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集 屈云用剑 幽独传诀(1 / 2)

二十诸天 云外山 6212 字 3个月前

星火历乱,夜色沉寂。清风袭叶,摄摄有声。

慕容焉披衣出了精舍,他没有惊起魏笑笨和紫柯两人,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静静地独处,与其说这是他命中的劫数,不如说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人常说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所以世上的人十天有九天都在烦恼,但对修行的人来说,烦恼即是菩提,即是正觉,更是修心养性的良机,反而是顺利的生活,乃是炼心的大碍。生杀相易,全在一念回机,视乎一心——但世上又有几个人肯清静此心呢!

但慕容焉就是这样一个人,长时间的静谧让他的心静如水,呼吸均匀绵密,丝丝不断,不知不觉中,他的心几乎达到了大治,奠定了他成就大功的基础。这时,他扶着栏杆慢慢地走着,耳中听着唧唧的蛰声,他似乎看到了一帘垂星迎入满怀,他的心如夜岚般飘没在星河中……

“怎么,瞎子也能欣赏到天上的繁星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不远处传过来,象静夜中骤然卷起的一阵疾风令人猝不及防。慕容焉心头一震,不禁机伶一颤,面色微变,但迅即又恢复了平静,向那声音来处,道:“尊驾虽然眼没瞎,但今日乃是初九,天悬弦月,天上怎么会有繁星,你的心太浮燥了。”

那人似是愕然一惊,心中讶然,眼如寒星般打量了他几眼,缓缓踱过来,却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但见他大脸大眼,脸色象夜色一样阴沉,手中握着一柄滴血的长剑,显然是刚杀过人。他不蒙头面,公然出现在左贤王府中,还仗剑杀人,显见是个厉害的高手,却不知何人如此不幸,死在他的剑下。

这人骈指轻拭剑身上的鲜血,低声冷道:“我初听人说你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还不相信,但今夜一见才信了此言。你比薛冷心和齐悟我强,他们每人只能接下我十招,而你却只是一惊。”

“薛冷心在此我一点也不奇怪,你将他们如何了?”

“我用他们的血洗洗我的长剑,你若是想见他们,我随时可以成全你,但现在你得和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慕容焉凛然一怔,这人只用了不到二十剑就杀了左贤王段匹磾手下着名的剑客薛冷心、齐悟我,其剑术之高,实在令人侧目,而当日薛冷心和齐悟我在右贤王段末杯府邸比剑,他们二人的剑术之高,慕容焉是听说过的。但今日,他们都死在了这个人剑下。当下少年脑中电旋,定了定神,问道:“你相信我肯定会跟你去么?”

那人陡挑双眉,冷笑道:“但有一个人或许能让你求我带你去见要见的人。”

慕容焉疑道:“愿闻其详。”

那人将剑束到背上,一言一字地道:“屈云——”

慕容焉闻言,心中突地一震,神情忽震。自他与屈云在黄藤一别,已有多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兄弟,脑海中时时浮现起自己与他、慕容岱当日之事。但屈云自他父亲去世,便将自己视为兄弟,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共挥长剑,杀卓鸢,挫白月,以他的性格来令支寻找自己是绝对有可能的。

那人看他模样,冷冷一笑,一言不发,突然如一阵旋风般将他卷起,掠上飞檐,如飘然无迹的夜魅般纵高伏低,展转飞腾。慕容焉但觉耳际风涌,身举若虚,被那人提着穿过叠叠高檐,终于到了一座府邸内的一间精舍之外。但见此邸楼台亭榭,高墙峻宇,花草扶疏,端的钟鸣鼎食人家。

那人轻轻扣了屋门,裏面传来了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决日,贵客既到,不可无礼,快些请他进来一叙。”

“决日,莫非这人就是涉复辰手下的‘两张羊皮’中的张决日?若所猜不错,屋内之人必是辅武王涉复辰无疑了。”一念及此,他心中一震,若屈云果真落如此人手中,麻烦可真的大了。

张决日闻言,应声将慕容焉放下,推来请其入内。到了此时,慕容焉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当下只好走进屋里。屋中之人正是辅武王,但见他他端然而坐,旁边还立着一个矮个子中年人,手里拄着一柄长剑,慕容焉一进来便被他冷冷地盯住,目光瞬也不瞬。

慕容焉立定脚步,抱拳道:“在下慕容焉见过辅武王。”

涉复辰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辅武王。我没打算隐瞒身份,你是我的客人,用这种方式请你来,希望你不要要介意。”

慕容焉微然摇头,道:“我既然来了,多说无益。想来辅武王邀我来不只是告诉我我是你的客人这么简单。”

涉复辰道:“不错。今日我让决日去请,老夫让他顺便杀了薛冷心、齐悟我和顾无名三个,不料顾无名不在府中,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因为这几个人废过我的一名手下,那人叫‘金梭剑客’涉采风……”说到这裏,涉复辰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眉宇间填着一股阴骛之气,笑了笑,一顿复道:“自慕容公子来到我辽西,本王见了你两面,但每次都令我更加敬佩三分,今日请你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慕容焉道:“我一个瞎子,又有什么能帮得了段国的辅武王,王爷你太抬举我了。”

涉复辰闻言并未直接回答,突然哈哈大笑。他笑声一歇,对着门外的张决日道:“决日,去请屈云少侠过来。”

门外的张决日应声而去,慕容焉却听得仔细,心中凛然一惊,尽量压制着自己的表情。涉复辰何等老辣,似乎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令那矮个子剑客扶他入座,而后竟扶剑立在慕容焉的身后,静候屈云的到来。不一刻工夫,门外突然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两人到了门外,迳自隔门立定,但闻张决日道:“主上,屈云少侠已经带到。”

这时,一个宏亮的少年声音隔着门窗,向屋内道:“草民屈云,见过辅武王大人。”

涉复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脸看那慕容焉。这刻的慕容焉的心裏突然一凛,眼中再也禁止不住,顿时溢满了泪水。如今他与这位同生共死的兄弟近在咫尺,但他却连句话也不敢说。涉复辰既然敢让他们隔房相闻,可见早有准备,若是自己鲁莽,两人恐怕都会死在此地。这种咫尺天涯而有远似天涯的感觉,令他心中一阵刺痛,平静的心又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涉复辰他的表情很满意,淡淡地道:“屈云少侠,本王找你来有件事要与少侠商量。”

屈云在屋外一抱拳,道:“王爷肯帮我寻找我的秀焉兄弟,我就算是死了也报答不了。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去做。”

涉复辰笑了笑,道:“最近几日辽西城内来了个剑客叫陈逝川,霸道蛮横,我派人欲说服他到府上一叙,结果有三人被他废了武功,你可愿意替本王教训教训此人?”

屈云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他说到此,突然顿了一顿,问道:“不过草民有个问题……”

涉复辰截道:“你问你的慕容焉兄弟,是么?”

“是的是的,”屈云期盼地道,“不知王爷有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

“我已派了一百来人四出查找,你不用但心,不日定会有他的消息。倒是陈逝川此人剑术不凡,你自己当心些,你下去吧。”

屈云恭身抱拳退下,自始至终,慕容焉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心中之痛实是难抑,他这时很想冲出去告诉他,自己就在这裏,但他没有,直到屈云挟剑离去。

涉复辰看了慕容焉一眼,捋拂胡须,道:“慕容公子,我只顾着处理府上之事,一时忘了我还有件事要求你,不知你愿不愿听。”

慕容焉缓了半晌,道:“王爷有话尽管说。”

“慕容公子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段末柸起身踱了两步,转身道:“我想让慕容公子帮我打听一件东西。”

慕容焉道:“王爷手下耳目遍布天下,要打听一件东西还不是易如反掌,不知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涉复辰闻言大笑,道:“我要打听的东西也恐怕也只有你能探的到,因为他或许就藏在左贤王府中,而你则是世子最近的心腹。”

“不知左贤王府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辅武王如此垂注?”慕容焉道。

“那就是三千旋刀神骑的节钺兵符。”

慕容焉浑身一震,但面色依然故我。这三千旋刀神骑乃是段国铁骑的精中之精,真正运用起来,可抵三万精兵,而且他们乃是段国京城的防衞主力,可以说谁拿到了节钺兵符,就等于掌握了令支京师。

“这一点恐怕我做不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在段王宫中。”

涉复辰道:“这个我不管,但我今日既然能将慕容公子请到这裏,对阁下我绝对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我只需要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我一旦得到这个消息,慕容公子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本王一定如你所愿,当然也包括我府上的任何一个人。”

慕容焉沉默了,涉复辰此言分明是拿屈云要挟自己,看来他确是野心勃勃,恐怕早有窥视王位之嫌。如今自己身陷囹圄,不答应他屈云决难逃过一死,他并不担心屈云与陈逝川之战,因为他与涉复辰都知道,陈逝川不会杀了他,涉复辰此举也只是想试试屈云的武功罢了。

涉复辰笑了笑,道:“今日之事,望慕容公子回去好好考虑一番,你尽可将此事告诉大王,因为他正愁找不到杀你的借口。左贤王心怀仁慈,更不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至于薛冷心之死……”他冷冷哼了一声,接着道:“他屡次对老夫不敬,我若是不杀了他,岂不让人觉得我涉复辰杀一个人都做不到。决日用的乃是模仿陈逝川的剑术所为,相信慕容公子也会守口如瓶的。”

慕容焉闻言,心中黯然一叹,看来涉复辰杀薛冷心乃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此举不但架祸给了陈逝川,让左贤王和这个不为他用的人以死相斗,更警告了自己:他要想杀一个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涉复辰捻须一笑,当下唤了张决日进来,令他带慕容焉回返左贤王府。张决日应了一声,提着慕容焉纵身上屋,翩然飘没于夜色之中……

※※※

段国天演阁决剑之期越来越近了,此事天下皆知,令支城内大街小巷所谈论者,尽是与此有关。是城内的各种生意都很红火,可谓百业俱兴,街上显得很热闹繁华。

屈云提着柄长剑沿着御道走了一会儿,经过‘大食居’时突然迎面正遇上魏笑笨,屈云初时并未认出是他,但魏笑笨的眼力却贼的很,一看到屈云忙上来招呼。

“是你啊,你不是……劈侠么,你又来这裏和那个姑娘比试啊?”屈云好奇地问道。

“让兄台见笑了,”魏笑笨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上次多亏你救了我,我未正式请教兄台的大名呢。”

屈云笑了笑,道:“我叫屈云。”

“原来是屈大侠,幸会幸会,小弟叫魏笑笨,早就听说过屈大侠的大名。”

屈云闻言,不禁一怔,道:“你听过我的名字?你一定是弄错了吧,我的名字叫屈云,我不姓屈。”

魏笑笨闻言差点噎住,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死皮赖脸地拍人马屁,结果竟拍了一手马粪。他尴尬地笑了笑,连道失礼。接着拉住屈云便要请他喝酒。

屈云摆了摆手,抱歉地推辞道:“我不能去,我还要找人呢?”

魏笑笨道:“屈云大哥,你要找什么人这么急?”

“那个人叫陈逝川,”屈云道,“我找他有件急事。”

“陈逝川?”魏笑笨闻言,当下笑道:“这回你可问对人了,刚才我还见到他呢?”

“他在哪里?”屈云闻言,急不可待地执住他,道:“你快带我去找他。”

魏看他如此着急,心道这陈逝川定是欠了他不少钱。当下点头,领着他超近路穿街过巷,不到一盏茶的光景,折到一条东西大街上。魏笑笨往前一指,道:“他就在那儿。”

屈云一看,前面街上正聚了不少人围成一团,离那里老远就听到裏面劈哩啪啦打个不停。屈云虽看不见人,却也听出了裏面正在打架,道:“他……他在打架么?”

魏削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也不知是他生来就爱打架还是运气太差,隔三叉五就和人干一架,我每次遇到他时他都忙得不亦乐乎。这不,今儿又和左贤王府的人干上了,也不知为什么见面就开打,我都转悠了四条街了,他们还没打完……”一言及此,他有点同情地道:“屈云大哥,此人还是少惹的好,弄不好自己沾了他的光也倒起霉来,那可有得受了。”

屈云向他道了声谢,道:“魏兄,你退开些,我找他也是来打架的,省得到时溅你一身血。”言毕,迳自提剑挤进人群。

魏笑笨闻言吓了一跳,心道真是邪门,刚说那陈逝川晦气,如今看来一点不假,左贤王府那一拨还没搞定,自己又给他带来一位。一念及此,他愈加认定陈逝川是运气不好,当下急急开溜,一是怕待会儿被陈逝川知道了自己给他带来个克星,怕是要收拾自己。二是避开他的晦气,如今自己正和琥珀郡主比试,若是染上他的晦气准被琥珀那丫头玩儿死。魏笑笨一边跑一边想,前些日自己被琥珀又绑又打的,恐怕就是当日沾了他的光。

屈云力气很大,挤进人群一点也不费力,他混到场中一看,正有两帮人拿着家伙恶打,其中一方有四个人,另一方只有一个人,不用说此人必是陈逝川无疑。这人屈云早在黄藤时就曾见过,当日对他还有几分佩服,但今天他却是自己要找的人。当日自己虽未见此人挥剑手法,但通过地上被他所杀的慕容红众人的尸体,屈云就知道这人剑法在自己之上。但今日为了兄弟,他依然答应了辅武王涉复辰和陈逝川决斗。

一念及此,他正要拔剑出手,但突然想到自己怎么能趁人之危呢,要打也要等到他打完这场再说。他一旦拿定主意,便静立一旁作个观众,看他和那四人比试。

原来,自从剑客薛冷心、齐悟我被杀后,左贤王勃然大怒,便命顾无名率了五个修颇深的剑客去找陈逝川,不巧双方正好在街上遇个正着,几个人一哄而上,拔剑便杀。陈逝川是何许人也,岂肯弃剑就缚,还没问清原由,拔剑便和他们打在一起,他边问边打,但左贤王府的人认定了他是杀死薛冷心的凶手,口中只是骂个没完,也正是因为如此,陈逝川才手下留了几分情面,是故双方一直打到现在。

顾无名四人的剑术都很不错,尤其是顾无名,剑剑挥洒自如,颇有名家风范。此人剑术娴熟,剑光霍霍地罩向陈逝川,但也正是他的剑术风范不俗,又点偏于飘逸自作,在陈逝川这个高手面前反而成了缺点。但见陈逝川于剑光中游刃有余,犹如轻燕穿帘,轻挥快施,舒展柔韧,将手中三尺青锋运转流畅。对方四柄剑竟然丝毫令他拘滞留形,正应了一句‘棋高一着,轻松自若’。

陈逝川看对方始终不肯将动手的原因说明,心道非要再制住两个方能凑效,当下突然骤转身形,但见他的身形倏然快了两倍穿过森森剑隙,如一袭风尘突然卷向顾无名二人。顾无名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两人见势急急一错身形,倏然晃身交错而过,同出一剑轮挥一挡,竟然配合极其默契。但可惜的是,陈逝川这一剑针对的却是另外两人。那两人见顾无名危险,急急舒剑卷至,一个击陈逝川左肩井,一个击其右肋,却不料早中了陈逝川的诱敌深入之计。但见他突然委身飘然卷起,漂亮地躲过两人长剑。那两人一剑走空的一怔之机,陈逝川双脚着地,将身一旋,出手如电挥出两剑,反而先期拍到那两人左、右肩井,那两人“呀”了一声惊叫,长剑再也提不起来,上身一麻,倒在地上,伤口却不见有鲜血留出,显见陈逝川对他们手下留了情。

顾无名和另外一剑客吓了一跳,想不到他身形反应如此敏捷,不禁怔了一怔。四下的人群半晌方发出一片喝彩声。屈云见状也不禁暗暗叫好,心中却也警戒了几分。

陈逝川掣剑肘后,洒然转身摆了摆手,挥停两人道:“慢着,顾大侠一来就紧逼不舍,现在请把话说清楚,到时你再杀我,莫非还嫌迟么?”

顾无名“嘶”地一声摇住剑柄,道:“陈逝川,你还装蒜!那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只问你,薛冷心、齐悟我与你何仇,你要杀他们?”

陈逝川闻言一怔,叹了口气道:“看来阁下认定了我就是杀人凶手,不知你有什么证据,也让我弄个明白。”

顾无名冷笑一声,并不回答他,只反问道:“‘剽仙斩’是不是你的拿手绝技?”

陈逝川点了点头,道:“莫非薛冷心死在‘剽仙斩’之下?”

“明知故问!”另一个剑客愤然地冷哼一声,道:“剑伤三处,一处取其左颈,一处伤人右喉,第三处沿胸前膻中穴曲划一尺,深三寸,这不是‘剽仙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