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独孤信之死(1 / 2)

独孤伽罗 陈峻菁 6368 字 2个月前

天色未亮,杨坚、杨林兄弟跟着父亲来到了玉璧城下。

像一根楔子打在黄河畔的玉璧城,因西魏与东魏的多次攻城战变得烟熏火燎,城墙污黑,看不出原来的石头颜色,城外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冬日荒林中仍在在可见当年战后留下的破旗帜、锈蚀兵器与白骨。

当年高欢与韦孝宽在此恶战过后,河滩上留下了无数具残尸枯骨,荒村中从此再无半点人烟。

玉璧城原来驻军仅三千人,东魏、西魏在此交战多年,死在此处的将士前后多达十几万人,难以尽收尸骨,城外不少处荒地里都掘有万人大坑,埋着一堆不知谁家的儿郎们。

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人,战乱近三百年,男人们的命运,无非是在沙场上杀人或被杀。

杨忠和杨坚父子驻马城墙下,眺望着对岸,对岸是旧日的东魏,也是如今的北齐,两国之间一直以黄河为界,对峙多年。

黄河在玉璧城下流势放缓,水面收窄,每年十一月初开始上冻,冰厚盈尺,东魏军马只要用稻草包上马蹄,就可以疾驰而入,不必架浮桥攻城。

十几年来,东魏的军势一直远胜于西魏,为防东魏趁冬天黄河结凌时踩过冰面来攻袭,西魏历年都要派大将领军在河上敲凌,防备东魏大军侵入。

“爹,你去年带兵在黄河敲凌,积劳成疾,孩儿今年欲代父职,沿河敲凌,防备齐兵,为何你还要跟我一起前来巡河?”杨坚望着远处漂满浮冰的河面,不解地问道。

杨忠趁着晨曦眺望着对岸,笑道:“坚儿、林儿,你们俩好好看看,对面在干什么?”

长子杨坚、次子杨林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对岸的冰面上满是黑点,是一个个齐兵手持长矛重锤,在冰面上此起彼伏地打击个不停,晨色仍未大亮,对面的浮冰已经碎成片片,顺流漂下,显然对岸的驻兵早忙乎了半天。

杨林大感困惑:“爹,他们北齐怎么也敲起了黄河凌?”

杨忠点了点头,笑道:“往年啊,天刚变冷,都是我们大周兵忙着沿河敲凌,有时候我半夜就起来带兵巡河,看哪里的河面冻狠了,连夜上河将冰凌敲碎,免得让那边的队伍趁黄河冻结实了,挥兵打过来。今年,这行情大改,齐兵起得比我们还早,敲凌敲得比我们还辛苦,敢是防备我普六茹忠带兵入侵呢。”

杨坚也不禁开怀大笑道:“北齐皇帝高洋这两年性情越发暴虐,狂躁嗜杀、奢侈荒淫,致使国力下降,属下军队一击即溃,他们见到爹的旗号,全都吓得胆寒腿软,逃跑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攻杀过来?”

杨忠抚须笑道:“所以啊,今年爹驻扎边关,以逸待劳,并不辛苦,对了,那罗延,我让你赶紧把独孤公的七小姐娶过来,好给我们杨家再添血脉,你怎么一拖再拖?难道七小姐还不够美貌,还不够让你动心?”

“哪里,”杨坚道,“此生能娶独孤伽罗为妻,我做梦也没想到有这样的运气,所以孩儿不想把婚事办得太仓促简单,上月已命人重修府第,细细置办家私,好让伽罗喜欢。听说独孤公府上种满了梨花,是伽罗心爱的花,孩儿已命人到山里去搜求好树种,要在庭院内外也种满她最爱的梨花,让她搬到我们杨家后,也不感觉到陌生疏离。”

杨忠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儿如此重情重义,才配得上独孤公爱如掌珠的七小姐,唉,独孤公一世忠义,却落得被夺兵削权、降罪免官、幽禁家中的下场,我心裏实在是不服,可没有独孤公的旨令,我又不能擅自起兵抗拒宇文家。独孤公一生讲信义、重忠诚,活的就是个‘信’字,可宇文家却负了他,坚儿,我们杨家绝不能负他!更不能负七小姐!”

“爹爹放心,孩儿这一生,眼里只有伽罗一个女子,伽罗如此姿容才德,下嫁孩儿,孩儿自愧不配,也心底自誓,这辈子要好好待她,孩儿虽然鲁钝,却从不怕辛劳,愿以毕生之力为她经营家庭,爱她重她,疼她护她。”杨坚深情地说道,他至今还不曾与独孤伽罗单独说过一句话,但她那独立龙首原上、紫色衣衫翻飞的身影,却一直深刻他心头。

杨忠见儿子不仅能听父命,而且对独孤伽罗一往情深,也很高兴,笑道:“那罗延,伽罗虽然是个好女子,不过我们普六茹家的世子,倒也不是没人看中,你知道吗?顺阳公主宇文怡就一心想要下嫁给你。”

杨坚想起来,曾在太学和龙首原上与宇文怡偶遇数次,顺阳公主姿容虽美,但态度盛气凌人,所以他并没过多关注那个娇蛮大小姐。

“孩儿不知,但孩儿知道,父亲一定会为我选取良配,让孩儿得到幸福。”

杨忠叹道:“当初太祖还活着的时候,隐约曾对我提及此事,想招你为驸马。那时你们年纪还小,所以婚事没正式订立,回长安城后,我看独孤公有意选你为婿,便为你向七小姐求婚下聘,听说顺阳公主得知此事后,在宫中大发脾气,把房间里的花瓶、玉器全都砸了个粉碎。”

杨坚皱眉道:“既然顺阳公主是这种娇纵无礼之人,幸好爹当年没有答应婚事,不然我们杨家今后岂不是鸡犬不宁?”

杨忠听他这么说,有些难为情地抓了抓鬓角,道:“顺阳公主虽然没能嫁给你,可我看三郎对顺阳公主颇有情意,已替他向公主求婚了。”

杨坚道:“三郎性情温和软弱,公主又如此强横,若缔姻缘,恐怕未必就是佳缘。”

“唉,当年太祖要招你为驸马,我虽未正式提亲,却也已经默许,如今让你改娶伽罗,多少有点对不住顺阳公主。既是三郎锺情于顺阳公主,他们两人性情,一刚一柔,正好匹配,待成亲之后,年深日久,夫妻情重,未必不是佳缘。”杨忠心底也有些忐忑。

杨忠是独孤信的旧部,多年来在沙场上同生共死,得独孤信恩义极多,对老主公情深义重,但宇文泰多年来不遗余力的拉拢,让他在不忘旧主的同时,多少也积下了一些恩情与感动。

因此他为长子杨坚选择了独孤家的女儿,又为三子杨瓒选择了宇文家的女儿,与两家分别结下姻缘。只是在心底,杨忠悄悄分了轻重厚薄,将来能袭父爵的长子杨坚,娶的是独孤家的女儿。

杨坚见父亲执意如此,也不再劝,他与三弟杨瓒虽然同父同母,但两人自幼不和,很少来往,今后各自成家,更会形同陌路,所以杨瓒到底娶公主还是娶平民,他并不真的放在心上。

天已大亮,对面敲冰凌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杨坚与杨林一同眺望着齐兵们忙碌的身影。

杨林叹道:“爹,大哥,积独孤公与我们杨家多年战功,如今的大周国势,已远远超过北齐与南陈,不知何日爹和大哥才会带兵踏破黄河、长江,长驱直入,一统山河?”

杨忠用马鞭指着对岸的齐兵道:“高家最能带兵打仗的高洋,如今已经发疯,其他人不足挂齿,你看对面齐兵的模样,再不复当年的悍勇,已经畏周兵如虎,踏破黄河这一天啊,不远了。”

独孤信望着庭院里跪着的一排儿女,心下有些茫然。

死,他并不怕。作为一个冲锋陷阵多年的大将,一生中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刻,他已经记不清了。

让他感到悲凉的是,他是大睁着双眼,心如明镜般,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

明知自己的重情守信、拘泥于名义会招来惨祸,可他还是不顾赵贵、高宾、杨忠等人的多次提醒,自去爪牙,交出秦州军,结果却成全了宇文护这个不知廉耻的蠢材。

纵然宇文泰生前所托非人,有失察之责,独孤信自己的轻信和过度清高自负,也是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

今天的他已经一无所有,经营了一生的秦州兵被宇文护横刀夺走,自己一夜间又从位极人臣的高处跌落在地。

赵贵死了,独孤信的清白更加无人能证明,曾苦心劝止赵贵不去谋杀宇文护的密地谈话,现在反而成了他与赵贵“通谋”的铁证。

有时候,独孤信真的后悔当时太顾及宇文泰的情面,没有乘自己大权在握时,在灵柩前对宇文护下手。

在心底深处,独孤信甚至起了点疑念,一向平庸无长才的宇文护,当真在一夜之间变得这样机谋百出了?

是否宇文泰临终前秘密交代了什么后事?

只有宇文泰才会有这样的手段,先是用升职来架空了独孤信、稳住了赵贵,集中了兵权,再忽然下狠手,置老兄弟们于死地。看来,宇文泰生前早已经对这两个功高震主的权臣起了忌惮之意。

“爹!”携着新生儿子一起回家的四女儿独孤菩提,咬牙切齿地道,“宇文家如此忘恩负义,爹何必再遵他们号令!只要爹有心相抗,女儿立刻派人送信给夫君,提一旅兵,围攻长安城,内外夹击,看那宇文护到底有几个脑袋!”

独孤信知道独孤菩提是个烈性子,苦笑道:“此刻我手无一兵一卒,内外夹击,谈何容易?何况你的弟弟们还年幼,我若抗旨不遵,连累他们成为叛臣之后,犯下死罪,我一生清誉被毁事小,带累独孤家上下涉险事大。更何况旨意出自当今皇上,也是你的姐夫,万一君臣相攻,天下大乱,大周马上就会陷入无边战火内乱,民不聊生。”

独孤伽罗有些绝望了,难怪高宾叔叔会感叹父亲一生拘泥于名义。

从宫中传来的消息,宇文护马上就要派人前来下旨,将独孤信一家赶出长安城,同时夺去独孤善等人的一切爵位,将独孤家全都废为庶人,流放西蜀。

到了这个地步,父亲居然还能处处为别人着想,优柔寡断,不愿公然与宇文家翻脸,真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当上斩将搴旗、号令三军的统帅的。

“可万一皇上下的旨意不是流放,是要给独孤家灭门呢?难道爹也遵从不违?”独孤菩提忍不住质问道。

这也是独孤伽罗想问的话,难道父亲宁可死,都不愿起兵抗命?三十万秦州军,本是独孤旧部,就算此时独孤信没有虎符在手,派人到军中与诸将通气,也未必就不能调集人马,对抗宇文护。

独孤信仰天长叹一声,道:“宇文护曾在太祖陵前发誓,宇文家若负我,将来必会断子绝孙,遭尽天谴!他若心中还有一点天良未泯,也不会做此无耻之事!”

父亲实在是太天真了,独孤伽罗尽管年幼,也不愿相信宇文护这种人说的话。

当年宇文护不过是个流浪洛阳的孤儿,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投奔叔父宇文泰后,一跃成为当朝大将。

宇文泰多少年来将他视如亲子,恩重如山,不断提携,令才质平平的宇文护因战功得封爵,临终前更是以江山、以幼子托付,宇文泰满心以为,受恩深重的宇文护会为他的儿子们效力,会回报他生前的提携扶助,可宇文护呢?他竟然在天王宇文觉登基后仍大权独揽,还半年内两次弑帝,如今更挟持大姐夫宇文毓成为傀儡皇帝,打算通过宇文毓之手,除去独孤信。

连恩同再造的叔父都能无情背叛,更何况是势力犹存、时时让他感到芒刺在背的独孤信?

“爹,宇文护自从夺兵权到手,半年内两度弑君,凶暴残狠,已非常人所测,爹若不速决断,只恐大祸立至!”独孤伽罗含泪劝道,“既是宫中消息已得多人佐证,爹,你不如赶紧逃出长安城,去边关找杨忠叔叔,事情或者还有转机。”

“不,”独孤信摇了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我老了,见惯世间权争利夺,此心淡然如水,残命已然不久。我命在天,非人力可强求,若是独孤信此生忠心侍君、信义待友,却最终不得好死,就让我独孤信用死来告诉天下人,信义二字,从此不如粪土!”

“爹!”又是一声长呼,从走廊下传来,那是他的大女儿独孤丽华,她满脸是泪,衣角全是尘土,显然行色匆忙,“你就听七妹的话,赶紧带人出城避祸吧!北门守衞,是皇上的旧部,女儿愿陪父亲一起出城逃命,保住我们独孤家老小性命!”

“大姐!”独孤菩提与独孤伽罗见独孤丽华满脸惊恐之情,更加感到慌张了,“到底旨意是什么内容?”

独孤丽华“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膝行几步,攀住独孤信的膝头,泣道:“宇文护那贼子,用重兵看守正阳宫,威逼皇上下旨,说爹与赵贵同谋,知情不举,应当处死,念及爹是当今国丈,赐爹在家中自尽!爹,事已至此,宇文护决不肯再留你一条活路,除了逃出长安城,投奔杨忠叔父,再没别的路走了!”

独孤信的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愤懑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他堂堂北州镇将世子,空负一身才识肝胆,征杀半生,忠心侍主,以诚待人,却被信义二字拘束,功高不赏,反招奇祸,自己这一生,岂不就是别人眼中的一个大笑话!

堂前的儿女们都纷纷悲泣起来,齐声劝道:“爹,你快随皇后逃走吧!”

独孤信犹豫着站起身来,面前仍有一线生机,独孤丽华带来的亲兵,足够护衞他出城逃亡,可面前的满堂儿女怎么办?难道为了他一个人的性命,连累这么多儿女都成为叛党,身遭横死?

“不,我不走!”独孤信又立定了脚跟,“我不能走!丽华、菩提、伽罗,你们的心意,为父领了,可我一身所系,是全府上下的性命,我怎么能为一己安危,连累你们?我命在天,若是天意要灭我独孤信,丽华、菩提、伽罗,你们记取独孤家今天的惨祸,异日替爹报复这血海深仇!”

“爹!”见独孤信执意受死,独孤丽华等人都忍不住悲泣起来。

而独孤信面色凝重,不发一语,站在庭前一动不动,宛如石塑。

不到一炷香时间,府外便传来了马嘶金铁声,新升为小冢宰的李远大步走了进来,他身边几百名身穿深青色战袍的侍衞,同时将手按到腰间的长刀上,生硬地将独孤信和身边的亲人们隔开了。

当着众人,李远命人将一个盖着黄绫子的长托盘放到桌上,他亲自上前,缓缓揭开了那方深黄色绸布。

独孤家的女儿们同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在这幅质地精美、绣满凤凰的御用包袱布下,端端正正放着一个檀木托盘,裏面是一只金错酒爵、一条素白长绫、一柄弯月形的嵌宝短刀!

痛苦之中,独孤伽罗无助地伸出手去,却正好抓住了身边不远处的杨坚。

她尖利的指甲,无意中抓破了他的手背,而杨坚强忍疼痛,拥住他名下的这个女人,才没让她昏倒在地。

独孤信缓缓除下了头上的紫纱高顶帽,在酸枝木的桌边坐了下来。

望着不远处无助的幼子们,望着面前小人得势的旧部李远,他的唇角浮出了凄凉彻骨的微笑,心底却是明悟了一切的安宁和悲哀:他早该料到自己会有今天!

昔日,楚汉相争,尘埃落定,蒯通对齐王韩信说,野禽殚,走犬烹;敌国破,谋臣亡,而自己却竟然从来不肯防备那心机过人的宇文泰!

脸上充满鄙夷之色的李远,打开手中的诏书,立在香案前大声宣读起来。

在他清朗的诵读声中,独孤信的视线停在那杯深红色的药酒上,不,他不会饮鸩而亡,那会让他死得五官扭曲、毫无尊严;柔软的白绫被庭中潮湿的春风撩了起来,他更不会让自己英挺的身躯悬挂在房梁下、像颗腐烂的果实一样旋转回荡……

他有些欣赏地打量起那柄弯月形的御用宝刀,这是宇文泰的收藏品么?宇文护将它用在这个场合,那也许是他对这个前朝大将仍然心存敬意。

天快亮时,窗外涌起了一阵微带凉意的晨风,这阵风穿过骠骑大将军府的庭院,在满院的白杨树头来回摇荡,听起来如幽魂呜咽,又如冷雨淅沥。

梦中惊醒的杨坚,陡然觉得满背都是寒意,他十二岁随军出征,以勇略在宇文泰帐下着称,但此刻,他却感受到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阴森。

蒙胧中,杨坚伸出手去,想搂住新婚不久的妻子伽罗,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扑了个空,枕边已经无人,连绸衾都已半冷。

杨坚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伽罗正坐在窗前的书案边,她穿着一件白色绣领纱衣,长及腰间的青丝披在身后,托腮凝望,神情痴怔,侧影瘦削得令人担心。

“伽罗。”杨坚走近时,发现伽罗的嘴角又凝结着血粒,她一定又做噩梦了,并在那永远充满血声悲声的梦中,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映着窗外的曙色,杨坚看见,伽罗的额头上冷汗涔涔,晶亮清冷。

讷于言语的杨坚不知该如何抚慰妻子,只能用丝帕为她拭去额头背上的冷汗,将她拥入自己温热宽厚的怀中。

他这样不善于表达,但伽罗能够明显地感受到,杨坚深爱自己。

她是在热孝中嫁给杨坚的。杨家抢在独孤家被流放西蜀之前就要将婚事办了,是为了能让伽罗留在长安,不随郭夫人和兄弟们一起流放到千里之外。消瘦得厉害的伽罗,没有拒绝这个建议。

突然失去父亲的打击,让伽罗陷入了无边的悲恸,没有心情去品尝新婚的快乐。

她几乎是一夜间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脸上也永远地失去了从前的开朗和生动。如今,她仍然会在书房的窗前读书至子夜,只是她的案头不再堆满了各色经史子集,而代之以厚厚的石印佛典,各种译本的《楞严经》、《华严经》、《般若经》,充塞着杨府的书房。

“伽罗,”在渐渐发亮的天色里,杨坚定了定神,轻抚了一下妻子的长发,努力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别想了,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

“都已过去?”伽罗表情木然地重复着杨坚的话,忽然间,她有些凄厉地笑了起来,“是,都已过去,一切都已过去……人死不能复生,我就算手刃了宇文护,爹也不能再回来……”

伽罗的眼泪汹涌而下,独孤信死后,她还没有恸哭过,她只是日渐变得表情冷寂,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作为一个被削职赐死的罪臣,独孤信的葬礼上吊客稀落,从前得独孤信之力晋升的将军们,没有几个敢冒着得罪宇文护的危险前来吊唁。

就在那一天,从小在奉承声中长大的伽罗,才明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她自幼依恋父亲,没想到会在一夜间就成了孤儿,成了罪臣的女儿,成了受尽白眼的可怜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