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饭,从后门进校园,打算去李楠师兄的实验室画图纸。
天已经大黑,我走过女生宿舍楼的时候,有痴心张狂的男生和朋友们正在用白色的蜡烛摆出巨大的心形,风起时,烛光闪烁,有那么几点光黯然逝去,而楼梯上,幸福的女孩忍不住伸手抹去滑落眼底的泪水,一旁围观的人群,口哨声此起彼伏,给静谧的夜晚染上幸福感动的色彩。
看上去就觉得很幸福,我也不由得驻足微笑,当男生把戒指套在女孩子的无名指的时候,我竟然随着围观的人一起欢呼,一时间掌声雷动。
他们携手离去,人群散去,我仍是笑,不住地笑,很甜蜜,仿佛刚才的主角是自己。
我真的为那个女孩感到幸福。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
去了实验室,李楠师兄还没回来,桌上有几罐酸奶,草莓和奇异果口味的,我欢欢喜喜地撕开草莓口味包装,把图纸铺开来,边舀草莓果肉边在脑海中构思。
醇厚的酸奶和香甜的草莓,浓浓的滋味在舌尖荡漾,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想起刚才那幕幸福温馨的情景,心情好到云端上。
李楠师兄开门进来,正好看见我一副傻傻笑的样子,觉得好奇:“小丫头笑什么笑,这个口味的酸奶好吃吗,看你一脸陶醉的样子。”
我点点头,递过一罐过去:“心情好吃啥都好,来来,一起吃,同乐、同乐!”
他笑眯眯地接过去:“刚才朋友打电话给跟我说求婚成功了,同喜!”
我有些意外:“是不是在女生宿舍前点蜡烛、求婚的那位,我也看到了,真巧,我看到了整个过程,太幸福了那个女生。”
他点点头,真诚地笑起来:“是呀,不枉那小子追了五年,终于八千米跑到了尽头。”
我一勺一勺地舀酸奶,不住地点头:“是啊,看到都觉得幸福,你想呀,要是我将来男朋友为我做这些,我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扑哧”一下就笑出来:“我看你到时候应该是吓得抱头鼠窜还差不多。”
我哈哈大笑:“不会、不会,我一定是躲在床底下的那种,外加房门大锁十二道。”
他也止不住大笑:“那时候你男朋友不气晕了才怪呢,做你男朋友太不容易了。”
很不负责任地挑挑眉,我低低地笑:“唉,所以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越长大反而越单纯,越简单越容易快乐,连一客的冰淇淋、一串糖葫芦、一杯草莓酸奶都可以让我开心很长时间。
而很早以前,我天天拥有这些让我开心的东西,为什么在那时候我会那么悲伤,对生活,那么快乐不起来。
原来我还是老了一些,对自己,对别人,对生活都宽容了许多,也诚实了许多。
都是年龄和阅历的驱使,让我们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也让我们越来越努力活得简单,自然也越来越容易快乐和小幸福。
那段青春岁月的轻狂,自我,伤感,情愁,真的离我很遥远了,不管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还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却只能让我淡淡地微笑。年少岁月的痴情爱恋都被埋在了记忆深处,留下痕迹让我自己不断地自省,告诉自己,让自己幸福快乐起来。
简单并且快乐,才是生活的真谛。
我正在专心地画图,李楠师兄也在进行计算,忽然电话响起来,他起身去接,挂了电话半晌他哭丧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完了、完了。”
我好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咋了?老板想出啥法子整你了,让你去解剖壁虎了?”
他无力地撑着椅子,幽幽地吐出四个字:“明天,体检!”
我眨眨眼,试探地问:“是不是要抽血,不给吃早餐?”
他点点头,一脸颓丧,我仰天长叹:“杀了我直接放血吧,老天,我晕血,坚决不抽!”
李楠师兄也难得地絮叨,翻来覆去就那一句:“我也不抽,不抽,不抽。”
他表情比我还扭曲,多年来的一本正经的脸变得狰狞,实在是难得一见,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结果他愤恨地丢来一句:“五十步笑百步!”
果然我真的是五十步笑百步,第二天去医院,学校给研究生、博士生待遇还真的不错,跟研究生入学考试体检一样,各种检查都齐全了,抽血之后还有面包、牛奶,由于按序号检查,体检得很快,最后只剩下了抽血这一项。
我排队,越排越往后躲,前面不时有护士说:“血管太细了,太难抽了,拳头握紧了。”有女生太瘦,找不到血管,针头在血管里试探半天血终于还是被硬挤出来了。
我看得心惊胆寒的,最后只剩下几个人了,我走上去,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态,体检单一甩,闭着眼睛就上。
护士姐姐看到我这样忍不住笑起来:“别紧张,你先把袖子卷起来我才能抽。”
我大窘,一睁眼就看到护士姐姐手上捏着的针头,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着冷冰冰的光芒,心裏一阵发憷,连卷袖子的手都发抖。
我晕血,因为第一次抽血给我留下了终身的阴影,还有早上没有吃饭,我本来就是低血压,看到针头插|进血管更让我一阵的头晕心跳,暗红的血液汩汩地流到采集管里,就像是从全身各处汇集而来,汹涌地想找一个出口,无法止住。
等抽完的时候,我浑身都没了力气,护士姐姐好心嘱咐我:“快去休息一下,脸这么苍白,吃点东西,要不要叫个医生看看?”
我按着棉签无力地摇摇头,心想今天发挥还不错,没丢太大的脸,刚想站起来,腿一软,但是并没有想象中跌坐到凳子上,有双手稳稳地托住我的胳膊,久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晕血?”
我挫败,但是也无力逞能:“是啊,晕血。”
韩晨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挑起细长的眉毛,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但是在我看来就是嘲笑意味十足的:“不过看你样子也不像,你先坐一下,等一下带你去吃饭。”
我闷声回答:“我不要跟你去吃饭,牛奶面包就可以了。”
他转头瞥了我一眼,语气带笑:“小笼包、牛肉粉丝,还是朱古力慕斯、泡芙?”
靠——我在心裏狠狠地咒骂他实在太有手段,还是立刻没有骨气地倒戈:“樱桃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噙着淡淡地笑意,随意地站在墙角边,目光没有焦距,似乎在注视着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的样子。
我只是在怨天不公平,为什么我晕血,还在此时被他撞上。
他带我去西点店,那里有可爱的小帅哥店长,还有微笑的点心师傅,桌上有新鲜的红色玫瑰,一本精美的心情日记躺在玫瑰下,淡黄色的桌布坠着流苏。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暖阳,淡淡洒入,等甜品上来,我迫不及待地抓起勺子,甜甜的巧克力入口即化,还有奶茶和香浓的芝士卷。
他吃得不多,相比我的吃相,实在是精致优雅,吃到一半的时候,蛋挞出炉,焦黄的脆皮,淡淡地香味,我不由得计划吃完之后打包几个回去。
韩晨阳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那么能吃!”他轻轻地啜着咖啡,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只不过贪恋这一点儿甜罢了。”
他放下咖啡杯,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中听上去突兀的刺耳,我抬头看他,他一向清亮的眼眸在那日,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氤氲。
我有些不解,韩晨阳忽然变得沉默不语,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我只是适时地闭上嘴,一时间两人无语相对,只有餐碟的声音。
我没有去猜想他忽然变脸的原因,那不关我的事。
因为我和韩晨阳的关系,我自己都不甚明了,算是师生还是朋友,还是别的关系,我们之间的游戏早就被我喊了结束。
即使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心中明白,韩晨阳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这样的人在红尘裏面翻滚那么久,兜兜转转中再也识不得什么假意和真心,这样的男子根本不用用心去爱就可知道会让人痛彻心扉,任何女人在他心裏不过是一部纪录片,那些欢笑泪水等不到他回头看一眼就已经泛黄,实在不值得浪费时间。
大概是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倦怠,这场谈话无疾而终,他送我回去,一路上只是沉静。
到了学校,我从食堂绕过打算顺便冲饭卡,无意中瞥了一眼,却发现李楠师兄一脸惨白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惊魂甫定的样子。
我走进拍拍他的肩膀,撇撇嘴:“师兄,别告诉我你真的晕倒了,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
他长叹一声,一只手捂住脸,还没等他说话,迎面走进来一个女孩子,短短的头发,不是惹眼的漂亮,但是气质很好,手里拿着一瓶水,看到我礼貌地笑笑,然后把水递给李楠师兄:“李老师,这是葡萄糖水,你试试看,或许会好一点。”
我顽劣性子还是没有改,俯下身凑在李楠师兄耳边低声喊:“李老师!”眼神微微向上斜,等待小女孩的反应。
果然女孩子有些尴尬,但是笑容仍是落落大方:“那个,李老师,没事我就先走了。”
恶作剧的快|感,我正打算笑出来,脑袋上冷不防就被李楠师兄敲了一下,他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谢谢你,这个是我师妹,江止水。”
女孩子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原来是师姐,我也是机械系的,我今年大三,叫朱佳乐。”
我指指自己,有些疑惑地望着李楠师兄:“认识我,我有这么出名吗?师兄,不会你宣传了我什么负面消息吧?”
她笑笑:“师姐确实很出名呀,我们都说你是韩晨阳韩老师的女朋友。”
我“扑哧”一下子笑出来,然后就是抑制不住地捂着嘴巴忍住笑,脸别到一侧,表情很扭曲,这下子女孩子更加不知所措,李楠师兄宽慰她:“不用管她,她有时候会发癫的。”
女孩子头一低,笑起来很阳光,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华,暖暖的:“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院办有事,李老师,江师姐,我先走了。”
我冲她摆摆手,目送娇小的身影离开,然后一脸玩味地看着李楠师兄:“李老师,嘿嘿!”
他难得的脸都微微地泛红,刚想张口,却被我打断了:“师兄,你看外面的阳光多好,今天一定很美好。”
初冬的天是幽幽的灰蓝,阳光明媚却不刺眼,用手遮住眼睛,逆着光看去,可以看见空气中扬起的无数尘芥。丝丝缕缕的阳光温柔地投注在绿叶上,激起微小的光晕,而那些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则被筛成斑驳的影子,变成或明或暗的影,成了印在地上或深或浅的圆。空气里馥郁着芬芳的气息,瞬间流转。
“我想,幸福快乐就那么简单,你说呢,李老师?”
回实验室,几个相熟的同系不同导师的师兄弟过来串门,随便聊聊课题和项目,互相打探一下经费,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校门,找家常去的馆子吃中饭。
几道小炒,分量都很足,男生们抢得不亦乐乎,他们聊政治、美女、宝马、结婚,我却没什么胃口,一个人在一边独自舀西红柿鸡蛋汤喝,这家的汤做得偏甜,是我喜欢的口味。清亮的油花漂在汤上,几片红色的西红柿衬着薄薄的蛋花,酸中带甜的口味让我实在忍不住慢慢品味。
后来不知道话题怎么慢慢转到校园八卦上了,一个师弟问李楠师兄:“师兄,你们那个孙美洁师姐是不是在追韩师兄?”
李楠师兄明显没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呃,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韩师兄就是韩晨阳同志,脑中立刻闪过几个月前第二眼见到韩晨阳的时候,孙美洁对他示好的那副腼腆的小媳妇样儿,想笑,觉得失礼,只好努力地把头埋得更深。
他们不死心:“唉,全老校区都知道了,说是孙美洁参加机械设计大赛的时候跟你们老板提出要韩晨阳做指导老师,结果被拒绝了,然后她不死心,我们倒是经常见到孙美洁有意无意地堵韩晨阳,具体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我和李楠师兄相视尴尬,不约而同地觉得时代在发展,我们成天在实验室已经变成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一个师兄衝着我神秘地笑笑:“对了,江止水,韩晨阳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一口汤含在嘴裏不得咽下,我抬起头,环顾四周,看见大家饶有兴致的眼神,非常笃定地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喝汤:“错,我没男朋友。”
结果这句话却激起了很大的波澜,我们中最资历的博士师兄连忙接话:“小江,你还没有男朋友,不会吧?你是不是眼光太高看不上?”
大伙纷纷点头,我悄悄地拉拉李楠师兄的衣袖,低声地问:“我眼光高,不会吧!唐君然也没那么优秀的吧!”
他只是笑,然后小声地告诉我:“他也就一般优秀,韩晨阳是特别优秀。”
我不屑地撇撇嘴,觉得连解释都是多余,用筷子轻轻地戳西红柿片,李楠师兄没好气地拍拍我的脑袋:“小丫头一说就沉默,我知道你和韩晨阳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你等唐君然等了太长时间了,过去已经太遥远了,不如为现实而活。”
“而且,小师妹,你说一个女孩子一辈子有多少个四年可以等下去。”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来,在我手掌里落下明晃晃的一个小光圈,我抬起头,伸手想捕捉一丝光线,恰巧细密的阳光的纹理从指缝间穿过,仿佛镀在手上。
我会心地笑笑,对上李楠师兄的目光:“可是,师兄,即使这样,如果能够等到,再一个四年又算什么,我可以等下去。”
“我想,我是一个擅长等待的人,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吃完饭,我打算兀自去陆宣宿舍转转,还没有走到宿舍楼,刚到图书馆的时候,手机就响起来了,一个很不常用的号码,接起来一听原来是姑姑的。
图书馆前的喷水池在汩汩地喷水,我索性就坐在水池旁边,漫不经心地听电话,伴着水流潺潺的声响,效果有些断断续续:“止水,你爷爷今天八十大寿,你过来一下吧。”
我有些意外:“哦,怎么通知得那么突然,之前也没一点风声。”
她解释:“原来老爷子没打算过的,可是现在省委那里、九三学社和学校的一些教授、老师都要给他祝寿,只好临时大办一场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好吧,我先去买点东西,迟一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