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断指娘子 于晴 4510 字 3个月前

没有乌云的夜里,十五朗月圆滚滚,为乐知县带来足可照地的清光。一顶轿子悄悄地停在幸得官园的小偏门前。

十五、六岁的小随从恭敬地掀了轿帘,低喊:

“皇……公子,到幸得官园了。”

一名锦衣贵公子出轿,扫一眼静谧的官园,问道:“这就是幸得官园?怎么不见守衞士兵……难道真如东方预料,今晚就能将事情结束?快,快带朕过去。”

小随从领命,由跟随的护衞先行探路。

幸得官园里灯火通亮,圆月高照,几乎下必再执灯就能视物。贵公平疑声道:

“这样的明夜,要怎么害人?”

未久,护衞来报:“江兴布政使偕同都指挥使、巡抚等一干官员,率大批兵马,层层包围前头绿荫水榭,企图缉捕东方大人。”

“罪名呢?总要有个罪名吧?”贵公子问道。

“谋杀江兴布政司下三县县太爷。”

贵公子目露精光,笑道:

“原来如此!还不快领路!”赶紧随领路护衞往前方水榭而去。

愈接近湖面楼台,灯火愈如白昼,层层兵马就在前头。突地,有人轻声开口:

“公子,请随我来。”

那贵公子不惊不慌,侧身一看,思索片刻,道:

“你是……东方身边的随从?”

青衣半跪在地,垂目道:“草民青衣,跪见皇上。”

“朕非公开南下,在外头不必拜见。快,现不是怎么情况?连朕……连我猝然夜抵官园,东方也料想到了?”

青衣领他们三人往另一小道上去,面不改色地轻描道:

“主人完全不知公子会趁夜来此,是青衣瞧见公子随行护衞,跟上来一瞧,才发现公子的存在。”

“我就说,如果连朕一个兴之所至,他都能揣测神准,那可真是神人了。”

“主人万万不能跟公子相比。普天之下,唯一能跟天神相比的,也只有公子了。”青衣领他到附近的高处楼台,俯瞰不远处的绿荫水榭。

重重兵马已围守在湖面外圈,布政使偕同都指挥使、巡抚等官员都在当场,只是匆忙过来,并无官服罩身。

而东方非长袍染血,神态自若地站在连接水榭与岸边的长桥上头。

“公子请放心,此处十分隐蔽,居高临下可以看清局势发展。三名县令尸身在水榭里,布政使嫁祸给我家主人,经巡抚同意,动用兵马封锁绿荫水榭。”

“一切都照律法来?”

“是。”青衣恭谨道:“布政使、都指挥使请调兵马,皆照皇朝律法行事。”

“果然不出爱卿所料。他以大内高手为贴身护衞,布政使就不敢私下杀人,只能利用王法来除掉他。他没想到,爱卿就是要他照王法来,好来个将计就计,一网成擒。”官员要除掉一个人,只要能欺上瞒下,什么方式都行,但圣明的九五之尊要除掉碍眼的官员,那就得照王法以服天下人。

他搜寻现场片刻,瞇眼问道:

“听说,爱卿近日收了名男宠,夜夜同眠,日至天亮方离,现在这男宠呢?”

青衣神色不动,稳声道:“可能躲起来了吧。”

“哼,宠爱一条狗,牠都不懂得感恩图报,何况是人呢?这等贱民,东方也不必太过宠幸。”他又上前一步,仔细观看聆听下头的局势。

“……东方非……你存心谋杀三名县令,人证物证俱在……”

他听不真切,再踏出一步。

“公子,请小心。”青衣在旁提醒,同时注意周遭的变化。

他是练武人,眼力较常人还佳,当他看见水榭中还有人影时,微地一愕。水榭里如今只有三名县令的尸身,怎会有人?是谁潜进去了?

东方非一派潇洒自若,站在长桥上,打开折扇,笑道:

“布政使,你这不是摆明嫁祸吗?你召仆人请我上水榭,说是有意外惊喜等着本爵爷。本爵爷来了,看见三具尸身,这……你跟三位县太爷有什么仇啊?”

布政使脸色沉着,道:“我跟三位县令并无仇恨。东方非,你在朝中作威作福十多年,享尽多少荣华富贵,如今辞官择地而居,本是一桩良事,但你不该痛杀三名县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只是个小小的前任首辅而已!”

东方非耸肩道: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逼我认罪。好吧,我为何对三名县令痛下杀手?”

“这就要问你了!”

“原来罗织罪名还要我自己来?好啊,那就说,我跟他们一言不合,就杀了他们吧。众人皆知我乃一介文官,如何杀人?”

“你有长年跟随你的青衣随从,他功夫不弱,由他下手最是万全!这点有仵作可以证实,三名县令陶前各中一掌,其力足震心脉,正是你身边青衣所为!”

站在高处楼台的九五之尊,轻讶道:“一掌即死?这功夫算是好的吗?”

青衣敬声答道:

“能够一掌打碎心脉,内力至少上乘。”暗暗提气,搜寻兵马之中,有无可疑的高手。当初没有预料到布政使的手下有内力高强的人在,加以……他暗暗气恼身边来看戏的“贵人”。正因怕这“贵人”忽然出现,他家主子才遣他过来!

布政使向巡抚抱拳道:“巡抚大人,人证物证皆在,请大人下其定夺。”

巡抚沉吟一会儿,有些为难。

东方非颇觉有趣,笑容满面地等着巡抚的答覆。

江兴布政使指着岸边的工人,道:

“此人为人证。他路经水榭,看见东方非自水榭之中走出,当时他一身长袍染血,袍身为物证。敢问巡抚,连杀三名七品县令,该判何罪?”

“依照皇朝律法,杀人者死。如死者为七品官之上,又为连续杀人者,不论其情,皆处死刑,违抗者可就地格杀。”巡抚叹口气,但也不是太遗憾。“东方非,你蒙皇上圣恩,辞官时带走许多丰厚的赏赐,你这样做是让皇上蒙羞啊。”

“也许,皇上松了口气呢。”布政使冷声说道:“自新皇登基以来,天下谣传东方非与新皇合谋害死先皇,嫁祸老国丈。老国丈一家除梅贵妃外满门抄斩,而后,新皇又下令,梅贵妃为先皇殉葬,这个中缘由,天下人皆心知肚明。如今你辞官,带走多少秘密,皇上会轻易放过你吗?跟在你身边的武士是保护你,还是监视你,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吧!”

“你把话说得这么白,闹得在场皆知,也不怕害了巡抚吗?”东方非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巡抚,笑道:“你无非就是想藉着巡抚害死我,它日皇上要怪罪,主罪在都指挥使与动用兵马的巡抚。你跟老国丈不同,有心机多了,他怎么没有提拔你入朝为官呢?”

东方非有意无意地煽惑,存心要他们窝里反。一时之间,只见都指挥使与巡抚脸色阴晴不定,不敢承下这个大包袱。

布政使拢起浓眉,正要开口——

忽地,有抹清亮的声音理所当然地道:

“如果东方非真有罪,那巡抚、都指挥使秉公处理,皇上圣明,为何会怪罪于二位官员?”

本是悠闲自在,玩得兴起的东方非,在听见了这再耳熟不过的声音后,脸色遽变,锐眸暗暗打量四周。

站在楼台的贵公子搜寻发声的人影。

“说话的是谁?”他问。

青衣迟疑一下,咬牙道:“是乐知县县太爷身边的亲随怀真。”

“亲随怀真?就是爱卿的男宠?”他瞇眼,遍寻不到那男孩。

忽然间,一抹身影出现在水榭前。

“是站在长桥前的那人吗?”贵公子问道,他只能看见模糊人影。

“……照说,是的。”青衣盯着那水榭前的人影。这身形……

此时,那清朗的声音又道:

“布政使大人,如果人证物证俱在,要判东方非就地格杀,也不是难事。到时,巡抚、都指挥使有意枉纵,也会因在场人多嘴杂而闹得天下皆知,二位大人要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也得看看东方非有没有这个意愿回报二位大人。”

布政使思量片刻,瞧见巡抚又有意拢向这头。他嘴角漾起诡笑:

“怀真,本官一直以为你跟东方非是一伙的呢。”

东方非哼了一声,阴沉地往发声处看去。

“小人只信皇朝律法。”那声音严肃问道:“敢问大人,可有人证物证?”

“东方非一身长袍染血,袍身即为物证,连他自己也承认,是被三名县令尸身上的血迹所染。人证为此名工人,他负责修葺官园,夜半路过此处,亲眼目睹东方非就在水榭前,冷笑地观看屋内青衣下手。他一时惊慌,连忙找上本官,本官率人前来时,东方非已杀死三名县令,往岸边走来。”

“那么青衣呢?”

“他懂武功,一见不对劲就逃了。”布政使盯着那发声处,缓缓笑道:“怀真,你想学青天大老爷审案,本官就给你个机会。今晚,月色明亮,灯火通明呢。”

那声音沉默良久,久到东方非心知她必是熬不住蒙汗药了,他眉头拢起,十分不快。她这才又开口:

“今晚月色明亮,要看清楚一切的确容易。敢问大人,作证工人在哪儿?”

布政使使个眼色,站在后头的一名中年汉子唯唯诺诺地上前。

“是我……”

“大叔,真巧,你这声音真耳熟。你前两天还在修花园的泥砖,是不?”

是听而不是用眼看?东方非面色薄怒,她果然在逞强!

“是是,我确实是工人。你……你就是那个跟我聊天的怀真,对吧?”

“正是我,怀真。”她叹息:“大叔,今晚你是躲在窗口看见的吗?”

“不,爵爷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随从,如果我在窗口偷看,一定会被发现。”

“有理!大叔你没有功夫,而青衣功夫高强,倘若他能震断县令的心脉,那么内力一定深厚,五十步内,你都有可能被发现……这么说,你站在岸边看见的?”

那名工人瞟见布政使微不可见的点头,立即答道:

“没错。当时东方爵爷就在水榭外,他在等着青衣下手,那时他的冷笑,令我遍体生寒,后来屋子内传来惨叫,我一时紧张,就赶紧去找布政使大人了!”

“原来如此。那么,麻烦你站在发现东方非的地方。”

那工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岸与长桥的交接处,见布政使又点头,他才停步。

“就是这裏了。”

“那东方非呢?当时站在哪儿?”

“……就在窗前,靠、靠右边吧。”他悄悄听令行事。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有了动作,往窗前的右边停住。

“这儿?大叔,你看见我了吗?”

在场官员皆是一怔,纷纷定睛看向水榭前模糊的身影。

明明月光璨璨,四周挂灯也有足够的灯光照地,但那身形就是模糊不清。

东方非无聊地哼了一声,根本不必再看下去。她是存心来坏他乐趣的!

“这这……我记错了,是、是左边!对!是左边!”工人急声道。

那身形又慢慢移到左边。

“大叔,看见我了吗?”她问。

那工人用力眨着眼睛,再抬头看看天上的圆月,迟疑说道:

“这……我想起来了,没这么远,我记得,得近一些。”

“好,请大叔往前走几步吧。”她也很和气。

那工人走了五步,有名士兵跟着他走,然后向在场官员摇头,表示看不清楚。

“我、我又记错了……还要再近一点。”

“那就请大叔再走几步吧。”

那水榭前模糊的身影完全不动,任由那名工人往前走。

直至两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她叹息:“大叔,你可以再前进。但如果依你所言,你就要被青衣发现了,如何能逃脱成功?”

那工人闻言,立刻停步。跟着他停下的士兵转身继续摇头。

“这……对,我想起来了,我就站在这裏!是这裏没错!我手脚灵巧,没教青衣发现,而且、而且我眼力很好,一般人看不见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这裏,我看见站在窗前的那人就是东方爵爷!”

“那么,大叔,你看看,现在你看见的这人是我吗?”

那工人正要答“是”,又犹豫一会儿,回头看向布政使。

布政使瞇起眼,盯着那隐约的身形,暗自确认东方非的武士全都在场,唯一不在的,就是那随从青衣。

难怪之前遍寻不到青衣,原来是跟小男宠在一块。小男宠想玩虚实之策,与青衣合谋救出东方非,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才智。

光是身高体形,就露了馅!

他不动声色地抚摸衣物上的青色部份。

那工人呆了呆,直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