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莫名地就发烫了,强作镇定:“什么谁送的,当然是抢过来的咯。”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只好说实话:“刚才去鼓楼看一个朋友,结果碰上唐君然了,他的病人今天出院,小女孩送的雏菊。”
他眼神忽然亮了起来,表情也变得很严肃:“怎么又跟唐君然牵扯不清了,唉,你还要自作自受吗?”
我轻轻地咬住嘴唇,想了又想:“师兄,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根永远拔不出去的刺,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免,可是现在就很好,我很快乐,看到他我就会心情很好。”
他诧异的望着我,我叹气:“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反而有点不敢相信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是梦幻,醒来之后就又是现实。”
他站起来揉揉我的头发,笑容有些牵强:“你快乐就好,剩下来的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知道了——”我打趣他:“我说师兄,你是不是应该回宿舍睡觉了,别把老板珍贵资料上弄上口水。”
整理完数据,回到宿舍差不多都十二点了,阿九懒懒地躺在电脑前面,似睡非睡的样子,看见我手上的雏菊,整个猫躯立了起来:“猫”视眈眈地望着我。
我大笑,抽出几束雏菊,阿九喵呜的用爪子拽住,然后就不安分地抓给不停,我不住地念叨:“小姑奶奶,好好的帅哥的花就被你糟蹋了,作孽啊!”
路边的灯光从窗帘中透了出来,暗黄的光华铺陈了一地,小雏菊的花瓣散落在地上,有种小孩子恶作剧的快|感,我托腮笑,然后摸出手机,凝视了半天,终于拨通了那个电话。
很迟才有人接,不过是平和的声线,周围还有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瞬间就沉静下去了,他问我:“你还在实验室?”
我刚想回答,阿九谄媚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听见他哧哧的笑意:“江止水,我的实验室不是生物医学实验室,不准带猫进去的。”
“错了,哈哈!”我终于得意起来:“我可是在宿舍,你那个实验室太无聊了,我都待不住,我家小美女更都不屑去的。”
他轻笑了一声:“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那个——”我犹豫了一下,正色道:“下午时候王教授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直博,我没主意,所以来问问你的意见。”
忽然就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细细浅浅的呼吸声,过了一会,韩晨阳的声音传来,严肃冰冷:“江止水,你是没信心还是没兴趣,你自己想好了再跟我说!”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我思维停滞了三秒钟,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声音又传来:“你总是这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好好想想我刚才的话,再来告诉我答案。”
“啪”的一声,手机就断线了,留下我一个人傻愣在那里,心裏翻江倒海,五味陈杂。
我走到书桌前,拧开台灯,仔细地看着书架上罗列的专业书,伸出手,慢慢地在它们的脊背上划过,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是没自信,还是没兴趣?”
阿九把地上搞得一片狼藉,我无心理会,思绪飘得很远,仿佛耳边响起李楠师兄两年前对我的调侃:“江止水,难道你真衝着我们系的帅哥来的,不会这么恶俗吧?”
那时候我回答:“还想再读几年书,不想工作,乐得清闲。”他那时候笑我逃避现实,总是要走上工作的道路,我倒也没当回事,信口说自己学什么都无所谓,没有特别的喜好,只要能打发时间、赚点零头、冠点虚荣就可。
可是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我不是机械的科班出身,在这样一个顶级的大学里,总是让我感到无形的压力,连我自己都迷惘,我的追求是什么。
现在,能够看透我的人不是我,能一语道破的人也不是我,竟然是一个跟我只相识短短三个月不到的陌生人。
为什么他总是能轻易地看穿我,我忽然有些丧气,原来想好的答案和给他打电话的念头被强压了下去,手腕一抬力,手机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幽兰的光一闪而过,稳稳地跌落在床褥上,我愤愤然,但是掩不住笑意地自语:“好你个韩晨阳,太可恶了,哼,我就是不告诉你,不告诉你结果,好奇死你!”
睡到中午醒来,懒洋洋的不肯动弹一下,冬日的被窝最让人眷恋,我翻身挣扎,心裏正在安慰自己,再多睡一会也没关系的时候,手机就响起来了,我摸索地看了一下,有些意外,唐君然说:“小丫头,下来吃饺子,今天是冬至。”
我“呼拉”一下就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叼着牙刷给他回信息:“什么,你在哪里?”
他回短信说:“我在你楼下,你别急。”
一口泡沫差点呛到喉咙里,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匆匆地擦了把脸,拢了拢头发,就冲了下去,果然在楼梯口就看见唐君然站在楼前的空地上。
他似乎偏爱素色的衣服,米色的大衣还有休闲裤,白色的帆布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他都二十六岁,眉眼清晰,笑起来尤其显得年纪偏小,看上去不过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一般。
好多年了,他似乎一直都没变,也许因为他曾经说过,我这个人很懒,又怀旧,所以不习惯改变。
呵,好一个不习惯改变,我只能报以微笑。
他带我在小巷子里左右转弯,没一会居然转到汉中门,我惊叹:“就一个午饭至于这么大张旗鼓,还打游击战的?”
他推开小食店的门,示意我先进去,然后我便看到班长一伙人坐在一边招呼我:“小妹妹起床挺早的呀,我们是偷溜出来的,聚来吃饺子。”
我顺手接过班长递来的菜单,很好意思地承认:“我起床也不是很早的,也就勉强能赶得上中午饭,你们点了什么,水饺?”
小徐师兄接话,熟稔得跟三年前一样:“我们也才来,刚叫了三鲜饺和荠菜饺,早上巡了一上午的房,然后有被支去送病历,简直是勤杂一样的活。”
我笑笑,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唐君然坐我旁边,再自然不过,我心裏却深深的一震,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眸子,把菜单递给他,努力让自己声线平和下来:“冬至不是除了吃饺子,还要吃豆腐的,看你们这群男人饿的,要不要再点一个羊肉或是牛肉。”
班长插话:“江妹妹,只要你给咱们点肉,保证没人反对,唐君然更不会反对你,你就是把饺子皮给他吃,我保证,他也没一句怨言,还很乐意。”
大家会意地笑起来,我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挥挥手:“我说,只点个小葱拌豆腐,你们不会有意见吧,其实肉类蛋白质和豆类蛋白质,成分都差不多的。”
最后还是点了羊肉炖大白菜,鱼头豆腐汤,还有几盘水饺,大家都很满意,说这个才叫两全其美。
我夹饺子,还没丢进碗里,唐君然便站起来伸手从邻桌拿来醋瓶,非常自然地给我倒上,我努努嘴:“少了,再来一点。”
大家都瞠目结舌地呆住了,一半是为唐君然,一半是为我的“海量”,小徐师兄摇摇头:“江妹妹,你这样吃醋,胃肯定不好的,来,来我给你把把脉。”
我依言,腾出一只手给他们做活体研究,果然小徐师兄沉吟片刻下结论:“饮食不节,损伤脾胃,内生食滞,胃气失和,小唐,你就这么照顾我们的江妹妹的呀!”
我刚要辩解,岂料唐君然只是笑笑:“是我的错,我应该每天七点钟把她拖出来,然后把温热的面条或是泡饭送到她面前,监督她吃。”
所有人都应承,班长尤其激动:“嘿,你小子,真是贤惠!”
唐君然笑得一脸的平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到另一个人的名字,也没有把当年他的所作和今天的相比较,而我知道,他在以对另一个人好的方式对我好,时间不过是三年之隔。
当年我曾经和李楠师兄戏言,若是有男生为我在寒冬里送上温热的早饭,我定会被此人感动,可惜那种单方面的付出谁能持久,但是那时候他就告诉我,他认识的人中就有。
我并不知是唐君然,也许从那时候,我就开始对故事里的男主角倾注莫名的好感。
女人,很是能被小细节感动的,尤其是在羡慕别人的爱情故事的时候。
吃完饭倒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赶着去上班,我也回实验室继续和数据斗争。
昨天的雏菊被我用瓶子装了起来,放在窗口,在这个苍白一片的实验室中,这么一点金黄,反而有些突兀的刺眼。
外面的天渐渐地失去了光亮,冬天的午后,太阳总是吝惜恩泽,留下冰冷的余晖让世人缅怀,冷不防桌上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一看信息有些意外,是赵景铭的。
心裏有些疑惑,他没事从来不会找我,如果有也是只打电话,于是按下信息:“我在你们学校,篮球场上,你能出来么?”
我吓了一跳,也没顾得上回信息,就往操场上跑,只是在下楼的时候,看到头发有些凌乱,就顺手把皮筋拆了下来,拢了拢头发,刚撑开皮筋:“啪”的一声,那根用了好久的皮筋便在手上断裂,落在地上,扭曲成一团。
觉得心惊,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窜了出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他在操场上等我,倚在双杠上,惨淡的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看上去清瘦了好多,可是眼睛还是那般的倔犟和不羁,隐隐的还透着年少的那股轻狂和张扬。
我招呼他,他只是偏过头去淡淡地看了一眼,说:“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呢?”我微微笑,可是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点燃一根烟,静静地凝视了烟头一会:“别跟姓唐的在一起。”
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莫名的业火,我脸色微变,声音一下子凉了下来:“如何?”
“我明确地告诉你别跟他在一起。”他眼底有些怒意:“你就是跟韩晨阳,我都认了,你就是不准跟姓唐的在一起。”
“赵景铭,我跟他在一起,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注视着天空,仿佛陷入某种不可名状的愁思中:“论家世、论学识、论真心,他哪点比得过我们任何一个人,凭什么你就喜欢他,我真搞不明白?”
“那赵景铭,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发怔,然后轻轻地笑起来:“因为我喜欢你,没什么理由,喜欢还要说什么理由?”
隐去了最后一丝笑意,我连声音都变得如冰一般彻凉:“赵景铭,你想过没有,正是因为你得不到我,你才会不甘心,所以陷入了自己的偏执。”
他“扑哧”一下笑出来,然后不可抑制地大笑,然后才顺气:“江止水,你这是什么怪理论,我得不到你所以才喜欢你?要是得到了就不喜欢了是吧,我告诉你,这种幼稚的想法只有你才会有。”
我静默,他按住太阳穴,良久才幽幽地叹气:“江止水,我明白了,要是以前,我没让你看出我对你的心意,你是不是也会喜欢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也许还是不会。”
他手里夹着烟,一直到火像是快要烧到了手指才重重地去将烟按灭,我看着红色的火星在白色的小石子上划出灰黑一点,就熄灭了。
他对我说:“江止水,你那不是喜欢一个人,你太骄傲了,容不得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这么质问我,难道你对唐君然也是这样的感情?”
我蹲下来,茫然地望着天空,一言不发,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断断续续地笑了出来,越来越低沉,最后全部化为一声喟叹:“你还真是报应,江止水。”
我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正色道:“赵景铭,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现在你已经有了未婚妻,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来往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他的手又伸进口袋裏面掏烟,我一把打掉,他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你别管我跟她之间的破事,薛亚楠跟你说什么了,威胁你了,还是利诱你了?”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我对她说,我们都是俗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一定要为谁从一而终,所以不管是谁,一定会屈从于现实的温暖的。”
说完后我转头看他,男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讥诮,还有深深的暗伤:“我只问一个问题,假如没有唐君然,假如最后唐君然还是拒绝了你,你会不会屈从于现实的温暖?”
我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告诉他:“爱情,没有假如。”
他的手握住双杠,很用力,那双练过武的手面,骨节分明,青筋突出,终于,他松开,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仿似鬼魅一般:“假如我不放手,不知道你多年以后,是会怪我、恨我、还是感动?”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转身便走,临走时候我对他说:“如果你做了,我只会,恨你。”
心情很糟糕,不想吃饭,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发呆。
思绪有些混乱,难道我对唐君然真的不是喜欢,而是偏执?我把头埋在臂弯之间,浑身软软的,像棉絮一般,没有着陆感。
我想跑到操场上去,寂静空旷的大操场,我想奋力地奔跑,让激烈的风声和心跳让我感觉窒息,那样,是不是可是摆脱感情上所有的凌乱和杂张。
我想,我在等待命运的发生,然后眼睁睁地看见它不动声色的,把得到的再次夺走。
日志 12月24日
阿姆斯特丹的郊外就像一张明信片,那里有一朵朵雏菊绽放的美丽与宁静。
雏菊,花语是隐藏在心中的爱。那金黄色的花朵,遇见骄阳,吸吮雨水,在最美丽的时刻怒放,在盛开过后凋零,转身而逝后,留给回忆一个温柔的倩影。
女孩子守候的,是每天必然会送到门口的一盆金黄色的雏菊,仿佛童年的梦幻。可是爱她的他怯懦于靠近。只能如此隐忍地爱着。后来,她以为另一个男子是他,于是爱上了别人。最后她得知真相,为他喋血殒命,死在他的怀中。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笑,还未结束,便指着屏幕自言自语,这个故事,一开始已是阴差阳错,必定是不会有太好的收场。
其实他们深爱对方,但他跟她平白地错过了那么多时间。
就像她走过了无垠的田野和漫长的一段生命之路之后,才找到了自己的真爱。而我的爱情呢,三年前我费尽心机追上的那个背影,如今停下来愿意走在我的身边,我亦不拒绝,可是,我却忘记怎么牵他的手,用什么样的微笑。
也许那句话是对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