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清日朗。
萧绎离京就任荆州刺史,转瞬已经三年。
我坐在净居寺后院一株桂树之下,静静等着今日自己邀约了的那人前来。
桂树散发出幽幽的香气。我仰首望着枝头,一阵微风吹过,星星点点的粉白花瓣如雨般飘落。我一时童心大起,挽起一边衣袖,伸着手在空中只管去接那坠下来的整朵花儿。
忽听身后一声轻笑,有个斯文声音说道:“王妃果真好兴致:桂影秋色,有美独临风——”
我收回手,回身望着那一袭白衫的男子。他身量高挑、肤色白皙,风神秀异而体不胜衣,的确不愧是众人口耳相传的俊美男子。我挑了挑眉,忽视他先前那句似乎有点逾越的试探,唇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先生便是贺徽么?”
那男子有丝讶异地看了我一眼,脸上浮现一个逐渐明亮的笑容,灿烂得如同午后的阳光一般,令人不可逼视。“王妃好眼光。”
这一语双关,倒惹得我发笑,将手中的桂花拢入袖中,微微垂首,好似望着地面;却自眼角飞出一线似笑非笑的目光,凝着在贺徽面容之上。
“先生慨然应允赴约,今日得见先生風采,实在是昭佩的幸运。”
贺徽轻轻敛下眼眉,我注意到他连眼睫都格外长,五官秀致;动作里也透着一种优雅,不愧是名动一时的诗人。虽然我怀疑他的名声多少也藉了他出色外表之助,然而他的诗文我也读过,的确文如其人,同样风流蕴藉、绮丽俊雅。
“王妃为什么这样客气呢?徽久闻王妃的美貌与才名,仰慕已久,苦无机会拜见;今日得以在此相会,说来还是我的福气哩。”
我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这样好听,不疾不徐,温润如风——我在这一瞬间爱上了这个声音,或许……连同这声音的主人一起。因为,这声音像极了我记忆中的那个声音,我念兹在兹、却始终无法接近的那个声音——
我冲动地向他面前走近,发间的金步摇与其上的蝴蝶儿,也随着我的脚步而微微颤动。那金步摇手工极其精致,花纹繁复而美丽,以金子打造而成的桂花之上,栖着一只蝴蝶;那只蝴蝶栩栩如生,竟似要在我发间振翅欲飞。
贺徽温文而笑,眼眸在那支金步摇上略略停留了片刻。“如此精巧华丽的金步摇,恰恰将王妃的雍容美丽衬托得十足出众。不知……是何人所赠?”
我的笑容在脸上微微一滞,心裏忽然轻轻抽痛。
……是我的夫君。我那宁可舍弃了我,宁可向我道歉、也要决然离开的夫君呵!
“……哪有什么人相赠。不过是逢着我生辰,送上来的贺礼之一罢了。要细细追究起来,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
贺徽很乖觉,立刻笑着“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但他究竟是心思细敏,觉察到我方才短暂的恍神与不悦,清了清嗓子,打开手中的折扇轻摇着。
我也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一时失神,仓皇间脸上漾起一个笑来,不及多作思索,就以手轻轻搭在他摇着折扇的那手手背上。他微微一震,停了下来,抬起眼凝视着我。
“王妃……”
我无声地叹息了。这声音,实在像极了我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听着他的温雅声音在我颊畔低柔耳语,我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当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有个人在我面前绵长地叹息,伸手到我鬓边,为我摘下一朵残花——
然而那个人……那个我念兹在兹了一辈子的人,却做了什么?
我忽然想起数日之前,当我正指挥着数名宫人,忙进忙出地收拾行装,打算几日后也启程前往荆州时,忽然有一人由小黄门庆禧引着,到了“文思殿”门外,求见于我。
我有些惊讶,却让他进来。而当他说明来意,竟是庐陵王萧续派遣而来;我便更加诧异不解了。庐陵王萧续向来与萧绎不合,平日里谈起萧绎,据说也语多毁谤;而自从那次同泰寺他设局构陷于我之后,我就更与他素无来往了。
然而这次,他却为我带来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
“娘娘,不知你可知……李桃儿此人么?”
我皱眉,不明所以。“李桃儿?是个宫人,还是舞伶歌妓之流?”
那人听了我的话,呵呵笑起来,惹得我极为不悦,冷下面容道:“你为何发笑?若是有话,不妨直说;难道庐陵王遣你来此,是羞辱于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