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耳洞 笙离 3501 字 1个月前

寂静的下午,明媚的阳光,辽阔高远的蓝天,悄然飘飞的落叶,这样宁静的时刻,连日来的烦恼仿佛沉淀了下来。

我应该过这样的生活,规律,微笑,营养,运动,心如止水。

是的,我应该,即使压抑我的本性和天性,平淡的生活总是真理。

李楠师兄在实验室准备课题,我在一旁制图,忽然他的手机响了,并不熟悉的歌曲响起来,他伸手去接,我连忙阻止:“等等,让我把这首歌听完。”

“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天真的孩子,灿烂的孤单的、变遥远的,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可爱的孩子,在一起为幸福落泪。”

这首歌一直响了好久,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李楠师兄才拿起手机查看:“嗯?陌生来电,你这家伙不让我接,这下要我浪费电话费了。”

我反问:“这首什么歌?”

“王筝的《我们都是好孩子》。”他按下通话键:“我是李楠,请问找我有事吗?”

只听“哗啦”一声,桌子上的制图工具全部摔到地上,电脑“刷”的一下断了电,李楠师兄扶着大门,慌忙跑出去,还不忘嘱咐我:“帮忙收拾一下!”

我哑然失笑,什么事能让一向沉稳的他这么失措,于是蹲下来收拾图纸和尺规,忽然看见一把美术刀,很旧了,可是刀片都是锃亮,我不由得好奇,推出来在手上小试了一下,果然,一下留神就把手指给划了一个小口子,鲜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也许是以前学美术时总是不小心伤到手,神经大条了,我也见怪不怪,找了张纸巾按压了一下,然后撕一节透明胶裹起来。

好一会儿李楠师兄才回来,脸色有些奇怪,没吱声就回到座位上,呆呆地望了天空一会儿,挠挠脑袋,轻轻叹一口气,然后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却不行动。

我真的好奇,刚想开口,李楠师兄一下子站起来:“饿了,走,吃饭去。”

我惊讶得不行,吃饭这样的词语从李楠师兄口中说出简直就是如同惊雷,只得支支吾吾回答:“是去食堂,还是外面?”

“东区门口,走到哪里是哪里,你来定——咦,止水,你的手怎么回事?”

“没事,不小心被美工刀划到了。”

“我用的那个?你傻呀,又不是玩具,那个刀片很锋利的,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满不在乎地笑笑:“就划破皮而已,师兄,那个美工刀好旧,看不出你挺怀旧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嘴唇仿佛动了动,下巴微微抬起,然后淡淡清浅地笑起来:“还好吧,走吧,晚了人又多了,你又要嚷嚷等得不耐烦了。”

我黯然,想笑出来又没有表情,心裏却了然,那把美工刀其实就是蒋迎熙的,那么多年了,他还是舍不得扔掉。

是不是握上去,还会有她的体温,可以用来怀念,可是我突然很遗憾,为什么我没有唐君然的东西,可以用来想念。

吃完炒饭,天已经快黑了,一路上街灯都亮了,各家小店进入营业的高峰期,接近深秋,融融的灯光和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让人有种深夜的错觉。

我没有戴手套,跑去苏果便利店买了一杯温热的午后红茶,捧在手里,觉得暖暖的,心裏也舒服了很多,想把手指上裹着的纸巾拿下来,谁知道血凝固之后特别难撕,李楠师兄帮我,我夸张地吸着凉气,一副苦愁样子:“大哥,轻点呀!”

被我这么一说他更不知所措:“很疼吗,都粘皮上了,不好弄。”

我叹气,只好自己忍痛“哗啦”一下拽了下来,顺手扔到一边垃圾车里:“没很疼,我比较擅长装作很疼,就是所谓的矫情。”

李楠师兄却一点没有笑意,眼神泛起几丝愧疚,语气轻柔:“止水,刚才打电话给我的人是唐君然。”

忽然间,周围寂静一片,我什么都听不见,头脑中只有那三个字,心脏像是被密密织织的情感缚住,听得到回响,我很用力,才强抑住自己翻山倒海般的情绪:“嗯,怎么了?”

似乎觉察到我有些失常的情绪,李楠师兄字句斟酌:“呃,他不是找我的,是找你的。”

我努力绽放一个看起来云淡风清的笑容:“他找我做什么。”

“找你聚聚,你之前见过他了已经,还留了我实验室的电话号码,结果我上次不在,吴承接的电话,就顺便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他了。”他顿了顿:“我说你不在,只是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

我不知道作如何反应,讪讪地笑:“为什么说我不在,却又把号码给他。”

他摊手,似笑非笑却带着极其怜悯的目光:“如果我当时把手机丢给你,你会怎么说,吓得六神无主,还是完全没辙了,止水,面对唐君然,你没一次正常的。”

我点头,表示非常赞同,然后长长地叹气:“谢谢你师兄,还好你没让我接电话,不然我估计又要丑大了,这事我得花时间想想,不然准神经错乱。”

“你一遇到唐君然就变得不像你自己,止水,说实话,尽管我知道你对他不是一两天就可以遗忘的,但是我还是不愿意你去见他。”

“为什么,我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去见他,可是我想,非常想。”

“小师妹,你是个好孩子,没必要为了唐君然遭第二次罪。”

我大口地喝下红茶,几乎呛到:“师兄,我倒是第一次听见人说我说好孩子,因为很多人都说我性格乖戾,可是我也不明白,我是怎么样的人。”

小时候,奶奶带我去淮安的慈云寺,那里一个得道的老和尚对着我连连叹息:“武曲守命化为权,志气峥嵘多出众,左右禄来相逢聚,双全富贵美无穷,可惜将星一宿最刚强,女命逢之性异常。”

好一个秉性异常,我便开始被他们约束得滴水不漏,从小开始学美术、钢琴、小提琴、舞蹈,只要能修身养性的,我都学过;那时候我没有星期日,没有朋友;我初中之前不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我的一切都是由当大学教授的爷爷和奶奶安排的。

我被教育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要出类拔萃。

他们煞费苦心地教育我,灌输各种积极、健康、向上的思想,终是想磨去我身上所有的戾气和乖张。

可是本性如何摒弃,于是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矛盾的个体。

回到宿舍,我习惯性地把手机丢在书架上,然后打开电脑上网混论坛。

三维网上帖子火,UG又被炒出来做话题,楼主问UG工程师的工资,这下把潜水的都激起来了,有两千一个月的呐喊要跳槽,有四千一个月的抱怨给客户设计模具麻烦,有八千一个月的说其实这工资也就一般,也有更高的,但是不屑混这种小儿科的论坛。

我忐忑,开始发愁自己以后的生计,越想越觉得渺茫,现在很多公司宁愿去找一个五年工作经验的中专生也不会找一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更不用说是个女生。

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错了,从我逃离了家长的掌控之后,任性选我的专业,然后一路走下来,不知不觉地已经和原来的康庄大道偏离了,脱轨了。

如果我当初听从了他们的意见,我不学美术,我学数理化,甚至政史地,我现在会不会是一个医生,或是生物工程研究员,或是一个老师,还是翻译。

人生有太多的选择,偏偏我总是觉得自己选的,是最差劲的一个。

我埋头做CATIA逆向设计练习题,终于熬不住,看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伸手去抓牙膏,然后叼着牙刷取手机调闹钟。

打开手机,竟发现,收件夹内正静静地躺着一条未读短信,陌生的号码:“明天有时间吗,见个面可以吗?”

来信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分,大概正是我做练习的时候,而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措不及防,愣愣地,凝视着那短信,凝视得那样用力,忽然如梦初醒,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夜色沉沉,只有桌上的台灯融融橘色的光芒,我莫名地开始烦躁。

想跳,想大叫,虽然期待的事情发生,我却不知道如何面对,顺手拿起蛋黄状的发泄球往墙上砸,阿九被吓得龇牙咧嘴,我大笑。

可是却想哭。

唐君然,你这个混蛋,怎么可以,怎么现在可以风轻云淡地说出这些,你让我怎么面对。

一夜我都没有睡好,我回了他的信息,只一个“好”字,就没有了下文,整一夜,我睡得恍惚,醒来便打开手机,屏幕雪白的光芒刺痛我的眼睛,没有回复。

很久以前,我睡觉都是关机,因为安全感作祟,我害怕半夜被信息、电话打扰;三年前,手机只为一个人开过,而现在,我又开始重蹈覆辙。

我想起唐君然工作时间,很规律,晚上十一点半睡觉,早上五点半起床,吃饭赶车,然后去住院部查房,有门诊时候还要出诊,作为讲师还要代课。

算了,不能自己折磨自己,我叹气把手机关机,翻个身,安安稳稳地睡觉,不作他想。

早上醒来打开手机便有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我今天没课,十二点可有时间,新百对面的悠仙美地,你看行不行?”

我本想立刻就回信息,不知道出自什么心理,硬是磨蹭了很久才回了“没问题”。

自己却在衣柜面前发愁了,试了一件不满意,换另一件,最后挑了最朴素的白色高领毛衣外加一件绿色的风衣,用水晶夹挑起三分之一的头发夹了起来,化了淡淡地妆容,让气色看起来更好一点,遮盖我熬夜的痕迹。

我照镜子,自恋得不行,不化妆则已,稍微打扮一下自己也算是大美女一个,可是,怎么就入不了唐君然的眼呢。

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相信,这句话一定是真理。

我去得稍微早了一点,悠仙美地人并不多,环境很雅致,我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阳光斜斜地从玻璃窗照射过来,暖暖的,温情可人。

我端起柠檬茶,轻轻地啜了一口,耳边就有脚步声,然后对上一个清浅的眼眸,风清月朗一般的柔和:“久等了,你还是老习惯,喜欢提前。”

我也笑起来:“嗯,习惯了,不太喜欢让别人等自己,总觉得怪怪的。”

唐君然轻轻点头,顺手翻开菜单,递给我:“饿了没,早上那么迟回我信息,是不是才睡醒,还没吃早饭吧?”他礼貌地对服务员说:“小姐,请先来份麦香奶茶。”

我倒是没在意,直到奶茶上来之后,他推给我:“早上没吃饭肠胃哪里受得了,先喝点奶茶暖暖胃,你肠胃一直不好,记得早上一定要吃早餐。”

我心下一动,抬起头看他的微笑,眼睛都藏着笑意,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逆光中,留下浅浅浮动的阴影,如同三年前一模一样,让我失了神志,慌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