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晴明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一定又是去会他那些红颜知己啦。”沙罗抿嘴一笑。这一年多来,她也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呢。
“既然师兄不在,那么请回吧。”晴明淡淡道。
“喂,安倍晴明,这裏是我家好不好,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沙罗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想和他唱起对台戏。
晴明抬眸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看起手上的书卷。
他看什么看得这么仔细?沙罗不禁有些困惑,她走了过去,凑过头去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她的头立刻开始犯晕了,晴明身上隐隐散发着一阵湖面结冰的清香,她的头,好像更晕了……“再看你也看不懂。”晴明的嘴角微微扬起。
“谁说我看不懂。”沙罗瞪了他一眼。不就是汉字吗,虽然不是全懂,可好歹也懂一些呀。
她翻过那本书卷,只见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周易。
“我知道,这是从大唐传过来的书,以前我也见过父亲大人和哥哥读过,听说对占卜很有用呢。”她不以为然地说道,“对了,也能用来算命,对不对?”
“嗯。”他点了点头。
她忽然来了兴致,伸出了手,眨了眨眼道:“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帮我看看手相,看看你算得准不准?”
“大材小用。”晴明低低道。
“因小见大,你听没听过?”沙罗睨了他一眼,干笑了一声,“哼哼,安倍晴明,难道你学了这么久阴阳术,连看个手相也不会?”
“不要以为激将法有用。”
“安倍晴明,你好笨哦。”
“说了这招不管用。”
“啊,我看以后你该改名叫安倍笨蛋。”
“……”
“或者改成安倍傻蛋……”
“沙罗……把手拿过来。”
看来这招还是蛮管用的,沙罗得意地一笑,摊开了手心。
晴明眼波一动,瞥向了她的手。只见那白皙娇小的手心上有几条淡淡的纹路,这只手,曾经很努力地想要温暖他,想到这裏,晴明心裏的一个地方忽然柔软起来。他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沙罗,你的命相很好,事事顺利,前有贵人,更添喜气,财禄丰盈,万事大吉,不过可惜……”
沙罗正陶醉在一大堆顺耳好听的话中,对方忽然一个直转而下,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惜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晴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笑容。
“喂,你很过分好不好,可惜什么呀,告诉我。”沙罗郁闷地说道,他越是卖关子,她就越是想知道。
“我该休息了。”晴明啪的一声合上书,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躺了下来,转身背对着她。
“别以为你用这招就可以,你快点告诉我!”沙罗提高了音量。
晴明心裏暗暗好笑,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待在这裏哦。”
“说嘛,晴明,人家好想知道。”
“告诉我了,好不好?”
“安倍晴明,你这个怪小孩!”
“说不说!再不说我对你不客气!”
沙罗折腾了一会儿,却见晴明毫无反应,只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有节奏地响着,她愣了愣,这个怪小孩,不会在她这样的噪音骚扰下也能睡着吧。
“晴明?安倍晴明?”她低低喊了一声,“真是奇怪的小孩,这样也能睡着。”
她忽然起了好奇之心,慢慢地移动到他身边,探头望过去。
虽然他背对着她躺着,但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她依然能看见晴明那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忽闪着,在眼睛下面形成了淡淡的阴影,就好像初生的蝴蝶扇动着薄脆的翅膀。晴明长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而且正是处于这个年纪里特有的中性之美,美丽而不失纤细,纤细却不显柔弱,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看起来竟然比一般女子还要动人几分。虽然身处同一屋檐下,可她像现在这样看着晴明的机会也不是太多。晴明长得再漂亮,也是一个男孩,而且骨子里头有种不易接近的清冷,虽然自从落水事件后,他对她态度有了转变,但相处起来依旧保持着距离;即使对晴明的习惯和性格都已经相当了解,她也常常认为自己根本无法知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笨蛋,这样会冻出病的。”沙罗低低咕哝了一句,顺手拉过旁边的单衣替他盖上。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沙罗突然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觉的很开心很开心。
“晚安,怪小孩。”沙罗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听见她出门,晴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子微微一动,拉紧了盖在身上的单衣。
真的……很暖和……
不知不觉中,冰雪开始消融,初春的樱花在春风的吹拂下再次绽放,繁华盛世中的平安京,又迎来了一个樱花似雪的季节。
初春时,安倍晴明第一次回了趟家,在这之前,他从没有回过家,连家里的事都没有提过。沙罗私下问哥哥究竟出什么事了,哥哥告诉他,晴明的父亲,时日无多了。
晴明回来的那天早上,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一听见他回来的消息,沙罗就去找他,出了房门,她就看见晴明正站在院子里的紫藤花下,晓光晨风,吹卷得他衣袂飘飘。
暮春时节的紫藤花,纷纷扬扬,如雨纷飞,而那立于缤纷花雨中的人,似是被交织包裹其中,任那花瓣落在身上只是一脸平静怅然。他那黑色的眼睛裏带着一种深沉的伤感,使他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脆弱——这种伤感一直存在,只是他从不轻易将它表露,所以表面总是如此云淡风轻。
“晴明,你回来了?”晴明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沙罗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沙罗看着他消瘦了许多的身影,心裏隐隐地疼了起来,为什么,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将近黄昏的时候,天空中又飘起了绵密的雨丝,整个庭院就像浸染在飘飞的水雾之中,呈现出一种水墨画般的韵致。之前还零零落落的那些紫阳花,此刻却像吸取了雨水的灵气般,簇拥着绽放出一簇簇淡蓝色的花球。而站在花前的晴明,也像画中的佳人一样,好像伸手可及,却又无法真正触摸。这样的晴明,有种雾里观花的美。偶尔有雨丝穿过走廊的栏杆,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就像情人的轻吻,温柔而湿润。沙罗从木格窗里看到这一幕时,心裏也跟着浮起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水雾。
窗外传来绵密而细碎的雨声,开始是春蚕嚼桑般的沙沙悉悉,然后像密集的豆点一样击在紧闭的窗扉上,不久就听到了水滴从屋檐滴下的声音。雨越下越大了……她担忧地望了晴明一眼,想了想,从房里拿了一样东西就跑了出去。
晴明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寒气透骨的地面上,任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自己身上。尽管是春天,但那丝冰透心扉的凉意还是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他感到雨似乎停了。抬起眼一看,只见沙罗正擎一柄红伞站在他的面前,为他遮挡住了雨水,透过迷离的雨水,她的眼底有一丝温柔与怜惜像丝线一样轻轻牵扯着他。在一瞬间,一层层湿润的雾气扑面而来,令他稍稍有眩晕的感觉,但心裏不知为何却觉得温暖无比。
在那些快要被遗忘的期待中,似乎新生的嫩芽正在努力地舒展脆弱的绿色的希望,心中最柔弱的那一点忽然从禁锢的石块中探出头来了。雨下得更大了,柔媚的雨丝变成了水帘,像泼墨一样冲刷着洒向庭院。
风吹起他们的秀发,黑色长发亦在这晨风中微动,两人就这样静静獃着,宛如一副写意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