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白马裘丹 千人瞻剑(1 / 2)

二十诸天 云外山 17128 字 2个月前

凌重九去世后,慕容焉挥袂霑襟,悲涕如霰,多日不语,屈云与慕容岱知道后,也伤心欲绝。一直过了一个多月,慕容焉方好转稍许,取了凌重九的那柄黝木长剑,抚剑太息,揽涕北望,忽然弹剑而起,挥舞出了凌重九用血演示的‘太微九剑’,经过上次,他对这剑法的体悟已经功深入境,如今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宛如神龙腾霄,大迥昔日,看得屈云与慕容岱惊诧莫名。

如今时值秋日清凉,晓月在天,玉霜夜下。

慕容焉与屈云仰溯凉风,抚剑对决,那慕容岱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这两个高头大马的少年直发呆。屈云如今已是人高马大,魁梧不凡,连宽厚的脸上也保留着他父亲的勇士风范。而慕容焉呢,他虽然长高了,但脸色与头发依然如旧,活象个白头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令人吃惊的灵眸——而这本应该生在一个俊伟绝朗的少年身上。

经过数月的苦练,两人剑术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那套‘贝叶眼藏’的功夫,确是不世奇学,正所谓大道至简至易,这套神功虽然简单,却实则博大精深,一旦进入境界,顿觉天地虽大,简易不过贝叶一振。两人经过半年的训练,眼光大开,拆招之时扑捉剑招那精细入微的程度,连两人自己都不敢相信。顿觉开眼一看,世间那些细微难见的现象如今都微微入目:一滴晨露的挥洒飘落,一片花瓣的悴然折断,一片剑光的嘶风游动……,眼前的景象令两人愈加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倒是慕容焉,因为练此功是颇废精神,功力虽有提高,但眼睛反而很不舒服,每每此时,他便想起凌重九的预言,看来自己离那一日也不太远了。

慕容焉本来不喜剑术,但长时间的沉缅其中,竟有了欲罢不能之感。数月下来,他反反覆复地揣摩那九招剑法,领悟益深,一有闲暇,便将所得尽数说与屈云,屈云虽不及他那般聪明绝顶,但胜在力大无穷,这点弥补了剑术上的不足,但饶是如此,‘太微剑法’的精妙之处,又岂是寻常剑术可比的。

却说这年冬天,燕代大雪。

这一日,天将近晚,慕容焉刚看了卷书,疲倦地释卷欲睡,松居外银压琅般的树枝,如坠玉鞭,其间突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声,慕容焉急忙起身出门一看,但见淅凛凛寒风中,屈云身着厚衣,冒着风雪寻来。一见慕容焉,脸上顿时一喜,连屋也不进去,急急地道:“慕容焉,大事不好了,刚才部中几个狩猎的人回来,说在北面的碧血坳遇到了雪狼,虞罗叔叔被咬死了,术孟也生死不明,我们快去看看吧!”

慕容焉闻言,神情猛然一震,当下二话不说,关了门与屈云就走。

冰枝拂衣,两人刚出松居,迎面正碰见猎原和慕容岱一起行来,见他们匆匆北上,两人急忙拦住他们,死活不肯让他们前去冒险。慕容岱拉住他们衣袖,惊恐地道:“你们不能去,听说那里雪狼不止一头,你们……你们快和我回去……”

慕容焉心中一动,道:“你再不放手,术孟叔叔几个可能真的就不用去救了。”

慕容岱依然不放手,瞪着他们道:“好,你们要去,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了。”

术孟是屈云的父亲屈蒙的好朋友,如今屈云更是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心中急躁,谓慕容岱道:“你不要耽误了,我和慕容焉都懂剑术,不会有事,你不能去!”

猎原眉头深锁,担心地谓屈云道:“我也知道你们两人在学剑术,但……但雪狼实在凶残得很,而且你父亲只有你一个独子,如今他还卧病在床,这……”

几人正在争执不下,林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道:“让他们去!”

四人闻言不禁一怔,回头一看,但见透骨的朔寒之中出现了一个宽袍暖带、魁梧威严的长者,踏着厚厚的积雪走来,这老人手中还抱了两柄长剑,那慕容岱一看,早埋怨地叫了一声“爹”,小鸟依人地跑过去拉他衣襟理论,却被老人训斥地瞪了一眼,喝退一旁。老者转谓屈云和慕容焉,庄容喟道:“孩子,你们的父亲都是我们慕容令人敬服的勇士,但可惜都不能再……”一言及此,慕容干虞仰天太息,神情黯然,洒然走过来将两柄长剑庄重递来,肃容道:“你们既然有心杀狼,可见你们已经是真正的勇士了,我总算看到你们长大了,这两柄剑是当年段国人设计杀害丹莫的证据,如今终于能派上用场了,你们带着它去吧!”

慕容岱与猎原还要反对,但一见老部帅庄严谨慎的神色,不禁都不敢再说。

慕容焉与屈云精神一震,双双上来恭敬地捧过长剑——这用丹莫的人头换来的两柄晋国汉人的长剑,以拳抚膺,躬身向部帅行了一礼,眼中凝着深深的自新,一言不发地冒着风雪北上了。这日大雪下得正紧,千里深川,惟余莽莽,漫空飞白,空气冷得几乎凝结了。这是慕容焉与屈云第一次拿到真剑,握在手中虽然冰冷彻骨,但他们心底却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这种安全、控制的感觉令他们几乎忘记了朔寒,飞快地到了碧雪坳中,但见狂风突起,啸卷着迷雾一般的雪片,漫天而下,扬扬洒洒,令人睁不开眼睛,那坳中疏林都变成了一颗颗的玉树,地上的雪被风吹得坚硬而光滑,可说一目十里。

两人相互警戒地望了一眼,当下以手按剑,谨慎地进入坳中。传说中,这种雪狼体大如虎,浑身雪白,乃是称霸混同江的巨兽,所以它们在雪域中就算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它们,况且今日雪雾又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所以,两人都谨慎地将眼睛迷成了呀一条细线,如此既能避免雪沫迷眼,又能以‘贝叶眼藏’的功力捕捉那微茫的影子。

两人搜了一会儿,地上赫然有一大片点点血花,正渐渐地被雪吞没,艳如红梅,惊心动魄,两人循着那血迹一直向前,不多时那雪迹消失了,前面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的荷荷之声,两人蓦地发现前面一片雪中倒着一个人,满身是血,低迷地呻|吟着,这人的左腿已经不见了,撕裂的裤管几乎能看见白骨,令人神情猛震,凛然生寒。他不是别人,正是屈蒙的好朋友术孟。这刻他精神恍惚,在昏迷的边缘,是以慕容焉与屈云来到,术孟虽然能看得到,但手足发麻,脑海浑噩一片,只能迷茫无力地瞪看着他们,倒是那凶残的荷荷的鼻息之声,不知从那里发出。显然,正有一匹雪狼在附近,而且正挟着慑人的寒芒,飘移不定地紧紧的盯着这边,他们虽然看不见它,但都能感觉得到它正在绕着自己盘旋,伺机攻击。

慕容焉与屈云哪里经历过如此骇人的事,屈云吓得神意惊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拿眼四顾,慕容焉急忙喝道:“不可惊惶!”但话出口时,为时已晚,那屈云这一看,立刻弄了一眼的雪沫,登时再睁不开,急忙以手揉眼,就在此刻,慕容焉那眼缝之中突然见白雪中似乎一闪,之后依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但就是这常人无法捕捉的一动,慕容焉手中陡然响起了一阵龙吟之声,白茫茫中但见一道青朦朦的光华快捷无比,森寒闪掣,剑气如同一条匹练,嘶风出鞘,剑尖一颤,嗡地轻响一声,倏地在屈云身前洒出一轮光华,但见雪中突然血光迸现,一道红花猛然在屈云胸前飞溅而出,与此同时但闻一声惨嗥,雪地上“砰!”地一声雪花四溅,一个重重的身体栽倒雪中,不一刻那血将四周的白雪及它自己白毛染红,露出了一个庞大的身体,但它的腹上却多了个血洞,慕容焉一剑洞穿的血洞。

所有的事发生得是那么突然,待到屈云睁眼,那雪狼已经倒下了。他感激地望了慕容焉一眼,当下有些气恼地看地上的畜牲,如今一看也不禁一阵后怕,这东西实在很大,狼牙森森,口舌很大,刚才这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不死也会残废。慕容焉看他握剑悚然惊醒,急忙喊他将那术猛包扎一番,问了其他的人,那术孟昏迷地向北一指,脑中晕眩,眼前倏地一黑,旋即又人事不省了。当下两兄弟一起提剑向北,那屈云这次大显神勇,一口气杀了三只雪狼,慕容焉也杀了两只,结果找到了四个活口,其他的都已被雪狼裹腹,遭了狼吻。当下两人搜遍坳中,见再无雪狼,便背拖着众人一道出了碧血坳,迎面正碰见慕容干虞、猎原等一大帮近百个人拿着弓箭弯刀急匆匆地赶来,众人一见,都不禁愕然一惊,上去一问,才知两人杀了六只雪狼,眼中纷纷露出讶异之光,意似不信地过了半晌,猎原方与众人一道入坳,须臾坳内欢呼雷动,不久果然抬回了六只巨大的雪狼,这下顿时将前来的百号人都惊呆了,过了很久才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那群少年更是将屈云和慕容焉围住,拉住不放。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拔剑,但长久的韬光养晦,如今一朝厚积薄法,杀狼如拾草芥一般,这件事也让他们了解了‘太微剑法’的博大精深。

慕容干虞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抚衿太息、揽涕北望……,国家虽衰,但慕容氏已复有人。老人知道,乞郢甚至整个慕容的振作开始了。良久,他命人好生安葬死者,并让猎原立刻抬伤者回部疗伤。部中众人轰然应了一声,抬着六匹雪狼回去了不说。这件事之后,慕容焉与屈云成了部中的新勇士,拓卑等一干少年们都缠着他们学剑,慕容焉无奈,只好教了些简单的让他们强身健体,时隔不久,燕代万里冰融雪消,草原上又恢复了微风和煦,碧树含烟,匆遽之间,百禽鸣啭,时已春深。

经过上次一役,屈云与慕容焉益加用功了。

这日,两人拆招过了一个时辰,慕容焉渐感体力不支,屈云也累得不轻,慕容焉力气虽不如他,但用招精妙绝伦,常有出奇之招,令屈云防不胜防,他虽是力大,却总觉的着力虚泛,打到最后,一招‘海月燎天’一剑自下斜斩而上,慕容焉维持不住,猛地退后两步,一不小心正踩一块滑石,顿时一交跌了个仰面朝天,长剑脱手飞出老远。正在此时,捣蛋鬼慕容岱正拿了獐肉和一袋埃拉酒来到松居,她身后跟着一头温顺的小鹿,这时早瞧了个正准,忙上前将慕容焉扶了起来,一面拿眼狠狠瞪了屈云一眼,埋怨地嘟起小嘴道:“屈云,你怎么了,这么欺负大雁,你明知道他力气小么!”

哪知屈云和慕容焉看了她一眼,相视而笑。屈云上前,伸掌将慕容焉拉了起来,把臂看着慕容岱直笑,任慕容岱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两个人倒把她给撂在了一旁,顿时心中大气,没好气瞪了两人一眼,将手中的酒肉使劲地丢给两人,皱着鼻子道:“你们两个可真是忘恩负义,如今知道回过头来一起欺负我了,哼!”说着狠推了慕容焉一把,一下将他推倒地上,撇着嘴道:“你这只大雁最没心没肺,我帮着你,你却站在屈云那边,你好啊!”

一言未毕,早惹得屈云一阵大笑。慕容岱看屈云笑得得意,突然拿脚使劲踩了他一下,屈云本武功大有提高,却不料终究躲不过她的一踩,顿时抱退跌倒地上。慕容焉这时瞪大了眼睛,喜爱地把那头小鹿抱了过来,发现它长得很可爱,非常温顺怕人,这时被慕容焉一抱,顿时呦呦叫了几声,这叫声顿时把屈云也拽了过去,两个人扔了长剑,围着那小鹿如小孩一般直瞪眼睛,温柔地逗它,却早把那慕容岱晾在一边没人理,气得慕容岱一跺脚,跑过来将那小鹿抢抱过去,不让两人碰,抿抿小嘴,道:“这是我的小鹿,不准你们碰它。它的父母死了,我爹看它可怜才带回来养,我不准你们欺负它!”

屈云道:“我们没有欺负它,我看最有可能欺负它的人就是你了。”

慕容岱气得眼睛直翻,屈云急忙避开,却弄得慕容焉忍俊不禁。

慕容岱象抱个宝贝一样将小鹿揽在怀里,圆睁杏眼,喝道:“可恶,傻大雁,白头翁,笑什么笑,你们不要以为这草原上只有你们是英雄,刚才我来的时候,刚好那个活罗又来闹事,被白马裘丹给打得屁滚尿流,活罗临走时还向白马裘丹发出挑战,说他要请他的师父卓鸢在一个月后和白马裘丹在碧雪坳决斗,不见不散,这可比你们杀几个狼厉害吧!”

慕容焉与屈云闻言俱是一惊,屈云道:“白马裘丹不是去西域了么?”

慕容岱一副天下皆知的模样,嗤道:“白马裘丹是草原上的游侠,他去西域就不能回来了么?!他那匹白马可是一匹龙马,日行千力,连这都不知道,孤陋寡闻!”

屈云神情猛然一震,急忙转向慕容焉。慕容焉看他如此惊悚,已经猜到他心急报仇,又怕卓鸢被白马裘丹杀了,自己没有了机会,当下轻轻拍他肩膀,道:“不用着急,这件事还有一个月,我们先把事情问清再说!”

屈云无奈地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又问了这日白马裘丹与活罗比武的事。原来,他打败了活罗之后,接受了些部人的酒肉,策马就走了。临行说一个月后必会到碧雪坳赴约。草原上的人都知此人是个磊落的大侠,所以都抱了很大的希望。草原上的人都说,他手中一柄雁翎刀,不知比丹莫高出多少倍,五十里秀的人都认定了他必赢无疑。

慕容岱说了此事,本来是要气气慕容焉两人,但如今见他们郁郁寡欢,忧心忡忡,不觉有些后悔。慕容焉看屈云形容晦暗、精神阴郁,当下拉了慕容岱回到部中,将白马裘丹与活罗比试的情形仔细打听一回,急忙兴冲冲地折了回来,道:“屈云,你不用担心,一个月后,白马裘丹未必能赢得了卓鸢……”

不待慕容焉说完,一直落寞的屈云精神一震,忍不住心中讶异,诧声问道:“大焉,你这话怎么说,部中老少不是都说一个月后他一定能击败卓鸢么?”

慕容焉道:“不然。我刚才在部中打听,听说今日白马裘丹和活罗打了三十多招才赢了他……”

屈云不解地道:“那又如何?”

慕容焉喃喃地道:“三十多招,也就是说今日他胜活罗赢得很勉强,你以为一个几乎和活罗战成平手的人,能打败他的师父么?”

屈云闻言,恍然大悟,顿时笑逐颜开地抓住慕容焉,有些颤抖地道:“慕容焉,你……你没骗我?”

慕容焉面色一庄,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个月后,到时那白马裘丹若是输了,我们再向卓鸢挑战不迟。”

屈云顿时大大放心,手里抚摸着那柄长剑,眉锋微微一皱,脸色转沉,眸现杀机。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卓鸢惨败的情形,快意地微微一笑。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加紧练功,为了提高实战实力,两人日日对攻拆招,而且是真刀实剑,毫不留情。这情形常吓了慕容岱脸色苍白,在旁边一个劲地喊他们住手,但两人恍若未闻,直气得她顿足瞪眼,咬碎贝齿地几乎掉泪。但几日后,有一次她来找慕容焉二人时,竟然不喊不叫,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这回慕容焉与屈云倒是一惊,竟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上前一问,那慕容岱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弄得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大眼瞪小眼地傻了眼。

慕容岱万般委曲地痛哭,道:“我的小鹿不见了,昨天还和我来这裏,一定是你们吃掉了!”

两人闻言,果然发现今日那头温顺的小鹿没有出现,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又被她赖定了是他们吃了它,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上来安慰,但这一来,那慕容岱以为他们心中有愧,更加认定了是他们下了黑手,死活要他们陪一只一模一样的给自己,慕容焉与屈云头都大了,相互使个眼色,说陪着她出去寻找。慕容岱闻言顿时破涕为笑,皱起鼻子,认真地道:“真的么?”

两人都怕了她,只想领着她出去转上一圈,让她不哭就好。哪知慕容岱似乎看出了他们不怀好意,这下可把慕容岱气坏了,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扫了两人一眼,突然觉得他们似是有意孤立自己,眼圈倏然一红就要开哭,这下可更吓了两人一跳,五十里秀几乎没人不知道她一旦哭起来,就算部中所有的父执们排对都劝不住。两人看她越发认真,竟都不敢去惹她这个马蜂窝,一起闷着不吭声。当下三人出了松居,那屈云装模作样地四处察看,慕容焉也很认真起来。慕容岱本来是准备要哭一回的,但两人的模样又令她也不禁突然笑了起来,强装着还要生气,却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反倒一副要哭要笑的模样,自己首先憋不住笑了起来。

屈云看了她的怪模样,不禁大笑。三人一路穿过几片疏林草原,最后进如了一片荒僻静谧的密林,屈云与慕容焉本要退出来,但这时的慕容岱反而好奇大起,拉着他们去玩,几人转了半晌,这刻林愈加密了,行起来非常困难,半晌,那林子突然变得很疏散,三人神气为之一宽,却听到了阵淙淙的水声。

慕容岱欢呼雀跃地道:“咦,这裏竟然有水,我们快去看看。”言毕率先向那水声来处奔去。屈云两人当下也跟着她行了片刻,眼前顿时一亮,原来前面出现了一曲清溪,沿溪两岸生了很多文竹和五颜六色的野花,那泉水非常清澈。这林子四周林木密密匝匝很难进入,中间却非常宽敞平坦,草地上落了不少的干燥的大叶,竟比慕容焉的松居还好,就差个木屋了。

慕容岱正在高兴,林中溪水上游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嗥以及一阵兵器交击之声,慕容焉与屈云愕然一惊,立刻提剑急追上去,三人转过碧水曲折之处,但见前面一片空旷草地竟赫然正有几个人相互攻杀,不禁暗自愕然,神情猛然一震,瞩目一看,其中有五个装束一致,显然是一伙的,他们头带平巾帻,身穿黄衫大口裤褶,外罩银装两裆甲,手里提着长剑弯刀,一看便知是段国的武士,这刻正和一个头带卷笼冠,身穿红裘,手提雁翎钢刀的中年人撕杀,这中年人年纪约有三十七八,阔面宽颐,五官端正,浑身散发这一股掩饰不住的凛然正气。这时,地上已经有一具段国武士的尸体,胸前被一刀洞穿,不问可知,方才的惨嗥声一定是他发出的。

“白马裘丹?!”目容岱虽然乍吓一跳,但还是觑然一惊。

“他就是白马裘丹?”屈云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双目警戒地仔细打量起他用刀手法来。

慕容岱指着几丈外一个简单的帐篷上拴着的白马,道:“你们看,那就是他的白马,我认得……”哪知一言及此,突然脸色泛灰,惊惶莫名。慕容焉与屈云向那边一看,但见那帐篷前支起了一堆木火,上面放了一个烤肉的架子,那架子上穿着一只小鹿,旁边还放了一张鹿皮,三人一看,立刻认出了那小鹿正是慕容岱的那只,如今却已经被烤熟了,下面的火堆冒着青烟,显然这小鹿是白马裘丹杀的,而且一定是鹿肉刚刚靠好还来不及吃,就和六个段国武士打了起来。

慕容岱“啊”地一声大叫,急忙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那鹿皮大哭。屈云与慕容焉心中顿时一惊,转看场中,这时那六人虽然都看到了三人,但因为是生死关头,双方都顾不得理会许多。白马裘丹虽然以一敌多,但看起来倒不象是他被人围攻,反而是他在缠着那五个段国武士不放。此人刀猛力沉,刀法娴熟,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笑容,寒芒连闪,刀光如同一条匹练,罩住五人,招招夺命,式式追魂,惨烈至极。那五个武士早吓得无意再拼,但因为一时脱不出此人刀光,只好死命挣扎,结果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不过十招,白马裘丹突然大喝一声,涌身急攻猛扑,一片刀光将那五人冲得四散,紧接着两声惨叫,又有两个武士狂喷鲜血,砰然倒地,其中一个人头被飞抛出几丈以外的清溪中,顿时染红了一片。

慕容焉见状,顿时面色大变,心头猛震,急忙疾喊了一声“住手!”,白马裘丹听得清楚,却恍若未闻,依然泛起一片青朦朦的刀光,断喝一声,宛如神龙腾霄,凌空而起,当头洒下一片凌厉的刀光,但闻当当地数连响,火花迸溅,紧接着那红影倏地从三个武士中“嗖!”地穿过,人过刀收,身后却“砰!砰!砰!”三声暴响,三个武士兵器弃地,喉间如暴了的气泡一般,砰然疾喷出三道血雾,口中咯咯地怪响,捂和着喉咙伏地而死。

六条人命,六个武士,转眼间都死在此地——慕容焉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了。

白马裘丹毫不为意那六条人命,转看几个少年,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但当他看到了慕容岱,眼睛陡然一亮,释然一笑地松了口气,显然他认出了慕容岱,因为他在乞郢见过她。

白马裘丹道:“你们是乞郢部的,怎么知道我在这裏?”

这时,慕容岱早被刚才的杀戮吓的脸色惨变,这刻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小鹿。慕容焉望着那六具尸体,身形倏地颤抖,心中一阵刺痛,依然恭敬地上前一抱拳,道:“前辈是白马裘丹么,刚才……刚才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在这裏杀了段国人,会让我们部中死很多人的……”

白马裘丹没想到这少年一开口就没大没小地教训前辈,望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在其中一个尸体上抹净了刀上的血迹,道:“小娃儿,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若是不杀了他们,乞郢还不是要死很多人!这些人都是你们慕容的强仇大敌,我替你们杀了他们,有什么奇怪!”

慕容焉闻言心中一凛,刚平定未久的心清,立即又起波澜。这时,慕容岱似乎悚然惊醒,骤然想起自己的小鹿,上前理直气壮地质问道:“你……你为什么杀了我的小鹿?”

白马裘丹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人都能杀,难道还不能杀一只鹿么,况且我也不知道它是岱儿小姐养的,愿不得我,你们现在最好替我把这几具尸体埋了。否则,段国人发现了,一定会对你们乞郢不客气的,但我不可能时时都在这裏保护你们!”言毕,拍手笑了笑,迳自到了那帐篷旁的火堆旁,连手也不洗,撕了块鹿肉就吃了起来,看他的样子象是饿坏了。

屈云三人想不到这人杀完了人竟然象没事人一样,拿了东西就吃,不禁体内脏腑,翻腾欲呕。慕容岱一双眼睛只瞪着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慕容焉却知道此人说得不错,皱了皱眉,急忙拉了屈云一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六个段国武士的尸体找全埋了。三人回来后,白马裘丹刚好吃完了鹿肉,在那溪水中掬饮几口,仰天伸伸懒腰,转谓三人道:“难得你门三个及时赶来,为了应付下个月的决战,你们三个就在这裏暂时住下,帮我洗马做饭,怎么说我这次比试也是为了你们乞郢,你们不会不答应吧?”

三人闻言愕然一惊,相互看了一眼,不知所措。

白马裘丹哎了一声,道:“你们外族人就是不如我们汉人干净利索,完全不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别的不说,下个月我要是输了,你们乞郢恐怕都要跟着陪葬,要走要留你们自己选,我绝不会拦你们。”

慕容焉和屈云都无所谓,但这时慕容岱已经是个黄花少女了,自然不好在此多待。但慕容岱却第一个答应了,她心裏其实恨死了这个人,就是要留下来看他如何被卓鸢打败——真是个奇怪、倔强的少女。慕容焉却不以为然地道:“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虽然不是汉族,但夜光之珠,不必出于盟津之河。想当年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又怎么知我们不如晋国人!”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倒是让白马裘丹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欣赏地道:“小子,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有你这种人才,难得!难得!”言毕,不再理会,迳自转回帐篷休息了。当天,三人怕他再随便杀人,又因为他是丹莫叔叔的授业恩师,屡次对乞郢有恩,就在此地林溪伐木搭了座小屋,在此住下。其间,这白马裘丹果然日日打坐并演练刀法,他练刀的时候从来不让三人在旁边观看,似是颇为自秘武功,每到吃饭时便会讲些自己的事,几日下来,三人已知道了他在中原很有名,听说是穹谷的主人、江湖人称穹庐主人。当今中原芒砀山有一大宗派,名叫梯虚剑派。此宗乃是中原大宗,向来一清修为主,宗主名叫梁行一,江湖人都叫他‘太霞真隐’。这个名号乃是说他的学识渊博,武功修为如芒砀之高远无极的云缈晓霞,令人高山仰止,江湖中人更将他凌驾于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剑之上,喻为剑中真宰。

至于天下的十三柄剑,乃是十三个剑中的绝顶高手,他们乃是自从一百多年一前的剑祖彭化真故去之后,在当今世上崛起的十三位高人,二十年前在中原首创了‘百宗论剑’这一武林盛事,如今已成惯例,每四年一次。这时天下列国纷争,门派林立,光是中原就有百余宗,可谓百宗争鸣,武林盛极一时。但自第一次‘百宗论剑’以后,十三柄剑各自隐退,不复一聚。而自此没次百宗论剑,都会选出剑术中的十三个魁宗,以纪念隐于烟霞的十三位高人,称位‘十三剑宗’。

话休絮烦,却说梁行一六十有二岁时,座下弟子如云,但真正能得到他亲自传授衣钵的,却只有十二名弟子。他们包括大师兄‘慎独’江中客,二弟子‘幽独’陈逝川和他们的师妹,名震天下的绝色美女西门水如,还有一个最后入门的弟子顾云趾。另外的八名弟子名为嫡传,其实是由江中客和刘逝川传功。这慎独、幽独替师传功久了,竟然有了登上宗主的念头,一日夜里联手杀了他们的师父,江湖各大宗派听到此事,纷纷出来替死者找回公道,而白马裘丹就是其中之一,结果他被‘幽独’陈逝川一路追杀,才逃到此地。

屈云与慕容岱听得入了神,但慕容焉却清醒得很,他从这白马裘丹的言行举止中,总觉得不太一致,所以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有所保留。毕竟,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辞,无凭无据,实在不足采信。两日后的一件事更让他坚定了这一点,这一天,屈云刚好逮到一只雄雉,慕容岱正要按白马裘丹平日的要求准备饭食,但白马裘丹却突然起了‘好生’之念,不让她杀了,却自己做了个木笼,将雄雉放进去拴住,大敞笼口放在林中。原先三人还以为他有意养着,但第二天夜里,三人正睡间,突然听到一阵扑棱棱的声音,急忙出去一看,见白马裘丹已将笼口落下,裏面却多了一只雉鸡,三人都很奇怪。

白马裘丹笑着拿了两只雉杀了烤了吃,一面自豪地解释道:“先前我放进去的是只雄雉,我开着笼口让他引来了雌雉交合,趁机轻易地逮住,所以不就有两只雉吃了吗?”言毕,得意地哈哈大笑,弄得三人一阵呕吐,心裏却暗惊这人心肠歹毒。慕容岱实在忍受不了,当夜便嚷着第二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再伺候这个乞郢的大恩人。屈云与慕容焉商量一回,当也觉得此人实在外正内恶,当下他们打定了主意天亮就走。哪知,第二天他们起来不久,白马裘丹本来正在打坐,不知为何突然大汗淋漓,发疯了一般暴跳而起,提着雁翎刀四处乱挥,形状骇人。慕容岱吓得面如土色,还以为他疯了,但慕容焉和屈云却知道,他可能练功出了问题,显然是心镜不净的缘故。

白马裘丹一直挥舞半晌,最后突然看见了隐藏的慕容岱,眼中淫光大胜,正要扑过来,但终于精疲力竭,一头倒在了地上。慕容岱骇得浑身发抖,拉着慕容焉要马上离开,但慕容焉却不忍弃他不管,因为此人毕竟是为了乞郢的事才会如此的,主张等他醒了再走,屈云也点头同意。当下三人一起动手,为他准备了些吃的,一直等了几个时辰,白马裘丹才悠悠转醒,但精神好象很差,连站也站不起来。三个少年本就心底仁厚,实在不忍让他饿死,就打算多留一天。当晚,三人一面熬了一锅汤,一面聚在一旁商量,那一直躺在火堆旁的白马裘丹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阴狠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趁三人不注意在那汤中放了几只色彩斑烂的蘑菇,待三人转身,又急忙躺下,故作呻|吟。

汤好后,慕容岱为他们每人盛一竹筒,自己也取了一筒要喝,白马裘丹却突然道:“岱姑娘,能不能请你到那边溪边替我打些水洗洗手脸,不然的话,我是吃不下去的。”

慕容岱无奈,只好瞪了他一眼,暗怨懒人事多,有些不痛快地取水去了。回来时,屈云与慕容焉已经喝完,而那汤锅却不小心被白马裘丹弄翻了,结果害得他本人与慕容岱都没得吃——当然,这都是这位大侠的精心策划。当晚,慕容岱只好空腹睡觉,但到了后半夜,林中斜月空庭,虫声唧唧,幽夜之中突见一道红色人影,一闪掠到了三人木棚中。此人眼光灼灼,稍一打量,但见屈云与慕容焉睡在西面,东面却正是慕容岱,透过幽夜的逸光,但见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虽然尚是少女,却已经掩饰不住魅力不凡,脸上顿时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突然走向了她。就在此时,西面突然“锵!锵!”两声长剑出鞘的声音,两道寒光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地上的慕容岱也陡地站了起来。

这人被着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精神凛然,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三个少年,道:“你们……你们不是……”

慕容焉冷冷一笑,道:“不是什么?是不是你以为我们喝了你的毒菇汤,是么?”

“什么,你们没有喝,但我明明看见你们喝了……”这人激动、惊惶地道。

屈云冷峻地望了他一眼,道:“白马裘丹,你太自以为是了,草原上还没有一个人能算计到我聪明绝伦的慕容焉兄弟的,你这些雕虫小计实在不足挂齿,但没想到你这么歹毒,什么狗屁大侠,我呸……”

这人果然不是别人,正是白马裘丹。他不待屈云说完,突然仰天大笑,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屑,象是看槁木一样望了那两柄长剑一眼,摇了摇头道:“是又怎么样,难道我还会怕你们三个乳嗅未干的少年,这两柄剑对于高手来说,不但救不了你的命,反而会让你们无妄送命,死得更快!”

慕容岱虽说有屈云和慕容焉保护,但面对这么一个有名的人,难免精神紧张,哆嗦地道:“你……你可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可是杀了雪狼的英雄,你……你最好赶紧逃走吧?”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近乎哀求,但这反而让白马裘丹更家肆无忌惮,嘿嘿冷笑。

“区区几匹野兽,有弓箭三岁小孩也能杀,能杀人的才是高手,岱儿小姐,你以为我会放你们走么?”白马裘丹阴鸷地注视着她,得意地道。

慕容焉却心致淡远,神清意爽,冷静如渊停岳峙地道:“白马裘丹,就算我们死,你也要我们死得明白,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白马裘丹眼中神光湛然,那本来正义凛然的面容倏地桀骜凶残,目中闪射诡异寒芒,道:“很简单,因为我的功力没有恢复,更没有把握能杀了卓鸢,所以我必须离开此地,但你们却知道了我的行踪、我的过去,所以,你们今天都必须死……”一言及此,他那表面大义凛然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值一提的表情,双眼淫邪地转想了慕容岱,忽焉又冠冕堂皇地道:“慕容干虞老而无能,想不到他的女儿却目若悬珠,齿如编贝,但我不会杀了你,我要留着你陪我闯荡江湖,我为乞郢做了这么多的事,要他一个女儿应该不算过分吧?”一言甫毕,似乎那慕容岱已是他缴中之物,狂作大笑。

慕容岱虽然还有些不懂他这些话的含义,但也不禁勃然大怒,瞪着他道:“你……你这个坏人,你杀了我的鹿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慕容焉沉静如水,一双灵眸望得白马裘丹不禁一怔,此人继而大怒道:“无知小儿你看什么,我本来看你聪明绝顶,还有打算收你为徒,但你太不知自爱,今日我第一个要杀了你!”

慕容焉忽然仰天大笑,道:“白马裘丹,你未免太好为人师了。你答应了帮助乞郢,但却中途撒手不管,是为不信,如此乞郢势必大难临头,将有很多人为你一句不能兑现的话而死,是你为不仁;助人取利,是为不义;以堂堂大侠之名谋算三个后辈,是为无德;而你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是你今天错误地估计了对手,是为不智。象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没有仁义礼智信的卑鄙小人,还敢口出狂言,以为人师,你难道一点也不羞耻么!”

这番话实在凌厉得很,骂得那白马裘丹狗血淋头,又恼又惊,立时勃然大怒。突然就要动手,慕容焉却冷冷地退到了一边,屈云移步挡在了他的前面,冷冷地道:“匹夫,我不会占你的便宜,去取你的刀过来!”

白马裘丹本要立刻上去扭断两人的脖子,但屈云浑身陡然散发出的那股气魄,慕容焉的沉着冷静、智深勇沉着实令他一惊,当下果真冷哼一声,快速地取了雁翎刀来,四人到了帐篷外的月光下,慕容焉挟剑静静地战在一旁陪着慕容岱,屈云向白马裘丹冷冷一顾,一言不发。

白马裘丹今日在这两个少年面前丢尽了人,早已杀心狂炽。这时不顾自己的前辈身份,大喝一声挥刀迎上,洒下一轮刀光,直取屈云头颅。屈云也自断喝一声,挥剑迎上,几人耳中但闻一声惊鸣,一道火光倏地一闪,屈云退了三步,白马裘丹却只退了一步,但饶是如此,白马裘丹也吓了一跳,他实在想不出这少年不懂内功,如何竟能与自己一拼。但转念一想,草原上的人大多力大如牛,但灵巧不足,自己只要用灵巧的刀法,取他的性命自然如探囊取物了。

一念及此,他不敢怠慢,疾如星火般旋转半身,突然斜掠到屈云左侧,一刀四式点、提、削、回,一轮洒下,稳中有变,轻灵不凡。他自信这一招就能杀了对手,一时间屈云的形势大显危殆。但就在此时,屈云手中长剑举到首定,稳定身形丝毫不动地洒下,在周身形成了一道锥形的防护剑幕,但见那白马裘丹的四式刀法瞬间变成了点点闪烁的火星,顿时全无作用。也正是这一招,令这个伪君子猛然沁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小觑屈云了,因为方才这一剑的精妙程度,是他这个所谓的大侠也想象不到的。

当下他施展出浑身解数,绕着屈云狂攻不止,屈云却象举手投足一样,挥洒自如,他的身形始终立在原地,渊停岳峙一动不动,靠得全是精妙绝伦的剑术,但他却始终只守不攻,因为他在按照慕容焉的嘱咐,拿此人试招,以为将来的剑决做准备。这下可乐坏了慕容岱,方才她还很害怕,但如今却连连拍手叫好,指指点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一直到了五十招上,那白马裘丹已经江郎才尽,大汉淋漓地气喘力拙了。此时他所有的杀着都已用尽,直惊骇得青筋凸起,头上不觉绽出黄豆般汗珠。又过了几招,此人脸色泛灰,惊惶震骇地寻求脱身之计,这时听那慕容岱指点谈笑,没由得心中怒火陡地上冲,两眼厉芒倏然敛去,阴骛诡猾地猛然弃了屈云,陡地攻向慕容焉,希望他一还手,自己便趁机劫了慕容岱,纵身就走。

但他太低估慕容焉了,而且这一点慕容焉已经警告过他了。

白马裘丹疾掠过来,刀光霍霍扬起一轮青朦朦的光华,刹那之间,但见刀光闪掣,寒影漫空,把个慕容焉紧紧罩住,他本要趁机去劫慕容岱的,但却突然发现那慕容焉手中长剑如云如雾,飘缈而出,顿时将他的长刀反缠了住,他的剑术比那屈云精妙更多,也更诡异变化许多,他的力气虽然没有屈云大,但方才屈云用过的招数到了他的手里,突然精妙莫测,稍不留神就会死于非命,更别说抽身挟人了。白马裘丹心中惊骇,用尽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脱出身形,对面的屈云突然卷起一片光华,如决江河,沛然从他身边而过,白马裘丹连对方什么招数都没看清,手中雁翎刀已连绵地响横一线,待那屈云倏地闪过,但觉右臂突然一阵锥心巨痛,失重地一载,几乎当场扑地,再看自己的右臂,竟然握着那柄雁翎刀自肘被屈云一剑斩下,旋转着快速飞抛,破风飞到了几丈开外。

白马裘丹“啊!”地一声凄厉的惨叫,砰地倒在地上,双目火赤,目眦欲裂地瞪着这两个少年,恶毒、愤怒、难以置信、恐惧,嫉妒,他脸色脸色刹那数变,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转而铁青,忍了忍满腔怒火杀机,恐惧地望着他们,大声地嘶喊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没理由的——”但不待三人理会,他突然精神大颓,继而痛苦地掉下了一串眼泪,爬过去拣起自己的手臂,放声大哭。

慕容焉三人没有想到此人如此没有骨气,屈云早不屑一顾地冷冷一哼,长剑收回匣中,道:“我慕容焉兄弟早警告过你,但你自己还是选择了拔刀,怨得了谁。男子汉大丈夫断头尚且不傲然无惧,断了一条手臂竟然如此涕哭,实在令人齿冷。”

慕容焉扫了他一眼,道:“他在草原上杀人太多,没了此臂就等于必死无疑……”哪知他话犹未毕,那慕容岱早跑过去,将那匹白马解来缰绳放跑了,这个少女实在聪明得很,她听了慕容焉的话,生怕他的马快,再骑着跑了,但这一来,那白马裘丹目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怒异常的表情瞪着慕容岱,顿时把她吓得急忙躲到屈云两人背后。

白马裘丹面孔涨得赤里透紫,额头上暴起青筋,望着屈云二人,怨毒地几近大吼地道:“告诉我,这……这是什么剑法,告诉我!”

屈云道:“什么剑法你用不着知道,但我刚才在出剑时一共露了十二处破绽……”

慕容焉也收剑道:“但可惜他只捕捉到了三处,而且倾尽全力也没能突破。”

白马裘丹闻言,眼射凶光,脸色难看,因为这时他回想起来,甚至那所谓的三处破绽,他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可想而知,当时他能捕捉住,也是纯属偶然。他既惊且怒,过了许久,突然仰天大笑,直笑得头上青筋凸起,狰狞地道:“哈哈哈哈!如今我不能用刀了,我看一个月后谁去碧雪坳和卓鸢决都,哈哈哈哈……”

慕容岱听得好笑,从慕容焉背后出来,道:“喂,你这个人真是急疯了,他们两个既然能打败你,难道还用得着你这个独臂大侠上阵么,真是好笑!”

白马裘丹闻言陡地一震,他确实恨糊涂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想到,不禁愕然一怔,突然又狂笑道:“难道卓鸢会相信几个乳嗅未干的黄毛小子么,你们太天真了……”哪知不待他说完,屈云手中长剑电出,嘶地收回,白马裘丹的断手和那手中的雁翎刀却已被刺了回来,攫在手中,道:“有了它,卓鸢能不信么?”一言及此,他冷笑一声,慕容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一生杀人无数,能走出燕国再想害人之计不迟!”

慕容焉三人走了,只留下白马裘丹一个,望着他们的背影,狂呼而止……

※※※

几日后,慕容焉与屈云打败白马裘丹的事传遍了五十里秀,猎原与慕容干虞闻言大惊,大加责怨地跌足长叹,都道他们惹下大祸,如今白马裘丹势必不能在半个月后出战卓鸢,五十里秀怕是将有大难了。

慕容岱早气众人糊涂,慕容焉与屈云既然能战胜裘丹,自然比这个伪君子更有希望获胜了。当下他说了白马裘丹的恶行,众人纷纷怔了许久,这些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三个孩子都是众人看着长大,向不说谎,而且此事更无说谎的必要。但慕容干虞还是难以置信他们两个少年如何能打败草原上大名鼎鼎的白马裘丹,直到屈云拿出了白马裘丹的断手长刀,众人方信以为真,不禁大声欢呼,奔走相告,部中的老少纷纷拿出埃拉酒和鹿肉跑到屈云家中献给勇士,躺在兵榻上奄奄一息的老英雄屈蒙泪湿枕榻,一手拉住屈云,一手拉住慕容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的眼光和部中的老少、慕容干虞的一模一样,是激动、高兴、扬眉吐气的表情。当猎原、慕容干虞说到半个月后的决斗时,众人不免担心,屈云却拉住他父亲的手,恭敬向是说与屈蒙,又说与众人一般,庄肃地道:“爹,我会当着两国人的面,砍下他的人头,为你和丹莫叔叔报仇。”

他的话虽然没有大声激扬,但低沉之中透深深的自信,有股让人一听便非深信不可的力量,一时间屋内轰然……

※※※

半个月后的第一天,天光近巳牌十分。

淡淡的薄雾山岚随风飘荡,碧雪坳南的一片平坦的场地上,乞郢部的老老少少人头济济,聚了一片,慕容干虞、猎原与部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都焦急地聚在一处,一边为两个少年担心,一面翘首北望,不安地等待着那个卓鸢狼主的到来。慕容素来对段国忌惮三分,连慕容的国君慕容廆都对段国年年纳贡。至于乞郢,即便是在丹莫和屈蒙两个都在时,也没敢正式向黄藤下过战书,但如今的两个少年却做到了——这是乞郢人第一次向段国挑战。这点既令部中长老高兴,又对这场比试忧心忡忡。

倒是慕容焉与屈云二人,只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对外界的嘈杂置之不理,似乎完全没将这场比试放在眼里,这一点令全部的年轻人既担心又羡慕,只有那些老辈人,暗暗摇头叹惜,平素对慕容焉有偏见的部人们,如今无不佩服这个坚强的孩子,草原上喝埃拉酒长大的汉子最重的就是这种舍生忘死的男人,而慕容焉正在成为这种男人。在乞郢部小一辈中,屈云是最出色的勇士,但慕容焉却不是,部中比他强的男孩子不少,但这时却只有他和屈云敢拔剑出来。一想到两个大孩子比草原上的第一游侠白马裘丹还强,慕容干虞既是高兴,又为他们担了十分的心。

时光一点点地过去,眼看将近巳、午之交,但那卓鸢却还没影子,以他阴险恨毒的性格,绝对不会害怕而违约,莫不是不屑与白马裘丹比试?若果真如此,今日的比剑岂不更是一场耻辱。到了这份儿,慕容干虞与猎原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了。

正在此时,南面突然传来了术孟的喊声,部中老少纷纷回头看时,发现他扶着拐杖,正领着两人抬着一副竹榻过来,众人一看,榻上面正是部中卧病的老勇士屈蒙。一看到是他,部中的老少纷纷围了过来,慕容干虞连忙赶过来,看他一见风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汜横流很是难受,顿时有不少人脱下衣服为他遮风。慕容干虞长叹一声,一面令人去喊屈云与慕容焉,一面握住老勇士的手,不禁眼中一酸,强忍悲咽地道:“老兄弟,你……你这是何苦呢,我已喊了两个小侄过来!”

屈蒙真的很辛苦,如今他几乎不能成言,嘴唇哆嗦了半晌,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猎原眼中泪光潸然,急急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屈蒙看到了,吃力地点了点头,这时屈云与慕容焉匆匆赶了过来,屈云忙蹲下身,眼中倏然凝了一泓清泪泫然难下,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喉咙如噎住了一般,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屈蒙吃力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为他拭了一回眼泪,象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试了几回,顿时憋的他咳了几声,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屈云连忙轻轻地为他顺了顺气,咽道:“爹,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但屈蒙依然抓住他的手不放,场中的长老们见状都不禁戚然,纷纷将脸转向一边,不忍再看。慕容焉蹲下了身,轻轻地握住屈蒙的左手,一双清澈的双目望着他,深深地道:“屈蒙伯伯,我知道你想问我们有多大的胜算……”一言及此,那屈蒙果然吃力地点了点头,慕容干虞诸人无不惊异,却听慕容焉神色一动,抬目说道:“今日这场比试,一是我们以逸待劳,二是那头狼肯定会犯轻敌之心,但更重要的是……”他看了屈云一眼,神闲气静,智深勇沉地道:“屈云和我都会奋力一拼,即便是不幸被杀,也不会折了伯伯你的威风……”一言及此,他转向众人,突然加大了声音,以令人深信不疑的口吻道:“更不会折了慕容的威风!”

一席话出口,顿时打动了场中所有的人,众人无不惊异于这个弱不禁风的孩子,一时众人竟忘了喝彩,屈蒙顿时眼中倏然溢满了泪水,一滴浑浊的泪珠从眼角划落榻下。这种场面,实在令人心酸不已,悴不忍见,四下早有不少人暗中垂泪,但慕容焉仍旧不动如山,但心间却如被刀子刺了般痛。他并非故作不俗,实在是因为场下的气愤悲郁,士气不佳,若他也随了众人唉声叹气,岂非气氛大跌,这场剑还有什么比头?倒是老英雄屈蒙,望定了他,深为信服、吃力地点了点头,缓缓将屈云与他的手握到了一起,紧紧地抓住不放。慕容焉会意地点了点头,和屈云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也紧紧地握到了一起。屈蒙流着泪笑了,四下顿时传来了一片希叹声,部中的长老也纷纷将头转到一边。

良久……

慕容焉轻拍了拍老英雄的手,拉了屈云起来,慕容干虞也令人将他抬到避风处,屈云黯然半晌,慕容焉却拉他盘膝蹲下养神,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数声骤极惊呼齐起。

“段国人来了!”

“卓鸢来了!”

众人闻言,依然忍不住习惯性地神情猛震,霍地纷纷站了起来,向西北看,但见坳后先是缓缓飘来一片旗帜,不一刻功夫,旗帜升高,现出了一膘铁骑,震得地皮直颤,浩浩荡荡地缓缓行来,看起来起码有一百来人。部中人见状,无不心中暗暗一震,怎么说这也是乞郢第一次正面和黄藤为敌,多少有点两部一决雌雄的味道。说起来不怕,但事到临头,愈觉得慕容焉两人实在单薄,力量悬殊,部中的长老们早有一半后悔同意他们的比试了。

闲话不说,待到那骠人马行近,但见为首却有三个人,除了众人都认识的卓鸢与活罗外,还有个身材削瘦,外弱而内如精钢的中年人,此人年纪当在三十五岁左右,横眉鼠目,面上无须,身着豹裘上衣,背束长剑,竟然和卓鸢缓辔并马行在一处,看来他的身份定然不在卓鸢之下,但究竟是谁,着实令人不知。三人率着一膘人马行到十丈之外,那卓鸢挥鞭令诸人停下,三人率先甩镫下马,喝令随行的骑兵就地驻下。这边慕容焉和屈云也提剑而起,慕容干虞和猎原正要上前搭话,谁知那卓鸢傲慢得很,竟看也未看他们一眼,迳自扫了屈云两人一眼,突然两眼一睁,威棱外射,大怒着沉声喝道:“白马裘丹在哪里,今日他既然约了我,为什么不敢出来?!”

慕容干虞骇了一惊,上前抱拳道:“卓鸢狼主,白马裘丹他……他已经走……”哪知不待他说完,卓鸢突然面色一沉,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寒着脸大怒,猛地抓起了慕容干虞的衣襟道:“什么,我们约好了要分生死,我今日已向部帅许下了他的人头,你敢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