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武士闻言,暴跳如雷,双目火赤,大喝一声,只留了两个武士,带着尸体回归黄藤,其余的人一起轰然上马,向前面的两人暴声喝道:“慕容人言而无信,用暗器杀我狼主,两个恶贼给我站住!”
“杀了他们!”
“杀死他们!”
一膘武士气涌如山,振吭大叫,纷纷拍马提刀追了上来。一时间后面乱箭如蝗,嘶风而至,那白衣少女虽然轻功高强,但毕竟抵不过段国的千里马与能射几十丈的危弓劲弩,情势危殆已极。慕容焉黯然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害死我们五十里秀了……”
白衣少女一边飞掠,一边用剑驳打箭矢,这时闻言,立刻面布寒露,秀眉双挑,脸上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冷笑,说道:“你这个迂学包子,呆巴,无知村夫,我救你一命,你还敢口出此言对我不敬,燕代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理的人么?”
慕容焉知道一时也解释不清,但他也不想解释,因为这个少女实在是个祸星,帮了太多的倒忙。当下他太息一回,不再多言,如此一来,那少女反而沉不住气,秀眉一皱,教训地道:“怎么了,你的救命恩人说你几句,你就给脸色看,你若是惹毛了我,我一剑砍光你的四肢,你信不信?”
慕容焉这时已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而她却还问这些无聊的事,一时不知所措。正在这时,西面林后突然传来一片轰隆隆的响声,少女抬头一看,任她傲视一切,如今也不禁骇然色变,但见那边骤然出现了近百匹高头大马,马上没有人,显然是受了惊才一股作气地,横冲直撞,一直向这边扑来。这种情况在草原上经常有,而且很危险,这种万马奔腾的气势,势不可挡,无论你有多厉害,遇到此事也只能逃,而且还不一定能逃得掉,但如果有马的话,那就安全不少。
如今白衣少女不但无马,而且还带着一个慕容焉,哪里跑得掉。那群段国武士见状,纷纷羁缰驳马而回,四散躲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群狂奔的马群后突然纵出一骑,但见这马上坐了一个魁梧的少年,放马如飞,疾逾脱弩之矢,他的背后还跟了匹枣红马,象老朋友一样紧紧跟着他。这两骑一人在群马边纵横而来,一意狂奔,但见铁骑溅草,银鬣乘风,堪堪在那马群之前飙忽而至,来到二人跟前,向慕容焉道:“焉,快上马!”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的兄弟屈云,这时他还不知慕容焉眼睛已盲,但那少女却知道得清楚,二话不说,携着慕容焉纵身跳上了枣红骏马,让他坐于自己身前,她却随着屈云抖缰狂奔,两骑三人堪堪躲过了一场大难。那群段国武士见状,遥遥相望大呼,又纷纷扬鞭纵骑追了上来,这时屈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事关段国人,不问也能知道个八、九分,倒是这女子的骇人的一双眼睛,让他吓了一跳,这刻顾不得多向,慕容焉已知是屈云,大声喝道:“屈云,向北走!”
屈云与他兄弟多年,早已知道他的用心。慕容焉生怕向南逃的话,将段国武士引入乞郢,到时就算三人能够逃脱,但段国人必然会加怒于五十里秀的父老,所以往北逃就一定部不会有后顾之忧。当下几十匹马劲如疾风,卷起一片浩荡草尘,前面两骑,飞奔如电,一直行了二十多里,渐渐接近了碧雪坳,那屈云突然向慕容焉二人道:“秀焉,你们骑术不如我,前面转到坳内时,你们下马,我领着‘大枣’引开他们!我们到你的松居会合!”
慕容焉闻言,神情猛然一震,死活不肯。
屈云急道:“我的骑术在五十里秀没人能比得过我,我只要在坳中兜上几圈,他们累了,自然就不会追了,你相信我!”
白衣少女闻言,也道:“你兄弟说得不错,我们骑术远不及他,这样拖着反而连累了他。”
慕容焉转念一想,自己本来有很好的机会消除五十里秀和黄藤的间隙,如今白月死了,自己更必须到黄藤一行了,但有屈云跟着,他绝不会同意自己这么做,如今正好可以支开他,自己死也死得干净利落了。一念及此,他深深望了屈云一眼,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他的兄弟,但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个模糊的影子,道:“屈云,我答应你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在松居里等我十天,十天内我一定回来看你,但要记住一句话,永远不要与领着五十里秀与段国为敌!”
屈云不知他为何如此没头没脑,但看他说得认真,当下点头记下,慕容焉尤其强调了永远不要五十里秀与段国为敌,屈云答应了。不久,三骑到了坳后疏林之间,慕容焉与白衣少女甩镫下马,屈云迳牵了另一匹名叫‘大枣’的骏马与两人挥袂而别,慕容焉心中蓦然兴起一阵酸楚,酸涕霑颐,挥袂霑襟。他知道,十日后段国将会用当年对付丹莫的方法,砍下自己的人头并插在铁槊上游行,然后再平息。他临行之所以千叮万嘱,就是怕到时屈云為自己挥剑杀人,在这几年中,他们共同经历的无数的风雨,一起从仇视到兄弟一般朝夕相处,而屈云的父亲死后,他们都更视对方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白衣少女进见状,还以为他为兄弟担心,心中虽然微动,面上依然冷若冰霜。当下两人躲在一颗树上,亲眼目睹了一膘段国铁骑飞掠而过,才飘然下身,出了碧雪坳。那白衣少女一路很奇怪地瞪着他看,她这时已知慕容焉看不见,所以看得很大胆,即便他的目光偶尔与她直视,她也能一直承受他的眼光。但她似乎对慕容焉的白头发更感兴趣。当然,这些事慕容焉自然一无所知,否则的话,他就算不被吓死,也会羞死。
白衣少女对他一直不问自己的名字很生气,最后终于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忍不住揶揄道:“区区一个乡野村夫,想不到名字倒文雅,你真的叫慕容焉么?”
慕容焉道:“既然是村夫,是与不是又有何妨呢。”
白衣少女冷峭一哂,道:“我只说你名字文雅,你还真的戴了冲天帽了,本姑娘今日不杀你,已经是你祖坟上冒了青烟了,也不打听打听本姑娘是谁……”一言及此,她冷顾慕容焉一眼,但心底里却早盼着他真的打听自己是谁,到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但遗憾的是,慕容焉一点也没领会到她的用意。如此一来,那白衣少女不禁粉腮遽变,勃然大怒,她冷哼一声,突然驻足,玉面含煞地凝注慕容焉。
慕容焉虽然看不见,但也感觉得到她在生气,当下一怔,道:“姑娘,你怎么不走了?”
白衣少女道:“你还欠我两条命呢,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慕容焉不知她何出此言,奇道:“那……那你打算怎么样,你若是想现在要我的命,恕我还有要事,暂时不能给你?”
白衣少女面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哂,道:“这个你不用怕,我不要你的命,但却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你说,我若能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白衣少女|优美地踱了两步,仰起螓首想了一回,道:“第一,告诉我你这个白头翁究竟叫什么名字,第二,你要发誓永远记住我的救命之恩,否则不得好死。”
“你怎么知道我叫白头翁?”慕容焉奇道。
“什么,你……你真的叫白头翁啊?”白衣少女不禁莞尔,如同冰山融化了一角,但旋即又敛去笑意,换上一脸冰冷的寒霜,融化的冰水又冻结了。
“不是的,我叫秀焉,也叫慕容焉,因为……因为我头发白的,所以才……”
白衣少女欺他眼睛看不见,无声一笑,如雪莲绽放,娇美已极。当下她又让慕容焉当场发下海天大誓,永远记住她的救命大恩,慕容焉对她这个奇怪的要求虽觉诧异,但她救自己确是事实,不容置疑,当下只好发了大誓,到了最后,猛地想起既然是要记住她的大恩,岂有不知道恩人姓名的道理,他这一问,不料正中了白衣少女的圈套,这时她反而将关子卖到了天上,缄口一言不发起来。
慕容焉急得直眨眼睛,脸红脖子粗地道:“但……但我已发了大誓,非知道你的姓名不可,否则就是违誓,你给个代号也好。”
白衣少女脸上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冷笑,淡淡地接道:“发不发誓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但本姑娘的名讳岂是常人能随便告诉江湖肖小,请恕我帮不了你,究竟如何兑现你发的誓,你自己看着办!”一言及此,她妙目一霎,得意地扬眉望着他。有道是天下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话诚不为假,这白衣少女先让他发誓,目的就是让他求自己,求自己告诉他自己的芳名。
慕容焉自幼长在深川,更少接触过如此精灵的少女,哪里知道个中原委,此事纯是她气慕容焉不过,她也只是希望慕容焉追问不止,心才满意。但这个少年求了两次,见她不说,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就要上黄藤求死了,正合了“不得好死”那句话,又何必如此计较了。一念及此,他胸怀为之一朗,不再追问,不料如此一来,那白衣少女又是大怒,正是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真是令慕容焉头昏脑涨。
正在这时,南面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两人心中一惊,白衣少女一把将慕容焉抓到几棵树后,按他伏身躲在草从之中。因为事发突然,慕容焉几乎是倒在了白衣少女怀中,这时觉得她竟然并不是冷的,反是她胭体散发着一阵清幽的馨香,不觉心裏小鹿乱跳,急忙挪开一旁。那少女只当是段国铁骑又折回来了,哪里注意到这些,否则的话,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杀了慕容焉。仅此功夫,那一膘骑士渐渐行近,慕容焉急忙问道:“他们是段国……”未及他说完,白衣少女早已面布寒露,秀眉双挑,息声地嘘了一声,低低地训斥道:“住口!来人都是高手,你再说话我就先杀了你,省得被他们发现了连我也赔上!”
慕容焉闻言,立刻缄口不言了。
白衣少女满意地转向林外,注目看去。
这刻,南面一膘众骑忽焉而至,后面还有兵器交击的惊鸣之声,惨呼之声,这帮人约有十五人,身上都穿着白色宽领袍服,腰束丝带,手里的兵器都是三尺长剑,显然是同属某派的弟子。前面为首三人,两男一女,两个男人约都在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个身着白衫宽领袍服,面容清瘦,俊朗儒雅,嘴上留着三绺长须,背束长剑;另外一个身着玄衫,足登长筒剑靴,他虽然没有白衫人俊朗,但却也相貌端正,常常垂首低眉,将一双削瘦的双手藏在袖筒里,即便是胯|下骏马飞奔之时,他依然袖手安坐,稳如泰山,显然是个高手。他们二人一路飞奔,夹护着一个女的,这个女的头面纤细,姿态淡雅,一身淡紫衫衣裙衬得她颜色动人,但可惜的是美人迟暮,已是半老徐娘,饶是如此,也足能想见其年轻之时,相貌定然一代倾城,举世无双,如今估计来看,也至少有五十几岁。
“西乾剑宗?!”白衣少女惊噫一声,微微一振。
慕容焉虽然想问个究竟,但她警告过自己不能多问,所以只好忍下。脑中电闪百转,忽焉回想起当日凌重九曾提及此派,西乾剑宗乃是在蜀中嘉陵江剑门山东麓的一片世外桃源,与北海的东震剑宗同属一脉,都是由梯虚剑派所分出来的。东震剑宗有黑、白、褐、青四大宗伯,西乾剑宗有叶、露、吟、花四大剑首,分别叫作拂叶剑首、悬露剑首、苦吟剑首、飘花剑首,只是他如今眼睛看不见,不知外面的究竟是谁。
这群西乾剑宗的剑客似是一路被人追杀,后面也有十余骑年轻的剑客,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骑术精湛绝伦,武功更远胜一帮西乾剑宗的弟子,所以这一路杀了不少人,为首两人只是一意护衞那个女人,并不理会后面的战况,所以西乾剑宗一路且战且退,一意北上。正在此时,那后面追杀的一群骑马剑客中蓦然纵起两个人影,如兔起鹘落,从那马背一振而起,其中一人凌空双臂一抖,两行精芒约十几柄短刀嘶空长啸,破风而至,直射那前面的紫衣女人胯|下之马,声势骇人听闻。
为首三人俱为一惊,白衣人忽然眉锋微微一皱,略一凝神,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摹然抡掌横扫,连连十几掌顷刻将十几柄短刀振飞,但饶是如此,那紫衣女人胯|下白马被惊,忽然驻足蹄立而起,一跤将她甩到马下,眼看就要重摔于地,就在这千钧之际,那一直袖手的玄衫客忽焉拍马而起,宛如鱼龙漫衍,御风平掠,轻轻地将那女的一推而止,落足地上,那女的也被他一推一送,下摔的力道顿时化去,平掠一丈,稳落地上。这些事说来复杂,其实不过电闪一瞬,间不容发,仅此功夫,后面兔起鹘落纵起的另外一人,平掠如电,一路连点几匹西乾剑宗弟子的马背,忽焉到了众骑之前,洒然落足,点尘不起,背对着众人,振臂横剑挡在了他们之前。
玄、白二人见势无可躲,当即挥手令众人驻马,他们却挡在紫衣女人身前,微微回首道:“师娘不必担心,弟子不才,决不容他人伤师娘半分……”
此人话犹未毕,前面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顿时露出一张俊伟不凡、傲岸无羁的脸,此人疏眉朗目,气魄非凡,竟然是一个长衫少年,但见他梁冠博带,纤髾轻扬,手舒一柄长剑,洒然振衣一笑,扬声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西乾剑宗的苦吟剑首云徙书生、拂叶剑首荆吴阻也会乱认师娘,她应该是我诸霖的师娘才对,两位口出此言,岂不贻笑江湖!”
“住口!”那袖手的玄衫客形容晦暗,脸色阴郁,沉冷地道:“崔海流霞渚的主人是个卑鄙小人,他的弟子也是无耻之徒,难道追杀师娘,以下犯上,也是崔毖教你的么?”
“荆吴阻老贼你给我住口!”
正在这时,一帮追赶的剑客已经从后掩至,刚才发射短刀的那个精壮少年飞身而至,飘然落在了诸霖身旁,但见他粗健彪悍,剑眉虎目,阔面宽颐,刚一落足便戟指骂道:“无知匹夫,待死老贼,你有什么资格辱骂我的师父,我崔海流霞渚有贤者五百,剑客一千,名声冠盖,遍布天下,四海之内皆因我流霞渚人才浩广如海,博大精深,都敬称为崔海。以此相论,流霞渚岂是区区一个西乾剑宗可比,你又算什么东西!”
那少年诸霖却似是完全不受激,比那少年冷静很多,他挥手止住那人话锋,冷冷一哂,迳向那紫衣女人一抱拳,语气一转地道:“师娘,你不说一声就离开冀州,师父很是担心,怎么说师父也是平州刺史、东夷校尉,流霞渚更是南州士望,冀州第一大族,‘北渚神剑’的面子更不容有失,所以特命弟子和铁枫师弟先行赶来接师娘回流霞渚,师父这时已经在后面不远了,师娘请随们折回,莫让弟子为难!”
西乾剑宗那白衫人捋须冷顾,道:“你们……”他话犹未毕,紫衣女人挥了挥手,道:“云徙勿言……”她称这白衫儒士叫云徙,显然此人乃是苦吟剑首云徙书生,这刻但见她转向诸霖,脸现痛苦之色,道:“诸霖,我不会跟你回去,难道我去段国看我自己的女儿也要经他的同意么,西门若水虽然是我和先夫所生,但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难道要我看着他死在别人之手!”
林中的白衣少女闻言,脸色陡变,那抓着慕容焉的纤纤玉手忽然重逾千斤,箍得他顿时出了一头冷汗,目眦欲裂地咬牙隐忍,但始终依她的话一言不发,用指指点,许久那白衣少女才发现此事,急忙松手,这时她一双秀眉微微一剔,目中神光一闪即隐,丝毫没有留意到慕容焉的痛苦,目光只一意盯着那个紫衣女人。
诸霖道:“师娘此言差矣,我师父乃当世人杰,恺悌之风,名震天下,我们此行北上,正是替师娘找回西门姑娘,不信师娘可以问众位师弟……”
他话犹未歇,紫衣女人脸现伤心之容,突然打断他,辞气凄婉地道:“你不用说了,他……他关心的只是先夫的武学秘笈《凌虚秘旨》,为了这部害人的书,我梯虚剑派已经灭门,弟子东西四散,或躲于东震剑宗,或藏身西乾剑宗,如今若水又孤身到了此地,我……我这个作娘的十几年没有养育过她,已经愧为人母,如今怎么忍心看她死在凶残的江湖人手中……”一言及此,紫衣女人不禁凄然泣下,悲涕如霰,令人悴不忍睹。
紫衣女人拭泪又道:“诸霖,你若还念我曾为你的师娘,就放我们北上,我……我死也感激你……”
诸霖闻言,太息一声,仰首一回,终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苦吟剑首云徙书生脸色一沉,道:“师娘,不要求这些畜牲,他们若是有意放我们走,就不会一路追杀到此,残杀我们西乾剑宗十余名弟子了。”
诸霖抚衿道:“师娘,你在崔海流霞渚与师父恩爱十几年,难道就不顾一点情份,一走了之么。西门若水是你的女儿,难道崔韵儿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么,这……这未免有点厚此薄彼了吧?”
紫衣女人闻言,浑身猛地一颤,骇然惊道:“他……他把韵儿怎么了?”
铁枫插话道:“韵儿小姐现在好得很,师娘若是不信,回冀州一看便知。”
紫衣女人顿时一片忙乱,惊慌失措地流着泪哺喃道:“不行,不行,若水有危险,我……我一定要去救她,行一和水如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我们唯一的骨肉被人残害,我……我不回去……”一言及此,她下定了决心似的,从一个弟子手中猛地攫来一柄长剑,颤抖着道:“诸霖、铁枫,你们要杀就先杀了我吧,他们都是先夫的嫡传弟子,不能有事……”
拂叶剑首荆吴阻闻言,默默无声地泪如雨下,突然猛地跨步上前,依然袖着手,冷冷地道:“诸霖,既然今日你一定要杀了我们,我拂叶岂能不送你上路。天下人都说‘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崔毖向来以一套‘弥覆掌’和‘广狭六音剑’名震列国,只不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你是他的大弟子,我今日就先杀了你,让他少嚣张一回!”
诸霖与一众崔海弟子闻言,纷纷大怒,铁枫脾气暴烈,首先忍不住断喝一声“杀——”,挥剑迎上,旁边的云徙书生纵身而出挡住了他,冷冷地道:“无知匹夫,本剑首早在冀州就有意杀了你,但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正好拿你洗剑……”一言未毕,铁枫早被气暴,暴喝抽剑,剑洒雪花,狂卷而至,两人首先拼在一起。但铁枫已下了格杀令,崔海一群弟子、门客一涌而上,与西乾剑宗的弟子战在一处,一时间,叱喝之声响亮急遽,刀剑如林,一场杀戮又开始了。
荆吴阻喝了一声“保护师娘!”,突然身形疾射而出,与迎面为来的诸霖猛合一处,但见诸霖手中泛起一片青朦朦的光华,嘶风破气,剑走灵蛇,光华万点洒了过来,其剑式看似无形可觅,无迹可寻,令人彻体生寒,六神无主,这少年身上所散射的那股气魄,无坚不摧,忽焉而至。那荆吴阻一直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而出,但闻铿地一声惊鸣,两人之间一道火花闪了七闪,各自暴掠后退,只此一招,两人以交了七剑,各自心惊。而那荆吴阻又恢复了袖手之态,诸霖竟然连对方的兵器也没看到,不知他的剑藏在哪里,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这时,西乾剑宗早有四个弟子紧紧围护在紫衣女人身周身,小心看护。铁枫也和云徙书生打得正紧,暂时未分轩轾,倒是四下的弟子有不少挂了彩,但幸好没有几人被杀。诸霖很快地一扫,不给那拂叶剑首片刻察看的机会,就是要让他担心,自己好趁机取利,他一直很小心这人的手,这次用出了‘广狭六音剑’的绝招,那森寒光华挟着摄人的声音,时如笛鸣,时如萧歌,呜咽怪异,每每摄人心魄,令人在关键时微微一惊,他则势若奔电趁机发难,但见剑光暴现,剑风激荡有声,凌厉之极,招招俱是杀着。荆吴阻骇然心惊,屡屡出现危殆,情况险危已极,但好在他曾亲自侍师于梯虚剑派的‘太霞真隐’梁行一,修为自是不弱,一直过了十招,方稍稍扭转局面,暂缓一时,饶是如此,也不禁心中惊惕,暗自惊叹崔海绝学的威力。
诸霖傲然一笑,眉细鼻尖,透出一种威煞之气,步步紧逼,剑剑惊心。但他发现荆吴阻每出手一回,必然重新袖手,以他自己的功力,只看见一道寒芒一闪即逝,无论自己的剑与他一息之间交击几次,始终如此,实在让人摸不清他的招数,更看不清他的攻击意图,由此令诸霖足叹此人的剑法之快,出招之奇,实在别出一家。拂叶剑首此人时而手中无剑,时而手中有剑,实在变幻莫测。仅此功夫,林中杀声震天,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惨烈至极,双方互有死伤,不时听到痛嗥之声。
林旁的慕容焉虽然只听了个大概,但听到杀声,不禁心下恻然,有意出去救人,但陡然想起此刻自己看不见,不禁凄然一叹,不知世人为何如此奢杀。
就在这时,南面道上忽焉缓辔执缰,行来三骑,不疾不徐,洒然自任。但见为首之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材均匀,头带漆纱笼冠,身穿宽博飘逸蓝色袍服,红带束腰,轻缀饰带,纤髾轻扬,大袖翩翩,風采斐然,光看衣着就知不是常人。此人生得五官端方,疏眉朗目,除了颌下几缕胡须,嘴上正有两撇儒须,益添儒气,目光却精湛无御,这时望向前面,陡然眯成一线,威武足慑万人。
此人身后两人一个背负包裹,一个为他捧剑,三人一道,目睹场中撕杀,毫不为意。那为首的目光陡然望见了紫衣女人,眼翕如蜂,突然遥遥振臂而起,散影叠形,无迹无御,忽焉掠过众人头顶,宛如神龙腾霄,鹰矫翔舞,摹然凌空抡掌横扫,途中所遇西乾剑宗的弟子,挡者必死,他的身影如翔鹤平飞,更如脱弦之矢,直扑那紫衣女子。那四名西乾剑宗的弟子蓦见此景,骇然大震,纷纷举剑御敌,但那人影却毫无顾忌地迎剑而上,凌厉的掌风所过之处,长剑尽折,片片飞若散雨,那四个人更是“砰!砰!”地飞震出数丈之外,当众人闪开,此人一掌正印在了那紫衣女人身上,“砰”地一声将她击出一丈之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饶是如此,那人显然是手下留了情,没有要她的命,但也伤得不轻。此人一路折了七个西乾剑宗的弟子,可以说是沛然莫御,无坚不摧,取人性命如拾草芥一样容易——所有的人都震慑地停了下来。
诸霖和铁枫一旦住手,立刻挟剑过来,与一干崔海的弟子一起单膝下拜,口称主上和师父。这人洒然地负手独立,抚衿轻挥挥手,众人方一起起身。西乾剑宗的弟子听他们喊这人叫师父,显然他就是名震天下的崔海流霞渚的主人,江湖上素有‘北渚神剑’之称的崔毖。江湖传闻“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这句话一共说了六个幽、燕、冀、代的绝顶高手,这其中第一句指的是几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剑中高手云深先生及其成名绝技术‘须弥七横’剑术,但近年很少听人提到过他,听说他隐身于高句丽国,开创了紫柳剑派。第二句指的是‘白羽神剑’师辩先生的‘揭谛剑诀’与‘逸剑宗’的开山掌门过九阳先生的月芒剑;而第三句则是宇文国第一高手,素有‘北月刀尊’之称的宇文形胜的至空刀法;最后一句是倾国一槊、段国无敌大将军段文鸳,而‘弥覆掌’指的是崔毖的‘翼形弥覆掌’,乃是家传绝学,天下无双。
方才此人只出一招,正是弥覆掌绝技,已经令人惊心动魄了,西干弟子纷纷大惊失色,机伶颤抖,惊恐地聚拢在一处,苦吟剑首云徙书生与拂叶剑首荆吴阻急忙过来扶住了紫衣女人,但见她脸色惨淡,娇靥带血,一双怒目紧紧地望着崔毖,目眦欲裂,双目火赤。
崔毖洒了她一眼,脸上神色连变,尽量平缓着声音,问道:“慧儿,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紫衣女人吃力地欲站起娇躯,但终于没能成功,秀眉双挑,咬碎贝齿地泫然欲泣地道:“我只是到令支找我的女儿若水,这……这也叫背叛?你一路追杀,难道我先夫的门下你一个也容不下么?”
崔毖闻言,痛苦地仰天太息一声,摇了摇头,扫了苦吟、拂叶一眼,道:“夫人,他们虽然是梁行一的弟子,但此刻突然到我流霞渚接走了你,却对我这个主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分明是别有用心,他们在骗你寻找‘凌虚秘旨’,我不能不杀了他们。”
崔毖话犹未毕,早惹得苦吟、拂叶一阵反感,大怒反驳。
紫衣女人惨笑一声,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得很,我看最想得到‘凌虚秘旨’的人是你,你要是没有此心,怎么会怀疑他们有这种念头,难道你我十八年夫妻,还不如区区与一卷破书么?”
崔毖闻言,不禁勃然大怒,正待发作,这时,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道上突然转出三匹马来,这三骑来得突然,似是衝着林中众人而来,双方都注目一看,见三马上坐着三个头带晋国小冠,宽衫大袖的文士,看他们衣着,显然是来自江南晋国的士人,三人气度不凡,飘洒自任,虽然没有武林中人的豪气,但却是名士风流,举止不俗。他们一旦折来,陡然见到这裏死伤了很多人,心中大惊,纷纷犹豫了一回,终于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中下马过来,吃惊地望了场中众人。
崔毖望见那为首白衣之人,心中一震,立刻洒然过来,向三人攘臂一礼,恭敬地道:“阁下莫非是江南名士游邃先生么?”
白衣之人闻言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回,也恭敬地还礼道:“正是在下,请恕不学眼拙,尊驾是……”
场中陡然来了三人,使气氛为之一缓,诸霖上前恭身道:“这位乃是在下的师父,崔海流霞渚的主人,平州刺史兼东夷校尉,不知这两位是……”
三人听说此人是崔毖,俱是一震,纷纷恭敬还礼。另外一个不待游邃引介,早恭声地道:“在下名叫宋该,这位是我的好友杜群,我等远在江南晋国就听说过崔先生大名,久慕大名,只是无缘拜会,今日相见,足慰平生,正有意投靠……”哪知他话犹未毕,杜群早轻咳一声,打断了他,深施一礼,道:“天下人都说崔先生一代人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后学等这次来燕代游学,能见大贤,足慰平生,杜群失敬了。”
崔毖知这三人都是当代的大贤,个个胸怀罗锦,才高八斗,有削平天下之能,他早就有意罗至幕下,这时见温纳图万群有意推唐,心中一滞,但面上却依然恭恭敬敬,道:“原来是江南的三位大贤,崔毖久仰了,我虽不才,但在崔海流霞渚候了几位十年,今日一见,何幸如之,不知三位可肯赏脸到流霞渚一行,以慰毖仰慕之情。”
游邃洒然一笑,道:“崔先生太客气了,卑等碌碌庸才,有劳大人下顾,实出望外。但我三人此行白山黑水,志在周游天下,广开眼界,正有意南归之日到冀州登门拜谒,不想今日竟然在此相遇……”他扫了四下一眼,故意插开话题,道:“今日先生北上到此,定然贵人事忙,另有要事,请恕后学不敢遽然打扰。”
崔毖心中冷哼,这游邃先是说有意到冀州,但却是在南返时,那话的意思是现在不会到冀州去,而且很巧妙地转问场中之事,旨在脱身。他当即一笑,但又怕紫衣女人说出今日之事,断了三位贤士归顺自己的可能,急忙应道:“倒让三位高贤见笑了,流霞渚确是遇到些肖小,并无大事……”一言及此,他抱拳一揖,转身行过去欲扶起紫衣女人,那苦吟剑首云徙书生、拂叶剑首荆吴阻还以为他有意加害,哪里肯答应,当即一起涌身挥掌迎上,崔毖淡然一笑,连看也不看素掌一挥,两人但觉他两掌叠影幻形,但却只守不攻,轰然接了一掌,登登连退几步,惊骇莫名,但奇怪的是,这次崔毖竟然丝毫丝毫没有跟进,迳自过去双手扶起了紫衣女人,道:“夫人,你要找女儿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我得到消息立刻前来,你若不想我帮忙,尽去好了,但要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三个月后一定要捎信回崔海流霞渚,好让我和韵儿放心。”
紫衣女人本他突如其来的放行很奇怪,瞪大眼睛,尤有不信地道:“你……你真的肯让我去找若水?”
崔毖黯然地点了点头,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但我还是愿你衡量清楚,再做决定是走是留,我决不会逼你,如何做你看着办吧。”
西乾剑宗诸人闻听此言,无不大加讶异,苦吟、拂叶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对这突然来临的安全大感惊疑,那紫衣女人见崔毖一直井待自己,当下也难以置信地犹豫了一回,但思女之心令她顾不了许多,当下只道了声“我还是去找我的女儿若水”,和那苦吟剑首云徙书生、拂叶剑首荆吴阻招呼一回,踌躇地和仅余的几个弟子一起上马,警戒地纵骑出林。
西乾剑宗的几人走后,游邃三人也来告辞,崔毖恭敬地与三人挥袖而别,他们出了树林,缓辔提马北上,刚一出林,杜群惊道:“游兄,我看此人已看出了我们要去慕容,怕是会派人跟踪。”
游邃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我早料到了,此人向来与慕容的国君慕容廆有仇,我们去投靠慕容廆,他自然会加害。但如果我们是去段国的京师令支,他必然迷惑,不会遽然下手。如此一来,我们既可以避祸慎行,又可为慕容廆先生带去一份礼物——段国的情况,岂不能化险为夷,一举两得!”
宋该、杜群闻言,扼腕击节,连道妙计,当下三骑一直向段国方向而去。
三人走后,诸霖大感奇怪,但又不敢轻易发问,那崔毖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霖儿,你有何话要说?”
诸霖闻言,急道:“师父,请恕弟子愚昧,不知师父亲为何放走了西乾剑宗的余孽,还让这三个江南名士也走了,他们……他们这一去很可能一去不还,投靠了慕容廆老贼,到时绝非我崔海之福啊。”
崔毖闻言,抚衿仰天而笑,道:“霖儿,你天姿不凡,果然心思缜密,但却是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行身作为,尚不能游刃有余,所以为师才迟迟没有将‘弥覆掌’传授给你……”一言及此,那诸霖早已躬身拜下,恭敬地聆听教悔,崔毖怜爱地单掌将他扶起,道:“你以为为师真得会放过那些人么,至于慕容廆,建牙于大棘城,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他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一顿续道:“刚才我去扶了西门慧一下,途中和那苦吟、拂叶两人对了一掌,他们早中了流霞渚的奇毒‘撩花毒’,一日后便会毒发,到时他们刚好行到段国的汪渚部,精神恍惚,病倒马下,但却变成了色中厉鬼,你说他们遇到汪渚部的女人,还能自持么,但他们一旦做下丑事,又用不出丝毫功力,你猜汪渚部的人会将他们怎么样?”一言及此,崔毖仰天大笑。
诸霖闻言,连连叫妙,但他立刻一惊,道:“但……但师娘在他们身边,岂不……”
崔毖蜂目一闪,冷冷地道:“为师的女人天下谁人敢碰,但这个女人我刚才已经给了他机会了,但她没有珍惜,我在扶她时,暗用了阴力,她虽然现在感觉无事,但两个时辰后若不施救,就会身亡……”一言及此,他忆及昔日情份,不觉眼中酸涩,仰天太息,良久方道:“我在扶她时对她说,这是她自己的决定,让她看着办,那时她若不再北上,我一定会救了她,但她选择了离开,选择了死……”
崔毖说到最后,声音阴沉,暗自吊影惭魂、仰天太息。长久以来,对于西门慧这个女人,他一直还是倾心相爱的,他暗自震惊于她那惊世骇俗的美貌,但愈是如此,他就愈加不能忍受任何一个男人分走她一点点的心,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但可惜她的心却一直陪着一个死去的人——她的先夫梁行一。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是同床异梦,直到今日,他每每见到自己的女儿崔韵儿,这种嫉妒的心就如蛇毒一样更加炽烈,以至于今日他做了个连自己都震惊的决定——让这个女人在自己和她的先夫之间作个选择,一个生死的选择。
良久,他似是下了决心,倏地转向了诸霖,道:“霖儿,你立刻率所有的人带着信物北上段国京邑令支,按先前为师的吩咐去面见段国国君,我与铁枫将到宇文一行,你此行路上暗中跟游邃三人一段路程,看他们究竟是去哪里,若是去慕容……”言此,他将掌一横,决绝地挥掌作了个杀无赦的手势。
诸霖躬身应命,当下收了长剑,向众人一挥手,一干人连杀死的尸体也未掩埋,轰然上马,随着他纵驰北上。待众人走后,一时间林中只剩下崔毖与铁枫二人,铁枫为他抱剑牵来了坐骑,恭声道:“师父,大师兄已经走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崔毖痛苦地摇了摇手,负手独立,沉吟地道:“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启程……”
“为什么?”铁枫不解地道。
崔毖为悲难胜,揽涕仰望,道:“天涯倦客,海上苍颜,曾经十八年……,为师要等慧儿一个时辰,若是她那时再不折回,就……,我……我不信她这么多年一直还想着那个梁行一,而我竟然不如一个死人……”
铁枫无言了。
接着,崔毖果然在林下等了一个时辰,然后瞻空悼晚,心中悲郁难禁,抚衿太息一声,挟剑远去了。显然,紫衣女人西门慧并未折回,他也死了心了。但这段时间却苦了慕容焉和白衣少女两个,崔毖这人武功实在高得很,耳力当然厉害得很,所以两人一动也不敢动,方才有人打架他们尚且不知,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们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如今却端一个架式一动不动,慕容焉几乎是倒在她的怀里,这少女眼中泛射出冰冷森杀的光芒,一直凝视瞪着慕容焉,本打算一看到他面有喜色就杀了他,但结果他身在一片冷香之中,一直渊停岳峙,白衣少女对他迟钝的反应反而心中暗自生气,目光愈加像刀子一样,只是她如何用功,这人都丝毫不知,真气杀人!
崔毖走后,慕容焉急忙起身摸到林下,白衣少女本要发难,但见他在地上一阵乱摸,心中纳闷,道:“喂,你在找什么?”
慕容焉拣起一柄剑,突然奔过来,道:“姑娘,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白衣少女妙目一霎,扬眉说道:“什么?”
慕容焉道:“刚才听那个叫崔毖的话,叫游邃的三人可能有性命危险,姑娘你……能不能……”
不待他把话说完,白衣少女已断然地打断他道:“不能!我又不认识他们,犯不着得罪流霞渚的人。”
慕容焉急道:“那……那你去救西乾剑宗的也好啊。”
“也不行。”
“为什么?”
白衣少女眼中出现了庄重的神色,道:“崔毖这个人要杀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永远也别想躲得过去,他的心计有多深,你刚才也见到了,这个人既然斗不过,最好不要做他的敌人,他的实力绝非江湖传闻的那么简单。今日我若是救了他要杀的人,他日我就成了他要杀的人。”
慕容焉闻言,失望至极,他虽不忍有人无辜被杀,但却无能为力,而这件事更勉强不了别人,白衣少女说得不错,崔海就象是一片汪洋,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能掉进这片大海中还能出来的,就连当今慕容的一国之君也概莫能外,显见此人实力足抵一国。当下他太息一声,嘴唇紧闭,一言不发地在地上用剑掘了起来,他能做什么呢,恐怕只有将尸体埋了让死者入土为安了。
白衣少女深蹙黛眉,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要把他们埋了,让他们入土为安……”
少女闻言默默无语,但这次既未发作,也未高兴,依然冷冰冰的,良久方道:“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不懂武功却还要管这么多事,你以为天下的武林高手都象你养的牛羊一样好管么,你太把自己当成武林至尊了,将来行到江湖上,十个人有九个会杀了你,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
慕容焉冷冷地道:“我不是江湖中人,我是个草原上的村夫,只能待在草原上。”
白衣少女闻言正要发作,但转而又自莫名一喜,追问道:“你真的不会踏足江湖么?”
慕容焉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白衣少女似是终于放下了件心事,神情一轻,披披嘴道:“好吧,我看你这人还有点善心,就去救了那个姓游的。”
慕容焉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话,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其实他眼睛的方向不知歪到了哪里,他还感激得严厉差点冒出点泪花,看得那冰冷的少女也不禁心中暗笑,但见他定了定神深施一礼,白衣少女马上故意咳了一声,慕容焉知道方向错了,急忙转正了重新行了一次,道:“姑娘,大恩不言谢,在下毕竟是个山野草夫,入不得江湖,他日姑娘路经此地,不妨到五十里秀来,那里所有的人都会把你当成朋友的!”
白衣少女略有些惆怅,脸上掠过一丝一闪即逝的笑容,但这次却不是冷笑,而是……而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这个少年虽然与自己共过生死,但他毕竟是草原上的村夫,不可能与她同时遨游游天地,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必然是曲终人散,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一念及此,她看了慕容焉一眼,娇靥一整,沉默不言地纵身而去,一闪即逝,就如她刚出现时一般……
白衣少女走后,慕容焉费了很久才将十几具尸体掩埋好,这时天色已晚,玉露夜下,轻坠如雨,他疲倦地在林中找个干燥的地方休息一回,一觉醒来,但觉光影摇动,时光已经不早。慕容焉幸好昨日出来时怀中带有干粮,因为他本来是北上去黄藤的,这时拿出来吃过一回,当下他认准了西北,立刻上路,行了半个时辰,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急骤的马蹄之声,飙忽而至,人马未到,数声骤极惊呼齐起道:“他是慕容焉!他在这裏!”
原来,这群人正是那群寻他报仇的段国铁骑,他们昨日被屈云带着兜了一天,最后连屈云也消失不见了,当时天色已晚,他们就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正要到乞郢要人,不巧却在这裏遇到了慕容焉,那群人一见到他,又恨又怕,领头的立刻挥鞭令众人不要靠近,警惕地道:“这人不好对付,我们不要跟他硬拼,用强弓射死他回去复命!”
那群武士轰然应了一声,几十匹马轰地散开了,绕着慕容焉十来丈成个半环,纷纷取弓摘箭,慕容焉闻言心头一震,大惊失色,急忙大声喊道:“住手!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跟你们回黄藤,听由你们部帅发落,即便是五牛分尸,也在所不辞,带我去黄藤!”说到最后,慕容焉几近哀求地一阵忙乱,鼓臂大吼道。
领头的冷哼一声,两眼一睁,威棱外射,沉声道:“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只不过想趁机逃走……”一言及此,四下的武士几十柄箭纷纷张弓引镝,映如霜雪地对着这个少年,只带领头的一声令下,那慕容焉定然被乱箭穿身,绝无生理。
领头的武士冷冷道:“慕容焉,你既然愿意听任我们部帅发落,你以为到了黄藤你还能活得了么,倒不如我先杀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去面见部帅,也省得你死的惨一百倍……”
慕容焉知事情紧急,不待他说完发令,立刻打断他道:“这位铁衞大人,我慕容焉死有何惧,但怕的是即使我死了,段国依然不会放过乞郢的父老,只有我到了黄藤为你们两位狼主偿命,任由你们部帅如何泄恨,才可能化解这场灾难!”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慕容焉见势不可为,突然大声喊道:“慕容和段国本来就是同族,难道非要将对方灭了么,你们有兄弟父母,我们乞郢的也有,我慕容焉今日愿意被五牛分尸,也不愿死得轻松,还望诸位成全在下一片苦心,我求你们了!我求你们了!”慕容焉一言及此,“扑通”跪倒在地,长拜不起。
四下的武士闻言,无不面色微变,心头一震,面面相觑地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领队,显然,这慕容焉的话打动了他们,这几年来他们身在黄藤,屡屡设计杀害乞郢的勇士,他们也心觉不忍,但段国与慕容两国向来如此,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如今听这少年宁愿被五牛分尸,也不愿轻松地死,辞气悲伉,早令这些武人心中敬佩,而且昨日杀白月的乃是那个女子,并非此人出手。那领对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闻言迟疑了一下,突然从腰间取下一枚长不盈尺的匕首,“啪”地丢在了慕容焉的面前,神情渐趋平静,道:“慕容焉,我虽然相信你,但还是得有所防备,这些兄弟都是和我出生入死的,我不能让你害了他们,你既然有意一死,就不妨先用这匕首砍下自己用剑的右手,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放心地把你带回黄藤,只不知你敢不敢?”
慕容焉闻言大喜,道:“铁衞大人,这正是我求之不得,有什么不敢,我慕容焉今日得你大恩,整个乞郢都会因你一念之善而得以保全,我慕容焉能如此死,正是梦寐以求!”言毕,当场又跪倒在地,向那领对长身三拜,这三拜拜出了草原上一代天骄的铮铮铁骨,拜出了少年英侠的决天大义,四下武士无不震憾,那领都也深深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少年,心中暗暗哺喃地道:“这个少年竟然勇不畏死,如此高风亮节,侠骨英风,真可谓侠义倾城,义重如山,真乃我平生仅见,就算那五大狼主,也根本无可抗手,奇哉!神哉!”
慕容焉拜毕,取刀而起,脸上带着满意的笑意,正欲挥刀断臂,正在此时,林右突然弓弦骤然数响,那几十匹段国铁骑的马匹,闻声纷纷惊起,仅此工夫,箭啸嘶风,破空而至,但闻啪啪数声,一膘武士尚未弄清怎么回事,兜鍪顶上的雉尾红缨,纷纷坠地,一干众人纷纷悚然惊骇,领对顿时面如死灰,急忙摸了头顶,早已冷汗洋洋,一惊由顾,一看之下,但见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忽焉而至,快绝如矢,待众人看清样貌,几个不禁大喊:“是屈云!是屈云!快杀了他们!”
屈云胯|下骏马陡地蹄立而起,他却趁机一个倒翻跳了下来,忽然将长弓铁剑一起掷地,陡地和慕容焉抱在了一起,这个勇敢的少年眼中,没有刀箭,没有生死,只有兄弟,草原上的铁汉眼中泪水却已流下,颤抖着道:“秀焉,你不把我当兄弟,为什么去死也不告诉我一声!为什么去死也不告诉我一声!”
那群武士这时正待射杀,领对却急忙挥手止住他们,神情庄重地望着这两个兄弟。
慕容焉早知是他,没想到自己在死之前还能见到这个兄弟,凄然泪下,道:“屈云,因为是兄弟,所以你不能死,帮我做完我要做的事,那就是替凌伯伯报仇,还有,好好地保护岱儿……”
屈云道:“你骗了我,你让我在松居等你,但你却要去死……”
“屈云,对不起!”
“我在那里等了你一天,就知道你骗了我……”一言及此,屈云猛地将他推开,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匕首,横在自己颈间,突然转向那群段国武士,大声地道:“卓鸢是我杀的,要死的应该是我屈云,和我的兄弟慕容焉无关,今日我就把头亲自割下来送给你们,但你们要放我的兄弟!”
什么是兄弟?什么是朋友?这就是兄弟,一个人一生中会接触到很多的人,有的张口兄弟,闭口挚交,但往往在关键时溜之大吉,弃人不顾,那不是朋友,是禽兽,人生在世,含情负性,岂同草木无知,而象屈云与慕容焉两人这样争着去死的,才是真正的兄弟,即便世上的许多亲兄弟也少能如此,真是羞煞了红尘不悌之徒。
慕容焉闻言,神情猛然一震,大声喊道:“屈云不要乱来,你要是死了,乞郢的父老依然会都被杀死!”
屈云霍然一惊,果然立刻住手,道:“焉,你这是什么话?”
慕容焉道:“昨天我杀了白月,所以你不能死,我要单独到黄藤一行,自然有办法,你快把刀放下!”
“你杀了白月?!”屈云微微一怔,继而突然仰天大笑,道:“秀焉,你可真厉害,果然是我屈云最敬重的兄弟,杀得好!杀得好!”
慕容焉道:“如今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我已经是个废人,你若是兄弟,就让我去死!”
这句话不啻晴川霹雳,不但是屈云,其他一膘武士也纷纷大惊,目光都转向了慕容焉,屈云手中短刀“啪”地坠地,急忙奔过来抓住了他,仔细地打量他的眼睛,泪流如雨,突然目眦欲裂,双目火赤,厉声振吭大叫:“是谁,是谁害了你?”
慕容焉心中一酸,泪已流下,紧紧把住兄弟之臂,轻轻地低谓屈云道:“屈云,这不关任何人的事,你也知道我的病,活不了多久,我只能和你做十八年的兄弟,如今我快病死了,所以你就让我去死,这件事不能让段国人知道,否则他们决不会只杀一个将死的人轻松了事,你回去好好照顾部中父老,还有调皮的岱儿……”
屈云不待他说完,早已泪如雨下,心中大恸,再也顾不得情面,突然如孩子一般大哭地道:“焉,你让我报了父亲的大仇,我爹临死的时候将我们拉在一起,他已经把你看成了他的儿子,我的兄弟。自他死后,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即使是死,我们也要死在同一口刀下,既然我们都杀了人,就让我跟你一起去黄藤吧,你若是不答应,你走后我立刻死在此地,你就让我的头也去试试试黄藤的刀究竟有多利!”
慕容焉听他辞气悲伉,泣下霑衿,仰天太息,他能说什么呢,难道他真的眼看着屈云去死么,他知道屈云向来说到做到,相信自己一转身,他就会拔剑抛头,而他跟着自己,还可以找机会救他。一念及此,慕容焉悲来填膺,坠泪如雨,良久点了点头。
屈云见他答应,不悲反喜,其情其景早看得众人无不收了兵器,暗暗垂泪,那领对清咳一声,道:“都说慕容没有勇士,此言实在是大谬得很,你们两个是我见过仅有可称得上英雄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我若是再不相信你们,而让你们断臂取信,将令我无地自容,死到地下都觉羞耻,你们就随我到黄藤一行吧,至于生死,你们就听天由命吧……”一言甫歇,这人叹了一声,立刻吩咐众人收拾北归,一干众人纷纷上马,屈云也扶了慕容焉同乘一骑,向众人一抱拳,与他们一起西去,北上……
※※※
草原上的天空青苍湛湛,穹顶似的笼罩着充满神秘的万里深川,或广袤得足以策马驰骋的碧茂草地,或秀美深隐的一爿芳林,无不仰视青云白日,苍穹下的一膘骑士,如同在无边的大海之上行舟,在淡淡的岚光中不知驶向什么地方——他们正是慕容焉、屈云还有段国的铁骑。
深川是神秘的,常常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如今,在那片草从中,正有一片白如霜雪的刀光,箭镝蕴藏着,几十双阴冷的眼睛随着那群骑士的靠近而缓缓移动,其中一个人身材高大,方面宽颐,但一双眼睛却鹰顾狼视,如同鹰隼一般透着股桀骜凶残,令人不寒而栗,他浑身上下都是红色,连靴子和头发也是红的,红得如同一片火,一片血,正是因为如此,以至于令人分辨不清他的年龄。此人两眼一睁,威棱外射,冷冷地盯了那群骑士一眼,突然怒光暴射地用鲜卑话说道:“不是说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和尚么,怎么是一群段国人?”
这时,其中一个刀客早吓得两腿颤抖不已,扑通跪下,面如死灰,上下牙床直打颤地道:“大王……”哪知他话未说完,那个红衣人早眼角吊起,森森一笑,直吓的那人立刻该口道:“陛下,小的该死,我刚才明明看见一个和尚和两个很美的女人往这边来,其中一个女的还叫大和尚‘寒忍大师’,属下……绝对没有说谎,按说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这裏的,怎么……”说到此处,那个大汉见红衣人眼光有变,早吓得说不出来,连连磕头求饶,不待他说第二遍,旁边早过来一个人一掌打在大汉的天盖上,一掌将其击毙。
出手的是一个身材适中,面容稍瘦的年轻人,他杀了那大汉,眼望了其余众人一眼,嘴中犹自骂道:“陛下杀你那是因为你忘了规矩,不是你打听消息错误!”
其余几十名大汉闻言,竟然没有几个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反而个个非常同意地点了点头,颇见凶悍之色,显见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那个逼着别人称自己为皇帝陛下的红衣人到此,方露出一点缓和的颜色,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道:“二弟,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意,但今日本尊既然下了山,就不能空手而回,我向来杀人,心中从未有一丝怜悯,今日那群段国人坏了我抢女人的大事,我就杀光他们,兄弟以为怎么样?”
年轻人闻言,连连点头赞成地道:“正该如此!”当下他挥了挥手,这时见一膘段国铁骑正渐渐靠近,双目厉芒倏然敛去,猛一落手,那群大汉顿时乱箭齐发,嘶风啸空,声音刺耳已极地忽焉而至,那群段国人哪里会想到会有如此危险,顿时纷纷中箭落马,没中箭的惊成一团,纷扰杂沓,纷纷抽出兵器迅速聚到一处,边撤边向乱箭方向去看,陡见那群大汉一涌而出,手里提着刀剑大吼着扑了过来,迅速地将他们围在中间,二话不说,挥剑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