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实被他一句话咽住,当下不敢再提。
南宫纯却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急忙唤住陆大实,一面转向虹见渊,道:“不然,这件事说来倒有几分可能。”
虹见渊不悦地道:“怎么,南宫兄你该不会相信那些鬼话吧?”
南宫纯道:“见渊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他和封师叔初来时,我们试他武功那次的事么?”
虹见渊一怔,道:“怎么不记得,当日那次他虽然赢了你逸剑宗的大弟子,但却险些被我的弟子打死,怎么了?”
南宫纯道:“那日他只用了一剑就击败了文若,其剑术之神奇确实非同寻常,但差在内力不济。事后我回去细细一想,又觉不对。虹兄试想,以他这样的剑术若说没有些内功,我实在不敢相信,最近我们不是也听说他曾在段国一剑伏群雄的事了吗?”
虹见渊本就没有南宫纯善于分析,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觉得有礼,不禁恍然地拍案道:“南宫兄,这么说那日他是故意败给我们的了,但这又是为何?”
南宫纯点了点头,道:“这样想也不为过,江湖上人都说当年慕容焉如何大义凛然,若是为了保全我们二人的面子,那也是很有可能的。”
虹见渊闻言大跌其足,连连扼腕后悔,有些自怨自艾地道:“嘿嘿,这点我当时我们为何没有想到,若果真如此的话,这位师叔认了也值得了。”
南宫纯道:“如今我们两宗已临大敌,后悔莫及固然毫无用处,我们何妨将他找到,一来我们正好请罪,二来也好助我们两宗驱除大敌,岂不一举两得!”
虹见渊闻言连连点头,急忙问陆大实慕容焉的所在,那陆大实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立刻将霁霖幽谷的位置说了。两人先是吃惊,他们在此山多年,却不知这山之西怀中,尚有一谷存在。当下顾不得多想,立刻命人去请。到底还是南宫纯老练一些,叫回众人,却命逸剑、崧剑两宗的掌门大弟子亲自前去请罪,请不到人不准回山,那赵文若和慕青云二人方一齐带了弟子去了,至于他们去后发生了何事,前已说过,就此揭过不说。
※※※
却说两人派去了人去请慕容焉,心裏稍稍放心了些。过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回来,顿时大急,正要再派弟子去催促一回,不料这时鸣月山中警钟大起,一时间两宗弟子纷纷集合到了演武大厅,气氛紧张。这时,一个执事弟子突然回来递呈上十几封拜帖,展开一开,其中包括华山天仰刀宗、青城玉楼、嵩山缈峰剑派、三皇道、子午流、开封挹秀山庄六大门派,其他的门派也有不少,至于莲花山剑壁、北剑门、尚剑门、潇湘剑派四大门派正在途中,稍时将到,饶是如此,其声势也足具骇人的了。
那执事弟子回秉道:“秉师父、虹师叔,山道外已来了十几个门派,他们在华山天仰刀宗宗主‘冠古刀’徐微步与其师妹‘一刀仙’叶绛的率领之下,已然登山而上,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浴风岩下,恐怕不刻即到此地了。”
南宫纯与虹见渊闻言大惊,急忙命弟子准备茶点,一面相携迎了下去。这时,一个震天的声音突然凭空在众人头顶轰然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显然是有人用深厚的内力传上来的。此声骤然响起,如同水中因巨震而涌起的一层接着一层的汹涌巨浪,由远及近,隔这遥遥的云碍山道,凭空一字一言地道:“华山天仰刀宗徐微步,携手十三门派,未至约期,提前登门拜山,讨教燕国正宗武学,若有不敬之处,尤望海涵——”
逸剑、崧剑两宗弟子,武功稍有不济的闻声无不心中突突直跳,急忙以手掩耳,方才好些。两位宗主面面相觑,对方人未至而声先至,光是这手功夫,两人也是难以齐及,而对方一来就是十三个门派,虽说他们多数是看热闹的,但那也是看逸剑、崧剑两宗的热闹的。这时,两人心裏都不约而同地暗暗骂起那个老不死的封子綦来,当年他和过九阳、慕容擎云惹的麻烦,今日却应在了他们两个头上,真是天降横祸。
稍时,山下遥遥行上来一群江湖中人,他们有男有女,挟刀带剑,纷纷上山,看起来竟然不下百余人。其中为首之人乃是一名健逸的中年人和一个中年女子。那中年人那黑黝黝的剑眉加重了他的气重之感,就象他手中的刀一样,但眼中时时飘出一股超然的气魄,如凌万川。他的眼中常常藏着一股萧逸之色,一看便知是个精华内敛之人。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一身绛衣,生了一双大脚,但身材尚算纤柔,身着淡绛色镶兰罩衫,背束长刀,整个人看起来清疏淡雅,面目尚算端庄秀美。她一出现,当即有不少弟子登时想到那日在‘铁板大会’上出现的女人,不用问她就是‘一刀仙’叶绛无疑,而和她同行的那个男子,必然是他的师兄,华山天仰刀宗宗主‘冠古刀’徐微步无疑了。
在两人身后,陆陆续续地跟了不少的江湖宗派,面貌各异。
南宫纯见状,急忙和虹见渊一起迎将上去,抱拳为礼,说了几句套话,将众人引进会客大厅。又命弟子奉上茶点,一面暗怪为何不见封子綦和慕容焉有一个回来。宗中的弟子更是惶恐无极,事事小心,但结果此行豪客竟无一人用那茶点,其中一个中年人“啪”地一拍桌案,操着一口道地的河南话,道:“真是岂有此理,唵们千里迢迢老到此地,是为了讨教武功,而不是喝茶聊天的,你们却不叫管事的出来,只在这裏走来走起,这是啥道理?”
南宫纯闻言暗暗叫苦,转目看这人,但见他身着一件朴素的宽领袍服,虎体猿臂,彪腹狼腰,俊静之中尤有一双生动的虎目,气色鲜朗无滞,令人神为之动。不说别的,只此一句,便足判断出这人必然是开封挹秀山庄的新任庄主,‘中原大侠’吕书方。
当下南宫纯抱拳一礼,顾作镇定地道:“原来是吕大侠,久仰久仰……”
他话犹未毕,其中上首一个老人突然冷冷地开口了。但见此人相貌奇怪,脸如石如铁,似乎连笑都不会,眼睛似是常有云翳蒙蔽,略有些昏沉,如拢轻烟。但正是这蒙胧的眼神,加上那晓霜般的眉毛,注目一处,令人不知深浅,高深莫测。偶尔提起了点精神,眼中云翳突然一散,又随着他轻轻一掠消失不见了,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精钢内寒的感觉。此人的话特别少,即使别人善意地向他颔首,也只看一眼揭过,不知道是不是带了面具,整个一人端然而坐,身后侧侍着十几个抱臂儿立、背束长剑的弟子,也是神情并不稍动,更是如大理石一般生硬。但闻他道:“小辈,你去叫封子綦、过九阳或是慕容擎云出来,不要在此耽误时间。”
虹见渊与南宫纯闻言,几乎受了极大的侮辱,当下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保持平静。
虹见渊道:“请恕晚辈未曾履足中原,见识浅薄,未请教前辈是……”
铁面老人和他的弟子都未回答,吕书方却冷笑道:“两位宗主可真是养尊处忧,连青城山青城玉楼的掌门、蜀中成国的绝顶高手‘八百孤寒’吴前辈都不知道,你们逸剑、崧剑好高的眼面啊!”言毕,四下早有人冷笑同意。
虹见渊和南宫纯闻言,纷纷大惊,急忙收去了傲岸之色,抱拳行礼,但那老者只看了他们一眼,依然未再开口说一句话。这位老人可是位西蜀的高人,名叫吴月天。二十几年前接替他的师兄成为了青城玉楼的掌门,自此按他师兄的遗嘱入山苦练十载不出,立志要为师门找回当日受辱之耻,结果是修为精湛无比,掌上功夫独步天下,而‘八百孤寒’这个称号也是成国皇帝亲赐的,是位了不起的高手。
吕书方道:“南宫宗主,我们今日来此多是为了三十年前师门之事,你若是不叫你的师叔、师父出来,那就是输不起了,既然如此,逸剑、崧剑两宗何不宣布退出江湖,岂不来得更为干脆?”
底下的两宗弟子闻言,纷纷嚷叫,斥责吕书方信口雌黄。
虹见渊勃然大怒,道:“吕书方你太无礼了,与你比试,还用不着劳动我封师叔,我一个就够了。”
吕书方浓眉一剔,突然语气转沉,面色倏变地道:“那好,既然你这么不自量要挡众位前辈的大驾,我就先去了你这块顽石、螳臂,也好让那胆小怕事的封子綦和慕容焉出来。”
虹见渊听他说到‘慕容焉’三个字,那话里分明是说自己还不及那个少年,当下心头怒火上冲,断喝一声“剑来”,果然有一弟子上来奉剑。厅中群雄相视一眼,湛然不动,但众人间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但见虹见渊取诸手中,首先气愤地掠到了厅外,横剑相候。这时,大厅之中这群江湖中人一见有好戏看,顿时精神大震,纷纷跟了出去观看。只此功夫,‘中原大侠’吕书方纵身而出,与虹见渊照个对面。而那群江湖中人和两宗的弟子自然地站在两旁观战,俨然对立局面。
虹见渊道:“吕书方,你也拔出兵器吧,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吕书方冷笑道:“你说这话分明就是想占我的便宜,你明知我从来都只用掌对敌,却要我拔出兵器,这不是别有用心吗?”
“好!”虹见渊冷笑一回,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僭了——”一言甫毕,陡然“锵!”地一声长剑出鞘,不待斯须,挥剑迎上。‘中原大侠’吕书方也断喝一声,挥掌迎上,两人顿时掌剑交接,拼在一处。这吕书方的挹秀山庄在中原也是赫赫有名,直可与嵩山缈峰剑派的嵩山剑宰‘匣里无踪’韫霞举齐名,当年他的父亲正是靠着一套‘扶梅手’开创了挹秀山庄,而吕书方自从秘籍被盗,便将其大加改进,经过多年苦练,已将此套武功练到棉中裹铁、刚柔相济的境界,自然是颇为不凡。而虹见渊也继承了名震天下的‘云阳四诀’中的青阳诀、白藏诀,在《尔雅》之中,它们分别代表春秋二季,也是专走轻灵柔韧的路子。这趟比试将使天下群雄目睹当年过九阳的绝学,所以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要看个究竟。而在这时,山门外却行来两个女子,他们一个美极,一个丑得紧,她们的出现,顿时比场中的比试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丑一美行到一处,那美者益显得美得无方,丑的愈加丑恶不堪。两人一到此地,那美极的女子先四下扫了人群一眼,似是在寻找什么人似的,结果失望地轻颦蛾眉,竟然到了鸣月山两宗一边站住,往场里观看。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馥雪和郑慧娘,而那个叼着鲜花放屁——美不遮丑的女子正是郑慧娘所扮。还时时作美女簪花之态,早令人不敢多看。
众弟子处见到她们也是一惊,因为赵馥雪失踪了许久,宗中弟子都不知她去了哪里,男弟子们都很担心,如今见她回来,无不精神大振。南宫纯本来要去问问,但突然一惊,当下装作不知地将目光注向场中。这会儿功夫那吕书方已与虹见渊斗了二十来招,竟然不分轩轾,两人功夫都是以柔为主,正是掌柔剑也柔,但见那吕书方出掌迅速如电,缠绵若环,时而如雪飞梨花的雄混有力,时而如梅花片片飘落的轻柔,举手投足,刚柔配合得恰到好处,看得一干江湖中人有不少直暗暗叫好。但过九阳的传承又岂是寻常,但见那柄三尺长剑在虹见渊手中如灵蛇一般,倏忽纵横,挟长入短,快愈惊雷,但所蕴的内力柔若流云,剑剑惊奇,看得众人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当下两人真气相交相撞,其实无形而似有形,一时间场中疾风四射,人影交错,轰然有声,竟然是个难解难分之局。这时,一直不言的华山天仰刀宗、青城玉楼两位掌门不禁摇头,这虹见渊剑术虽然不错,但与他的师父慕容擎云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今日来的群雄才上了一个‘中原大侠’吕书方,他的武功在各大门派中绝非领先,却依然能和鸣月山两宗的一位宗主战成平手,今日看来真的没什么看头了。
两人又过了十招,剑气掌分渐渐加盛,身形愈快,当他们移至厅偏东南时,那凌厉的真气突然四散,如破损的陨石一般疾然卷散疾射而出,突然无意地卷向了瞪大了妙目关注的赵馥雪和郑慧娘身上,众弟子见状纷纷惊凛,南宫纯亦脸色大变,但因为事发突然,已然抢救不及,眼看两人将身遭不测,就在那真气刚刚发出之时,阶下突然有人清声娥吟,恍如孤鹤之唳于长空,道:“冠我冠,衣我衣,纳长剑,斩花荠——”
此人声音似是很悠远的样子,但每言一字,似乎就近了很多,待到最后一个‘荠’子出口,一道身着白衣,英俊潇洒的少年陡然出现在场中,正好挡在赵馥雪身前,目光摄定了她丝毫不动,手中剑鞘一振飞上天空,而他的长剑顺势一绞一抖,那片无形的真气突然被他的长剑卷成一团,倏然抖出,但闻“哐!”地一声,被接引到一块大石上,“砰”地印出了一朵梅花之状,当他背着手将长剑竖立起来,那空中的剑鞘正好落下合入剑上,场中武功稍差点的根本没看清他手中长剑剑身的样子,剑已归鞘,负手执剑,整个动作下来,此人一双俊目竟然看也未看,始终凝在赵馥雪脸上瞬也不瞬,看得众人既暗暗喝彩,也嫉妒得要命。
赵馥雪颇为惊邃,但既然被这少年所救,急忙感激地向他浅浅一笑,突然发现他盯住自己,急忙垂下螓首,娇靥倏红地退了一步,郑慧娘早叉着腰出来挡在他与赵馥雪之间,心中大怒。这也难怪,在他眼里,凡是一切的潇洒俊朗都象是他家的大仇人一样,尤其是在赵馥雪面前,他更不能容忍别的男子比自己更风流倜傥,但见那撅着嘴巴哼了一声,装出女人的声音,结果弄得不男不女地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如此无礼?”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急忙将眼转向赵馥雪,温柔一笑,也不回答,纵身掠到场中,抱拳道:“吕前辈请先住手听我韫霞举一言——”这时,那虹见与吕书方二人虽然打得激烈,但他们用眼角的余光都看到了这少年方才那手,虹见渊觑然一惊,心道原来这少年就是嵩山缈峰剑派的‘匣里无踪’韫霞举,果然英雄非凡,光看他出手一招,即知此人修为绝对不在那吕书方之下。两人闻言果然各退一步停下,却见韫霞举道:“我们来鸣月山是为了见识真正的北宗绝学,如今封子綦前辈正在山下看人打架,我们何必再此作无谓之争呢!”
众人闻言,都不禁精神一振,那吕书方突然哈哈大笑,道:“韫少侠说得不错,我们本来是要向封子綦、过九阳讨教的,我们下山再打不迟!”当下竟然置那虹见渊于不顾,转身就走,简直视轻视已极。这下可激怒了虹见渊,本要发作上前和韫霞举和吕书方大战一回,却被南宫纯上来拉住,这时又见江湖各大宗派纷纷相约下山,也不由的泄了气,当下冷哼一声,和众弟子也一同下了鸣月山。
※※※
这时,鸣月山下南岭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一大片人马,刀剑旗旆,文绣交焕,当中为首的乃是六个男女,虎目含威,却正是玄武七襄胜境的宗主——玄武七宿。其余的有男有女约不下百余人,身上都佩有兵器,声势浩荡,看来都是七襄胜境各分堂分舵的堂主舵主。其人数之足,阵容之强,实在是天下各大门派之首,就连中原的十三宗也望尘莫及,所以众人一到,纷纷指点议论——因为这个宗派从不涉足江湖,如今突然现出冰山一角,也足震慑全场的了,是以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如今六宿正驻足而立,观看两个身着青衣的手下与一个年轻人过招。
那两名青衣武士用的兵器都是长剑,身法轻灵奇异,剑术不凡,他们的年轻对手也是个剑客。但此人长剑并未出鞘,饶是如此,那柄饰有紫电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如条活龙一般,舒展挥洒,无不妙到毫巅。此人一边挥剑抵御两个青衣武士,一边话无间断地道:“六位宿主,我知道你们想要我的命。我今日单人独剑前来此地,正是为了说明当日荻花州之事,你们……”
六宿中精明强干的中年人,玄斗境天宿主盛大用,双目火赤,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冷冷一笑道:“随止何,如今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敢狡辩,你若是没有杀人,崔海流霞渚会公告天下将你逐出门墙么?而且……”这中年人眼中冷现杀气,强压口气,道:“你在荻花洲杀了我的独子简月,这件事乃是‘西河流湛剑’代灼和‘虎齿剑客’壶长亲眼所见,你如何能赖得掉,今日你不死何待?”
原来,这个英伟的年轻人正是崔海四大真宰中的老四,‘紫电剑’随止何。当日,随止何与慕容元真于荻花洲醉剑夜饮,遇到了件奇怪的事。当夜,红叶山庄的少庄主,也就是玄武七宿中的玄斗宿主盛大用的儿子离奇而死,死状极惨。那夜随止何正好遇到‘西河流湛剑’代灼和‘虎齿剑客’壶长,被逼出手,一剑就废了两人四条胳膊,而他也因一念之仁饶了他们一命。但也正因为如此,后来,红叶山庄根据那林中的四条胳膊及其兵器,找到了代灼和壶长二人,问明原因。代、壶二人为了报仇血恨,将那夜的事说成了随止何疯狂杀了盛简月,然后听到动静,仓惶逃走时撞见他们两人,所以才几乎杀死他们。
代、壶二人交代之后,七襄胜境群情汹汹,顿时将随止何看成了多宗惨杀人命凶案的凶手,照会了崔海流霞渚,崔海的主人崔毖不想因为随止何一人而得罪玄武七襄胜境的强大实力,结果竟不由分说,将随止何逐出流霞渚,扬言再无任何瓜葛。他此举一来表明崔海的清白,二来向七大境天的宿主示好,如今他绸缪的灭燕大事已有成竹,岂可因为一个门客而成为众矢之的呢。但此举却无疑将随止何的性命供手送人,各大宗派凡是有人被以那种断脊、真气撞身而死的,都到处寻找他的下落,发誓要杀之而后快。
而今日鸣月山之事纯属巧合。当日,玄室境天宿主‘链子双剑’韩广陵暗中到鸣月山打听消息,得知摩利国的震国之宝‘摩利支天’就在鸣月山的仰止峰朝宗洞中,今日又听说各大门派前来问难,所以就带了百余名七大境天的高手前来取回圣物。不想刚到鸣月山下,正遇见‘紫电剑’随止何双手拄剑瞑目候在此地,盛大用、李玉寒一见杀子仇人,分外眼红,立刻将随止何围在中间,七宗的高手不待他解释,立刻下场要取了他的人头,结果才在此相斗。这时,鸣月山外陆陆续续赶来的江湖中人,纷纷围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随止何在那两名武士身中游刃有余,丝毫不碍说话,接着道:“六位,你们都是江湖上武功不凡的高手,也不想想我若是凶手,今日又何必来此地送死,难道我活得不耐烦了么?”
盛大用闻言冷哼,暴声道:“这有什么希奇,我玄武七宿手下高手如云,你明知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去,所以才冒死孤注一掷,让我们相信你没有杀人,你敢说不是?”
随止何长剑挥击,“锵!锵!”两声接过那两个青衣武士凌厉的两剑,斜掠回击,一面说道:“当日我若是杀人的凶手,代、壶二人绝对活不到今天,那时他们双手已废,我为何要为自己留下如此的漏洞?!”
盛大用为之一怔,旁边的道装的清瘦老者乐伍元道:“这点代、壶二人说得很清楚,当日你怕被人发现,杀了我家简月后精神大乱,所以闯过他们二人时只伤了他们,未能来得及取了他们的性命。”
随止何闻言大笑,挥剑道:“代、壶二人本不能在我手下走过一招,我若杀他们莫说是惊惶过度这种牵强附会的理由,即便是千军万马又有何难。六位都是深识人心的人,莫要中了这二人借刀杀人之计。”
李玉寒妙目凝郁,冷峭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胡吹大气。代灼和壶长当日若不是多喝了酒,会被你轻易地斩掉双臂?如今你连我们手下的两名堂主都不能取胜,还敢借口脱词!”
随止何见他们六宿丝毫不相信自己,当下不再多说,双口合成了一条弧线,英伟的脸颊突然气重如山,这时眼见那两名青衣堂主一左一右分别递到,竟然缓缓闭上虎目,旁边观战的江湖众豪杰还以为他自知不敌,闭目待死。哪知就在两柄长剑将要加身之际,随止何突然双目猛睁,右肘压那剑柄,臂中之剑陡然从左弹起,不偏不倚,“锵!”地一声正好驳开对方业已用老的招式,猛地一个疾转“啪”地一柄敲在此人大椎之上,这名堂主顿时身体一麻,扑地爬倒在地。而就在此刻,右面另一名堂主的剑正好击到,众人无不紧张地“啊!”了一声。原来,随止何此时因为击中左面之人,眼下剑尖离他胸前不足一寸,躲无可躲。众人都以为他死定了,但众人又错了。但见随止何悬竖的长剑倏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健腕一翻,绕那人剑尖所指之处倏地左旋,正好将此人长剑“锵!”地一声格到身外,巧妙绝伦,然后顺势向前一推,那剑柄“啪”地一声正点在此人期门,这位堂主顿时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呀”了一声,长剑坠地,人也跟着倒在了随止何的脚下。
“这少年真是厉害,只用一招就放倒了七大境天的两名堂主!”
“以他这样的剑术杀代灼、壶长二人确实易如反掌!”
“好一招‘穿山接引,飞花过隙’,果然用得恰到好处,好俊的身手!”
围观的江湖客们只知看热闹,见状不禁纷纷喝彩,如雷声般浮升起来,殊不知却因此令玄武六宿脸面无存。这时,那玄虚宿主陶牧振望了其余五位宿主一眼,也不禁疑惑地道:“盛兄弟,这人能有如此身手,当日又怎么会逃跑了,代灼、壶长二人说了谎也是大有可能的。”
李玉寒到底是个细心的女人,闻言也觉有理。
盛大用却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人,当下冷哼一声,蓦地振臂纵身而起,掠到场中,一面命人将两个没用的东西抬下去,转向随止何,冷冷地道:“但当日夜中在场的人只有代灼、壶长、你还有我儿子四人,而代灼、壶长二人根本没有本事杀死我的儿子,以你刚才的身手,更令我怀疑当日是你杀了人,你若是真个清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将当夜的事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个清楚!”
众人闻言都觉有理,更对近年江湖上屡有人被杀心怀好奇,有好事者纷纷鼓噪,要随止何说出真相。
随止何扫了众人一眼,庄容向盛大用抱拳为礼,道:“盛前辈,我今日冒死前来,正是为此。前辈就算不问,我也正要将那夜的事说个清楚……”当下,他向四下的江湖豪杰抱拳环揖,将当夜在荻花洲所见之事一一说清,但为了不牵连到已经去世的何韵儿与慕容元真,他将那天的事说是自己一人所见,将盛简月如何奇怪诡异的行为说了一遍,直听得场下的群豪们无不毛骨耸然。
“难道真有这等事?”
“这怎么可能?”
六宿相互望了一眼,玄危境天宿主步尘微微摇头。
随止何一抱拳,道:“此事乃晚辈亲眼所见,断然无假,我今日说出来,只望诸位能明辩是非,找出真凶,以免再有无辜者惨死!”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盛大用却突然仰天痛苦地狂笑,直震得众人耳鸣心跳,无不为之耸然动容,端得是内力深湛,惊世绝俗。但见他怒目注视随止何,说道:“你这恶贼,这就是你说的真相么?那个看不见听不到的人就是你说的凶手么?你要找借口也应该找个象样的,这裏的群雄都是江湖上见多识广的人,你们又哪一位见过鬼神杀人的?”
群雄无不点头称是,顿时议论纷纷。
盛大用猛地转向随止何,大声地道:“恶贼,今天我们既然见了面,要怪就怪你的命运乖舛,我今日就杀了你为死去的人报仇——”一言及此,盛大用登时断喝一声,“砰”地甩去斗蓬,纵身挥拳就迎了上来。四周围观的江湖中人纷纷退让开一个很大的场地,七大境天的高手怕随止何趁机逃走,待那危宿主‘决云步’步尘一挥手,立刻在场中四周占据重要位置,始终将随止何围在场中,一时间四下顿时寂静无声,都瞪大了眼睛注目场中,迎接将要爆发的石破天惊的一击。
盛大用的成名绝技名叫‘捭阖掌’,乃是取其纵横捭阖,天下无双之意。光听名字也能想象得到它的厉害,江湖上人都听说过这套掌法,却很少见他出手。是故今日他一下场,立刻惊摄住了四周的群雄。所有的人都凭住呼吸,一时间场中安静得似乎只剩下盛大用和随止何二人一般。但随止何也是年轻一辈中修为深不可测的人,这点连他以前的主人崔毖也探不出他的深浅。若非是他,只是眼前这中凛人的气氛,也足以令人精神崩溃。
盛大用对随止何的神色陡然产生了警惕,两人静静地望着对方的眼神儿,有道是眼为心声,其他的还在其次,而真正的高手光看对方的眼睛,就能扑捉到对方将要出手的先兆,出手的方式以及位置,正是修为深者得之深,浅者得之浅,不一而足。但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当自己毫不流露半点破绽,而又从对方眼中扑捉不到任何破绽时,石破天惊的一击突然爆发,众人尚未从那战前的静谧中转过神儿来,两条人影却已“砰”地一声接了一掌,这一招纯是试探对方内力,结果两人都警惕起了对方的实力。盛大用微噫一声,稍微一滞。随止何不待一息间隔,铿的一声,一道紫电呵地出鞘,两条人影登时缠在一起,武功稍低者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随,哪个是盛,那雄浑的掌风与凛冽的剑气有时而交,轰然四散,不过展顺之间却已斡旋了二十来招,看得场下众人暗暗希嘘不已。
盛大用出手之前,其他五宿都不以为意,以为此战必赢无疑。但双方一交手,玄女宿主李玉寒方为之大惊,不禁芳心暗觑,为自己的丈夫捏了一把汗。
步尘也神情一庄,道:“想不到这少年竟有如此修为,老乐,你能看出他的家数么?”
乐伍元摇了摇头,神情庄重地望向场中,顾不上说话。正所谓关己则乱,李玉寒已经失去了儿子,如今更不忍看丈夫有一死危险,她在江湖上向来以‘无色指’、‘莲花指’两手绝技成名,当下运功掌上,偷觑场中一眼,时时准备接应。但她的举动还是被玄虚宿主陶牧振老先生看到,立刻挥手向她作了个停止的手势,平静地低声道:“七妹不得无礼,我们乃是名门大派,今日之事已然过分,你若再暗中出手相助,不如光明磊落地上去帮忙的好!”
李玉寒被老道士一番义正词严地话,说的一怔,当下垂首散了功力,目露忧郁之色。仅此功夫,场中比试已过了四十来招,丝毫没有分出胜负来。盛大用暗暗心惊,因为对方的剑术究竟如何,他不太清楚。但自己的六十四路‘捭阖掌’的杀着基本已经用出,剩下的招式都是寻常的招数。但对方的剑招却似没有止境,一招险似一招,惟觉剑尖嘶风之声连绵无断,毫无一丝停滞间隔,想是永远没有用尽的时候。但奇怪的是,有时对方明明可以再进一寸击中要害的,也不知是眼力不够,总是错过良机,如是有三、四次。照这种趋势打下去,盛大用虽然内力稍胜一筹,恐怕也要折在此地。
※※※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踱出个少年,人未到而声先至,洪声道:“我相信随兄弟的话,慕容焉不才,有话要与五位宿主一言!”
“慕容焉?!他就是慕容焉?!”
四下群雄闻言,不由自主霍地闪开一片地方,纷纷瞩目。
人群中的赵馥雪和郑慧娘闻言,俱是一喜,循声去看,但见场中果然立着一年轻人,头发灰白,面容青灰,光看外表还真是十足的慕容焉病未愈是模样。赵、郑二人俱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都起了怀疑之心——他究竟是谁,但眼下两人先看看在说,若他不是真的慕容焉,待会真的自然会出来。
“果然是白首荆山!没错!”
“江湖上说:‘荆山不起,当如苍生何?!’,此人就是名震段国的那个少年?!”
鸣月两宗一干弟子自是没有怀疑,但奇怪的是自己派内的事尚未开始,他怎么就管起了随止何的事,赵文若、慕青云刚刚回来,一见立刻聚了上来,见过太师叔,慕容焉只摆手应过。华山天仰刀宗等各大中原门派纷纷聚拢过来,其中有弟子跃跃欲试这要出去挑战,都被各派暂时压了下来,徐微步也谓门下弟子道:“你们勿急,此人若是慕容焉,我们先看看在动手不迟!”
李玉寒这时正担心丈夫,蓦地出个管闲事的,早已不耐,其他四宿也纷纷看来,李玉寒来道:“你就是是慕容焉,你有什么话说?”
慕容焉恭敬地一抱拳道:“李女侠,随兄弟说的确是真话,这种事在下也曾见过一次,与随兄说的一模一样,在下绝未说假!”
五宿相互看了一眼,乐伍元威严地拈须道:“那么敢问你看到的那个人是谁,属于何门何派?”
慕容焉闻言一怔,略一沉吟,道:“这个晚辈也不知他的姓名门派,但确是千真万确。”
乐伍元道:“仅凭几一句见过,无凭无据,叫我们如何查证!”
其余四宿闻言点头,李玉寒道:“替人抱打不平本是件好事,但也要看看形式和对象,若是空口白牙地乱说,难免让人觉得不负责任,哗众取宠,仅为博取名声而已!”
李玉寒这话说得很重,分明说慕容焉为了扬名,不分是非黑白,随便乱插一脚,她因为替爱子报仇心切,才出口如剑,一言方毕,四下早响起一片希嘘,鸣月两宗也觉这位太师叔做事太过突兀,不知所措。
慕容焉脸上难看,神色一变,道:“李女侠,你这是什么话,我与随兄弟素不相识,怎么会随口乱说?”
“相识不相识,只有你自己知道。即便不相识,有的人为了名利,可以不顾生死……”
李玉寒话犹未毕,陶牧振觉得她今日太过急燥,急忙拦下,转向慕容焉道:“慕容少侠,你既然拿不出证据,请恕我们不能相信阁下的话,如今贵派面临天下各宗挑战,我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才好,我们的事,我们自有主张,就不劳动少侠了!”
他这话虽然没有李玉寒的难听,但骨子里却排斥得很,任何人听了比被骂一顿都难受。
慕容焉果然脸色一变,道:“我鸣月山的事自然要处理,但贵派一来便不分青红皂白,不让人辩解,难道这就是荻花洲红叶山庄的规矩么?”
“小子,你说什么?”韩广陵第一个勃然大怒地道。
慕容焉神气无变,举止自若地道:“晚辈在说理!”
韩广陵在六宿中脾气最燥,这时闻言,立时勃然变色,两眼一睁,挟剑跳下了马,几步踱上来,瞪着比自己矮一头的慕容焉道:“跟老子讲理,不知你今年多大,又凭什么?”
“在下凭的还是个理字。”
“既然你这么爱讲理,老子今天就杀了你,你怎么评?”
慕容焉湛然不动,了无恐色地望着韩广陵,道:“这么说你要出手?”
“正是。”
“那好,我们就用剑讲理,我倒要带天下同道看看红叶山庄是不是武林的禁忌!”
韩广陵冷笑一声,陡地后退一步,冷冷地注定了少年,道:“既然你有如此的勇气,我自然要成全你,但我有言在先,待会出剑,我可不会和后辈客气!”
慕容焉按剑而退,道:“阁下也是!”
这下可气坏了韩广陵,其他几宿也纷纷皱眉,未加阻止,显然是同意了。四下的太内下武林同道听说慕容焉要拔剑,纷纷闪开场地,都想看看传说中的少年英雄如何了得,鸣月山两宗没想到慕容焉一上来就要出手,虽觉突兀,但众人也同样怀着看他到底有多厉害的心情,所以南宫纯与虹见渊併为阻止,毕竟,两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上去叫师叔,实在是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但如此一来,倒是急坏了赵馥雪,这人虽然不是她的焉哥哥,但长得和过去的慕容焉一模一样,这少女太爱慕容焉了!
这时,鸣月山外面又来了几个门派,有北剑门、尚剑门、潇湘剑派,但西岳莲花山剑壁的有琴疏依然未到,立刻聚拢过来,一起坐壁上观。那边盛大用正和随止何打个平手,两人虽未能将慕容焉插手的事看个仔细,却听了个清楚。仅此工夫,慕容焉、韩广陵相互一礼,立刻拔剑斗在一起,他们这一开打,众人的目光纷纷由随、盛二人处转了过来,都要看看传说中的白首荆山慕容焉。
玄室境天宿主韩广陵的兵器是链子双剑,所谓链子双剑,就是两柄长剑,中间加一条长铁链连接住两柄剑的剑柄,那链子长约丈余,如此一来,用剑者可执剑短攻,可舞链远攻,灵活性非常大,但这种兵器属于偏门兵器,非常难练,但一旦有所成就,也是非常难以应付,是以韩广陵一掣出兵器,所有的人都不禁一惊。
两人初一开招,韩广陵用的是双剑短攻,讲的是挟长入短,和慕容焉一样。但见两人身形快如闪电,疾似流星,韩广陵剑招是惊险奇崛,攻效神速,而慕容焉的是精妙流畅,式式无偏,两人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用剑风格,一上手就剑花迂转,寒光大彻,来来回回斗了四十几招,群雄心中暗暗点头,这慕容焉如此年少,能有如此修为,已弥足珍贵了。而过了这么久,两人剑光翻飞,竟然没有一式相同,显然都已达到了应说随心的境界了。
韩广陵愈战愈加惊心,最后,终于将链子一抖,两柄长剑同时脱手,仅以链子操持,众人一见,纷纷议论惊叹,但见这双三尺青锋在长链的遥控下,上下翻飞,左右迂回,一来一往,变化诡异已极,一个人若非眼力精准而又出手奇快的话,一不小心准被削成三段。
“好精妙的链子双剑,果然非同一般!”
“七大胜境果然卧虎藏龙,好高深的剑术!”
天下群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无不耸然动容。
面对如此奇崛的攻势,慕容焉顿时为之一滞,一身精妙的剑术顿时无法发挥,渐渐出现了被动的局面。不知不觉地开始左右纵身快打,被逼得时时后退,当他退到赵文若等一群弟子身旁时,那韩广陵两剑凌空抖划,嘶嘶骇人,眼看就要一左一右、一来一往地击中慕容焉当胸,四下众人无不一骇,心道这下慕容焉难逃一死了,都在暗暗痛惜,仅此工夫,奇怪的事出现了。那慕容焉突然失去了身影,其快无比地掠了开来,但遗憾的是,他这一躲,韩广陵双剑陡地走空,两剑收之不及,“嗖嗖”地卷入了逸剑、崧剑两宗的弟子中,随着众人一声惊呼,那双剑一路上“扑扑……”,顿时象割草一样连续砍下了六颗人头,其中两个正是赵文若和崧剑门的二师弟刘克私,当场丧命。
这惊变发生得太突然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过了半晌,虹见渊几乎晕倒,勃然大怒之下,猛地挥剑而出,将靠近的几个红叶山庄弟子一连杀了三个,如此一来,两宗顿时又有更多的人假如,几乎形成了混战,韩广陵勃然大怒,大吼一声,猛地扑向了罪魁祸首慕容焉,不到片刻,少年再也坚持不住,疾向外掠,韩广陵提剑就追,只剩下场中一片大乱。
慕容焉这一走,别的不说,却惊了两个人,一个是赵馥雪,另外一个却是随止何。
自从慕容焉出来,随止何便心生警兆,与盛大用比试时暗中观察,如今见他离开,正欲跟去,忽然望见赵馥雪正立在场外,那绝世的容姿,清丽无尘的气质,早吸引了不少人惊骇的目光,这时少女望着慕容焉走去的方向,如怨如慕——那个人虽然不是慕容焉,但她一时找不到心上人,竟连假扮他的人也无由开始担心起来。但殊不知,自己的举动早引得随止何心中大震,几乎心泣,因为这个年轻人已经知道了何韵儿的死讯,还亲自去拜过她的坟墓,但如今……,年轻人的面色陡地现出了奇怪的神色,先是一惊,继而一喜,但接着的却是当胸重重的一掌,盛大用却完全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对方凌厉已极的剑式突然无以为继,良机难得,盛大用猛地一掌三式交叠而出,但当他看到随止何的神色时,急忙收去内力,但却已来不及全数收回,众人但闻“砰!”地一声大震,那随止何的身躯陡然飞抛而出,扑地正跌在了赵馥雪身前三尺,连吐了数口鲜血。
赵馥雪吓得“啊”地一声躲到了郑慧娘身后,发现这年轻人目光将散,始终望着自己,温柔地笑着,眼里似乎还储有泪水,不知从哪里来了股勇气,竟然不再害怕地急忙过去,扶起了他,从怀中取出逸剑宗的疗伤圣药给他服下,妙目中满含担心忧郁之色看着他,随止何突然抓住了赵馥雪,眼中竟然有泪滴了下来,旁若无人地淡淡道:“韵儿,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话未说完,却已吐血晕了过去。
这时天下的群雄都已到了此地,任谁也想不到竟有一个如此善良的姑娘,尤其是她的美,征服了所有人的心。但这时的赵馥雪惊急地望着这个年轻人昏阙过去,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悲伤的感觉,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但他方才叫着“韵儿”是望着自己的泪眼,使她相信这个韵儿的一定是他最爱的人。正在这时,北面鸣月山方向掠来一个俊朗的少年,他一出现,赵馥雪顿时象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急忙要喊,却被少年连忙作势制止,急行过来,低低地道:“雪妹,这时不要叫我焉,叫我三问好了。我先给他疗伤再说。”
“三问?”赵馥雪突然好奇地望着他,说道:“为什么?”
少年急忙阻止她问下去,盘膝坐下运气为随止何寻经疗伤,不足稍时,那随止何竟然脸色缓和,似是好了许多。他一醒过来,立刻去喊韵儿,赵馥雪被他弄得娇靥大红,急忙躲在郑慧娘身后。这时,鸣月山逸剑、崧剑二宗和七宿胜境各有损伤,人群中一个胖老头陡然现身,大叫住手,鸣月两宗弟子一看,却正是竹溪眷主封子綦,各自停手,在南宫纯和虹见渊带领下一起前来拜见,轰然跪了一片。其他的江湖门派一看是封子綦,顿时也围了过来,场面又变得复杂起来。那玄武六宿闻言相互看了一眼,也一起走了过来。乐伍元又吩咐一句,盛大用和李玉寒一起走到随止何身旁,盛大用递过一个白磁瓶,道:“随少侠,这是我们荻花洲的护命灵药,你且吃了,今日我赢得一点也不光彩,我们还有公案要了,我们之间的私事就先放下,待今日事了,你伤好了我们在了结此事不迟!”
随止何闻言艰难一笑,道:“盛大侠,你们要找我可说易如反掌,你儿子之事我心中无愧,随时随地等你们来了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药就不必了!”
李玉寒夫妇为之一怔,当先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迳自转身会合了其他四人,另有要事。这时,赵馥雪麻烦两个弟子要将随止何带到山上疗伤,但随止何得知她不是何韵儿时,心中大乱,又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强撑着摆脱几人,独自一个人抱剑走了,临行前只问了慕容焉一句,道:“阁下是谁?”
慕容焉道:“我叫慕容焉。”
随止何似是为之一振,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看得旁边的赵馥雪直皱眉头,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担心,畅然若失。这时,那郑慧娘正要叫慕容焉师爷,却被他制止住,低道:“从此刻起,你们不要叫我慕容焉,只叫我三问,切勿声张。”
赵馥雪和郑慧娘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一个是师爷之命不可违,另一个则完全是出自一片炽爱,都点头答应。当下三人也随众人聚拢,赵馥雪趁机将方才有人假扮他的事说了,慕容焉先是一惊,继而一叹,眼下自己关心的是两派的安危,不能走开,只好将这件事放下,但年轻人的心裏却戈登一下,直觉告诉他,刚才的慕容焉与十几天前击败六个门派的慕容焉应该是同一个人。此人是谁,他有什么意图?慕容焉陷入了沉思!
※※※
此时,凌碧峰与醍心谷之间分水岭的浮桥上,静静地立着一个人影,负手独立。鳞鳞的碧水映出一个头发灰白的身影,仰溯远峰,揽衣踯躅。他的身后轻轻地飘下了一枚轻叶,轻叶落地的时候,却是一个器朗伟俊的年轻人,手中挟着一柄紫电剑。
桥上人道:“随止何,你来这裏做什么?”
年轻人道:“我在找人,你又在做什么?”
桥上人临风一叹,道:“我在等人。”
随止何淡淡地道:“你在等慕容焉,是么?”
桥上人浑身一颤,眼中涣然出现了一层威棱,缓缓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望着随止何,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随止何与他目光一触,道:“你扮的慕容焉很象,几乎瞒过了所有的人。”
“但却没有瞒过你。”
“因为我一直在找你,所以对你比对其他人更了解、更关心。你刚才出来替我做证,说到实证时,却不肯说出曹剑叶的名字,你不明说的原因,一是在躲避我的耳朵,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曹剑叶之事;二是在故意惹怒玄武六宿,然后趁机让他们误杀鸣月山两宗弟子,以达到挑拨两者相互残杀的目的,如今你做到了,韩广陵已经杀了两宗的心爱弟子,而虹见渊也杀了红叶山庄的堂主,两宗终于开始仇杀了,慕—容—元—真!”随止何一言一字地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桥上的人闻言,仰天而笑,忽然在脸上一抹,那青色的面容和灰白的头发立刻消失了,代之的是一张神姿高彻,器朗神俊的脸,若蒹葭玉树,卓朗不凡——果然是慕容元真!
“随止何,在荻花洲的红叶山庄,我就将你援为我的对手,我是在等慕容焉,但却等到了你。”慕容元真道。
随止何对他的变脸毫不为怪,显见早已洞察先机。
随止何道:“你刚才当着那么多人假扮慕容焉,就不怕他当场出来揭穿你是假的?”
慕容元真道:“当然不会,因为现在的慕容焉已经变成了天下无双的美男子,但究竟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他在灭了我的铁钺堡时,我的属下证实了这一点。但在天下人的眼里,慕容焉依然头发灰白,面容青黄,所以即使他和我一起出现在群雄面前,众人信的是我,而不是他,所以我才公然出现,然后在此等他!”
“你想和他比剑?”
慕容元真道:“我和他之间的决斗根本不可避免,今日他没来,将来他自会找我。”
“这么说这么久以来,假扮他拦阻各大门派的也是你了?”
“是的,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以慕容焉的身份出手阻拦群雄,是为人让更多的江湖中人前来,鸣月两宗、七大胜境都是我慕容境内的心腹大患,有他们相互残杀,会省我很多事。”
随止何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刚才追你的韩广陵你也没杀他?”
慕容元真傲岸地道:“当然。待会双方相互惨杀时,他还可以发挥很大的实力,这么好的棋子,我怎么舍得伤他!”
随止何仰天一叹,道:“看来我当初提醒自己要小心你,但还是太低估你了,而你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慕容元真轻哦一声,道:“愿闻其详。”
随止何道:“你太低估慕容焉了。今日的局面虽然复杂,但各派未必就会如你所愿地两败俱伤,因为有慕容焉在,双方和解都有可能。”
慕容元真心中微微一震,立刻又恢复过来,道:“是有这个可能,但这更是我希望的结果。”
随止何心中莫名一惊,但却没有开口去问。
慕容元真望了他一眼,道:“慕容焉若是有实力成为他们的盟主,再好不过。因为他是个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到时我只要让他一个人不得不听命于我,天下群雄岂不是不费一刀一剑就拱服了么?”言毕仰天大笑。
随止何心中发冷,眼前这个人果然是一代枭雄,其心机之深,实非常理能测,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在了紫电剑上,道:“那你又知道我为何在找你么?”
慕容元真并未做什么警戒,反而眼里闪过了一丝忧郁,仰天太息一声,道:“当然知道。”
随止何道:“在红叶山庄的时候,你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韵儿,但现在我……我却看到了她的坟墓……”
“不要给我说这些!”慕容元真一听到韵儿两字,忽然精神大乱,纵论天下的霸气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痛苦、自责与颤抖,“她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我却没有让她过一天好日子,这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原谅我自己的事。”
随止何虎目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冷冷地道:“不但是你不能原谅自己,我也不能原谅你!”
慕容元真忽然掷剑于地,道:“如果今日你只是寻我比剑的,我不会跟你比;你如果是为了韵儿,我欠你一个诺言,你尽可以拔剑,我慕容元真愧对韵儿,无论世间的任何不幸加诸我身,都不足为过……”一言及此,慕容元真为悲难胜,目中蕴泪,心中俱是韵儿那纯美无匹的身影,这么久以来,那个倩影不是渐渐模糊了,反而越来越清晰,已经刻在了他的心裏,一旦看见,就如同看到了心中的刻痕,感受到刻痕带来的伤痛,痛不欲生。
随止何虎目寒光一闪,成熟的脸上现出了一层严霜,周身的河水列列飚扬,旋转跳珠,显示了他盘桓忧郁,难以委决,而他一旦做了决定,脸上陡然溢出果敢、坚决、无坚不摧的气质,河上但闻“锵!”地一声惊鸣,一道紫电叠递而出,虹光一现,瞬息变幻不定,随着随止何身形快速无伦的疾变,陡然在慕容元真的脖颈形成一道紫色的拱形紫虹,而随止何只要将拱形随心所欲地向内一收,慕容元真这颗人头就会立刻被轻而易举地抛出桥外,但慕容元真却目周意倦,仰溯远峰,一动也未动,甚至连看一眼也没有,也正因为如此,随止何的剑拱不收反放,危机正在渐渐消失,但就在此时,桥的对岸突然飘来一片碧云,紧接着砰然一声大震,碧云撞上了紫电,紫电顿时被射出了河桥,而碧云却稳稳地立在了慕容元真的身测,飘然一定,成了一个女子,一个拥有惊世容姿的女子——蛾眉、妙目、琼鼻、檀口,无一不美,而更美的是这些美组合成的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美,这种无法捕捉的美就是她。但见她衣香鬓影,举袂生姿,依相貌看,顶多二十几岁,但真实年龄就不得而知了。
随止何的身法不谓不快,但结果还是被这女子趁虚而入,她的身法究竟有多快,实在难以想象,但光其内力来说,却比随止何要高,这一惊天接触,令随止何付出了一口鲜血的代价。
那女子没有趁机跟进,而随止何也只望了她一眼,随即转向了慕容元真,仰天凄然一笑,道:“慕容元真,有句话你说错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因为韵儿去挥剑,而你却用她来御敌,所以我这辈子也杀不了你,既然生而不能杀你,我此生都不会再见你,我要你愧疚一辈子!”言毕,随止何一剑削去头顶纶巾,披头散发,大笑而去。
慕容元真心裏戈登一下,揽涕南望,目送随止何消失在群山之中……
“怎么,你现在对所做的事后悔了?”碧衣女子望着他质问道。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后悔布置得不够严密,有可能让慕容焉有一线生机。”
“慕容焉这个人我也很感兴趣,说起来,我对他的了解不亚于你。”
慕容元真微微一觑,道:“那你为何不去与他合作,岂不胜我许多。”
“我是很想如此,但他不如你乖……”女子忽然现出了美极的神色,轻轻地凝着慕容元真。
慕容元真心裏一阵反感,面上却现出了舒服受用的神色,道:“但他一个人不乖,总比所有的人都不乖好多了,万一这次他能脱颖而出,所有的人都会惟其马首是瞻,无疑于武林盟主,只要宫主你制服了他,就等于制服了燕国所有的对手。”
“你有什么建议?”女人道。
“云林宫不是有种武功叫‘阑还沚音’么,到时宫主制他,甚至是鸣月山所有的群豪,还都不是易如反掌。”
天啊,原来这个女子就是昆仑山雪岳峰云林宫的宫主——古壁仙。江湖都传闻她是千变女人,也是天下最神秘、吸引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她那种组合搭配得绝妙的美,令人惊心动魄,可谓貌艳于花,倾国倾城。
古壁仙娇笑道:“怎么,难道还真给随止何说对了,你不想去看热闹了么?”
慕容元真道:“既然计划已经布置妥当,只须静待结果可也,而且有宫主……,哦,应该叫您有琴疏姑娘才对,何愁大事不成,此事之后,燕代无人,只剩你我了。”
古壁仙美丽的娇靥上焕发出如云如雾的绝俗的美,道:“那你岂不是要对付我了?”
慕容元真恭敬一揖道:“前辈永远是我的长辈,元真惟前辈之命是从!”
古壁仙倏地扬起一阵格格娇笑,言下得意至极,毕竟,她手中握有这个年轻人的把柄,而她自信以云林宫的实力,慕容元真根本无可奈何。但这个年轻人拥有为之不弱的实力,必要的时候还能为自己所用,她如何不暗自高兴。
正在这时,分水岭西面上游飞快地驶来一艘竹筏,筏上立着三个剑客,其人未至,已摇摇向桥上慕容元真躬身行礼,待那竹筏行近,三人纵身登桥,跪地见过主公,不是别人,正是慕容一、慕容二和慕容三。慕容元真命三人起身,三人又见过云林宫主只后,慕容一脸有难色,似乎正要有事禀报,但苦于有外人在,不好启齿。
古壁仙微微一笑,只道了声“依计行事,后会有期”,纵身远去,一晃眼便已无踪,惟余一尾清香,杳杳而散。
好高妙的身法,三兄弟都看呆了。
慕容一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回头转看了慕容元真一眼,道:“主上……”
慕容元着轻轻一笑,道:“是不是有了云林宫的消息,我刚才建议她用‘阑还沚音’去对付慕容焉和群雄,这个人骄傲得很,根本不屑于偷听,而且四周距离树木很远,她的工夫再高,也不可能有顺风耳,但说无妨。”
慕容一听主上这么说,这才放了心道:“主上明见。斩龙堂的弟子已经跟随提谟找到了云林宫的所在,就在医毋闾山中,提谟已被斩首,兄弟们监视很久,已找到了进入的秘诀,下一步如何做请主上示下。”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让弟子门紧密监视,设法混进宫内,此事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将前功尽弃,还会惹起云林宫发难。此事一旦成功,就可静候高手前去围杀,到时里应外合,云林宫一举可灭!”
“什么,主上打算用洗天墟的实力去偷袭云林宫?”三兄弟都惊异地道。
慕容元真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洗天墟,而是天下各大派和慕容焉。”
“他们不是正在仇杀么?”慕容一道。
“慕容焉是我此生遇到唯一一个可与我相埒之人,古壁仙太低估他了,这次我劝她用‘阑还沚音’去对付慕容焉和群雄,正是将天下武林的矛头都引到云林宫,到使他们两方鹬蚌相争,我们渔人得利,不费一刀一剑,就可除了我们燕国最大的祸患云林宫,而如今她还在梦中,以为我正与她联手对付群雄,挑拨残杀,而她将会趁机制住天下各派呢!”言毕大笑。
慕容三兄弟闻言,纷纷跪地拜服,慕容元真振衣登筏,四人逆水而上,离开了鸣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