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勒马结缘(1 / 2)

杜黄皮 媚媚猫 5855 字 23小时前

原本在院子里习练书法的苏非独听到大姐的笑声,早就蹿了出来,衝着她伸出手,苏放一把将他扯到马上。非独说:“姐!院子里跑不开,咱们出去吧!”苏放大声答应,后院的家人堪堪打开院门,苏放就低头策马冲了出去。紫玉见到长长的官道,兴奋地一声长嘶,全力奔跑起来。

真是好马!身上有两个人也一点儿不觉沉重,跑得又快又稳,普通的牲畜早被它甩得远远的。苏放兴致高涨,一声大呼夹紧马腹,马儿一个纵跃竟在这极速中又快了几分。非独觉得劲风扑面,直刮得脸上生疼,只看到两旁树木呼啸而过,竟有些眼晕,路边风景几乎都看不清了。过了一会儿,恍惚间两旁没了树木,马儿已经跑到荒郊,只见极远处一团蒙眬的白色,非独的眼睛才觉得好些。

就见那团白色迅速变大靠近,苏非独心裏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大叫起来:“快停下!快停下!前面是白唇崖!”苏放听了,疾转马头停住。紫玉不满地一声长嘶,前蹄高高仰起,停下来还不耐烦地倒着碎步。

非独跳下马来喘着气:“好家伙!差点儿没了小命!”见苏放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忙又道:“平时快马要跑半天,今天不过个把时辰就到了。所以我忘了提醒你,姐姐你看,前面可是个大断崖!”

苏放愣了愣,以往在山上,悬崖倒是见过不少,可在这样的高原上怎么也有悬崖?难道平地还能突然塌下一个坑去?她下马走近去看,只见一直绿草如茵的平地还真的就突然凹下这样一个山崖,就像一张大嘴,而山崖四周十几丈的地上寸草不生,露出白石头来,果然像极了白色的嘴唇!越近断崖风越大,崖下云雾封锁,看不见底。苏放常住江南,从来没见过这类风景,只觉得奇异瑰丽,美得惊心动魄!

她走到断崖边上想看仔细些,非独已经紧紧拉住她道:“小心啊,这下面全是尖石头,掉下去准没命!”苏放奇道:“你下去过?”非独摇头:“我没去过,不过附近人都说以前这裏有一条大河,不知经过了几千几百年,河干了山又挤在一起。白唇崖从我们这裏绕过去大概两天马程就和对面合上了,有小道可以下去。下面很暖和,常有动物出没,要不是路实在难走,来这裏打猎的人一定很多呢。”

苏放大为动心,绕着白唇崖左右走了几步,见实在下不去,只好摇头作罢。可她仍然不愿立刻离开,与弟弟在这裏玩了两个时辰才回去,心裏盘算着改日带足干粮绕下去看看。

这一耽搁回家已经是下午了,两人都饿得厉害,苏放带着弟弟抄近路直奔厨房,却在假山附近撞见一个人,正对着暗处低声说话。这人她认识,是苏府大管家,原名叫韩伏,马贼出身,身手着实不弱。入了苏家改了个很土的名字,叫苏福。当日苏放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夸:“全府上下,就你名字起得最好!苏福——舒服!”

这管家平时架子很大,很少见他此刻这样小心谨慎的样子,苏放走过去打招呼:“舒服,和谁说话呢?这位是……”苏福吓了一跳,刚支吾了一声,他身边的人就从暗处出来作了个揖:“张示吉见过大姑娘!”他长得普普通通,但穿着一身做工精细的软缎长袍,看来家底不错。

苏放道:“张市集?你是做买卖的?”张示吉奇道:“我是做粮油生意的,苏姑娘怎么知道?”苏放笑了:“你名字起得好,和舒服谈什么呢?”张示吉道:“和府上结一下账。”苏放正饿得慌,拱拱手道:“那张老板发财,我不耽误你们了。”说罢和非独离去。

时光易过,转眼苏放在家已呆了两个月,头发也渐渐长起,再用不着拿头巾包了。起初苏放觉得哪里都透着新鲜,每天都要骑着紫玉到附近转转,可最近天气渐热,她也懒惰起来。

这天,她靠在凉亭,随便吃些点心干果。马房马老六跑了过来:“大姑娘,你在这裏啊,苏福总管问你怎么两天没骑马呢?”苏放道:“让紫玉歇歇吧,这两天我不想动。”马老六有些犹豫:“可是总管说今天一定让大小姐遛遛马,说是夫人交代的,年轻人的身子骨也要时常活动,二少爷和三小姐还被她赶去更远的地方打猎呢。”苏放皱起眉头道:“骑不骑马也管,我又不是二少爷三小姐,不想去!让她哪里凉快哪里獃着!”

马老六十分为难,想来总管应该只是想活动马,于是道:“姑娘,好马要每天跑动才硬朗,大姑娘要是不想动,小人就替你遛一圈如何?”苏放无所谓:“行啊,你不怕它踢你,就试一试吧。”马老六兴高采烈地牵了紫玉来,这匹好马他可从来没有骑过。此刻他用手摸着紫玉的鬃毛,满脸都是兴奋,苏放随手抛了一颗花生给紫玉,马儿只管低头吃了起来。

那马老六正准备上马,一手按着马鞍子将跳不跳,突然听到一人大吼:“下来!”马老六吓了一跳,看是苏福,赶紧低头道:“总管!”苏放皱起眉头道:“舒服,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我一跳!”苏福先叫了声“大姑娘”,然后才对马老六喝骂道:“下贱东西,这紫玉也是你能骑的吗?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苏放顿时沉下脸来:“马是我让他骑的,他是养马的,还能把马骑坏了不成?”

苏福忙道:“大姑娘,这马就只有二老爷和大姑娘骑过,连大老爷都没碰过。做下人的要守本分,这是苏家的规矩!既然大姑娘不想骑,马老六!你把紫玉牵回去吧。”

苏放拿眼睛看马老六,见他畏缩道:“我、我不骑了,这就牵回去!”苏放心裏十分不痛快,但苏福毕竟是管家,不能让他太丢面子,这样他以后才能管得住下面的人,这是苏侠教给苏放处事的道理。所以她只是制止马老六说:“算了,我现在又想骑马了,你把它给我就行了!”说完,苏放就翻身上了马,半点儿没留意到苏福喜忧参半的古怪表情。

紫玉今天大概真是憋得慌了,苏放一骑上去它就撒欢猛跑,直在道上来回五六次才慢下来。苏放笑着拍它:“行了,紫玉,歇会儿吧,你不累我可累了。”紫玉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轻嘶一声停了下来。

苏放预备下马,奇怪的是右脚能顺利下来,可左脚却卡在马镫子里出不来,倒是闪了她一下。她单脚跳前正要细看,树林里却突然蹿出四匹马来,马上四人都是大红衣服、大红斗篷。他们径直从紫玉身边奔过,红斗篷被风带得猎猎作响。那紫玉顿时受惊,长嘶一声,前腿猛地抬起,苏放措手不及一个倒翻,后脑重重磕在地上。紫玉又连续奔跳几次,拖着苏放飞快奔跑起来。

苏放一腿别在镫里下不来,又被重重撞了脑袋,紫玉冲起来就和飞一样,她一时怎么都爬不起来,被马拖了片刻就已是遍体鳞伤。苏放心裏大急,暗道这马今天难道疯了不成。喝骂过几句,突然想到刚才那四个红衣人。二叔曾经说过,紫玉小时遭过走水,遇到红色可能会受惊,这几月日子过得舒适,这茬儿都快给忘了。刚才这四个红衣人一身皆红,又离紫玉这么近,马儿定是以为又着火了。想到这点,苏放忙将喝骂改为安抚,一边大叫“紫玉,别怕”,一边尽力稳住身子,又骑回马上。

两旁树木飞快向后倒退,看得苏放头都昏了,一会儿就跑出了偌大的树林。苏放用腿使劲夹马腹,同时大喝:“紫玉!别怕,是我!紫玉,是我!”紫玉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她嘘了口气刚准备放松,突然又有四个红衣人猛地闪过。紫玉一声长嘶,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奔出去。

就这样,每逢路口都有红衣人闪出,苏放知道这绝不是偶然了。而紫玉的双眼此刻已尽是血红,任苏放把缰绳扯得绷直,使它的脑袋都已偏向一侧,可还是拼命地向前跑。这下苏放真的急了,前面那一点儿白色已经越来越近,没多远就是白唇崖。前些日子自己下去过,下面尽是锐利的尖石头,一条小溪连脚脖子都没不过,掉下去准会没命!

她一手搂住马颈,一手去解靴子上的搭扣。那搭扣别在裏面,手都伸不进去,如何能解得开?苏放顿时手下用力,“哧”的一声,小牛皮的靴子已经被她用手指撕开一条缝。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白唇崖那一圈寸草不生的白石头就在眼前。苏放再顾不得这匹宝马,搂着它脖子的手改搂成折,紫玉的颈骨顿时被她“咔嚓”拧断,马儿轰然倒下,此时离悬崖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马儿是向左倒下的,马身重量一下压到苏放左腿上,苏放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就见那紫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在看着自己,苏放心裏一痛,顾不得自己的腿,先伸手拂上它的眼睛。

也是苏放命里该有这一劫,她手背上早先被擦伤,带着一片鲜红的血迹,紫玉尚有一丝生气,眼见这火一样的血色向自己的眼睛罩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身子猛地一纵,直直向悬崖跳下。

苏放的腿还连在它身上,此刻惊叫一声,忙往地上抓。白唇崖名副其实,连一棵草也没有,她十根手指只能用力压着地面,直到悬崖折角才被她用手指抠住。可她人停下来,马儿还在继续坠落,几百斤的重量在她受伤的腿上使劲一抻,然后随着她一起停住,苏放痛得一声惨呼。

悬崖边劲风吹袭,马尸随着疾风晃荡着她的腿骨,还好她鞋子已经松动了,晃荡几下就脱开她的脚向深谷坠下去。苏放觉得身子一轻,忙手指用力翻到崖上,只见白石上十条长长的血痕,是刚才手指抠在石头上留下的。她勉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忽听远处似有马蹄声。苏放犹豫了一下,见此处离树林有十几丈,躲藏已来不及,一咬牙拿起石头在额上撞出个口子,然后把手上的血胡乱抹在伤口附近,趴在地上装死。

片刻之间,四个红衣人就赶过来。一个见到苏放惊呼:“她没掉下去啊?”一阵兵刃响,四人全神戒备,慢慢靠近。一个用单刀在她腿上点了点,苏放仍然不动,耳听有一个问:“死了吧?”随后另一人探她口鼻,苏放没有长久闭气的能耐,而且身子尚热也瞒不过人,待那手一到她鼻前,立刻伸手扣住他手腕,同时向他身上压去。那人虽然戒备,却不防她这么快,被她手肘在胸前一压,肋骨立刻碎了两根。苏放带着他一个翻身,另外三人的兵器却收不住,全刺到这个同伴身上,这人两腿抽搐几下就死了。

苏放把他扔到一边,浑身是血地站了起来。另三个吓得半死,转身就跑,同伴的尸体也不敢要。苏放没有去追,死的这人不过是不入流的身手,被她抓住完全无力反抗,另三个招式发出却收不住,也是半斤八两。什么人会派这种角色来杀自己?又是什么人知道自己的马怕红色?

苏放脸色铁青,撕下衣袖勉强把腿骨固定,拖着伤腿慢慢往回走。紫玉一个时辰可以跑到的地方,她这样走法是两天也到不了的,何况疼痛已经侵蚀了她大半体力。苏放走走歇歇,三个时辰还没走出多远,而且更麻烦的是她愤怒之下竟然辨错了方向。

苏放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决定停下来等路人搭救。可旷野中少有过客,直到天黑下来,她才终于看到远远一队人马走过,忙大叫:“救命!”

听到她嘶哑的呼救声音,远处便有几个人跑了过来,一个解下毯子包住她,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苏放嘶哑着嗓子道:“马惊了,把我给抛了下来。”这时其他的也围了过来。苏放问他身边的人:“有酒没有?”那人解下马鞍子上的皮袋递给她,苏放先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吸了一口酒“噗”地喷在伤口上,然后她就捧着腿吸着凉气。等蛰痛过去,她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四周打量一下,苏放暗暗戒备,这一队人虽然作商旅打扮,可秩序井然,个个神完气足,竟都是高手。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正怪有趣地看着她。

那头领长得细眉鼠目,脸上生满紫色的小疮,和周围气宇轩昂的人一比,就更显得丑陋不堪。只听他看看手下,说:“就在这裏歇息吃饭吧。”大家答应一声就动手支起火堆,拿出花生、豆干和卤得红红的牛肉条,一碟碟摆好。然后头领对苏放说:“姑娘,不介意一起吃吧?”

苏放笑起来:“我饿得都想把碟子吃了。”她当真饿了,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吃了好一会儿,她缓过气来问那个头领:“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微笑道:“孟飞。”苏放的筷子正准备夹一片火腿,听了这话,顿时就僵在火腿碟子上了。

孟飞!和她杜黄皮齐名的北七省大龙头孟飞!

苏放不知曾多少次仿真过和他的相会,只是大概双方都衡量过自己的实力,觉得一来犯不上,二来也没把握对付对方,因而这两个人其实并没有见过面。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苏放有点儿害怕,同时又有说不出的兴奋,这让她几乎要发起抖来。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激动了,刚才的危险与不快早被抛在脑后。

她把筷子慢慢收回,将火腿送到嘴裏嚼碎吃下去,然后道:“大当家你好,我叫杜风寄!”孟飞的表情和她一样,一下子就僵住,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光在她肩膀上露出的一点金红色龙形文身上扫了几下,慢慢地,他眼中也露出兴奋的神色,这眼神顿时让他看起来顺眼多了:“真让人吃惊,我可是一直在想你啊!”苏放笑起来:“我也一直在想你!”

孟飞笑道:“我的军师说过,和你交锋,将是我唯一没有把握打胜的仗!”他接着道,“你救出关飞渡,担实所有罪名,现在朝廷正在通缉你,江湖上的朋友也沸沸扬扬地说要保护你,我自问没有对付朝廷的胆量,还想着此番真被你比下去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做下此事,怪不得你有把握全身而退!谁能想到,名动江湖的杜四爷竟是一个女子?”他不停摇头,“怪不得怪不得!杜四爷从此销声匿迹,任谁也找不到,在下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四爷为何突然不顾性命家业,为武林做下这样的大事!原来你亦有私心,这样说来,孟飞不能算输给你了!”他周围的人听到这裏,全部站了起来,如临大敌地盯着苏放。

孟飞定定道:“杜四爷的身份,今天在场的人决不会泄露半句。”苏放点头:“这个你不用多说,我完全相信。不然我就不会说。”孟飞道:“前面不远就有我的一个分堂,你受了伤,和我去歇歇吧。”苏放道:“何必这样客气?”孟飞道:“说实话,我一时太兴奋,想不好要拿你怎么样,不如我们就先聊聊天,然后再一起合计一下。”

苏放道:“好!反正你也不会放我走,我们就合计一下,定个君子协议,看我们俩怎么分个高下!”他们大笑而去,孟飞的属下全是一脸惊愕,只觉得这两人都疯了!

孟飞设在附近的分堂竟是个精致的小院落。三进的房子,后面是小小的花园。苏放一到地方就直奔西厢的卧房,甩给孟飞一句:“我太累,先睡一会儿,明早别吵醒我。”孟飞笑了:“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睡西厢呢?我已经吩咐人整理正房。”苏放没停下,背对孟飞摇摇手:“别客气,我喜欢西厢,太阳晒不着!”孟飞望着她背影,摇头轻轻道:“我也喜欢西厢,那是我的卧房……”

苏放溜达了一会儿,坐在小水池旁边休息。这已经是她到这裏的第五天了。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腿骨没有断,只是脱臼,此刻已无大碍。孟飞一直没见她,苏放也不着急,白天就蒙头大睡,傍晚就出来看天发呆。

其实孟飞正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苏放的背影。她的衣服早刮烂了,孟飞就叫人拿了件自己的黑衣给她换上。此刻穿着男装,苏放全身最有女人味的地方就是那头发了,又轻又软又浓密,就像笼罩着她身子的一块云,缥缥缈缈地辉映着漫天的红霞,看上去颇不真切。

孟飞慢慢走近,听到脚步声苏放也没动。孟飞开口:“你在看什么?”苏放指着天空,淡淡道:“你们北方人管这叫火烧云?别说,还真口口口像!”孟飞一怔,随即大笑起来。然后走到她旁边并排坐下:“你真有意思。喂,怎么不看着我说话?”苏放转过头道:“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