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和着血嚼碎了,然后从牙缝间硬生生地挤出来的一般。
我猛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影沙,看着影沙琥珀色的眼睛里浮现的绝望和悲哀,那种情绪是那样地强烈,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里,暗红色的岩浆缓慢地从濒临破碎的黑色岩石缝隙中渗透出来一般。
我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点了点头。
影沙再也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一直死死拉住我的那只手,缓缓地松开了。
“女人,走了。”
紫星藏月突然很大声地对我说,抓住我的那只手力气一下子变大。我有些木然地跟着他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
只是在离开的那一刻,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喂,女人,你又在哭了。”
耳边传来紫星藏月的声音,在这之前一直被我认为是冷酷、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声线里浮现出细微的困扰的意味。
我没有理他,而是从纸巾盒里用力抽出一叠纸巾盖在眼角,将那些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液体擦拭干净。
“我没有哭,只是今天风沙太大。”
我从纸巾后面闷闷地出声。
已经回到家了,可是一想到之前在教堂里的一幕,我就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泪腺,哗啦啦地往外面流着眼泪。甚至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抓着紫星藏月的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次眼泪,引来了路上很多女生羡慕的视线。一想到这裏,哪怕已经回家哭了很久,我还是再一次有流泪的冲动。
“可是今天是晴天。”
紫星藏月完全没有领会到我的心情,面对着这种连八十年代电视连续剧都不会使用的借口,他竟然用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回答我。
我顿时无语了,只能用力擤了一把鼻涕,然后抽着气,恶狠狠地望着他,态度恶劣地扔出一句话:“你说的根本就是废话!”
“那你就不要哭了。”
紫星藏月那张显然被上帝特别关注过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焦躁,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很恐怖的怪兽一样……仿佛,他是在害怕我的眼泪。
不过我立刻就用力将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扔了出去——是因为哭泣而大脑缺氧导致智商下降了吗?我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要知道我面前的这个人,可是紫星藏月啊!那个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少年。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打岔,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无法控制的悲伤终于慢慢淡去,当最后一张纸巾用完之后,我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个脸。
看着洗漱台镜子里那个眼睛红红,如同小兔子一样的人,我伸出手,用力地戳了戳冰冷的镜面。
“唐果,给我坚强一点。”
我对着自己小声地说。
走出洗手间,我看到紫星藏月坐在沙发上,正在非常仔细地看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个玻璃瓶,有着奇异的泪滴的形状,小小的,晶莹到几乎透明,只有在瓶底比较厚的地方流转着一抹极淡的微蓝。
乍一看,就像是一滴遗落在紫星藏月掌心的泪滴。
紫星藏月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念出一段模糊的咒语,半透明的生命之花的花瓣缓缓浮现在他的指尖。
“你在干什么?这个瓶子是干什么的?”我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心烦意乱地开口问。
紫星藏月一直等到花瓣完全进入了那个小小的瓶口,才平静地转过头来,回答了我的问题:“生命之花的花瓣只有在最纯净的水晶瓶中才能储存。”
“最纯净的水晶瓶?”
我有些诧异地朝着他手上那个小小的瓶子望去,虽然说看上去造型挺别致的,不过还是很难想象那个小小的瓶子竟然是由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实际上我根本就不太相信最纯净的水晶这种说法,或者是说,我不太相信紫星藏月,从他第一次强吻我时起。
“只有这种瓶子才可以储存生命之花的花瓣。”也许是我的怀疑太过于明显了,紫星藏月看上去有些烦躁地继续解释起来,“普通的人类如果碰到生命之花的花瓣就会立刻将它吸收掉,而如果将它放入空气,生命之花也会立刻消融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之中。”
紫星藏月的表情很认真,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觉得这种越来越耳熟的说法有些可笑,那本我很喜欢的漫画,还有我以前看过的电影里不都是有这种类似的东西吗?而且,说得那么玄乎的样子,从拿到花瓣到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了,花瓣不一直都好好的吗?干嘛说得自己好像不是人类一样……我忍不住在脑中暗自嘀咕,不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被他牵制下去。
没有办法,虽然紫星藏月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抢夺生命之花的效率也相当高,但是一想到之前他竟然在影沙面前强迫我将自己最痛苦的事情以那样直白的方式展示出来,我就忍不住觉得心中那股名为“愤怒”的火焰开始呼呼燃烧。
就在这时,紫星藏月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去,突然冷淡地开口说:“我有办法保存花瓣一段时间,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记住,即使是我,如果将生命之花的花瓣放在手里太久,它也会融化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就是这种平静的语调让我突然反应过来,并立即感到了隐隐的恐惧。
紫星藏月身上所有的细节,包括所有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传闻,都在宣告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是人类,甚至是可怕的邪恶的东西。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做人类看待了,而且是普通得再普通,没有一点恶意的朋友一样。
这样的认识让我陡然间恐慌起来,我是怎么了,这么不小心。
我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纯黑色的眼睛和线条过于凌厉的侧脸。虽然很多的中国人都说自己的发色和眼睛都是黑色的,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的头发和眼睛都是一种偏深的褐色,可是紫星藏月,他的眉眼和头发,却是真正的纯黑,没有一丝其他的色调掺杂在里头。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凝视着什么人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野兽一般,吞噬一切的危险感觉。
游走于生与死之间的少年……纯的话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看着紫星藏月表情平静的脸,心裏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那个……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我有些生硬地开口,想要打破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场面。其实并没有指望紫星藏月会真的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没有想到紫星藏月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开口回答了:“我的朋友告诉我的。”
朋友?紫星藏月的朋友?
虽然最开始的目的不过是转移话题,可是当“朋友”这个词从紫星藏月的嘴裏说出来之后,我便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了起来:“你是说,是你的朋友告诉你的?”
“嗯,”紫星藏月冷淡地回答,可是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他很了解生命之花。”
“很了解……所以你才可以从人群中分辨出谁是玩偶吗?那么,你知道多少关于玩偶的事情?”
几乎没有多犹豫,这个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我的问题终于被我忍不住问了出来。我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小女孩,如果不是紫星藏月,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她和玩偶联系起来的。可是玩偶的这种伪装在紫星藏月的眼里似乎没有作用,他动手的时候是那样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这个世界上的玩偶的数量,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每一个玩偶,都是为了满足某些指定人的需要,或是孤独、或是发泄而被创造出来的……”
紫星藏月低声地说着,我在他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听着他好听的声音在温暖的空气中回响。
“……每一个人都是不完整的,人类的灵魂上有一个空洞,只有用爱才可以填满。只是很多时候人们找不到足够的爱去填满他们心中的空洞,所以他们会感到伤心,感到难受,感到寂寞,感到孤独。玩偶师就是这样出现的,他们会精心依照人类灵魂上那个空洞的形状制作出最精美的玩偶,用生命之花的花瓣给它们提供动力去伪装成人类,去修补灵魂上的那个空洞,直到人类的灵魂变得完美起来。这就是玩偶师赐予玩偶的意义……这是我朋友告诉我的。”
“这是你朋友告诉你的吧?你真的相信一个玩偶就可以让人觉得不再寂寞了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甚至,还有一些不受控制的嘲讽。如果只靠玩偶就可以让人觉得不寂寞,那么我……“其实,你的身边,也有玩偶。”
紫星藏月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当认真确定了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我忍不住讽刺地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可不觉得我身边有谁看上去像是玩偶。”
要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那种很轻易就可以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女生,我的世界很小,只有寥寥几个人,而他们……无论我怎么想,都没有办法将玩偶的身份套在那些人的身上。
“玩偶是不知道自己是玩偶的,”紫星藏月说,“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它们就会以为自己是人,所以它们表现出来的样子,就跟真正的人类一模一样。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成为那个特定人类的伴侣,才可以以它们自己的方式陪伴那个人抵抗孤独。”
“以为自己是人类的玩偶……”我不自觉地小声说了一句,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个怯生生从洋娃娃背后露出头来的小女孩,如果紫星藏月说的是真话,那么她也一定不知道自己是玩偶吧,所以,也不会了解,为什么我们会这么粗暴地夺走她的生命……还有最爱她的那些人的记忆。
我的口里泛起苦涩的味道,两年前那个如同老猫一样瘦得全身只剩下骨头的引魂师的话再一次响起在我的耳边,让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瞬间变得好冷,好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玩偶师,就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引魂师一样。”
忽然,紫星藏月说出了这样一句有些突兀的话,然后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看着他的目光,突然醒悟过来,在这个人面前,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秘密。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我。
我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然后装作不在意地转移起了话题:“既然你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玩偶,而且他们每一个人看上去都那么像是人类,那么你又怎么可能认出他们来?”
心情的慌乱让我的话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挑衅,我并没有期待紫星藏月会回答我的问题,现在的我,只希望快点结束这次从头至尾都很奇怪的对话。可是紫星藏月却很平静地回答了我的话:“每一个玩偶师在制作玩偶的时候,都会在那些玩偶身上留下他们自己的特殊记号。而我的朋友……他就是一个玩偶师,他告诉了我几个不同的记号,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认出那几个玩偶师制作出来的玩偶。”
“是,是这样啊。”我干巴巴地说。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他突然站了起来,在我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靠近了我,“所以现在是我的提问时间。为什么,你要需要生命之花的花瓣?”
“我……”
没有想到他竟然还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我一下子愣住了。也许是因为我的迟疑,紫星藏月的眉头皱了起来:“喂,女人,你不会哭吧?”
是我的错觉吗?我突然觉得,紫星藏月仿佛有些紧张。
想起之前在紫星藏月面前的失态,我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过是一个极短的沉默,紫星藏月的眉头却皱得更加厉害了。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有些不耐烦地将那个泪滴状的水晶瓶子放在我的手心:“喂,你不准哭。”
他的声线绷得很紧,变得更加紧张,盯着我说:“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生命之花的花瓣,我就帮助你让这个瓶子装满花瓣。”
我忍不住诧异地抬头看着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紫星藏月便有些急躁地打断了我:“我可以不要你的帮忙,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做完!”
最后,他有些迟疑地说:“这样,你,你不会哭了吧。”
我用力抿着嘴唇,许久都没有办法在脑海中组织起完整的话。紫星藏月的话让我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你……”我看着紫星藏月,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突如其来地推翻了之前我们定下的契约,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出这样一个完全不合算的提议。我只知道,最后出现在我脑中的只有一个最简单的等式:如果我告诉他我为什么会需要玩偶的生命之花,他就帮我完成所有的夺取花瓣的工作——也就意味着,我不用再强迫自己,不会再看到玩偶被剥夺生命之花时那过于凄惨过于可怕的场景……自然,也不用那样赤|裸裸地直视那些由我的自私而导致的罪恶。
“那么我请求你,为我找到99片花瓣,因为我听说每朵生命之花有99片花瓣,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可以让将死的人多活7天,而一朵生命之花能让将死之人逃脱死亡……我要你帮我拯救一个人……”
那些话语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一下子就倾泻了出来,同时,我的眼泪也再一次涌出了眼眶。
“拜托你,帮我救她,帮我救唐霜,帮我救救唐霜吧……”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可是当“唐霜”这两个字终于脱口而出的瞬间,所有的坚持和理智都瞬间被眼泪冲刷得支离破碎了。
我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瓶,生命之花的花瓣在晶莹剔透的瓶子里头闪耀着梦一般的微光。
就像是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至今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晚上,音乐会上最后演奏的歌曲是肖邦欢快的《小狗圆舞曲》。
唐霜穿了一条印着樱桃的雪纺裙子,当风吹过来的时候她就像是春天裏从树林中走出的精灵。
还有,那天的天气很不好,天气预报里总是不停地重复着“今晚有雨”,所以在音乐会结束之后,唐霜刚刚说了一句“我不舒服”,爸爸和妈妈就立刻改变了去沙滩放烟花的计划。
只是我却很生气。
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去放烟花,但是我讨厌唐霜,讨厌比我聪明、比我漂亮的唐霜,讨厌获得了爸爸和妈妈全部的爱的唐霜,所以……“所以,”我对着紫星藏月惨然地微笑起来,眼泪渗入嘴角,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我坚持去放烟花了,我还记得那天的傍晚天好红,好像是蔷薇的花田在天空中被燃烧殆尽,好红,好美,又好凄凉。我坚持一个人去了海滩,然后……然后被坏人跟踪……再然后……”
我只是忽然觉得无法说下去了。那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增加的悲伤和痛苦,绝望和哀戚,就像是极夜里零度以下的海水,在这一刻,将我的灵魂压成了碎片。
我用手背拼命擦拭着自己的眼睛,但泪水根本无法被彻底擦去,残留在皮肤上异常冰冷。
紫星藏月没有出声,泪水也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像他这样的人看到我这样软弱得哭泣个不停的家伙,一定会很不屑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肩膀上却传来了温暖的感觉。我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有些迟疑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唐果……”
他干巴巴地说,破天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打断了他:“不!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为什么我会需要这些玩偶身体里的生命之花……当时我差点就被那些人……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那些人突然都僵住了,他们一动不动,就好像一群琥珀里被凝固住的昆虫……”
“那是引魂师的力量。”
还没有说完,紫星藏月就低低地说出了口,我点了点头:“是的,然后引魂师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做一个交易。做了那个交易之后,我就可以得救……”
“这不符合规定,”紫星藏月突然发出了声音,他死死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即使是引魂师也不能擅自拯救应该去死的人。”
“是的,即使是引魂师也不能随便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所以那个交易的内容是有条件的。”我努力地希望自己能够稍微平静一些,可是却几乎要因为哽咽而无法呼吸,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我才慢慢地将两年前那个残酷的交易一字一句揭露给紫星藏月。
“那个引魂师告诉我,如果我可以用自己亲人的生命来做交换,我就可以逃脱那个命运……要么,是某个我的亲人代替我慢慢死去,要么,是我一个人按照命运的剧本,凄惨地在那个晚上遭受凌|辱然后死去。”
紫星藏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到了极点。我没有任何顾忌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答应了!”我用力抓住了紫星藏月的衣服,“我不想死,我不想那样悲惨地死去,凭什么一定要是我遭受这么悲惨的命运!所以我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答应了那个人的交易。”
我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明明已经决定不哭的,可是视野却变得那么模糊,脸颊上那灼热的悔恨的液体也越来越多,“我就那样把我最不重要的亲人的生命作为交易支付出去了!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唐霜,为什么会是她?她跟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对她那么不好!我总是给她脸色看!总是跟她对着干!我讨厌她啊,我应该讨厌她的不是吗……”
“可是当我发现被交易的生命竟然是属于她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得我都快死掉了!她以前明明是那么可爱的人,那么漂亮,所有人都喜欢她,可是现在她只能一天一天躺在病床上衰弱下去,我看着她变得那么瘦,我看着她渐渐开始掉头发,我看着她一次一次被送入医院……所以我逃跑了,我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去看她,我冷漠地对待她!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在意,就这样看着她死掉!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
两年来累积起来的所有压力和绝望就如同洪水一样,无法控制地倾泻了出来。即使很丢脸,我也没有办法控制,因为只要我一张嘴,眼泪便簌簌地流淌出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即使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少年。我就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人一样,用力地抱紧了紫星藏月,就像抱着一块唯一能拯救我的浮木。
我本来以为像紫星藏月这样冰冷的人一定会立刻就将我推开,毕竟现在的我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哭得就像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一直到我的号啕大哭变成了力不从心的哽咽,他都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相反,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他有些僵硬地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就像是一个动作生疏的拥抱一样。从肩膀上传来的温暖像是一个开关,虽然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是所有人眼中最可怕的人,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从窗外隐约传来了食物的香味,炒菜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各种口音的呼唤声。可是我和紫星藏月却一直都没有移动,我也没有开灯。房间笼罩在深蓝色寂静的影子里,将外面那种温馨的市井气息完全隔绝在外。
将最可怕、最罪恶的事情告诉了紫星藏月之后,那种如同洪水一样猛烈的情绪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平复了下来。我感受着从紫星藏月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温暖,大脑空空的,心情虽然已经不是那样难以控制地悲伤,但整个人还是觉得很疲惫,疲惫得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答录机的运作指示灯突然一闪一闪开始闪耀,就像是一只在黑暗里眨眼的恶魔的眼睛,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自动地绷紧了起来。
在惯例的一小段杂音之后,已经很老旧的电话答录机里传来了一个让我再一次红了眼眶的声音。
“嘿,唐果,你别信爸妈的,我挺好的,不会死!所以不要来医院了……”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属于最美好时光中最美好的那个少女,只是明明应该是明亮而清脆的声线里,有着不应该出现的一丝沙哑。我知道那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声音的主人才因为严重的肺部感染做过插管检查的缘故。
那是唐霜的声音。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啦,估计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出去吃冰激凌吧……”电话里的唐霜还在絮絮叨叨拼命地东拉西扯着,可是,作为她的姐姐,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只是她在拼命地安慰我,用她特有的方式安慰着我。
就像是水闸开关坏掉了一样,我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止住。我用力抹了一把已经哭到刺痛的眼睛,努力对紫星藏月挤出了一个颤抖的微笑:“七天前,唐霜又进了医院。可是你知道吗,她本来该在五天前死去,因为我用她的生命,做了交换。是意外,是我意外得到的生命之花的花瓣让她一直到今天还活着。紫星藏月,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我真的好残忍,好可怕,我真的不想让那些玩偶就这样活生生地消失,可是,如果没有新的花瓣,唐霜明天就会死,如果没有生命之花,就算明天她活下来,八天后,唐霜还是会死,而这都是因为我!藏月,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看着她就这样死掉……”
泪眼模糊中,我隐约地感觉到紫星藏月抱紧了我,让我能够有力量顺畅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