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乾德居中,恶枭坐于一祭坛前头。祭坛半白半黑,黑气缭绕,一张张无神的面孔争相浮现,却又转眼逝去。他圆睁双目,嘴裏一刻不停的低声细语,所言却又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说了些什么。
过了数个时辰,祭坛全变成了黑色。屋内阴气愈发沉重,无形的幽灵悄然而来,藏身各处,窥视凡间情形,这屋子变得诡异可怖,恶枭猜测任何凡人皆再不敢靠近半步。
他举起利爪,转了数圈,十个漆黑的阴影变作实体,身躯高大佝偻,样貌皆仿佛用黑破布包裹身躯的苦行僧般。恶枭知道这是阴间极凄厉的恶灵,因受尸魃阵束缚,得以听他的号令。
他道:“恶枭命尔等守在此处,除恶枭之外,任何人皆格杀勿论。”
苦行僧们穿透墙壁,踪迹全无。恶枭不再逗留,走出大宅。屋外尖牙鬼漫山遍野,但却无一敢靠近他。
东面走来一瘦如骷髅的女子,西方现出一文弱清瘦的年轻男子,北方站着一高大威武的老者。骷髅女子问道:“大人,成了么?”
恶枭道:“成了,诸位也皆不辱使命么?”
那年轻男子开口说话,他脸色发青,说话时似极为高兴,又似极度残忍,他道:“自然成了,师尊,尸魃阵何时生效?”
恶枭答道:“恶枭全无把握,但生效之时,咱们自会知晓。”
老者道:“大人,为何会如此?”
恶枭摇头道:“恶枭也在思索:莫非是缘会暗中捣鬼,令尸魃阵出了差错?”
骷髅女子厉声道:“早知如此,就不该任由她跑了!”
恶枭又道:“又或许是这城中杀戮太重,将尸魃阵引到了此处,却脱离了咱们掌控?更可能恶枭其实对尸魃阵一无所知,恶枭不过是有限的凡人,如何能揣测无尽的奥妙?”
另三人知道自己这位首领虽然智慧过人,但脑中杂念太多,于是将心裏推断全说了出来,令人觉得他疯狂至极。骷髅女子又问道:“听说大人与那独臂人交过手了?为何未能杀他?”
恶枭道:“是此人功夫太奇妙,恶枭难以取胜?又或是恶枭需维系阵法,分心二用?难道只因此人亦是盗火徒,恶枭故而对他手下留情了么?也可能是冥冥之中,尸魃阵察觉此人对他有用,令他残存下来。”
那三人面面相觑,道:“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恶枭道:“找到其余鸿钧逝水,以阴气侵占,越多越好,等候尸魃大阵完整。否则只要留存一处,圣莲女皇一旦察觉此地无可救药,便会施展鸿钧阵,将解元毁于一旦,我等图谋也将功亏一篑。”
三人吃了一惊,齐声称是,旋即散去。
恶枭抬起头,遥望远方那高塔,眼神变得悲观落寞,低声道:“银眼儿,你在那儿么?”
他的心又痛了起来,于是指尖伸出数截骨锥,刺入自己心脏,如此施为,神色登时缓解。
白玉塔顶上,形骸站起身来,俯瞰下方。整座城阴暗而蒙胧,诡异而可畏。形骸借助魂水,可见漫天幽灵上下游荡。众幽灵大多并无恶意,但他们毕竟并非世间生灵,行径难以预料。
白雪儿道:“师父,你来吃些东西吧。”
形骸向她道谢,抓起干粮,放入嘴中。白雪儿查看他伤势,神情喜忧参半,眼中隐约含泪。形骸觉得她长大了些,加上她平安无恙,不由大感欣慰。
欧阳挡救形骸他们时受了些伤,腹部开了条大口子,李银师如临大敌,命欧阳挡躺下养伤,替他熬药喂药,甚是体贴关切。但对形骸却是满腔怨气,似乎将欧阳挡受伤之事全怪罪到形骸头上。
白玉塔中的伤药极为灵验,那五个小尼姑医术精湛,黄旗三人情形也大为好转,他们对李银师、欧阳挡的恩情赞不绝口,但提及形骸却不冷不热,似乎不怎地感恩。形骸认为或许是他冥火影响了三人,令他们生出鄙夷厌恶之恨,这倒也怪他们不得。
李银师冷笑道:“孟行海,你自称武功高强,纵横无敌,怎料得也有今日?”
利歌忙道:“李将军,孟使节是为救我们而来,也唯有他能抵达此处,你可千万莫这般说他。”
形骸抬头仰望那灰蒙蒙的天,心中却在回思与恶枭交战时的景象。那恶枭的功夫与放浪形骸功颇有相似之处,但两者本质却截然不同。放浪形骸功转化形骸气血骨皮,变作金银铜铁、四金五玉,乃是以身躯催促物质的炼化术;而恶枭则注重体内白骨,将其随心所欲的操纵强化,甚至超越生死,威力骇人。
此人在这尸魃阵内功力更胜过当年的孔凤凰、马炽烈一筹,且刚才似乎未尽全力。而形骸真气则有重大缺陷。形骸若要取胜,唯有将冥火运用到极致。即使拼到那般地步,鹿死谁手,仍不可知。况且此地并无妖火能压抑冥火,形骸一旦超越极限,便再难以回头。
那梦魇玄功呢?若对他使出逐梦功夫,一旦成功,便能处处胜他一筹,应当能制得住他。
形骸眼前浮现先前场面,此人冥火散发,死气沉重,似乎处处克制形骸梦魇玄功。就像梦境本充满变化,可梦中人一旦死去,做梦者立时就会醒来,这梦也难以为继。
形骸用力摇头,心道:“我不该这般想,不能力敌,可以智取。凡是阵法,必有破阵之道,只要破坏这尸魃阵,再来对付这恶枭,亦不失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