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举惊呼一声,双眼一咪盯住那个高大肥胖的身躯厉声质问:“汝怎会在此!”
邺城铜像浇铸失败之后,佛图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任何踪影。张举以为他逃回了西域或者是被哪一股流民盗匪给害了,并一直暗暗可惜,没想到此时竟在这裏出现。
眼前一亮,佛图空和同伴进入大堂,日光再次涌进来,驱散了阴影,洒在佛图空笑容可掬的肥脸之上,张举心头一暗,感觉堂上的阴暗一瞬间都移到了自己体内。
“哈哈哈。弥勒佛。贫僧原本就该在此,亦一直在此……”
佛图空一揖手,大笑道:“我佛有万千化身,张太尉以往乃是受幻象所惑了。”
原本就该在此!一直在此!
听到这裏,张举心中一片雪亮。自己和老蒲洪看错了,佛图空早就倒向了慕容鲜卑。两人试图利用佛图空在信徒中的影响,以对抗冉闵;佛图空反过来利用他们祸乱中原,为鲜卑慕容南下铺平道路。
想明白这些,张举霍然一凛,大冷的天,他却感到身上毛炸炸的,瞬间冒出了一层透汗。鲜卑慕容眼光之长远,布局之早,当真可惊可怖。石虎死后,中原乱成一团,无论是冉闵、自己,或是蒲洪、姚弋仲、石祗,都是这团乱局中的棋子,身不由己,懵懵懂懂,难以清晰地认清大势。鲜卑慕容和大晋得以置身于棋局之外,却是洞若观火。只是大晋朝廷昏庸无能,既无落子之力,也无布局之智。如此一来,只能便宜了鲜卑慕容,天下只有这一家能够下好这盘大棋。
“张太尉。来,贫僧为你介绍——”佛图空不知道转眼间张举已经转了无数念头,他收起嬉笑,肃手指着身边之人庄重地道:“这是燕王四弟,大燕辅国将军慕容玄恭。”
慕容恪!!!
张举又是一震。
在大赵,慕容恪的名头远比慕容俊响亮得多,大赵朝廷自石虎以下,很少有人没吃过慕容恪的苦头。棘城之战、密云之战,慕容恪不仅将扬名天下的石虎、蒲洪、麻秋等凶神杀得狼狈逃窜,并以此威名奠定了大燕国的根基,大赵自此不敢对北方再动刀兵。其后他灭宇文鲜卑,平扶余、扫高句丽,败新罗……每一次胜绩传来,大赵朝廷就要震动一次,以至于石虎不得不改变方略,对大燕国专攻为守,在幽州屯积下重兵,时刻防范慕容氏南下。
对这一切,张举知之甚清,对慕容恪之名可谓如雷贯耳。可当慕容恪真正站在他面前时,他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直到佛图空开口引见……
很清秀的年青人,年青得让张举有些妒忌;清秀得有了两分柔美,极易让人产生腼腆的感觉;合着安静沉默的姿态,整个人就像幽谷中的兰草;遗世独立,深沉内敛,不带一点浮华,没有一丝惊艳,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张太尉。”慕容恪笑了笑。
张举悚然清醒,意识到失礼之后,他恼怒地收回目光,将南和张氏家主的架子端了出来,淡然一揖道:“原来汝就是大燕辅国将军,幸会幸会。”话音未落,张举就感到悦绾的目光刀子一样刺在自己背上。
慕容恪却未在意,还了一揖,随即一伸手道:“太尉一路辛苦,请坐下说话。”
明知自己有求于人,处在下风,但南和张氏的声名却不容张举谦卑,遇到佛图空时的挫败感刺|激的他越发在意身份了,以至于对慕容恪的谦和半点也不领情。
“吾受我主重托,辛苦一些倒也无妨。”张举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口气一变,直言道:“我主命吾前来拜见燕王,有要事相商,不知燕王……”
悦绾看向张举的目光越来越不善,佛图空哈哈大笑,打趣道:“多日不见,张太尉風采依旧还是这般犀利。哈哈……”
慕容恪径直在首位坐下,似乎没有听出张举话中蔑视之意,和声道:“张太尉稍安勿躁,国事繁重,王兄一力担之,难得闲暇。是以命慕容恪前来见见太尉,一探究竟。张太尉有何要事,可先说与慕容恪知道,若是慕容恪不能作主,自会回禀王兄,请王兄决断。”
话说到这裏,张举也不再废话,掏出石祗分别写给燕王和冉闵的书信,放在案上,直接道:“张举奉我主赵王之命前来,却是开门揖盗,敦请大燕军南下的……”
悦绾过来取了书信,呈给慕容恪。慕容恪看后,又转给佛图空;两人看罢,相视一笑,慕容恪道:“大燕、大赵既为兄弟之邦,襄国有难,大燕自是义不容辞。张太尉此行不虚乎。”
张举暗自冷笑一阵,再看不下鲜卑人得意的笑脸,霍然起身,道:“既然如此,张某这就回转襄国,向我主禀报佳音。告辞了——”
张举转身之际,突听身后响起一声佛号。
“弥勒佛——”
佛图空大笑道:“太尉既来之则安之,还要到哪里去……”
张举心中一寒,接着听见慕容恪柔声说道:“太尉不是要见慕容恪王兄吗?且请在此少留一段时日,待王兄闲暇下来,即便召见。”
张举缓缓转身,眼光在慕容恪、佛图空、悦绾三人身上扫过。过了良久,他嘿然一笑道:“既然诸位如此殷情留客,张某再却就是不恭了。也罢,张某就暂留几日,等候燕王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