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云回去不说,且说当晚慕容焉回到精舍,天交四鼓,直到第二天天亮也未睡着。
巳牌时分,王爷突然派人来请,他连衣服也未及换过,就匆匆随侍女去了左贤王的书房,一进门,裏面正有顾无名几个一齐从房内悄然退出,不用问,准是为了薛冷心被杀之事。
左贤王段匹磾请他坐下,但眼光却注定了他的腰带。这是一条洁白的素带,但腰际肋下却沾了两点指甲大小的血迹,若不仔细瞧看,实难发现。这是当晚张决日杀过薛冷心后,以手拭剑上血迹,然后提着慕容焉飞檐走壁时留下的,但遗憾的是,慕容焉自己却看不见。
左贤王段匹磾道:“焉卿,昨晚之事你想必也有所耳闻吧?”
慕容焉点了点头,但他没有直接回答。
段匹磾在他脸上扫了一遍,询问道:“那依你所见,此事乃是何人所为呢?”
慕容焉沉默片晌,道:“是王爷的叔父辅武王涉复辰所为。”
段匹磾闻言不觉一怔,他何尝不知道他的叔父是有可疑,但薛冷心身上的一剑使得陈逝川更加可疑,所以他才派顾无名几人前去缉拿,但他没想到,慕容焉竟敢当着自己的面直言不讳,说是辅武所为,多少有点让他吃了一惊。
段匹磾尽力竭抑胸中疑虑,道:“何以见得?”
慕容焉抱拳,道:“王爷没有当面驳斥在下,可见心中早默认了几分,惟差一点证据而已,但我可以为殿下提出证据……”当下,他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这回倒真的将左贤王吓了一跳。听完慕容焉所言,他迟疑片晌,道:“你……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你不是有个兄弟在他手上么?”
慕容焉沉吟一会儿,道:“因为我认识陈逝川,屈云是我的兄弟,他去找陈逝川一定会安然无恙,还会从他那里得到脱离辅武王之计,反倒是京城三千旋刀神骑的节钺兵符,绝对不能落如此人手中……”
左贤王段匹磾不待他说完,急急止住他的话锋,突然喝了一声:“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了一名侍女,段匹磾当即命她前去准备酒菜,并代己传令门外几名带剑侍衞一起去请段末杯过府饮宴。那侍女应了一声,迳自应命而去。慕容焉初时还不明所以,待段匹磾到书房门口四下扫了一眼,见再无人停于房外,始闭门入屋。
慕容焉道:“殿下,你这是……”
段匹磾道:“事关重大,不容有万一之失。我手下人虽不少,但连我自己也保不准都是可信的。”
慕容焉骇了一跳,急急起身离坐,道:“王爷如此想是有要话要说,但我……我也是外人啊。”
左贤王段匹磾连忙令他坐下,道:“焉卿,你可知道我为何相信你?”
慕容焉摇了摇头,这点他确实不知。自从他被段王赐为左贤王的家臣,段匹磾对他信任有加,但饶是如此,每次与自己议事也未曾屏退左右,因为他对慕容焉还有几分保留,毕竟他是个与段国敌对国家之人。象这次如此说话,这乃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但至于左贤王为何突然会相信自己,他还未想清楚,所以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左贤王段匹磾有几许得意地道:“你今日一进屋我就知道薛冷心之死与你有关,今日你就算不说,他日我也一定会知道真相。但你却说了。”
慕容焉闻言,心中不禁一震。他在脑海之中闪电般地将昨日之事回忆一遍,左贤王段匹磾此言分明是辅武王涉复辰身旁有他的校事(间谍),但昨夜所遇之人中在涉复辰身旁之人绝无可能,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张决日,他在杀人时留下些暗示性的蛛丝马迹是绝对有可能的。他一旦想通个中底里,心中顿时一舒,但并没有向左贤王段匹磾当面挑明,他是个知道韬光养晦的人。
左贤王段匹磾看他信服,笑了笑道:“非是我段匹磾胆小怕事,但节钺兵符之事,事关重大,如今它也不在我与王兄及右贤王手中。”
“什么?”慕容焉骇了一跳,道:“但辅武王却说……”
左贤王段匹磾突然笑道:“我叔王这次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太小看你了,更小看了你的兄弟。”
慕容焉听得不明所以,却闻段匹磾继续道:“京师的三千旋刀神骑乃是国之重器,能节制者就等于掌握了段国京师。但节越兵符一个月前已不翼而飞,当初我与大王暗中追查了半月也一无所得,几日前我右贤王弟得知此事,开始怀疑我的叔王所为,拉着我一起面见国君,但大王最念情谊,右贤王弟与我进言数次,大王方信了三分,这也是大王不迟迟不将三千旋刀神骑授于我节制的原因。”
慕容焉抽了口冷气,道:“国君此举乃是明智之举。若是节钺兵符果真在辅武王手中,此时将旋刀神骑归制于王爷麾下,有可能会激起京师哗变,段国怕是要有一番王位之争啊。”
左贤王点了点头,以掌击案道:“但焉卿你却帮了我天大的忙,你带来的消息说明了节钺兵符并不在我叔王手中,这岂不是天大的喜讯么?”
慕容焉颔首同意,转而道:“即便如此,节钺兵符一日不出,终究是件心腹大患,若是被有心之人得到,更是件可怕的事。”
段匹磾上前执住慕容焉之手,诚志地道:“我正是为了此事才支开下人,还请焉卿你为本王绸缪一二,想个万全之策,有什么话尽请开言,开我茅塞,毕竟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啊。”
慕容焉嘴唇紧闭,一言不发地想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突然转向左贤王,问道:“王爷,不知你对段国与慕容有何看法?”
段匹磾不意他会突然发此一问,不觉微微一怔。段国不久将对慕容用兵,这是国君疾陆眷的平生大愿,自他登上王位,已东望慕容十余年,但如今若真的与慕容焉说了,这个少年绝不会开示计策,正当他踌躇忧郁之际,慕容焉却面色一庄,肃然说道:“段王将灭了我慕容,是么?”
段匹磾岂不知慕容焉高深莫测,这件事若是否认,怕是绝难取得他的信任。当即沉默久之,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慕容焉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今日我已听了王爷太多我这个外人不该听的话,在下自知愚昧,就此告退。”言毕,微一躬身,攘臂为礼,不待左贤王段匹磾劝阻,迳自起身抱拳告退。段匹磾一怔,忙去喊了他两句,慕容焉象是未曾听到一般,扶壁而出,转回自己精舍,只剩左贤王段匹磾一人静立当地,紧皱着双眉,忧虑地不知所措。
两日后——
天演阁扶摇台比剑之期已经不远,令支城内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剑客。魏笑笨不停地在街上转悠,看人打架,而他自己也与琥珀郡主又比试了一回。这次他们比的是斗鸟,两人约定了输的一方要自降一辈,当着千百人群的面喊另外一个叫长辈,为期一个月。也就是说,琥珀郡主要是赢了,魏笑笨就要认她作娘,反之则琥珀郡主就要认他作父了。
为了这次比试,魏笑笨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专门请教了京师最厉害的斗鸟大师,还从他那里求得一只极具攻击力的鸟儿‘大狠’,铁定了要当一会爹呢。谁知他拿来与琥珀一比,还是惨败而回,当下不得不死皮厚脸地当着众人的面跪地磕头,认琥珀郡主作了自己的老娘,结果没过一天,他的名字竟上了京师的名人排行榜,比如今令支城最具修为的剑客还热门。这件事弄得他好一阵子精神低落,最后还是打定注意继续抬起头来做人,但首要的一件事是弄清自己到底是如何输给那个死女人的,也好防患于未然,这也叫作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能给他这个答案的,恐怕只有慕容焉一个人了。他一旦拿定了注意,便飞快地向慕容焉的精舍走去。
谁知他刚到慕容焉精舍外,突然发现门外停了不少人,他们大多是王爷的心腹,其中右贤王段末杯竟也在内。魏笑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挤进屋去,却被旁边一人突然拉到了一旁,定睛一看,这人正是他的紫柯姐姐。
“他们都围在这裏做什么?”魏笑笨好奇地道。
紫柯神秘地道:“你不想活了,如今王爷正与公子商议要事,而且有言在先,门外之人非经招唤,不得僭越半步,违令者杀无赦。连右贤王都被屏于门外,你还要挤进去么?”
魏笑笨吓得一吐舌头,连道“不敢”,他嘴上虽是此话,但心却早贴到门缝,恨不得仔细看个究竟,那副狗舔热油铛的神色如何能瞒的过聪明美丽的紫柯,她不待魏笑笨使坏,早一把将他拉出老远,挡在他前面,连看也不让他往那边看。
精舍内——
屋里只有两个人,正是慕容焉与左贤王段匹磾。
左贤王望着慕容焉,似是在静等他开口。
慕容焉沉吟片晌,方道:“多年以来,三国云扰,相互刀兵,段国、宇文、慕容本是同族,却要杀戮自己的族人,此乃有伤天和之举,就算统一了鲜卑,他日也难免丧失民心,合而复分,与其如此,段国何不与慕容和盟,内则休养生息,外则专心抵御匈奴汉国,岂不胜过以一敌五,同时和宇文、慕容、代国、汉国、晋国作战?”
段匹磾闻言,神色一动,形容晦暗阴郁地抬目说道:“话虽如此,但慕容未必就真的遵守盟约,我与西面的匈奴交战,东面的慕容很可能会出兵偷袭。”
“不可能!”
段匹磾闻言不禁一怔怀疑地望着慕容焉,大感讶异地道:“此话怎讲?”
慕容焉抱拳一礼,徐徐道:“原因有二:一是慕容现在的实力不及贵国,若是不能一举灭了段国,骤然出兵,将来势必会遭到惨烈的反击,到时就算不被灭国,也必然是实力大损,段国、慕容两败俱伤,若是在此时宇文或高句丽任意一国出兵,慕容也会灭亡……”
段匹磾沉吟一下,同意地点了点头。
“二是这几年我国国君礼贤下士,广积功德,早已众庶共闻,扬名四海,若是我慕容先与贵国结盟,继而出尔反尔,遽然出兵偷袭,势必为天下士庶所不齿,辛辛苦苦建立的名望将会一朝轸灭,岂不作茧自缚?”
段匹磾先是点了点头,继而沉吟片刻,忽又凝重地开口道:“以你所言,三国永无统一之时了?但眼下三国鼎立,才是百姓疾苦的根源,若是能一举将宇文、慕容、段国统一起来,长痛化为短痛,岂不更好?”
慕容焉摇了摇头,道:“常言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鲜卑三国统而为一,乃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但合有刚柔之法,谋有进退之度。以攻城掠地,破城灭国为刚,刚则易折,不能长久,古代有强秦统一六国的铁证;柔则是缓缓图之,徐徐为之,此为善策,但却费时颇多,易生变故,横生枝节。”
段匹磾连连点头,道:“如此说刚策必败、柔策太缓,愿闻刚柔相济之策。”
慕容焉沉吟久之,最后遗憾地道:“请恕卑职不敏之罪,事到如今也无良策,但有一点勿庸置疑,那就是在三国百姓眼中,并没有宇文、段国和慕容之分,将他们泾渭分明地分出来的乃是三国的王,若是有一国之君能顺民意而为,自然不王而王,将来轻取三国,如烹小鲜,毫不费力。”
段匹磾闻言,连道承教地道:“今日听公子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本王何尝不知‘山岳有饶,然后百姓赡焉’的道理,本王也早有议和之心,但……但但我王兄东望慕容十数载,控弦数十万,常有迭荡慕容、宇文之意,恐怕……”
慕容焉打断他,道:“若是王爷他日大权在握,将会如何?”
左贤王段匹磾沉吟道:“若是果真有这一日,我段匹磾不才,自用不着三国交兵,我亦不愿看着百姓甲兵为我一己之私而枕尸抛首,折戟沉沙。”
慕容焉闻言,面色一庄,肃然地点了点头,说道:“王爷向来忠信坦荡,天下皆闻,方才一言当不差季布一诺,属下不揣冒昧,请王爷与我击掌为誓,如何?”
“有何不可!”左贤王剑眉一坚,朗声说道。当下他伸出手掌,但又突然中途停住,道:“但我们有言在先,击掌过后,三千旋刀神骑的节钺兵符之事,你须得为本王谋一消弥之道,你做得到么?”
慕容焉笑道:“殿下放心,这次属下不但将三千旋刀神骑拉归王爷麾下,还要为段国百姓除去古傲等三处叛乱,以报王爷开诚相见、心怀仁术之恩。何需勇士三千,十日之内不见刀兵,可靖三匪!”
左贤王至此一顿,神情大悦,当下两人击掌三次,方大笑而罢。屋外众人都听到了他们的笑声,段末杯等得心中大急,但又不好擅自闯入,只得眼巴巴地望向屋门,不知他们究竟在商议些什么。足足过了盏茗之功,慕容焉的房门“吱”的一声大开,左贤王紧紧执住慕容焉之手,施然而出。场中即使是个下人也看得出,王爷与慕容焉的关系益加亲密了,仅此一点,足以令场中所有的人嫉妒与羡慕,就连段末杯也不例外。
王段匹磾扫了众人一眼,正色道:“我乃当朝左贤王,但府中竟然有门下被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看了众人一眼,转向慕容焉道:“慕容公子乃是我府上清客,绝不容有丝毫偏差,吩咐下去,着顾无名率三十名剑客日夜居于此门之外……”
他话未毕,顾无名急急抱拳,道:“主公,我若是在此保护慕容公子不难,但王爷你……”
左贤王段匹磾突然挥手止住其话锋,道:“无名不用多言,我一言既出,绝不容质疑,尔等但行就是,且十日内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此房门一步,违令者格杀勿论!”
众人闻言,纷纷哄然应命。
左贤王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令众人退下,自己喊过段末杯与慕容焉重新返回屋中,门外的剑客们纷纷退到了园外守护,魏笑笨还要进去,却被紫柯一把拉了出去。段末杯这时心裏微微一振,左贤王将他传入屋内,代表着他与左贤王之间并未因慕容焉的存在而有了隔阂,这也是慕容焉不想令他们兄弟有隙所做——而他立刻想到了,他也如段国国君疾陆眷一样,开始暗暗惊于这个少年了。
三人进屋落坐,段末杯尚未开口来问,左贤王段匹磾道:“贤弟,方才有外人在,不得不做的样子,焉卿已有了收回三千旋刀神骑之策,为兄正要请贤弟一闻,以作参详。”
段末杯闻言,心中不由暗暗一震,脸上却现大悦之色,摆了摆手连道“岂敢”,道:“鄙弟能得兄长不弃,更加信任,实出望外。兄张尽管说,若是小弟能帮得上的,当戮力以辅,绝无二言!”
段匹磾深感其语,良久不言,一时都望向慕容焉。
慕容焉向两位王爷一抱拳,道:“不知两位贤王信不信得过我?”
段末杯道:“焉卿,我兄长若是信不过你,就不会说出方才的一番话了,不知你这话乃是何意?”
慕容焉道:“两位若是信我,就将此事由我全权处置,其间的任何举动连两位王爷也不能过问,不日之内在下定将三千铁甲取回,生擒古傲逆贼,削平国中三处叛乱,令天演阁下的诸国剑客不至相互残杀,血流飘橹。至于我如何策划部署,就恕在下暂且买个关子,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段末杯闻言,惊得神情猛震,目瞪口呆,他本以为能听到些部署,却不料这少年劈头说出一片惊天之语,饶是他城府深广,也不禁对此大大怀疑,遂望了左贤王段匹磾一眼,疑道:“这……这有可能么,你所说的事件件都能惊动国本,你却一次能将其解决,这……”
慕容焉静静地坐着,始终一言不发。他虽有削平判乱之能,但也需要左贤王的支持,他只所以不说出计划,因为他对段末杯这人存有戒心,有所防备。这个天才少年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胸中宏图大志一朝得成,这样一来他既能救了一方的百姓,更能为自己的国家——慕容,取得一时之安定。
段末杯本不信他,心道当此乱局,有他绞和一回,情况将会更加纷乱,到时自己正可混水取利。但一看到这少年如如不动,坐致万里的坚毅、自信,凭空之中有种令人非信不可的气魄,令人惊叹。到了此时,他也拿不定了主意,沉吟片刻,不觉将目光转向了左贤王段匹磾。毕竟,这时能做得了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段匹磾扶案笑了笑,道:“我早已有言在先,也素知慕容卿乃天纵之才,此事就由你全权处理。如有必要,我段匹磾也会听命于你,你要如何做尽管放手去做,不要有丝毫的避忌。”
慕容焉闻言,霍地站了起来,长身深深三揖,揖罢方道:“鲜卑庶人慕容焉多谢王爷信我。欲行此事,我只须三事。”
段末杯闻言,急急地道:“请说请说,到底是哪三件。”
慕容焉脑中电旋,徐徐道:“一是三只通行段国无碍的鎏金铁券王令,二是三千旋刀神骑营的五百铁骑,三么……”慕容焉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才道:“乃是一个人。”
话声一落,段末杯也不等左贤王段匹磾答话,便又自急惶一声,道:“铁券王令乃是我段国无上御令,得之者有割符封地之效,其身份与开国功臣无异,王令所到如同王驾亲到,你一下就要讨去三支,这……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段匹磾却不顾他的反对,迳自道:“这三支王令我自会向我王兄求到,但神骑营的五百铁骑怕不好办。”
慕容焉摇了摇头,道:“此事反而不难,我们一次只调动区区五百之数,绝不至引起幕后执节钺兵符者发难,但这五百人须是从三千中人挑选出来,而且他们都必须是营中各分营不安分守己之人,这样一来更不会引起执兵符者的重视。”
段末杯看两人坚定,这使也须有所变态,遂点了点头,道:“此事行来不难,如今节钺不在我叔王手中,调动五百神骑不须节钺,也不会引起执兵符者重视,只要大王一道王令即可,此事交与我办,三日内定能办到。”
慕容焉却道:“三日不行,必须一日内取到人马,并于明日深夜亥时候驻于城南奉阳门外,右贤王办的到么?”
段末杯想了一回,忽地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请示国君,明日即有消息。”
慕容焉急急拦住他道:“右贤王且慢,此事绝不能让大王知道底细。否则大王不但不会信我,怕是还要将我五牛分尸,王爷切记。”
段末杯心中一震,慕容焉此言正中他心中所想,如今被这少年说白,自是不好再这么做,当下他点了点头,躬身向左贤王抱拳别过,迳自去了。慕容焉暗暗点头,这右贤王段末杯时而纵情哥舞,时而果断刚毅,雷厉风行,而这点却正是左贤王无可齐及的。这个人时深时浅,忽前忽后,令人不知其深,如云中见龙,见首不见尾。
左贤王转向慕容焉,道:“不知焉卿要的一个人是何人?”
慕容焉道:“荆牧。”
段匹磾闻言先是一愕,继而讶然说道:“此人不是不久才伤了你么,为何不选旁人,偏偏要选他?”
慕容焉笑了笑道:“殿下差矣,我慕容焉虽与他不合,但却知道何为公何为私,今日你我所议之事关乎三千铁骑,一方百姓和诸国剑客的性命,我纵要报仇,也得等到大事功竟之后啊。”
左贤王段匹磾闻言,心中暗暗佩服,却不知慕容焉与荆牧乃是结义的兄弟,尚不禁拍案击节,道:“焉卿果然是非常人,仅此一点足见我段匹磾没信错人。”
慕容焉道了声“谬赞”,道:“荆牧乃是大王新募之人,文武兼备,乃是段国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爷他日若能大权在手,若用此人,不出五年必获大治,如今应趁机拉拢,为其添上一功,也好让他知道王爷惟才是举,正因如此,属下有意令其成为三千旋刀神骑的新主。”
左贤王段匹磾振衣而起,对慕容焉躬身一礼,道:“焉卿若果真能如此,我段匹磾感激不尽,他日必重报于你。”
慕容焉虽看不见,但他却听得真切,连忙起身抱拳还礼。当下两人相携落坐,慕容焉娓娓道来,言出了一条惊天动地的计谋……
※※※
天演阁之约渐渐来临,翌日便是决剑之期了。
除了江湖上的人之外,‘三大巨擘’的三府都在紧罗密鼓地准备扶摇台比剑之事,剑客的斟酌乃是一件大事,绝不容有丝毫的马虎。但左贤王府中却远不及其他两府热闹,本来左贤王就喜欢晋国的文士风流,素慕忠义,长以三国时的关羽为志,府中所招募的剑客本就不多,最近更连薛冷心、齐悟我两名首席剑客也无端被杀,如今真正的高手只剩下了顾无名一个,所以府中真正能问鼎‘君临剑’的,也只有顾无名一个人了。
这次段国决剑之所以能名震天下,乃在于所决之剑。此剑名叫‘君临’,乃是此剑一举,君临天下之意。据说此剑不在古代纯鈎、湛卢、盘郢、鱼肠、巨阙五大名剑之下。当年晋国开国之初,辽东公孙渊手挥此剑造反于燕代,晋宣帝挥军万甲,破城夺剑,结果此剑转落入了晋室,后来晋帝为了安抚代王,将此剑增与代王拓拔猗卢,但后来拓拔猗卢与匈奴铁弗兰氏大战,阵中遗失,却被‘北冥剑客’舒忌无意中得到,后来舒忌将他将它献给了他的救命恩人——段王疾陆眷。
这次,段国之主传檄天下,将于十五日在神武门扶摇台论剑,能得魁主者,大名将被镂刻在王宫神武门冠雄楼的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之上,并赐携带此剑,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其余前七名剑客大名也将刻于神武门前矶雀之上,并赏千金,名为千金剑客,所以这此决剑能削平众敌者,不但名扬四海,更能得到世间最锋利的名剑,这点对江湖中人来说,远比功名利禄更吸引人。
我们的‘劈侠’魏笑笨听到了这个消息,竟也不禁涌起了争雄之心,但奈何自己剑术不入九流,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落入别人手中,一想到这裏,他不禁暗暗将那个将要得到‘君临剑’的家伙在心裏殴打了好几会,待他觉得教训的够了,方急急去寻慕容焉,要将这件事告诉给他。
此时天光乃在戌、亥之交,谁知他刚一出门,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站满了抱剑的武士,这群武士分别列于慕容焉门前,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剑的通道,任何人未经允可要扣开慕容焉的房门,都必须经过这几十柄剑,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但遗憾的是,在段国恐怕还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所有的宏图大计,慕容焉已然安排妥当。他的义兄荆牧已经率领着段末杯精心挑选的五百旋刀神骑启程西上,另外的几路平叛的人马俱已派出,诸路人马都有信鸢传递消息,前方一有任何消息,左贤王段匹磾都会第一个知道。但段匹磾如今所忧虑者,乃是前方一有消息传来,他如何向慕容焉请教。因为当日慕容焉派出诸路人马之后,曾要他传令,从即日起直到荆牧回京,任何人包括两位王爷在内绝对不能打扰他,至于他闭门不出究竟为了何事,左贤王就不得而知了。
魏笑笨出来时,左贤王刚刚接到古傲的信息,信上说古傲一部以提兵北上,沿途一路杀掠,段匹磾和段末杯得到消息,急急赶了过来,但又碍于当日之令,只好在门口等着,但所有的人都被紫柯挡在了门外,原来这两日来,她递到慕容焉屋中的饭都原封不动地退回,这个少年已经有一整日未进一粒米了,门外的人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段末杯心中也不知慕容焉卖什么药,他并不是真得担心国民,而是担心古傲——这个武功高强,有可能是云林宫帮助自己的人。如今他来,正是要打听慕容焉如何应付,好事先暗通消息,但遗憾的是,慕容焉的屋里始终没有一点动静,一时间竟也被弄得心急如焚。有几次要闯进去,俱被紫柯拦住,后来段匹磾拉住了他方才作罢。
魏笑笨叹了口气,原来的打算只好算了。
第二天天一亮,诸地已传来了有关叛乱的消息。如今的信报尚不明朗,两位公王爷等了一夜,如今已到了天演阁比剑之时,只好怏怏而回,收拾了前去天演阁。魏笑笨一大早就出去了要去观看,谁知他到了王宫神武门前御道之上才知道,要进去看剑非要有名帖而不能入。当日段王疾陆眷传檄天下时,名帖数量有限,饶他用尽了心思和一个门官嚼了半天舌头,还拿出了三钱银子暗暗塞给那人,结果被那人几乎一顿痛打,最后一脚将他踢出老远,嗤地将那三钱银子狠狠地仍出老远,让魏笑笨一顿好找。
正在这时,他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娇笑,魏笑笨回头一看,原来是最爱蛮横无理,胡绞蛮缠的琥珀郡主和四名侍女。魏笑笨吓了一跳,妄自己聪明绝顶,但与这鬼丫头的数次斗法,自己屡战屡败,早没了一点男子的自尊。而且最近自己又矮了她一辈,一想到此,他转身便待灰溜溜地逃走,却突然听琥珀郡主道:“你在王宫前面鬼鬼祟祟,是不是想进去瞧热闹啊?”
魏笑笨闻言,顿时止住脚步。毕竟这鬼女人是个郡主,有她带路不愁自己进不了宫。一念及此,忙笑脸转身点了点头。
琥珀见他上当,当即顾作趾高气扬地道:“这个容易,我只须带你去我宫中取来一具名帖就能过去……”说着,她突然顿住,拿一双妙目凝注着他,象是等着他的表态。
魏笑笨被她看得一惊,嗫嚅道:“你……你干什么?”
琥珀笑了笑,道:“名帖我可以给你,但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呢,要是没有报酬,我可不愿白白拿来送人情。”
魏笑笨实在不解她是何意,不安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琥珀看了他一眼,神秘地笑了笑,道:“哪你想不想要呢?”
魏笑笨冷嗤一声,充分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道:“我是想进去,但你若是让我一进去就自杀,那不是白白被你耍了一顿,我才没那么笨呢。”
琥珀笑了笑,道:“我还没和你玩够,怎么能让你去死呢,你尽管放心好了,我这就回宫,跟不跟来你自己决定,这次我可没避你哦。”言毕,琥珀郡主命几名侍女先行离开,自己回头看了魏笑笨一眼,迳自向东面行去。
魏笑笨实在是个热闹的性子,这场比武他期待已久了,如今要让他错过,实在不如打死他更好。他沉吟了片晌,当下将心一狠,向东面跟了过去。琥珀见了心中暗笑,却并不回头,七折八拐进了后宫,好在他们一路上并未遇见外人,两人穿过一坐花园,琥珀却突然在一处假山下停住。
魏笑笨一怔,道:“郡主,你怎么不走了?”
琥珀神秘地笑了笑,道:“我还没有得到报酬呢,取来了你怕是要耍赖,所以我想了一路,还是你先报答我,我才为你去取名帖,你同意么?”
魏笑笨不知她搞什么鬼,道:“我身上又没带什么东西,我在这假山里就能给你报酬了?真要是这样,你尽管先取来好了。”
琥珀郡主突然靠得很近,魏笑笨还以为他要对自己不利,急忙后退,结果一直被她逼得倒贴到了石壁上,那琥珀郡主犹嫌不够,将一张娇靥几乎贴在魏笑笨脸上,两人几乎鼻尖碰到一处,顿时把魏笑笨吓了一跳,道:“郡主,你……你干吗靠这么近,我看不见你啊。”
琥珀郡主闻言不禁一笑,檀口吐香,突然娇柔地道:“我要的报酬就是你亲我,你可是第一个人哦。”
魏笑笨一说话,鼻中口中突然飘如一股温暖如春的馨香,鼻子颤抖了好一会儿,心中突然一惊,来不即提醒琥珀,嘴中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下将琥珀喷得避出老远。
琥珀一怔,突然又扑了过来,一把揪住魏笑笨,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连郡主也敢喷,这下你可麻烦了,我长这么大,连我父王母后也没喷过我,我们这就去见我父王,看他还会不会留下你的鼻子在脸上。”说着,她果真拉住了魏笑笨便望外走。
魏笑笨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他确实不知喷了郡主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但他也听说在这些贵胄面前放个大屁都是犯了很严重的罪,今日这一喷自然比放屁严重十倍以上,一念及此,他死也不出去,两人拉了一会儿,他实在怕这时碰到几是武士那就完了,当下哀求道:“郡主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琥珀本就无意拉他,只不过拿来吓唬吓唬他要他就范,闻言心中暗喜,命他将脸举起老高。
笑笨初不解此是何意,但如今自己骑虎难下,只得依了她。
琥珀笑了笑,道:“我先亲你三下,你可不准动弹,然后我才去取名帖,回来你要亲我三下,若是我不满意,看我不把你的嘴打烂,切成片喂狗。”
魏笑笨心中冷哼一回,心道:“待我拿到名帖,我要亲你才怪呢!”
琥珀郡主眼睛可是贼亮,魏笑笨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道:“你不用打歪主意不想亲我,我只要在你脸上留下三个吻印,就不怕你不就范。”
魏笑笨突然涌起了一股自尊,冷冷地道:“你当我是要卖的马啊,你在我身上留个记号就是你的了,无知!”
琥珀看他的模样,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益加有兴趣地道:“但你脸上的唇印却足以至你死罪。我只要跑出去喊来几个武士,再说你偷入后宫要非礼我,你脸上还有证据,我看你还活不活得了。”
魏笑笨想不到她如此阴险,突然被气得眼中竟有了眼泪,胸口起伏不停,看来是气憋的很。琥珀得意洋洋娇笑一回,命他将脸举起,摆个好点的姿势。魏笑笨如今再没了办法,瞪了她一眼,只得依言将脸举起,象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中直流泪。琥珀果真使劲亲了他三下。魏笑笨没怎么样,她却突然脸红了起来,美丽的玉颊上象是烧起了一片晓霞,毕竟这是她的初吻,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和一个男人靠者这么近,那种和异性接触的感觉,想电流一般,倏地令他自己都觉得震惊:自己怎么能这么大胆去主动亲一个男人。
她怔怔地愣在了当地……
魏笑笨也是一样,活象被电了一下。你别看他平时又是美女又是佳人的,其实说到底也是个色大胆小怕狗咬的主儿,象这样几乎被一个女人搂住温柔地献上香吻,他还是第一次,这是一次奇妙的经历。他转脸看琥珀时,自己突然怔住了。这时琥珀羞红着脸怔在当地,有点不知所措,魏笑笨发现这时的她竟然非常娇人,其实她本就是个美丽的女人,但自己与她斗久了都几乎忘了这一点,如今才被她无意识的美态所唤醒,他也怔住了。
过了良久,琥珀突然发现魏笑笨正瞪着自己,脸上复又一红,不由低低地垂下臻首,但突然想到自己乃是段国郡主,又倏然恢复了原来的蛮横之状,突然山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魏笑笨正在陶醉,一巴掌被打得彻醒,不禁又唤起了对她的畏惧,这真是奇怪的一瞬。
魏笑笨嗫嚅道:“你……你为什么又打我?”
琥珀气愤地道:“谁要你是我第一个亲过的人,我不打你打谁,你占了便宜还敢还嘴。”说着有是一记耳光,直打得魏笑笨眼冒金光,但奇怪的是,这次不知为何,自己被打了两次竟一点也没生气,要是放在以前,准会和她骂上一通、拉住拼命才肯罢休。但这两记耳光实在不轻,打得他不觉一个站立不稳,差点倒在地上。
这下可把琥珀吓坏了,急忙扶住了他,急急问道:“你……你怎么了,我只打了你两下,怎么就……”
魏笑笨被她一扶,心中却舒服到了十分,这种躺在女孩怀中的感觉令他沉醉不已,倒是琥珀郡主被吓得不得了,扶了他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他那副流鼻血的死相,狠狠地一把又将他推倒在地,道了声“可恶”,急急转身匆匆出去,但心裏却洋溢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欢喜,只剩魏笑笨跌倒在地,望着她美妙的背影,擦了把鼻血直想笑。也不知过了许久,他在假山里足足陶醉了半晌,突然听到脚步声,这刻琥珀已然转回,手中拿着三副精美的名帖,行了过来一言不发地递给了他,转身就走,一面道:“快随我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