站起来,跑到供桌前拿过木鱼,然后回到他身边跪下。
“二弟兄,实不相瞒,凤春要我读书,是因为我这个——”她轻轻一打,木鱼顿时碎成数片。她扮个鬼脸,小声道:“力气大得像条牛。”
他瞠目结舌。
原来下午的竹帘不是意外……
“凤春请师傅过府,是要冬故修身养性。今天她很生气,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生气,但我想,她不是对师傅生气,而是气我,二弟兄,你就帮帮我,教我一点,我懂了之后去跟凤春说,她一定高兴。”小脸认真无比。
“凤总管知道小姐这么用心向学,一定气消。”他道。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虽然怀疑自己会在中途睡着,但为了凤春,她还是得强打精神。
想到一事,她又问:
“既然二弟兄博学多闻,一定知道今天我哪里做错了?凤春说,我该尊师重道,这道理我是明白的。可是师傅无故骂凤春,他有错,凤春没有错,那我叫师傅道歉,以后他不再犯这错,对师傅也是好事。我何错之有?凤春是冬故心裏重要的人,明明她没有错,我却要任她被师傅辱骂,这就是尊师重道吗?”
显然这个对错问题,造成她的困扰。
“这……”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在这个小姐心裏,似乎没有地位尊卑之分,只有是非对错的想法。这到底是谁教她的?“我想……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有仆人说小姐错了,小姐心裏当然会不高兴,这跟你师傅生气的原因是一样的。”
她一怔,脱口:“为何我要不高兴?”
他也跟着一楞。
“只要说出道理来,让我以后不再犯,冬故感激都来不及,为何要不高兴?二弟兄,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小姐将来长大就明白了。”
她认真的“哦”了一声,道:“原来要像二弟兄这么大,才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二弟兄,敢问今年你贵庚?”
“……十一岁了。”
她扳着手指头数道:“还要五个寒暑啊……难怪凤春、大哥都明白这道理,我跟怀宁就不明白。”
“我明白。”怀宁闭着眼插嘴。
阮冬故吓了一跳,连忙数着怀宁的岁数。“原来再过两个寒暑,我就能明白了。”她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太久,不然冬故的头都要想破了。”
她放心了,他也暗吁口气。
她又一击掌,吓得二弟立刻提起精神,以防她再丢出莫名其妙的问题。
“对了,二弟兄,我跟凤春说过,下次别的师傅来教书,怀宁、我,还有你,一块读书,你的桌子就搬到我旁边,我不懂的你教我,这样子一来,就算我是笨蛋,也勉强可以像大哥一点点。”
他闻言惊喜万分,激动得难以言喻。
“我、我只是个家仆……也能读书吗?”
“为何家仆不能读书?”她又是一脸疑问。“既然喜欢读书,那一定要读书,二弟兄比我适合读书,说不定将来赴京赶考,为民谋福,就跟我大哥一样。”
这个小姐,真的很热中让他赴京赶考。二弟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能读书。
现在的他,就算跪上十天半个月,也心甘情愿,只求老天不要把这小小的福分带走!拜托!
四个月后
“二弟兄!二弟兄!”
二弟迷迷糊糊地张眼,看见有个小小可爱的姑娘爬上他的床。
是他的妹子吗?
以前,他小妹跟他没有这么亲的,她年纪跟阮小姐差不多,但怕极他的苍白跟白发……倏地,他瞪大眼,看见阮家小姐跪坐在床边。
他立刻坐起来,低叫:
“小姐,你到我房里做什么?”老天,这小姐是不是太不知礼数了?
本来他是跟佣人们同住一间,但自他成为伴读之后,必须把其它工作集中在下午跟晚上,往往一回房睡觉就惊扰到别人,凤春特例拨了间小小的房给他,虽然破旧,但能住人。
他不怕苦,只要能多看点书,就算让他睡柴房,他也甘之如饴。
她认真道:
“今天二弟兄的故事还没说完,我特地来听。”小脸意犹未尽,小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光彩。
“你是说……吕不韦的故事啊,咱们不是说好,‘奇货可居’的典故,明天再说吗?”
“明天我要出门,新年才会回家,那时才能再听到二弟兄的故事,我会天天想天天想,不如二弟兄先告诉我吧。”
“小姐要上哪去?怎么一去半年?”
她张口欲言,然后又憋住,小脸胀得鼓鼓的。“我答应凤春不讲。凤春说,这是秘密。”
这个秘密让她忍得好辛苦。
“我讨厌秘密。”她咕哝,又笑着用力拍小胸。“我跟凤春说过了,等我离开后,师傅照样教你读书,以后你就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讲给我听了。”她喜欢听这个白发兄说故事,比师傅说的大道理有趣而且易记多了。
他激动得握住她的小手,道:
“小姐,谢谢你!”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握紧的小手。
他连忙松手,恼自己的失态。“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
“冒犯什么?”她挠挠头,傻笑道:“在府里只有凤春敢抱我。二弟兄,冬故在此道歉,你握着我的手,我却不能碰你。”
“小姐,你是千金之躯,怎能碰我这种下人?”
阮冬故想了下,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