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殿外细雨霏霏,四十八岁的高颎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和这无边的冬雨一样阴冷灰暗。
三天后,他即将在太庙前誓师后领大军南下,渡江与南陈决战。
他并不害怕与南陈一战,献《平陈策》多年,高颎深知,南陈皇帝陈叔宝平庸愚蠢、奢侈无道、治国无方,南朝受兵灾多年,又被他献的“平陈十策”困扰,国力凋敝,饥寒交迫,官兵离心,决非大隋的对手。
更何况此番杨坚发五十万精兵、开隋七虎将,分水陆两道,八路进击,建康城,最多半年,最少三个月,便会臣服在高颎的脚下。
可身为决战统帅的高颎,出师之时,却觉得自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昨日,杨坚当朝下诏,任命了三位行军元帅,分别是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和清河公杨素,以秦王杨俊屯汉口,清河公杨素领水军,在寿春城设淮南行台省,以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书令,主灭陈之事,这晋王杨广便隐隐成了最高统帅,而原来说好的以太子杨勇驻淮南行台为后应,却无故取消了。
其实杨广虽是次子,但军中阅历并不如杨俊,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与杨俊相比,杨广潇洒不羁、雅好诗文,诗词歌赋写得十分出色,虽有武干,却历练不多,无论从名分还是才干上,都轮不到他来统领平陈之战。
从名分上,应以太子杨勇为帅;从才干上,应以秦王杨俊为帅,晋王杨广凭空而降,统领五十万伐陈大军,令群臣惊愕。
本应由高颎与杨勇合力统领的平陈之战,如今成了晋王杨广的囊中之物,成了他即将来到的荣耀与功业。
而且,杨坚虽然当众说过:军中大事,一应决于独孤公,声明最后决策还是得取决于高颎,但高颎在军中的职务却是晋王元帅长史,名义上不过是杨广手下的随军谋士罢了!
他真是不明白,杨坚和独孤伽罗放着曾建过破齐之功、成熟稳重的太子杨勇不用,放着抗拒突厥多年、熟知军务的秦王杨俊不用,却偏偏将倾国兵力交给一个好大喜功、矫情伪饰看不出真性情的小子!
虽然杨广现在在上上下下的口碑都不错,但高颎却一直对杨广的为人不以为然。
他听说杨广每次去并州藩地,陛辞时都会将独孤皇后的衣袖哭湿,今年春天,杨广去龙首原打猎,路上下起了雨,侍衞们将油衣送了上来,杨广却摇头道:“战士们都在淋雨,孤怎能独自穿上雨衣?”
人人都因了这些事情夸杨广仁孝,而高颎却隐隐觉得,杨广未免太过矫情。
而这矫情,自然是在掩饰着什么,是想用好名声来博取什么……身为二圣最宠爱的亲王,他还有什么奢望呢?
“独孤公,皇上宣你进去。”一个内侍打开门前的帘子,退在一边等候他。
高颎低头匆匆走入,见皇上杨坚和独孤皇后两人正在胡床上半躺半坐,随意聊着家常,他们的姿势与其说是像帝后,还不如说是像关中乡村的村夫村妇。
在他们身边,懒懒地盘着一只毛皮雪白的小猫,高颎认得出来,这是西域商人进的一种长毛猫,又称“波斯猫”,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黄。
独孤皇后一手抚着猫,一手举着本书,拿得离眼睛很远地看着。
也许是因为操劳太过,四十五岁的独孤皇后面貌显得有些黧黑苍老,即使如此,当了八年大隋皇帝的杨坚也还不曾宠幸过第二个女人,高颎倒真是打从心底里对伽罗佩服起来:她的确有不同寻常的铁腕和魅力。
“参见二圣。”高颎犹豫一下,仍然半跪了下去。
“昭玄,”杨坚挥了挥手,有些不满地说道,“又来这些虚套,看来朕待你的一片真心,你总是不肯相信。”
高颎连忙起身,赔笑道:“皇上给臣的恩宠,臣一直感激于心,但君臣之分,理当恪守,请二圣恕臣拘泥之罪。”
杨坚不禁哈哈大笑,当了这些年皇帝,他渐渐不再像少年时那样沉默木讷,而变得收纵自如起来。
他抬了抬手,命内侍又搬进来一个铜丝罗罩的薰笼,殿里登时暖和了许多。
伽罗似乎没有察觉到高颎的来临,她仍然带着些懒散,靠在胡床里,读着手上的一本诸葛亮的《论前汉事》。
杨坚却直起身来,摸了摸颏下那部掺了白须的长髯,笑道:“朕也老了,昭玄一眼看上去,却还像当年的翩翩美少年,唉,这些年来,朕待你确是一片挚诚,朕待儿子们也不过如此罢了,昭玄,说句你不生气的话,你在朕心裏,也仿佛是个聪明懂事的儿子。”
这番话说得高颎有些哭笑不得。
他与杨坚同龄,只小几个月,二人的父亲也是平辈之交,所以论起辈分,他与杨坚算是同辈,什么时候起,自己已被杨坚认了干儿子?
尽管高颎和杨勇刚结为亲家,但若打从独孤皇后这一边算起,自己原是独孤信的义子,还正经八百算是杨坚的国舅爷呢。
“贺拔夫人还好么?”沉浸在书中的独孤伽罗,片刻后才抛开《论前汉事》,起身带笑寒暄道,“高老夫人的咳嗽好了些么?昨天本宫还打发了两个太医去看她。后天你就要出征了,家里上下事务,本宫会亲自过问照料……昭玄,你此去给本宫放一万个心!”
杨坚夫妻言语中的热情、真诚和关切,令高颎心中感动,也令他更坚定了自己要说的那番话,他将双手放在膝上,神色肃穆地说道:“皇上,圣上,臣还有一言进谏,不知二圣是否愿听?”
“请讲。”独孤伽罗不待杨坚说话,已自吩咐起来。
高颎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尽管他早知道独孤伽罗长于政事,比杨坚更适合当一个北邦的皇帝,但他还是摸不透她的真正心思。
前年,一些大臣为了取悦这个临朝听政、禁人纳妾的女主,特地上了奏本,内称:“《周礼》,百官之妻,命于王后,请依古制。”要将公侯夫人们的诰封全部由伽罗支配,不料伽罗却婉转拒绝了。
高颎当时十分不解,后来回去一想,才明白了过来,独孤伽罗早已是一个实际上的帝王,她才不需要这种虚幻而渺小的权力。
“臣以为,太子深通兵事,曾以破齐之功受过上赏,这一回大军南下灭陈,臣愿奉太子为三军之主。”高颎带着殷殷期望,视线来回在杨坚夫妻的脸上巡看着。
杨坚的表情有些微妙,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并未答覆高颎。
伽罗的神情却波澜不惊,就像是早料到了高颎会说这一番话,她见杨坚默然不答,遂微微一笑道:“这一回出兵前,晋王数次请战,还刺指写下一封血书,太子那里却毫无动静,独孤公,既然勇儿不想去南边打仗,你何必强逼他?”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褒贬的痕迹已很明显,高颎心中一紧,忙道:“太子性格宽仁和厚,率意任情,从不会矫情……”
他的话甫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对这两个总在攀比的兄弟,夸一个便是贬了另一个,真让他难以做人。
杨广对高颎表面虽然客气,但已深有戒备之意,而经过了今天之事,只怕连杨坚夫妻也都会相信他因为儿女姻缘才偏袒杨勇。
果然,伽罗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独孤公,本宫的儿子,本宫自己知道。太子喜欢安逸游乐,不见得能吃得了攻城略地之苦,晋王多年在外就藩,听说每天弓箭不离手,鞍马不离身,骑射之能比太子要高出不少,何况晋王妃萧氏就是南梁皇族,晋王带兵南下,为岳家复雠,恰好算得上师出有名。”
这些牵强的理由,自然不能令高颎信服,但高颎却不能不屈服。
从伽罗的解释里,他已经闻见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如果说当年伽罗是因为杨勇好色而生他的气,那么,现在伽罗显然已经是失去了生气的兴趣——她似乎彻底放弃了这个儿子,根本不在意他的前程和功业。
而对晋王杨广,伽罗却倾注了一个母亲的全部心血。
被大权在握的母亲所放弃的太子,还能当得成太子么?高颎心下一片茫然,见独孤皇后主意已定,他又说了几句话,便意兴萧然地退了出来。
在大兴宫门外不远,正沉浸在自己深沉思绪里的高颎,忽然听见了一阵零乱的马蹄声,迎面,雨色黯淡的驰道上,两匹马飞快地驰来,在宫门前不远,马上的人跳了下来,来人正是太子杨勇,他额头上流着涔涔热汗,身影里带着一种匆忙的姿态。
“太子殿下!”高颎迎了上去。
“独孤公!”平脸细眼的杨勇含笑走过来,亲切地问道,“独孤公刚从二圣那里出来么?后天就要出师了,今儿晚上独孤公若有空,孤想在东宫为你饯行。”
“今晚?……好。”高颎微一犹豫,便答应了。
作为一个浮沉宦海多年的名相,他其实懂得自己应该和这个渐渐失宠的太子保持一定距离,但高颎相信自己有力量帮助杨勇重新得回独孤皇后的欢心……至于杨坚,他反正一切听伽罗的。
杨勇站在宫门前,又关切地问了几句军事。
高颎见冬雨淅沥不止,无心在大兴宫多作逗留,这才催着问道:“殿下是否有事要面见二圣?”
“哦!”杨勇一拍脑袋,恍然想了起来,“孤的宫里出了事,孤要赶紧去禀报圣上。”
“出了什么事?”高颎不禁有些好奇,杨勇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紧张、惶恐和悲伤的情绪,守衞森严的东宫还能有什么火盗之灾?
杨勇大叹一声,声音却毫无苦恼之意:“真正是意想不到,元妃昨天说胸口痛,孤打发医生去看她,她吃过药,睡到今天下午不起来,元妃身边的侍女,有胆大的凑过去一看,发现她早就断了气。”
元妃死了?这个苦命的鲜卑世家小姐,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恩爱、关切和挂念,便凄凉地死在东宫,死在了对她厌恶已极的丈夫的家中……从杨勇轻描淡写的声音中,高颎已经能想见元妃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无限凄凉哀怨。
杨勇匆匆辞去,大步走往文思殿方向。
暮雨纷飞中,高颎凝视着他的背影,有些怔忡。
这个头脑简单、直情任性的杨勇,比起他那个善于自我掩饰和表现的二弟,简直差了一个天一个地。——他竟然将元妃之死根本不当一回事。
难道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元妃是独孤伽罗亲自挑选、寄予厚望的太子妃,她的身后不仅有一个古老高贵的家族,还有一个更为古老珍贵的血统……
独孤伽罗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个鲜卑人,在几个儿媳当中,她向来最看重鲜卑世家出身的元妃,每次在文思殿开宫宴,她都会让元妃与自己同坐。
失去了这个出身高贵的木讷妻子,杨勇将离他母亲的心将越来越远。
杨勇没有想到,母后的反应竟是这样激烈,她清瘦的脸上,铅粉掩饰不了的皱纹几乎刹那间变得锐利而坚硬,她原本微觉浑浊的眸子里陡然射出光彩,这光焰是如此冰冷沉重,令杨勇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觉得有些畏缩。
杨勇本来以为,元氏大不了是个王妃,死了再娶一个就是。只在这一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出了元妃在母后心中的地位。
大概是因为种族和出身的原因,母后对具有鲜卑皇族血统的元妃十分看重,在她看来,好像杨勇不是娶了一个破落王族的女儿当太子妃,而是以一个普通官员的身份去尚公主……杨勇真是难以理解生他养他的母亲,她夺走了鲜卑王朝的天下,另外扶植起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当皇帝,却又念念难忘早已失势的鲜卑皇族。
他从来都不曾将既不识汉字、又总是穿着式样古怪的披锦大袍的元氏放在眼里,平时在东宫,不要说去看望她,连她的消息,杨勇都不愿多听。
元氏是少冢宰元孝矩的女儿,元孝矩是北魏皇室之后,家中固守鲜卑族的那套老规矩,女儿们不但不认得几个汉字,连汉话都说不太好,更不懂得汉家书典、诗乐、琴棋,毫无风情才识可言。
如果将来他登基为帝,就立这么一个未经教化的女人当大隋皇后,岂不是会惹天下人耻笑?
母后也有鲜卑血统,可那仅仅是血统,无论从诗书礼仪还是心胸抱负上看,母后都传承了真正的儒家与法家之术,算得上华夏正朔。
母后长久的沉默,终于让杨勇明白了自己的失误。
适才他禀报元妃的死讯时,连眼泪都没落一滴不说,甚至声音里连一丝悲伤、惶惑都听不出来……唉,自己总是没头脑,以为在父母面前可以坦露天性,在这一点上,四个弟弟都比自己做得好。
母后是这样一个完美而令人敬畏的女人,此刻,她坐在薰笼边袖手不语,看起来不像是个亲切的母亲,而是尊冷冰冰的菩萨。
“你打算怎么办?”杨坚已经去了武德殿,风雨无阻地去练每天必修的射箭术。空荡荡的文思殿里,只剩下伽罗一个人,面对着垂头坐在椅上的杨勇。
杨勇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过分,话语中努力想挽回一些:“儿臣想,元氏是名门闺秀,又和儿臣夫妻多年,儿臣会为她在大兴城外营建一座气派的墓冢。”
“气派的墓冢?”伽罗近乎木讷地重复了一句,忽然间冷笑起来,“碑上你准备写些什么?”
伽罗的冷笑,令杨勇更加忐忑,他不敢去看母后的眼睛,低声道:“元妃是儿臣的原配,儿臣会给她一个正式名义。”
“名义?”伽罗猛地掷下怀中那只静静卧着的波斯猫,“她是本宫亲自选定的堂堂大隋太子妃,这名义还不够正式么?可你又何曾正眼看过她一天?你说,她到底是得什么病死的?都是谁去看的病?”
母后的话几近咄咄逼人,杨勇越发惶恐了。
他向来没有勇气和母后争执,母后似乎什么事都不会做错,永远活得那样正统、高贵、纯洁,而他却一天也无法忍受那样中规中矩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既没有母后的才干,也没有父皇的威严,在爱姬阿云面前,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幸运的爱人,而不是阿云至高无上的主人,所以他才会乐意为她做一切事情,包括无礼而无情地冷落元妃。
“是太医院的刘太医,他看过了,说是旧疾,不大碍事,没想到……”杨勇不知道该怎样往下说。
他那天听了侍女回禀,毫不在意,只命人到太医院去请太医来看,看过之后,他也没有过问,直到出了事,他才打发人问了刘太医,刘太医听说太子妃服药后竟然病重死了,此刻吓得浑身发抖,还在东宫里等消息呢。
“刘太医?”伽罗怔了一下,将脸一板,“亲王和王妃们染恙,都由赵沈萧于四大太医亲自把脉,谁许你请什么刘太医?上次阿云生孩子,你将这四大太医都请了去,在东宫日夜值守了三天三夜,阿云不过是个婢妾,你倒肯这么用心,正经太子妃生了重病,你反而叫什么牛太医马太医……勇儿,你糊涂!”
“儿臣没想到她会病得那么重……”
“这是体例,是太子妃应有的待遇,还用得着分什么病轻病重么?你这个混账东西,将元妃该得的这一切尊荣,都赏给那个卑贱的女人,却将母后为你亲自选择的妻子,视若猪狗!”伽罗的眼睛潮湿了,她该怎样去面对少冢宰元孝矩呢?独孤家祖祖辈辈都是元家的臣子,而她却没有保护好元孝矩从洛阳城里亲自送来的女儿,“本宫不信元妃是心疾死的,她才只有二十岁,高大健壮,能得什么心疾?本宫今天就派李圆通去追查,倘若查出来是什么人下的毒,本宫绝饶不了她!”
看着母后咬牙切齿的模样,杨勇心下打了个寒战,看来,母后在怀疑阿云,说不定她也怀疑了自己……
雨声细密的回廊下,忽然“咚咚咚”地响起了脚步声,远处,传来一个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冲破了文思殿里的阒静气息。
杨勇听得出来,这是自己被养在大兴宫里的长子杨俨。
“俨儿,今天你射得不错,想要皇祖给你什么赏赐?”杨坚说着话,携着皇太孙杨俨出现在殿门外面。廊下站着的侍女走进来打起帘子,让他们祖孙俩进了内室。
“父王!”去年刚被册封为长宁王的杨俨,见杨勇在座,有些意外。
他从小跟着祖父母长大,与亲生父母一年中也见不了几面,特别是生母云昭训。由于出身微贱的云昭训一直不容于独孤皇后,从没有被准许过进大兴宫,幼小的杨俨对她几乎毫无印象。
“俨儿,又跟着皇祖去学射箭了?”尽管这些年来云昭训和高良娣、王良媛、成姬等姬妾陆续又给杨勇添了九个儿子,杨勇一眼看见杨俨,还是颇为高兴。
杨俨长得不大像杨勇和云昭训,倒是有些像祖父杨坚,只是神情活泼许多。
伽罗看了一眼杨勇父子,忽然间疑念大起。
身为皇太孙的杨俨,本是云昭训所生,但伽罗因为讨厌云昭训,又担心元妃将来会无宠失势,所以一直让杨俨寄养在元妃名下,名义是嫡子。
平常宫宴时,伽罗也经常找机会让元妃和杨俨亲近。
虽说元妃和杨俨两人之间的感情毕竟无法与真正的母子相比,但元妃在大兴城举目无亲,在东宫又备受杨勇冷落,所以这个读书不多却为人淳朴的鲜卑女人,就将一腔柔情都系在了杨俨身上,时常派人送来衣物和书籍……是不是因为这样,元妃反而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如果真是如此,云昭训就罪不可贷了!而杨勇也是冷酷到了极点!
元妃不但是自己亲自看中的儿媳妇,也是自己和杨坚慎重挑选出来的未来的大隋皇后,在元妃的身上,自己寄寓良远,甚至希望能借此永消鲜卑人和汉人之间的一切沟隙,让两族真正成为一家。
而这个不知轻重的杨勇,却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了元妃,扔掉了母亲的一片心意!一旦那个私生女出身的云昭训将来登上大隋皇后之位,自己还能有立足之地么?自己其他四个儿子还能保留原来的诸侯之位么?
伽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杨勇,他今天能听那个狐狸精的话,毒杀元妃,为那个狐狸精谋求未来的皇后之位,明天,他也许就会大举扫除母后的势力,将自己逐出文思殿,甚至是大兴宫。
以云昭训平时放肆的言行,和杨勇那柔懦的脾气,这些猜想绝非空穴来风……伽罗不敢再想下去,她的视线随着门外被夜风鼓起的帘幔飘动着,淡淡地道:“勇儿,此事绝无可恕之道。本宫要你废了云昭训,将她下掖庭讯问。”
杨勇不禁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后会将元妃的死因归咎于阿云,情急之下,他不禁“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脸上满是哀恳之色:“圣上,阿云与此事绝无牵系,儿臣愿以身家性命相保!”
“身家性命?”伽罗震惊了,原来阿云是他的身家性命!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母亲么?她摇了摇头,再次试探地问道,“既然你这样说,本宫也就不再疑心阿云。元氏死了,这太子妃之位不宜久虚,本宫想,你既然喜欢汉女,明年灭陈之后,本宫给你娶一个陈国的公主,生育嫡子,以承大隋江山,好不好?”
见母后这样通情达理,对自己信之不疑,杨勇不禁在心下长舒一口气,仰脸道:“圣上,自古以来,母以子贵,云昭训已给大隋皇家生了三位皇孙,看在俨儿的份上,儿臣想,将来还是立云昭训为太子妃为宜。”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伽罗什么话也没有说,伸出手去,轻轻在身边杨俨稚嫩的脸蛋上摸了摸,——如果他不是云昭训的儿子,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