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夜。王泰率五千精锐豫州军为前锋,突袭守护官渡浮桥的新义军工匠营。是夜子时,王泰兵分两路,一路迅速控制了浮桥,一路潜到新义军营地附近后突然发难。
石青一直很重视官渡浮桥的守护,河中有衡水营水寨,陆上专门立下一座旱营供协防步卒驻扎,这个旱营从来没有空置过,先是陆战营驻扎于此,陆战营西进关中后,石青命令亲衞步兵营赶来接防;步兵亲衞营北上之后,工匠营又来了。
旱营、水寨相互依托,衡水营、工匠营合计近死前人马,守护浮桥原本问题不大,谁知道慕容恪突入乐陵,衡水营东下协防历城一带河道,石青远在幽州,不经意间把官渡浮桥这个平静的角落给遗忘了,没有额外向这儿增兵。这无疑让豫州军突袭、控制浮桥成为可能。
变起于仓猝之间,工匠营大半士卒还未睡醒就被突进营地的豫州军一一斩杀,剩下的一部分士卒失去编制,或三五成群,或各自为战,终究没能挽回局势。双方一夜厮杀,除十几名落水者幸运逃生之外,新义军工匠营自校尉张巧儿以降尽皆战死,可谓全军覆没。
四月十七早。
王泰率本部先锋继续北上,攻击目标指向西枋城和淇河渡口,意图切断枋头和东边黎阳、邺城等地间的联系。
张遇率一万豫州军主力跨过黄河,直扑汲县。与此同时,荆州刺史乐弘在悬瓠城一带集结出一万人马,沿黄河向西,日夜兼程赶赴荥阳,试图突入司州。
张遇的枋头攻略是围城打援,他试图通过围城把枋头、河内的新义军吸引到汲县一举围歼,一战安定河内、枋头,接应并州军和蒲健氐人部出轵关占据淇河西岸,以应付黎阳、邺城赶来的后续魏军。
枋头攻略是豫州军的第一步,这一步实现后,豫州军将会转回河南,或向西配合乐弘取下洛阳、新安,或向东夺取陈留,窥视兖州,见机行事。
张遇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信心,因为他对司州和枋头的虚实了若指掌。
前两年,司州被梁犊的征东军祸害了一遭,后来又被石赵任命的刺史刘国祸害了一遭,民生因此凋零,以至比青兖豫诸州还要困僻,诺大的司州算上在崤函以及熊耳山里避乱的也未必有五万口人丁,石青任命的司州将军魏统麾下最多不过三千众,这点人手还被分散在金墉城和荥阳两地;乐弘麾下人马数倍于对手,应付起来自然是绰绰有余。
枋头以前比司州强得多,可在蒲洪和新义军一战后,境况和司州相差仿佛。枋头的青壮不是战死就是被裹挟到了并州上党,剩下的数量少得可怜。新义军枋头营之所以能够组建,全赖石青从关中带回两千多名籍贯枋头的屠军士卒。校尉左敬亭以此为班底,组建了一个四千余人的枋头营,分别驻守在西枋城、汲县、修武、获嘉四地,主要用于维持当地治安。
这点人马原本不值得大动干戈,张遇之所以动用一万五千大军,为的是防备淇河东边的黎阳,那里驻有张温的两万人马。
当天午后,张遇率部赶到汲县城下,一万豫州军分作三支,堵住汲县南、北、东三面城门,然后伐木立寨,连夜赶制云梯、撞车等攻城器具。豫州军人马数量过少,无力对汲县四面围困。张遇索性在汲县西门留下一道空隙,以此增加其他各地新义军救援的信心。
汲县新义军守将是司州将军魏统的弟弟魏憬。
新义军里有这样一种人,这种人并非青兖出身,大多非福即贵,或多或少都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地位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加入新义军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人的部众被石青或明或暗,使用各种手段巧取强夺了过去,他们则渐渐沦为被人遗忘的群体。魏统、魏憬、姚益、姚若等尽皆属于这个群体。
石青很不喜欢私军。历史上,中国有好几次动乱都超过百年,石青认为,动乱时间如此之长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私军的盛行,武力不能统一,国家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统一;若欲统一天下,必先统一武力。有了这个认识,石青对新义军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新义军只能有一个恩主,那就是他石青,新义军只能体现他的意志,不能有其他意志存在。
这是一个私军盛行的时代,大凡有点能力之士都习惯豢养私人部曲。尽管有以上认识,石青却不能公然说出来,否则就是四处树敌,不仅容易扰乱军心,也不利于招抚四方英雄豪杰。因此,他只能暗中筹划,小心翼翼地兼并姚益、魏统这类人的部曲人马。这种举动肯定会招来当事人的愤懑怨艾,当事人可能因此离心,关键时刻甚至倒戈相击。为了将潜在威胁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石青只得冷落这些人,将之边缘化,让其无力为害。哪怕私下自觉有愧,但为长远计,他必须要牺牲一些人的利益。
这就是魏统、魏憬、姚益、姚若等边缘人产生的原因。
魏统比较矜持,最初认识石青之时,石青是个默默无闻的私军头子,在他面前矮半截,见面必称魏大哥或魏将军。后来他协助石青对阵枋头蒲氏,石青同样很客气。无形之中,魏统养成了一种优越感,将石青当作一个小兄弟。即使五千精骑被石青兼并,司州实际被军帅府和青兖义务兵人士控制以后,明面上他也听从石青调度,实质上一直不能放下面子,向石青低头臣服。
魏憬年青心热,想得和他兄长不一样。魏憬清晰地认识到,中原无人能够撼动石青的地位,如果没有门路归顺大晋或者燕国,不如忘掉以前的不快,一心一意追随石青。天可怜见,不定哪天就能感动石青,予以提拨重用,如此才是魏家崛起正路。
有了这种认识,被石青打发到枋头营左敬亭手下的魏憬一边兢兢业业,行止不敢稍有差错,一边默默地等待时机。四月十七早晨,在官渡浮桥北端值守的两名士卒连夜逃到汲县,向他禀报豫州军出兵偷袭一事,魏憬听罢立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可能来了。
枋头营只有四千上下,难以对敌豫州军。因此,魏憬没把救援的希望寄托到获嘉的左敬亭身上。得报之后,他一面召集四周农庄民户即刻进城躲避,一面遣人快马赶往黎阳报急求援。对获嘉、修武、西枋城等地守军只通知了一声,没有开口求救。
“快则三天,多则五天。援军必到!只要守住汲县,魏某必定禀报石帅,全城士民尽皆有赏。”
张遇大军渡河之际,魏憬就开始在汲县进行全城动员。当豫州军抵达之时,汲县已经忙碌起来,一千守军在城头上戒备森严,两千五百名青壮男女组成的预备队开始扒房拆屋,把石块梁柱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头。无数老人小孩在城中心架柴熬粥,为守军准备食物。
魏憬没指望枋头其他地方人马来救,不等于其他人会坐视旁观。西枋城距离极限最近,不过五六十里,守城将领刘圭当天午后就收到汲县传来的军情通报。
刘圭原是占据泰山县的流民头子王传手下的小头目;新义军初到青兖,夺取的第一个城池就是泰山县。当时一场夜战,王传被左敬亭斩杀,刘圭、王甫等随之投降。按照时间早晚计算,刘圭可谓是新义军的老人了。这两年石青东征西讨,新义军急速膨胀;刘圭按部就班,步步高升,当年的流民小头目随之升为一城守将,麾下节制一千志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