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干虞机伶一颤,但面上依然保持着一部之帅的尊严。
正在这时,屈云突然“啪!”地丢过来一件东西,扔到了卓鸢的脚下,振吭地道:“卓鸢,白马裘丹那个匹夫在此,你自己看!”
那卓鸢闻言不由得一惊,在黄藤与五十里秀,还未有人敢如此毫无避忌地直呼其名,他转过脸来,目瞪如铃,青筋暴起,目光一触,却见屈云和慕容焉神闲气定,智深勇沉地望着自己,面上毫无惧色,颇为一惊,当下踢开地上的小包一看,裏面赫然露出了一支断臂,一支尚握着一柄雁翎刀的手臂,如今时间久了,那手臂几乎发黑,泛着一股恶臭,不觉令他眉锋急皱,但同时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因为他认得白马裘丹的兵器,他的焉翎刀乃是中原大樑氏所造,上面还镂了“穹庐主人”四个字,而大樑氏向来以为江湖高人铸兵器而名震天下,断然不会有假。
这时,屈云以洒踏而前,道:“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给我一次机会,为了这此机会,半个月前我和我的兄弟把白马裘丹的这只手砍下来了,不知今日够不够和你决斗?”
这句话出口,顿时惹来了段国武士一片希嘘,活罗和那瘦瘦的豹裘剑客一起过来,自己查看一回,证实了屈云所说不假,纷纷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两个少年,卓鸢声如宏锺,目似急电,突然厉声大笑地望了他们一眼,道:“怎么,你今日真的要送死么?”一言及此,他目中无人地狂作大笑,和活罗、另外那个瘦人踱过来,扫了屈云和慕容焉两人一眼,态度狂作地谓同行的削瘦中年人道:“四哥,活罗这小子也太不济了,我还以为他败在了什么高人手里,原来却是连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能赢的,什么白马裘丹,我呸!奶还没断,也学起大人下战书,找场子了,有意思,还真有些意思!”言罢又是一阵大笑。
慕容干虞等人听卓鸢称那人为四哥,无不神情猛震,部中的长老早猜到了九分,此人定是五狼中的老四白月无疑。一想到今天乞郢竟惹来了两匹恶狼,慕容干虞不禁心中骇异,惊谓那瘦瘦剑客道:“你……你是白月狼主?”
那削瘦中年人两眼厉芒倏然敛去,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拍了拍那背后状如弯月的护手剑柄,扫了诸人一眼,扬声道:“我是白月,算你还有些眼力。”他这一说,更印证了众人的想法,慕容干虞等都倒抽了口冷气,愈加后悔今日的这场比试,心中已认定必败无异。那白月只不屑一顾地扫了一眼,卓鸢却桀骜凶残地哈哈一笑,他对这种眼光似乎很满意,这种情形也许他遇到太多了,所以很不以为然。
“卓鸢,你太狂妄了!”猎原首先受不了他这种狂作之态,大声怒斥。
卓鸢闻言,威棱外射,目光倏地转向猎原,如刀子一般将他从上到下来回刮了好几趟,直看得猎原腿肚转筋,心中怒气却被卓鸢的目光吓走了一大半,感觉象是要上烤架的獐子一般难受。卓鸢不屑一顾地连声冷笑,道:“我狂妄那是整个燕代都知道的,倒是你这个愣头青,很让我吃了一惊。”
猎原被他看得有些气馁,还待强撑着与他理论,这刻慕容焉和屈云却抱剑行了过来,挡在了卓鸢三人面前立定,慕容焉看了卓鸢一眼,脸上竟无丝毫惧色,不卑不亢地道:“卓鸢,我们今天是来比剑的,你要是怕了可以回去,却也用不着在嘴上舞剑!”
卓鸢闻言颇是一怔,但继而又突然哈哈大笑,双眼放光,愈加觉得有趣起来。慕容焉这番话,有还几年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了,想不到如今竟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口中说出,还真有些新鲜。倒是白月本来只是觉得荒唐好笑,闻言却也突然一惊,不禁转过脸来,眼角吊起,细看了两人几眼。
卓鸢也上上下下看了慕容焉一眼,像是打量什么稀世珍宝般玩赏几回,若是换了旁人,早给他看得手脚发凉、头皮发炸了,但慕容焉却与常人完全不同,他整个人象是一块光不溜手的顽石,任你怒视还是轻蔑、冷笑,他始终眼光静得如一泓潭水,微波不兴地回视着对方,连卓鸢这只燕、代草原上的老狼,竟也从外表上找不出一点破绽。这一点,场中的两部中人无不惊为异事,就连白月也不例外。倒是卓鸢,与他这种以静制动的模样相较之下,反而显得流俗浮燥,毫无一点高手剑客模样,令人厌恶。这点连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生气。这时卓鸢若是出口辱骂,会益加显得自己气度狭小,尚不及一个汲汲无名的少年,眼下只有拔剑一途了,但纵是比剑,以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声地位,若是率先拔剑,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他怨怒冷笑地转向了屈云,谁知屈云较那慕容焉丝毫不差,他比上次拔刀时镇静了许多,眼眸中更增了许多自信与彪悍之气,卓鸢见状大为生气。但转念一想,这两人毕竟是后辈,纵然再厉害,还能飞上天不成。一念及此,当下阴骛诡猾地格格怪笑,道:“小子,我说过只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今日你要是不知珍惜,可永远没有第二次了。”
屈云一看到此人就怒涛汹涌,但蓦地记起慕容焉的告诫,强忍下一口气,将手中长剑一横,却反问道:“卓鸢,你还认得我们手中的长剑么?”
卓鸢当然认得,这两柄剑乃是当日他污陷丹莫违抗‘刀马严’禁令,而送给乞郢人当证据看的,想不到今日竟被用来对付自己。一念及此,他不禁目似急电,两眼暴睁,心中勃然大怒,但面上却故作不知,道:“不管你手中的是什么剑,今日只要你拔出了它,你一定会死!”
慕容焉涵澹若水,神清意爽地道:“卓鸢,你怕了?”
“我怕?!”卓鸢闻言,突然仰天大笑,振吭大叫道:“我卓鸢身为段国五大狼主之一,杀人无数,从来不知‘怕’字是个他妈的什么东西。我怕?我怕你们慕容出个‘北月刀尊’,还是会冒出个‘南泉剑圣’啊,是你么?”一言及此,他掀唇厉声大笑,直震得坳中回响不断,其势惊人。
慕容焉双目注定他,毫不为之所动,紧逼着道:“你若是心裏有绝胜的把握,不用对两个小辈提‘死’字,更不用对弱者反驳辩解,但事实你做了。你在掩饰,你虽然说给屈云个机会,其实你只是安慰自己,来弥补你杀人的不安,而他一旦变强,你又开始生气了,不是么?”
这一席话,如平地一声惊雷,闻者无不惊讶莫名,白月的眼神也突然变得郑重起来。在他眼中,这个少年宁静深邃,象一潭湖水,静中却隐着惊天的雷动。可以说,这一点气魄连他也自叹不如,更较中原的任何高手不差,正是因为如此,他心裏突然开始警戒这两个少年。直到此刻,乞郢部中方响起了一片掌声喝彩声。卓鸢被他说的为之一愣,但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冷静,饶是如此,却感觉似是被人发现痛脚似的,顿时大怒,或许他真的怕了,这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口中却无意间露出了马脚。但这种愤怒又不能形于外表,否则就证明被这个小子说中了。
他遂掖了口气,冷冷地道:“小子,你的口舌倒是不差,但不知道剑法如何,今日大爷我突然有了兴趣,你们两个一起拔剑吧!”
众人一听说双方要开打,纷纷闪开,这时的情势已非慕容干虞与猎原等人所能左右的,乞郢部中之人纷纷后退,一时场中只剩下双方五人,卓鸢挥了挥手,正待要白月和活罗退下静观,却听屈云突然道:“慢着!”
几人俱是一怔,卓鸢阴阴一笑,道:“小子,你怕了吗,有什么屁攒着一块放。”
屈云闻言,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向白月道:“我们乞郢再弱,也不会以二打一,以多欺少……”说着戟指点白月,神色傲岸地道:“我们既然是两个人,你留下!”
他一言甫毕,早将慕容干虞和猎原等人吓了一跳,都埋怨他太不知深浅,但事到如今又不是自己能作的了主,慕容焉倒是同意地点了点头。白月被屈云一顿呼喝,心中顿时大怒,但此人向来心机深沉,心中杀机已肇,面上却只淡然一笑,活罗却突然大怒喝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们四师伯单打独斗,你也配!”
屈云只看了他一眼,道:“我不配,难道白马裘丹的手下败将就配么?”
一句话顶得活罗几乎当场气倒,白月却向活罗挥手,止住他的话锋令其退下。活罗无奈,狠狠瞪了屈云一眼,怏怏地退了下去。眼下场中登时只剩下了乞郢部的慕容焉和屈云,段国的白月和卓鸢了,刚好是两对。屈云早想杀了卓鸢而后快,卓鸢也是王八瞪绿豆——和屈云对上了。如今两人还未拔剑,但气氛却早到了一剑毙命的火候。慕容焉找上了白月,白月也冷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们这么坚持,我就让你们如愿以偿!我五弟既然向黄藤的部帅许下了白马裘丹的人头,但如今换成了两个,未尝不可!”
谁知一言未毕,卓鸢却还不服,急道:“四哥,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下我们五狼的面子,在江湖中授人笑柄么。你先坐观小弟我一剑杀了他们两个,何必与他作气?”
“住口!”白月冷看了他一眼,又引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屈云,卓鸢看他郑重的颜色,顿时不敢再多言,看他的意思,分明是让自己专心对付屈云一个,当下踱了两步转向屈云,双目神光暴射,狠狠瞪着他不放。看来双方的格局已定,白月要自己对付慕容焉,这点着实令慕容干虞和猎原奇怪不已,但又极其担心。方到此时,场中气氛大变,众人都纷纷围了一圈,甚至连那群段国武士,也不禁纷纷围来,凭足观望。
慕容焉看了白月一眼,心中却毫无一丝轻视之心,虽然对方的两个对手都已犯了轻敌和气燥两忌,但对方的实力却绝对不容忽视,当下他缓缓地松了口气,将状态调到了融和的极限,准备迎接白月的雷霆一击。他知道自己的力度和白月相差很远,要想取胜只有在虚实剑招上寻求机会。他本来想要缓缓拔出长剑,哪知竟忘了按动绷簧,一时竟没拔|出|来,这一着没有练过剑术的人可能永远看不出来,但在白月眼中,却是个绝佳的进攻机会,但他并没有遽然出剑。也幸亏他没有突然出剑,否则,一切都会在一瞬间结束,因为慕容焉剑上的绷簧根本没有扣上,这是他对白月的一次试探,一个故意卖的破绽。若白月沉不住气,果然出手突然袭击,他瞬即会先甩出剑鞘阻敌,称此过隙之机运‘太微剑法’中最精妙的攻剑式突袭,即便得不了手,那白月也会惊异于他精妙绝伦的剑术,一怔之机,他再难有逃脱的机会了。
但白月却不知道他的绷簧没有扣,只因小心起见而没有进攻。若他真的知道真相的话,他也许就不会因为轻敌而惨败了,尽管他提醒自己小心这个年轻人,但他的小心还是不够。
那边的卓鸢却远没他的耐性好,早窝了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锵!”地一声拔出长剑,断喝了一声猛扑过来,屈云也大喝一声,一道青朦朦的光华,霍的一亮,拔剑迎上。当下两人长剑交接,连绵不断拼到一处。白月一时摸不清慕容焉的底细,但一想到他和屈云同进同退,剑术必然同出一门,当下静立不动如山,眼角却紧紧盯住屈云的剑招——这是他心机缜密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慕容焉。
有道是事有凑巧,比试之前,慕容焉曾千叮万嘱屈云要先以守骄敌,摸清对方的底细再出奇招制胜,到时敌明我暗,定然厚积薄发,一击而中。屈云也果然按他的策略用剑,初时只用‘太微九剑’中的守招,而且故意用得很差,还故意卖一两个破绽,那卓鸢却远不及白月心思机密,一时挥得起兴,又见屈云剑术虽然不错,但可能练习较少,有些不够纯熟,所以偶尔会有些漏洞,顿时信心大增,大声喝咤,涌身急攻猛扑,一时剑光暴现,激荡有声,凌厉之极,逼得屈云连连后退。
白月冷静地看了十来式,顿时放心了许多,孰不知在他看屈云剑招的同时,慕容焉却并没有看卓鸢的剑式,也拿眼角看屈云的剑式,这点常人绝对不会如此,但他却做了,眼下只等白月出手一击。
果然……
白月突然出手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但见他手中骤然生了一道青朦朦的光华,一闪而住,定成了一柄三尺白练,长剑已然出手。与此同时,慕容焉也“锵!”地抽出了长剑,那白月断喝一声,首先发难,剑走灵蛇,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一闪而至。慕容焉一出手,招数竟和屈云的一模一样,白月虽然已知道了他的招式,但依然不敢大意,稳扎稳打又试了七招,发现除了两式外,他的剑术竟和屈云的大同小异,而且此子因为力道不济,长剑根本不敢与自己的兵器相接,招式使得有些被动。但胜在‘太微剑法’精妙绝伦,变化莫测,这些招式白月方才虽然看了一遍,但事到临头,觉得这两个少年的剑术实在不俗,若非练得不久而又内力不够的话,今日想要赢他们还真有些不容易。
一念及此,他心中一喜,突然用了他的绝招‘灵蛇寻径’,长驱直入急攻上来,一时场下的乞郢部人纷纷惊呼,但见白月手中的长剑罩定慕容焉膻中诸路大穴,随变而变,如蛇寻径,灵动非常,繁复变幻,深不可测,仅仅四式,竟一直将慕容焉连连逼退五步,慕容干虞和猎原等在旁观战之人,全都瞧得目瞪口呆,无不惊呼。
那白月眼看胜券在握,又正逢慕容焉右后侧有破绽,当下疾递而至,那知突然间……
慕容焉骤然发难,突然用尽了全身之力,用出了‘太微剑法’中最精妙的守剑式‘九星同烁’,顿如石破天惊,剑攒十花骤然散开,待白月想斜撤却已不及,心下一惊,但突然想到他内力不济,心道饶你剑术再高,但内力绝不如我,遂运足内力猛然向剑丛反击,孰料一剑扑到竟走了个空,心中一骇间,突然眼角处扫见左侧一道白练一闪而过,突觉肋下一阵巨痛,一怔间再寻了慕容焉却已到了自己的身侧,长剑轮回定住,而自己的肋下却多了一道长约半尺的血槽。他大叫一声,忽然飘身后退,但因为伤处太深太痛,脚一沾地便即痛嗥一声,砰地倒地,肋下一时鲜血汹涌,长流而下,顿时染红了半边襟衣。
白月愣了,所有的人都愣了……
半晌,随着乞郢众人的欢呼声,白月手中的长剑锵然坠地。
段国人都怔住了,尤其是那个活罗。慕容焉这招却也用尽了力气,一招过后,若是白月再次出手,他绝无还手之力,但白月却弃剑了。他长长吁了口气,吃力地掣剑转身,眼中依然淡淡地注视着白月,道:“你刚才从屈云那里偷看了十三式,而我也正是用这十三式骄敌,好让你有了轻视之心。但又怕你怀疑,有两式故意颠倒了用,到了十三式,我突出奇招,趁你慌乱判断出错时才伤了你。”言毕,再也不看他一眼,提剑而回,只剩下白月血洒沾襟,痛入骨髓,猛地跌倒地上,眼中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先前还如利剑一般的眼神骤然变成了一条毒蛇,头上青筋凸起,绽出黄豆般汗珠,眉宇间洋溢着一股子阴骛之气怨怒地望着他……,他一向以心机毒而深名震段国,如今却被一个少年只用了十四招就打败了他,十四招!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诚是至言。
这刻,那边的屈云已开始反击,但见他突然改守为攻,剑式滔滔不绝。他本来就力大无穷,虽无内力,但却与卓鸢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微剑法’的精妙之处,又岂是卓鸢所能挡得了的,但见他招招夺命,式式追魂,惨烈至极,众人但闻屈云陡地一声断喝,剑如狂风四扫,又时而倏点莲花,顿时将卓鸢逼得连连后退。屈云自是大受鼓舞,那卓鸢却被逼得缚手缚脚,在乞郢众人的喝彩声中,卓鸢益加激愤,边打边破口大骂,这刻哪里还有半分狼主的尊严,屈云却理也不理,剑剑不离对方的要害,即至后来,卓鸢被逼得连骂的空隙都没有了,恰在此时,那边的白月突然落败,卓鸢骇然一惊,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惊惧之心,这是他数滔年来横行草原、杀掠抢淫从来没有过的颤栗。
当此紧要关头,屈云岂容他又片刻缓手之机,就在他一分神的当儿,屈云突然一剑扑入中怀。卓鸢但觉眼前一道白光,紧接着胸口一阵巨痛抽触,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剑穿胸而过,卓鸢顿时惨呼一声,当场一命呜呼,长剑坠地而亡。
仅仅是展眼之功,草原上的五大狼主中的两人,一死一伤,场中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活罗立定了,一时傻了眼怔怔地立在当地,不知所措。那些段国人死了也不敢相信,这燕、代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卓鸢和白月,竟让两个大孩子给废了。这一惊天巨变,更令乞郢部所有的族人目瞪口呆,半晌没有一丝的喝彩声。直到活罗上来为卓鸢收拾尸体,这边方响起了震天的喝彩声。白月伤的也自不轻,支撑着尚能立足,待到诸人取回了卓鸢的尸体,活罗突然提刀上了坐骑,大喝一声,挥刀命一膘铁骑上去将慕容焉和屈云乱刃分尸,慕容干虞与猎原等部中长老纷纷大惊。慕容干虞急急上前,拦在那对手执丈长铁槊的骑兵前,大声道:“住手!活罗,我们比试之前有言在先,比剑乃是公平决斗,无论胜败,双方都不得趁机报复,你……你这是做什么?”
活罗眼中冒火,今日之行折了两位狼主,他已担了重责在身,哪里还管的了这么多,挥刀背一拍马臀,提马便冲了过来,谁知正在此时,那负伤的白月突然掠到了活罗马前,吃力地将手中长剑一横,拦住他道:“活罗,你这是干什么,你敢抗命么?”
活罗陡然羁勒马缰,旋停坐骑,大声道:“白狼主,属下这就给卓鸢狼主报仇,将那两个兔崽子剁了!”
白月闻言大怒,突然一挥手中长剑,众人但见他手中白光一闪,一声惨烈的马嘶,再看活罗胯|下骠马,一剑被白月斩去了马头,那马“咵!”地一声,将活罗掀翻在地,跌出老远一个跟头。众士兵见状俱是一惊,就连慕容干虞等乞郢部人也无不一怔。
活罗急急爬了起来,惊道:“白……白狼主,你这是做什么?”
白月“锵!”地一声还剑入鞘,冷冷地道:“我燕代五狼的面子还用得着你这个外人来找场子么?”
活罗闻言心中一寒,额头上猛然渗了一层冷汗,战战兢兢着不知所措。白月所言不差,若是方才他杀了慕容焉与屈云,江湖上一定会说燕代五狼为了报仇,倚多胜少,一百多个人杀了两个少少年,那是自己下自己的面子,这种事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坐,更何况是白月如此机心之人呢?
白月转身注定了慕容焉及慕容干虞三人,冷冷地道:“慕容干虞,今日之事我们四兄弟绝不善罢甘休,还有……”他双目狠狠地注定了慕容焉与屈云两人,道:“你们两个可要好好地活着,养好了命等着我来拿,我会再回来的。”言毕,他捂着伤口回去,早有几个侍衞上来搀住了他,扶他上了坐骑。白月当下吩咐一声,那活罗率着众人,折马北返,一时间驳马踢鸣,一膘人马携着一具尸体,怏怏而去。
四下部众见段国人北退而去,顿时彩声雷动。一帮少年早不由分说,一涌而上将慕容焉和屈云围了起来,拥着不放。倒是慕容干虞远望那浩浩北去的铁骑,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猎原却上来安慰道:“部帅,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们‘段国五大狼主’不会仗多欺人,否则,方才两个娃恐怕都活不了了。”
慕容干虞点了点头,眼下也只有如此了,再担心也是无用。当下正待打道回部,南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声,慕容干虞心中陡地一震,已觉不妙,果然不出所料,术孟突然跑了过来,边哭边喊道:“部帅,部帅,屈蒙老哥死了……”
众人闻言纷纷大惊,齐齐向南跑了过去,那屈云正拉着慕容焉和一群少年谈论,闻言顿时如遭了震天的霹雳,怔了半晌,突然大吼一声,发疯了似地冲了过去,一路撞倒了好几个族人,抢步奔到那竹榻前,“噗”地跪倒榻前,急急拿眼看父亲,眼中顿时凝了一泡浊泪,紧紧抓住屈蒙,眼泪再也忍奈不住,奔泻而下,泣不成声,边哭边语不成声地喊着父亲。慕容干虞来了,猎原也来了,部中的长老们无不掩袖弹泪,猎原连呼“老兄弟”,不能自抑,一时间,本来高兴的部人们突然陷入了悲凄之中。
慕容焉躲在人群之外,悲咽地泪如泉涌。他并非是个铁人,他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想不到不久的时间,他先失去了凌重九伯伯,如今屈蒙却又死了,乞郢真的是人才凋零了。他仰头望了西边的天光,突然觉得眼光愈来愈加辨不清楚了,方才的一番激斗,如今心中又自一悲,顿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强用剑支撑着,悄悄东返而去……
所有的人都在为老勇士的死悲哀,是故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吃力地辨别方向,很久才回到了幽林中的松居,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草地上,歇了很久方缓过气来,静静地仰望着天空,看着天光渐暗,繁星渐上,一卷舒云飘失在了辽阔无垠的夜空,璀璨的群星如倾泻而下的珠玉飞瀑,自西北昆仑垂泄南极,也将他严严实实地罩在了下面。他一直静静地望着星河的流变,一动也不动。这仰拾不尽的珠玉,有红色的玛瑙,碧色的翡翠,黄金、白银,还有一颗象他怀中的火玉……,但他眼中的熠熠星辉,却在渐渐地褪色,消失,炫美的夜空在他的眼中,终变成了一片漆黑无光的世界——他的视觉在渐渐地消失了。这一天他早就知道了,凌重九的话果然实现了。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是今日,而这一天,他和他的兄弟打败了草原上的神话。
当晚,他做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决定。
几日后的一天,草原上万里无云,慕容焉一早提了黝木长剑出了松居,一意东行,青蓝色的曙光将一片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影子抛到了他的眼中,昔日那草原上的一派晴川依然秀美无比,那露下百花,峰壑松石,奔马群羊他却再也看不清楚了,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坚毅的目光。因为他相信凌重九,所以他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更加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行到了辽水岸边,找到了凌重九的坟墓,跪倒墓前,酸涕霑颐地道:“凌伯伯,我今天是向你辞行来的,屈云杀了段国的狼主,这件事段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五十里秀必须有一个人去死,才能避免杀戮。当日你问我如果有一个人杀了他可以救一百个人,我会不会杀他。我说不会,因为他还没有杀那一百个人,还有挽回的机会。如今,就让我的死去止杀吧……”
话说到此,少年捧剑伏身三拜,抚衿揽涕道:“这柄长剑乃是前辈所遗之物,伯伯生前常御左右,斯须不撤,如今伯伯云归,但它也不容玷污,晚辈惭愧无地,今日不能手挥此剑,手刃强仇,我此行段国黄藤九死一生,它绝不能落入外敌之手,今日不得不埋剑此地,他日我若有幸归来,足服此剑,定当让他重见天日!”一言及此,慕容焉连连三拜,悲涕如霰,心有不忍地抚剑一回,弹泪将它埋在了凌重九的墓前,悲来填膺,挥袂而去。如今,他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但却丈着记忆,向北而行,他那一晚所做的决定就是要去黄藤赴死。虽然他舍不得辽阔的草原,绵绵神秘的秀林,平治的马群,肥硕的绵羊,但他还是担起了这个没人敢担当,也没有人担当得起的重担,这一点在屈云求他传授剑法时,他已经预感到了。
他在路上拣了一截树枝,权作手杖,绕了一片小林,刚要西折,突然听到林南有几个脚步声,慕容焉心头微微一震,当即警戒地伏低了身躲在一棵树后,就在此时,南边果然绕来四个人,但见他们两个提刀,两个执剑,年纪都不过三十,衣着打扳分明是中原人。四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提剑的道:“没想到,这次竟然有这么多门派去段国的京师令支,连远在江南的万花山庄和潇湘沚也有弟子前来,有的是为了追杀陈逝川,这回倒是有大热闹可看……”
哪知他话声甫歇,林中突然衣袂声起,一道人影如惊鸿突现,破风而降,那几人还未弄清怎么回事,道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但见此人身着一袭丹碧纱纹白素双裙,背对着四人渊停岳峙,负手而立,另一只手里却挟着柄长剑。但看此人头梳高髻,髻后垂有一髾,端得是雾鬓风鬟,身材窈窕已极,竟然是个身材很美的少女。但她的身上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彻,那身白衣在此气质之下,竟然如寒冰雕成的莲花一般,令人不敢迫视,但也正是这股冷峭之气,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的吸引,令人魂魄荡然,又忍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去看她一眼。那四人乍一见她,先是一骇,继而纷纷手按兵器,但当看清之后,反而更加希望她是为了自己为来,因为要是如此的话,她就一定会转过身来。
“你……你是什么人?”
白衣少女却没让他们如愿,只传来一个冷峭而神秘的声音,如严霜染客,道:“我是阻止你们北上的人……”
那四人闻言,都不禁一怔,相互望了一眼,继而纷纷仰天大笑,其中一个身穿青衫,足登长统剑靴,一脸精悍之相的刀客掀唇一晒,道:“阻止我们?!姑娘,你可能找错人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白衣少女没有回答,似乎毫无根据兴趣知道他的来历,但又未置可否,那人却已自豪地续道:“我们是华山天仰刀宗和西蜀青城山青城玉楼的弟子,就凭你能阻止得了我们,我看你还是去找北月刀尊或是南泉剑圣还比较容易些!”此人一言甫毕,早惹得其余三人一起大笑。不用问,那两个提刀的一定是华山天仰刀宗的弟子,另外两个定然是青城玉楼的无疑了。这两大门派乃是武林中的翘楚,一个在西川成国,一个在汉国,向来是兄弟之宗,今日四人结伴北上,看来人是个女子,哪里肯放在眼里。
白衣少女一言不发地静静等他们笑完,鼻子里冷哼一声,声音依然沉寒如故地道:“天下第一刀宗虽然名震江湖,但似乎与阁下无关,即便有人大言不惭地说天下没有人能挡得住他扬刀一挥,但那也只不过是你们的宗主,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和北月刀尊和南泉剑圣相提并论么,真是自不量力!”
这白衣少女人本就冷峭,如今又口出这等锋利的言词,任何男人都会被她激怒,那个刀宗弟子本就是个暴筒子,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口中大喝一声,宛如平地打个霹,道:“你这女子不知死活,敢侮辱我的师父,快说,你究竟是谁,否则……,哼哼,休怪我伏轼……”哪知这个叫伏轼的话犹未毕,另外一个文雅的刀宗弟子突然听到林中尚有声息,神情一震,警戒地四下望了一眼,挥手止了伏轼的话锋,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歉然一笑地抱拳道:“在下华山派弟子梁迟,不知姑娘今日为何转门找我们两宗的麻烦?”
“好狡猾的人!”白衣少女冷忖道:“此人说我找他们两宗的麻烦,分明是想拖青城玉楼的两个弟子下水!”一念甫平,白衣少女冷冷一哂,道:“‘幽独’陈逝川的事我不想其他人插手,横加干涉,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离开燕代,回归中原,要么就只有死!”
梁迟眼中闪过一丝冷电,突然两眼一睁,威棱外射地道:“姑娘可能是误会了,我们到段国的京师令支是为了参加‘君临剑决’,而不是为了那个弑师的孽徒陈逝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白衣少女似是不耐地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为了陈逝川,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今日既然来了,你们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折返,要么死——”
伏轼和一个青城玉楼的弟子憋了很久,闻言早已大怒,两眼暴睁,目似急电地吼道:“住口!你这个女子不知死活也就罢了,今日我们不想出口骂人,你最好赶快闪开,否则……”哪知他话犹未歇,白衣少女倏地转过身来,正说话的伏轼心头一震,不自觉地骤然住口,四人早就欲一睹她的庐山真容,如今纷纷瞩目望去,这一看几乎将四人吓得扔兵器跑掉,不禁都骇然地退了一步,神意惊遽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结舌。原来,这少女身材声音无不美极,一张玉脸也生得冰肌玉骨,但就是那双眼睛,生得斜向上挑,精烁得如精灵鬼魅一般,若是在晚上,这四人一定会一溜烟吓跑,幸好如今是在大白天,但饶是如此,几人都被她的冷峭、诡异、灵怪、神秘与美丽所惑,相互看了一眼,先前在心底里对她的一点好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立刻蟠结成阵,锵地亮出了刀剑。
“否则怎样啊?”少女诡异地道。
伏轼看她那双邪门的眼睛盯着自己,早已不由得一颤,不知所措。
梁迟到底修为高些,他自己打量了这少女一眼,两眼厉芒倏然敛去,状极光明磊落地道:“你给我们的选择恕我们不能接受,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你带着你埋伏的人让开道路,我华山与青城两宗决不拔出兵器,否则后果自负。”
白衣少女秀眉也自微微一剔,目中神光一闪即隐,面布寒露地道:“我杀人从来都是一个人。”
梁迟看她如此坚定,令人不容置疑,当下目中流露出狐疑的光芒望了她一眼,突然断喝一声,道:“林中有什么高人,请劳玉趾出来一叙,武林中人讲的是快意江湖,光明磊落,何必如此藏头露尾,苟同无胆匪类,出来!”
原来,他早听到林中有人,他本以为这是那白衣少女的同党,所以一直很警惕。这时林下的慕容焉暗暗叫苦,自己无端的却惹上这种事,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谁知他出来的同时,北面也几乎同时钻出一个身穿红裘的独臂之人,他虽然看不到,但却听得清楚,心裏一阵后悔,原来,就在他在此的同时,另外还有个人也在偷听,结果那梁迟一喊,竟然喊出一对儿来,两人出来后都不禁暗暗后悔,那人却不是别人,正是被屈云砍下一条右臂白马裘丹,他乍一见到慕容焉,顿时大惊失色,神情猛震,陡地跑到梁迟身前,骇然地道:“原来是梁少侠,有礼了!”
梁迟乍见此人,颇为一惊,他打量了白马裘丹一回,发现他右臂已断,脸上掠过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倏然敛去,向其他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抱拳道:“原来是穹庐主人,晚辈失礼了,前辈这是……”
慕容焉闻言暗暗一惊,没想到与自己同时出来的那人竟然是白马裘丹,这时那白衣少女一直是面布寒露,目光偶尔掠过慕容焉时,见他看见自己竟然毫不惊骇,换上一脸冰冷的寒霜使劲瞪了他一回,见他依然毫无反应,不禁大诧,仅在此时,那白马裘丹戟指慕容焉道:“此人乃是江湖上着名的采花大盗‘花鸟使’,我的手臂正是此人所废,四为少侠,请为老夫主持公道!”
“他就是花鸟使?”
几人闻言,的目光都不禁落在了慕容焉身上,白衣少女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秀眉双挑,粉腮遽变,心道原来是个不知廉耻的恶贼,难怪如此不惧。倒是慕容焉,闻言心中勃然大怒,正要辩解,哪知那白马裘丹不待他开口,早已迫口说道:“一个月前我见他欲图对乞郢部部帅的女儿慕容岱行奸,拔刀相助,却被他用岱小姐作为威胁,命我自断一臂才肯放人,但……但我将手臂砍下,他却反口食言,将我打成重伤,四位都是高人门下,要为正道除害啊!”
这白马裘丹是有意要置慕容焉于死地,但他因为上次之战,对这少年颇为惧怕,这次相见,他根本没顾上仔细打量。但梁迟却是个聪明的人,白马裘丹言语间他拿眼仔细打量慕容焉,见他举止乖促迟缓,双眼不能正视,还时常要倾耳来听,显然是个瞎子,他虽然没有见过‘花鸟使’本人,但也听他们的师父讲过,心知白马裘丹有意借自己的手杀人,心中顿时怒火向上一冲,切齿暗骂一声,这时见白衣少女不耐地拔剑欲进,心生毒计,向其他三人使个眼色,三人顿时会意,梁迟本人却突然抽出长刀,立刻和其余三人结阵,一面庄容地道:“穹庐前辈,你且闪开,我们正要用‘连刀横剑四极阵’杀敌,你不闪开,若是被那恶女人狂攻过来,我们怕是难以……”
哪知他话未说完,白衣少女突然出剑了。
其实,梁迟的话就是要她攻击,他说“你不闪开,我们怕是……”,这话分明说出了‘连刀横剑四极阵’的弱点,那就是白马裘丹所在的位置,若是他不让开,此阵无法运转,而他故意说出这句话,却是要那女子出剑攻击这个弱点,稍为聪明的人闻言都会毫不迟疑地出击,而出击的结果,那白马裘丹自然是首当其冲,第一个要被杀掉——其实他们哪里会什么‘连刀横剑四极阵’这种两派高人才能修习的阵法,只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好狠的用心。显然这白马裘丹当年在中原颇无人望,得罪过不少人。
那白马裘丹也是老江湖了,闻言大惊,急忙后撤但为时已晚,但见白衣少女手中长剑剑风嘶空,卷起一片青朦朦的虹影突然袭至,在他身右洒下一片剑幕,但这时的白马裘丹早已没有功力,顿时滞步,但他陡然发现白衣少女的剑并未伤及自己,心中一宽,但正在此时,那少女的长剑将梁迟的长刀引出绞住,随手一带,但见一片刀光霍地一洒,正好自白马裘丹身上扫过,但闻一声凄厉的惨叫,白马裘丹上半身自胸隔以上,一刀被梁迟斩成了两段,惨呼而死。这下可吓怀了梁迟,骇然惊顾,脸色惨变。他本来有意借刀杀人,但没想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是自己杀了此人。一时间怒气攻心,勃然大怒地涌身急攻猛扑。
他这一急,顿时心中浮躁,自贻败象,慕容焉但闻“锵锵……”一串连珠密响,白衣少女抓住时机,响亮急遽地一声叱喝,在第十招一剑穿胸,那梁迟扭曲着脸,嘶哑的叫声,待白衣少女陡地一个抽身倒掠,痛嗥一声掩面翻倒在地上,血喷如注,一命呜呼了。
其余三人见状,顿时身形暴颤,神情大变,其中那个伏轼更是脸上一阵抽搐,抱住梁迟大叫师兄,眼中掉下几颗眼泪,陡地抬目,咬牙切齿地霍然提刀而起,满腔杀机地怒视白衣少女,厉声道:“你……你杀了我师兄,你杀了天下第一刀宗的弟子,今日你还想活得了么,天下有谁敢救你,谁能救你……”
白衣少女闻言,神色微微一变,继而又恢复了冷若冰霜之容,冷哼一声,说道:“区区一个华山派我还没放在眼里,这个人是我杀的,那又如何,他刚才是作茧自缚,怨不得人。”
“好一个怨不得人,今日看老子把你个臭女人剁成烂泥,替我梁师兄报仇……”一言及此,他向那其余二人一挥手,正待一涌而上,就在此时,四下骤然传来一片轰聋聋的震动,直震得几人衣服簌簌作响,林中五人俱是一惊,纷纷纵目四望,但却没有一点奇怪的痕迹。正在众人怀疑之时,林北坳后突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四人一看,但见一膘铁骑突然纵出,其快如电,大约有三十几人,这些人个个身穿明光铠甲,背负强弓,手执铁枪,干戈耀日,一时间尘草大起,疾逾脱弩之矢,飞驰而来,为首一人,横眉鼠目,面上无须,身着豹裘,背上背着一柄弦月剑柄的长剑,他人未至,遥遥看见林下之人,扬鞭一指,刹时之间,箭风啸空,众骑乱箭如雨,啸空而至,那伏轼一箭穿头,当场即被射死,其余两人挥剑搏打激风而啸,划空而来的乱箭,情势危殆,白衣少女突然纵身而起,一阵旋风一般掠落慕容焉旁,倏地抓住了他的腰带,提着他急忙闪到了几棵树后,折向东方飞身疾掠,那慕容焉却已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抓住我跑?”
白衣少女闻言,又气又笑,几乎一口气散了,当场从半空一头栽下,嗔目怒叱地道:“后面有群段国武士正追来,你再说话,我们就真的变成刺猬了!”
“我知道你刚才杀了人,你是个好杀的人。那群段国人是来找我的,你把我放下来……”
白衣少女气得秀眉一挑,脸色一变,沉声说道:“你这个迂学包子瞪眼瞎,你知道什么,你刚才那人有意引我去杀穹庐主人,显然是个阴恨的人,我虽然不知道他和穹庐主人有什么仇,但这手段实在卑鄙,亏他的师父‘冠古刀’徐微步是中原第一正宗的宗师,我不杀了他,难解心头之恨……”
慕容焉本就聪明绝顶,闻言自己回想,心中不禁一滞,良久同意地暗暗点头,喟叹一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少女身形如烟,快如乘空略影,一边快速东掠,一边瞪着她那诡异骇人的眼睛,泛射出冰冷的光芒,怒斥地道:“住口!本姑娘还没问你,你倒反问起我来了。我跑得这么累,你还敢问三问四的,急了我把你扔给后面的那群段国人,让他们鳖嗑鱼吞,现在不准再问,更不准盯着我看,你快说他们为什么杀你,不要等我发问,一口气说个清楚。”
慕容焉闻言,不禁心中生气,这个女人实在冷酷无情,刚才一剑杀了一个,还眼看着那人杀了白马裘丹,这些人虽然用心不良,但毕竟罪不至死,一个人生在世上,已是万分的不易,作为与他一样的人,怎么能随便杀另外一个人呢。这个女子冷得很,但好在她无论如何瞪眼睛,慕容焉总是看不见她的可怕。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后面的两个青城玉楼的弟子已经被射杀于林中,一膘铁骑飞奔追来,边追边放冷箭。慕容焉眼不见,心不烦,没好气地淡淡地道:“我杀了他们的狼主,他们可能是找我报仇的。倒是……大侠你,乱杀人命,有伤天和,今日杀人,他日难免被人追杀,我劝大侠还是……”
哪知他话未说完,白衣少女粉腮遽变,玉面含煞,怒气冲心地把骤然停下,一把将慕容焉扔出老远,直摔得他“砰!”地一声跌了几个跟头,仰面跌倒。白衣少女竟然丝毫不顾后面骑兵轰然而至,气得秀眉一挑,冷峭地道:“穹庐主人向来卑鄙,我看他诬陷你,还以为你会比他好一点,但想不到也是如此不知好歹,不但不感恩,还敢当着我的面而说我的坏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慕容焉摔得七荤八素,这时听到铁骑已到,顿时大惊,哪里还记得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惊失色,机伶一颤,振吭大叫道:“姑娘你快走!他们杀人不眨眼,你快走!”
白衣少女闻言,心中微微一震,继而冷哼一声,口气十分冰冷地道:“你刚才不是说我也杀人不眨眼么,他们人多有什么怕,现在我在骂你,你敢叫我走?”
慕容焉闻言,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这个‘大侠’是真傻,还是武功高得没边,竟然置数十名点国武士于不顾,但此时再走,已经来不及了。但闻那马踢声疾卷而至,其中几个武士牵弓引镝,正要乱箭射杀两人,那为首之人一眼觑见了白衣少女,急忙扬鞭令众人收了弓箭,当下胡哨一声,轰然如风而至,几十匹马绕定了慕容焉两人,盘旋许久,马上的武士纷纷亮出了长剑弯刀。但当他们看到白衣少女的眼睛,都不禁为之一惊,只有那个瘦瘦的为首的人,反而眼睛一亮,象捋胡子一样摸着下巴,脸上掠过一种欣赏宝贝的神色,陡地羁缰驻马,仰天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白月今日本是为了报仇,却不料老天竟送了个大美人给我,我可是有十来年没有见过如此有味道的女人了……”言毕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似乎两人已成他囊中之物,不疑有二。
慕容焉一听,立刻认出了此人正是五大狼主的白月,心中勃然大怒,此前这白月还信誓耽耽地说会光明磊落地报仇,如今才时隔几天,他就覆口食言,带人前来寻仇,实在卑鄙。他尚未及开口,白衣少女眼中早已泛射出冰冷森杀的光芒,凝视着他,面布寒露。这白月纵横燕代已久,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如今被着少女一注,依然不由得心底一寒,继而又涎脸暧昧一笑,反而更加心中奇痒。但闻白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无礼?”
白月听她说话虽然冷峭得如同千年玄冰,但声音却悦耳已极,不禁魂魄荡然,目光在她玲珑浮突的曲线之上来回看了好几回,却早惹得一帮手下轰然大笑,却闻白月道:“这就算对你无礼了,那你也太小看我白月狼主了,我向来对人无礼,见了你这样的美人儿更是无礼到了极点,那又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我到底有多无礼?”一言甫毕,一膘武士纷纷扬刀大笑。
白衣少女见对方出言轻薄,气得秀眉一挑,怒极而静,反而陡地收去了冷峭之容,竟然笑了一笑,这一笑不要紧,顿时美道极点,她本是个冷峭的人,少见有丝毫笑容,即使她的眼睛很煞很诡,但依然掩饰不住她慑人的光芒,直看得众人一呆。就在此时,白衣少女眼中寒芒陡现,正要遽然施出辣手杀人,慕容焉却突然跑过来,挡在了她的前面,拦臂向白月道:“白狼主,你……你此来是找我报仇的,请不要为难这个姑娘,我愿意和你回黄藤受死。”
白衣少女本要一意杀人,但没想到这个呆巴竟然口出此言,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心中又一次微微一震,当下停下了杀人,深蹙黛眉,冷眼旁观看他如何应付。
白月闻言,突然仰天大笑,哪知他笑声突歇,兜头就是一鞭,顿时在慕容焉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啐了一口,不屑一顾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佩和我讨价还价,上次的事纯粹是你使诈,今日我来就是杀你的,你死到临头了,还要牡丹花下死么?我呸!”
白衣少女冷冷一哂,依然在旁边坐壁上观。
慕容焉双目虽然只能看到一片影子,但他却通过那影子的晃动知道白月的位置,他目光如籍蕴无穷力量的大海,那股令人惊异的力量一闪不见,就如同寒潭之月,过影无形,但却给人以霍然猛醒的震撼,任何人见了它都会一惊,即使是白月,但闻慕容焉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行走江湖,就应该千金一诺,至死不逾,你上次曾当着上千人的面承诺,会公平地报仇,但如今出尔反尔,足为江湖之耻,日后更不足为众人的马首,你不觉得耻辱呢?”
这翻话朗朗无余,众人无不为之一惊,想不到这个少年如此无惧生死,慨然自若。
白衣少女闻言,目光一霎,似是微微一怔,深蹙黛眉望了这个白头翁一眼。却不知这翻话早气杀了白月,未到他大喝杀人,慕容焉突然断喝一声,作扫了众人一眼之状,提高了声音,仰首道:“我知道今日你带来的都是你的心腹,你想报仇,但又怕败坏了段国五大狼主的名声,所以先用缓兵之计稳住所有的人,再带心腹来杀我,是不是?”
慕容焉疾言正色,令白月猛地一震,不知所措。
慕容焉不待他发出一言,突然仰天大笑,气涌如山,振吭又道:“但你若还是个草原上的男人,就放了这位姑娘,与我一决生死,否则就卷着你的长剑滚回段国,永远不要在黄藤和五十里秀立足,否则一旦被人认出,段国五大狼主名誉扫地不说,就连死在地下的卓鸢都会觉的羞耻,自此而下,草原上的勇士再也不会真心甘为驱策,你就算今日不死,他日也定然受尽辱骂而亡!”
这翻话说得更加厉害,激将法用到了炉火纯青,骂了对方一回,对方还必须接受,否则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不与他决一胜负,放了那个女的,以后肯定是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大红犍变成白牛犊了。白衣少女难以置信地站立一旁,圆睁妙目,凝注斗场,霎也不霎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如此气魄超人,更为了自己一条命不惜用了最狠的激将法,这是她第三次震动了。不但是她,那群武士虽然都是白月的心腹,但这个少年的话慷慨激昂,令他们无不为之一震,纷纷拿眼看他们的主子。这下顿时弄得那白月老脸涨得赤里透紫,额头上暴起青筋,一口气憋了很久,他依依不舍地望了白衣少女一眼,终于在女人与名声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一旦下定了决心,顿时仰天大笑,从旁边一个武士手中取来一柄长剑,甩手掷入慕容焉面前,轻轻一扬鞭,东面的骑士“唰!”地让开一条道来,白月冷洒白衣少女一眼,道:“今天算你运气太好,有人肯为你去死,你走吧,不要让我在草原上再见到你!”
慕容焉回头一笑,道:“姑娘,我们萍水相逢,你救我一命,今日我还你了,你一直向南走,再向西,到了五十里秀就安全了,你走吧……”慕容焉一言甫歇,稍稍走近了低声地道:“还有,刚才我并没有看你,因为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但这点绝不能让段国人知道,否则他们就不和我比了!”一言及此,他若无其事地洒脱一笑,转身攫取了那柄长剑,弹剑而笑,仰首向白月道:“壮哉五狼,信哉白月,今日我慕容焉能与草原上真正的英雄一决生死,何幸如之,只望我死之后,黄藤再不要因为上次论剑之事复起干戈,再营杀戮,段国、慕容同属鲜卑一族,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今日就用我的死来替卓狼主复命吧!”
四下的武士闻言,无不眼中露出讶异之光,心中暗震,深为惊服。白月突然恭敬地甩镫下马,挥手令众人退到一旁,眼中倏然闪过一丝相知相识的光芒,他虽然穷凶极恶,但毕竟是条汉子,但见他“锵!”地一声抽出背上长剑,洪声地道:“慕容焉果然是草原上的一个少年英雄,五十里秀有你和屈云这样的少年俊杰,实是幸运得很,今日我白月也以能和你对敌为荣,但我五弟的仇却不能不报,我上次既然答应了与公平报仇,今日就和你单独一决生死,无论今日我白月是生是死,黄藤与五十里秀再无杀戮!”
四下的勇士闻言,无不敬佩有加,纷纷扬刀欢呼,慕容焉也心中高兴到了极点,这不正是他所求的死法么?
但就在此时,那白衣少女心中点闪,她本就性格冷峻,看区区一个草原上的村夫竟敢大言不惭地救自己,本要一走了之,但当她知道了他的眼睛看不见时,芳心中突然兴起了一阵落寞,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看着他去死,这连她自己也很奇怪,但这刻顾不得想那许多,突然叱喝一声,道:“什么段国五大狼主,不过是一匹禽兽,竟然也敢自命为真正的英雄,自吹自擂,有本事接我一剑!”
四下武士见状大惊,但最惊的还是慕容焉,但此刻他眼睛不好使,根本无法阻止,心急如焚。白月却没想到这少女原来厉害得很,众人尚未看清人影,那少女身形如光如电,白驹过隙,其间众人陡闻一声长剑出鞘的龙吟般的惊鸣之声,仅此功夫,那惊鸣之声未歇,长剑嘶空之声又起,剑光暴现,快到极点。白月悚然惊醒,脸上掠过诧异之色,两眼猛睁,挥剑迎住,众人但闻剑风激荡有声,兵器交击之声“锵锵……”一串连珠密响,根本看不到两人出招形迹,凌厉之极,两旁观战的屈士,无不瞧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突然间,白衣少女一剑六式,叠递而出,火花进溅,但就在此时,几缕微不可见的寒芒从她握剑的手中顺着剑身悄然快速地飞出,在剑光的掩饰下毫无形迹,白月正在挥杀,哪里能躲得过,他甚至连知都不知道,随着那几缕寒芒入胸,膻中穴左右突然象在体内炸开了一般,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被炸得糜烂,手中剑式顿时为之一滞,但就在此时,少女的剑一剑破胸,正好穿过那片糜烂的胸肉,所以伤口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处剑伤,其实,要了白月命的,是那些微不可见的暗器。
白月惨叫一声,砰然倒地。四下武士见状,纷纷惊骇,慕容焉也听到了他的惊呼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白衣少女一朝得手,面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哂,转身拉起慕容焉的手就走,而且走得很快,慕容焉但觉她的纤纤柔荑,温温如玉,柔不可支,但拉住他时却似有一股柔力,拖着他如同飞奔。那边的武士们去看白月伤势,已知无救,那白月脸色惨白,临死拉住一个武士的手,吃力地吐了两个字“暗—器!”,溘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