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断指娘子 于晴 4510 字 5个月前

“不是你,是青衣!对,眼前这人,是东方爵爷身边的随从!”

“大叔,你可要确定了,伪证的罪不轻啊。”她又叹。

布政使冷冷一笑:“怀真,你不必再恐吓他。他只是一名无辜百姓,你试图左右他的答覆,只会害了他!”

工人收到暗示,大声道:“没有错!我确定是青衣!现在我看见的就是他!”

她没理会那工人的答案,语气流露出怒意:

“江兴布政使,你身为社稷之臣,理应保护皇上内的无辜百姓,为何要牵连他作伪证?他为你而入罪,你良心安否?”

东方非闻言,大笑几声。

水榭前模糊的人影,往前走好几步,仍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飞扬的长发逐渐在灯火下现形,那飘扬的发色偏白……并非是黑发青衣。他是老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闪过这念头,布政使眼皮一跳,蓦地想起下午那个找厨房的豆腐誧老板。

那白发人,自行点起手执的灯笼,微弱的火光,终于照亮他平滑无皱的相貌。

“这就是爱卿的男宠?”楼台上的贵公子愕然,一时之间只能瞪着那白发童颜的青年。这青年相貌普通,但眉宇间带抹睿智,神态温和略带冷淡,身形与青衣一般,原来爱卿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啊……

“这……不,他叫凤一郎,并非是主人的……男宠。”

“不是他?那他是谁?”

“他……”青衣还在犹豫该如何解释,就看见凤一郎附近的柱子后头,有抹娇小人影费力地起身,出现在月光之下。

这人一身湿答答的,额面红肿,满脸干涸的血迹,唇瓣也被咬破,鲜血流进嘴裏,染红了白色的贝齿,十分狼狈。

东方非见状,悠闲的神态立时消失,凤眸半瞇,咬牙瞪着这人。

“这人……莫非就是怀真?”楼台上的贵公子迟疑地问。东方的品味真是……

“……正是。”青衣也有点不可置信。那蒙汗药的份量是他精准算来,确保阮小姐到明天下午才能清醒的。这一脸的伤,是哪儿来的?

阮冬故定到凤一郎身边,苦笑道:

“大叔,你认错人了。他不是青衣,连这么近的距离,你都看不出他一头白发,又怎么证实三名县令死于非命时,东方非正在水榭呢。”抬起小脸,秀眸澄澈又坚定,注视着布政使,沉声说道:“大人,无月无灯的夜,是不可能目睹邻人杀人,但十五圆月也能看不见人,水榭唯一通往岸边的就是这座长桥。偏偏,它是背着月光,桥上有灯,各自四盏立两旁,看似灯火通明,但凤一郎所站之地正是死角,不走到他面前,是看不清他的脸。由此见,罪犯有心嫁祸东方非,而且他没有共犯,无法同时分饰两角来现场实验。他只当圆月照地,一切就无所遁形,却忘记月有圆缺,月光亦有明暗之分。”

布政使对上她的视线。半晌,才冷声道:

“怀真,你的才智真是异于常人,怎会只是个亲随而已呢?”

她闻言,无奈笑道:

“才智不敢当。怀真没有什么才智,只是凭借着……其他县太爷审案的无数经验。”说到这裏,她闭了闭眼,沉痛道:“大人,您的经验在哪里?你一路升至江兴布政使,这种小小的破案技巧,为何您不懂?为何您没有这样的经验?”

突地,一声闷笑,打断了她的质问。东方非上前,看着她额头的伤口,再移向她清明的美眸,笑道:

“怀真,妳这不是把在场官员都给骂进去了吗?这裏,没有一个官员提出这种质疑,能升迁的官员,靠的绝不是为民着想,而是为己着想啊!”

她咬牙切齿,低声怒道:

“东方非!你存心离间大人们,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有罪的就是有罪,没罪的就是没罪!你用不着让他们起内哄!”

如果不起内哄,他还有什么乐子可寻?但瞧见她一激动伤口又冒血,东方非懒洋洋闭嘴不语,免得她火冒三丈,血流成河。

阮冬故朝巡抚、都指挥使抱拳道:

“大人,三名县令皆正面胸口中掌而亡,死前没有反抗痕迹。这意谓,真凶功夫高深,且与死者们相熟。”她取出一块包妥的破布。“我在屋内挂鈎处找到一块破布,应是官袍衣角。这几天大人们都在前头大宴,不曾来过绿荫水榭。这块破布的主人,也有嫌疑了。只要一一对照,就知道嫌疑犯是谁了。”

巡抚取过破布,视线扫过镇定如常的布政使,再往东方非看去,最后停在眼前狼狈的少年身上。

“东方爵爷……您意下如何?”终于,巡抚选边站了。

都指挥使见状,连忙道:“是是,爵爷,这事您说该如何处置?”

东方非笑了两声,随意挥挥手:“就听她的吧。”

阮冬故蹲到那名工人面前,柔声问道:“大叔,是谁叫你做伪证的?”

“是……是……”那名工人不住瞟向布政使。

她盯着他,低叹道:“伪证有罪,但罪不及死,可是谋杀县令的罪,一定是死刑。大叔,你就说实话吧。”

那名工人紧张万分,浑身发抖,吞吞吐吐:

“我……我……我收了钱,罪刑会很重吗?”

“那就要看情况了。”她轻声说着,神色十分慎重:“只要其情可勉,巡抚大人不会乱加罪名在你身上的。”

那名工人看向布政使,低声道:“是布政……”瞳孔突地瞪大。

不必往后转,她就知道身后有了异变。

她听见一郎哥急声喊道:“怀真,退开!”

劲风扑背,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能退呢?她一退,这大叔岂不被杀死?真凶没有共犯,那就是布政使亲手杀死三名县令。能一掌震碎心脉,那功夫绝不是常人所有。

她武艺不如怀宁,尤其当官之后,每天只练一套拳,为的只是强身健体,但无论如何,她也算练家子,好过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工人。

转念之间,她迅捷转身面对布政使。

她运气以对,打算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掌。蒙汗药的药效持续在发作,就算有点虚弱,也要接!一定要接!

“怀真!”凤一郎怒叫。

布政使的目标不在她,但她必须承接下来,幸亏一郎哥距离过远,来不及奔来,要不,他一定替她挡的。

掌风凌厉无比,她毫无所惧,正要接掌的刹那,眼熟的长袍映入眼帘。来人将她纳入身后,她脑中一阵空白,扑通一声,心跳竟然失控,下意识仰脸往上看——

又滑又亮的黑发……这样的黑发,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东方非!”她惊叫。

东方非狡猾带笑,将扇柄俐落地转了个方向,对准江兴布政使。

她一怔。扇里有暗器?难怪他扇不离身,难怪布政使要送扇给他,他也看不中意,原来布政使早就料到他有暗器防身……

思及此,她立即要起身,他左手却硬是压在她的肩头上,不让她起来。

“布政使,我等这一刻很久了啊,这算不算合法杀人呢?我东方非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今天你算是第一个了。你下九泉之后,可以告诉老国丈一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你们了,你就下去作伴吧!”东方非噙笑道。

“东方非!”布政使咬牙切齿:“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也会妩比凄惨的!”

“哈哈哈,本爵爷一生之中可没有尝过什么惨滋味,有这机会倒也不错。”东方非意味深长地说道:“布政使,不管你对老国丈忠不忠心,从你成为老国丈的人马的那一刻起,你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布政使闻言,立即明白一切。就算他无心报仇,打一开始,东方非就打算拔除国丈爷的一干人马,甚至,促使东方非这样做的,正是他背后那个九五至尊。

“既然都是死,自然要拖人下去了!”他杀三名县令,必死无疑。至少要拖个东方非……他瞇眼瞪着那把折扇,忽地恍然大悟。

扇柄没有暗器!

布政使不浪费片刻机会,飞身上前,直击东方非。

东方非自知被发现真伪,哈哈大笑,连动也没动。刹那间,十多名随身武士已越过层层兵马,将东方非与阮冬故围住。同时,兵马之中,一抹穿着小兵服的高大身影疾飞扑前,接下布政使的一掌。

“怀宁!”阮冬故叫道。

怀宁一连滑了数步,抹去嘴角的血痕,头也不回地对她说道:“他确实内力深厚,要一击震碎心脉,简单。”换句话说,他以身试掌,算是人证了。

接着,怀宁眸露狠意,放手一搏,跟布政使缠斗起来。

东方非冷声吩咐:“你们站在这裏是傻了吗?还不去帮忙?”

“爵爷,属下等奉命,以爵爷性命安全为优先,布政使功夫高强,若有疏漏,属下难以向皇上交代。”

东方非顿时怒火高涨,还不及发威,阮冬故忽地起身,要钻出层层保护之外。

他眼明手快,立即擒住她的手腕,怒斥骂道:

“妳干什么妳?”

“我去帮忙!布政使功夫高强,已有玉石俱焚的决心,怀宁不见得能赢。”

“他打他的,妳能帮什么忙?看看妳,弄成这样,都自顾不暇了,还想去帮人……妳这样看我做什么?”东方非挑眉。

她眼神充满异样,忽然问道:

“东方兄,你那把扇子有暗器吗?”

“没有。”东方非答得也干脆:“我长年带在身上,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他对她,从不隐瞒。

“顺道骗些城府过深的人,对吧?难道你不怕布政使识穿吗?”

“哈哈,识穿就识穿,那又如何?”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局吗?赌输认赔,天经地义。

阮冬故叹了一口气,忽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开他的力道。

“妳做什么妳!”他要再抓住她,她却十分灵巧地避开。

“东方兄多次救我,我惦记在心,但你这次冒死救我,我……真的吓到了……”吓到心跳遽增,难以负荷。她柔声道:“你放心,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绝不会轻易赴死的。”

冒死救她?他有这么好心?他只是……只是……

见她钻出武士的保护之外,他怒极喊道:“青衣!”

青色的身影由高处飘然落下,加入激烈的决斗。

阮冬故自知武艺远不及他们,东张西望,奔到假山面前,大喝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她扛起整座假山。

没有见过她神力的,个个面露惊惧,地方官员吓得连连退步,一干兵马略微散乱地退出范围。

大内高手也护着东方非避开危险。

“怀宁!”阮冬故大叫,随即用尽力道击出假山。

怀宁与她默契极好,他轻跃到空中,在众人惊叫声中,旋身踢——他愣了愣!假山?他那个力大无穷的义妹兼师姐到底吃了几碗饭?

他硬着头皮,借力使力踢出假山。布政使迅速退后,运掌痛击冰冷的石山。

刹那间,石灰模糊了众人的视线,碎石四散,击中了好几名士兵。

“再来!”她再叫。

还来?他宁愿连战高手七天七夜,也不想再接她的力道。他跟布政使决斗仗的是功夫深浅,要接她的力道,却得小心万分,以免无故断骨!

在众人的惊慌失色中,种植在假山旁的百年老树被她连根拔起,地面隐隐震动,她扛着百年老树,运气击向怀宁。

地上的兵马吓得魂不附体,早巳一哄而散。

怀宁差点闪避不及,还是青衣借力,与他同时将老树踢向布政使。

“再来——”还有一棵大树,再拔!

“不要再来了!全被妳打死了!”怀宁终于开了金口。趁着厚实老树击中布政使时,与青衣左右夹攻。

“怀真!”凤一郎及时奔前扶住她。

“……一郎哥,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她说道,秀眸死瞪着场中打斗,却咽去思考谁占优势。“怀宁会赢吗?”

“会。”连看都不用看。冬故的力大无穷,别说怀宁吃不消,连布政使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在措手不及下也处了下风。他低语:“冬故,妳费力太多,药效发作太快了。”他担忧着。她的眼神已有些涣散,却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真的吗?难怪我觉得脑子好像有点不清不楚了。”她走到巡抚面前,眼皮有点张不开,抱拳道:“大人,方才小人略施小计,证骗大人这块破布是官袍撕裂出来的,还望请大人见谅。”

“假的?”巡抚暗暗吃惊,连忙摊开那破布。“为何你要骗本官?”

“小人并非有意欺骗大人,只是想引出真凶。还望大人秉公处理,工人虽作伪证,但他乡野鄙夫,不知其中严重性,还望大人从轻量刑。”她一字一语缓慢地说,有点大舌头了。

巡抚看了东方非一眼,直到后者微微点头。他才道:

“这是当然……辛苦你了,怀真。”

阮冬故嘴角微扬,但并无真正笑意。她道:

“不辛苦,这是小人应当做的。”她用力眨了眨眼,眼睛真的看不清了。她头也不回地问道:“一郎哥,现在我可以安心地睡了吗?”

“可以了,已经没有需要用着妳的地方。”凤一郎柔声道。

她点头,有点步伐不稳,甚至是摇摇晃晃走到东方非的面前。

“东方兄?”

“嗯?”细长的睫毛掩去他的眼神。

“麻烦你了。”

东方非眼明手快,丢了扇子,及时抱住摊向他的娇躯。

凤一郎注视着她的背影,半晌,才默默收回双臂。

站在高台上的贵公子,眼神阴鸷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