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使用的旧校舍顶楼是十四岁的高木唯一的容身之处。随处可见黑色斑点的水泥地,半生锈的铁围篱,通往顶楼的门会发出「叽」的巨大声响,高木至今没看过有人自愿踏进这个地方。这里是光陵学园,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明星学校。光陵学园可以从幼稚园直升到高中,听说这间学校的学生几乎从幼稚园就开始就读。虽然国小和国中的入学考试很困难也是理由之一,但最大的理由是,和偏差值相当的其他学校相较之下,光陵学园的学费昂贵得超乎常理。因此,这间学校有许多学生是出身自日本屈指可数的名门世家。想当然耳,学校的保全也很森严,所以让儿女进入光陵学园就读,对家长来说就是一种一目了然的身份地位的体现。然而,这间学校具有不欢迎「外来者」的特质。而高木正是所谓的「外来者」。「——他是今天转学进来的高木正文,大家要和他好好相处。」两个礼拜前,高木进入了入学难度超高的光陵学园国中部,而且还是以极为罕见的「编入」形式入学。高木回想起四十名学生投射在自己身上品头论足的目光。「我叫河野……不,我叫高木正文,请多多指教。」那是高木的人生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瞬间。当然,在他的人生演变成这样之前——有一段复杂的过程。高木的父亲诚一郎,是版图扩及全世界的外资连锁饭店的董事。他的母亲纱月,则是诚一郎的情妇。纱月出身自群马县深山、历史悠久的神社之家,从小在严格的教育中长大。然而,在纱月满十五岁的某一天,她的母亲——咲惠带着她连夜离家出走,在友人的帮忙下来到东京的神乐坂。接下来等待纱月的是贫困潦倒的生活。咲惠后来说,当时她每天早出晚归地工作,所以几乎见不到纱月。或许该说是必然的结果,纱月国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而是选择就业。当时咲惠的友人建议她当艺妓。国中毕业的学历可以选择的工作有限,所以纱月没什么犹豫就决定踏进花柳界。纱月在花柳界逐渐大放异彩。她从小就学习日本舞蹈和三味线,待客的技巧早已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她拥有令人屏息的美貌。纱月沉鱼落雁的美貌转眼间蔚为话题,许多知名人士慕名而来——纱月在此时邂逅了诚一郎。当时的诚一郎才刚新婚,对象是只见过两次面、年纪小他将近三十岁的大家闺秀,也就是所谓的政策联姻。在邂逅纱月的瞬间,诚一郎便为她的美貌所俘掳。后来纱月怀了诚一郎的孩子。得知纱月怀孕的诚一郎说要认领那个孩子,但纱月拒绝了诚一郎,某一天失去踪影。几年后,纱月忽然出现在咲惠面前,把孩子交给咲惠的同时,留下「希望你保护这个带着特殊命运诞生的孩子」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之后,从此下落不明。当年那个孩子就是高木。高木当然不记得母亲纱月的事。长大后,他觉得母亲应该是对教养他感到力不从心而抛弃他,但他并未对此感到自卑。因为咲惠用多到不能再多的爱情来养育他。然而在高木十二岁那一年,深爱他的咲惠罹患癌症,撒手人寰。纱月甚至没有在丧礼现身,出现在无依无靠、茫然自失的高木面前的,是他的生父——诚一郎。诚一郎只对他说「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然后收养了他。当时,诚一郎已年近六十。在返家的车上,他用不像对十二岁少年说话的语气说:「我深爱着纱月。」高木忍不住回答:「你大概被我母亲欺骗了。」即使长大成人,高木仍然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诚一郎喃喃地说:「即使如此,我也不在乎。」总之,高木就这样被诚一郎收养,编入了光陵学园。被诚一郎收养之后的生活,坦白说,一切都令高木感到拘束。在家里,诚一郎事先对他说:「我妻子很谅解这件事,所以你可以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不用太拘谨。」然而,高木从第一天就察觉到「谅解」和「被迫谅解」的意义全然不同。后母丽香与他接触时总是带着怯意,同父异母的兄长骏和妹妹茜则是把他当空气,对他视若无睹。——他不要那么多事就好了。这是高木的真心话。单就拥有遮风蔽雨的住家与衣食无忧的生活来说,他认为自己必须感谢诚一郎,但在失去外婆的现在,他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更严重的问题是学校。原因在于纱月为高木担忧的「特殊命运」。咲惠在不知晓这句话有什么意义的情况下死去,但高木一直对自己的「特殊命运」有所自觉。偏偏那个「特殊命运」在他编入光陵学园的第一天,就让他吃尽苦头。高木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瞬间,女同学们都为了这名容貌过分俊美的编入生露出迷恋的眼神,相反地,男同学们露出不悦的表情。教室吵嚷起来,导师大声斥喝:「安静!」然而,当事人高木则是看着教室的角落。——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出现……一个身着老旧和服、没有首级的男人,正襟危坐在教室的角落。这就是纱月所说的「特殊命运」——对高木来说,是无人可以体会、令他相当头疼的烦恼。高木佯装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存在,低垂目光。他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高木从懂事以来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事实,因为每次看到骇人的东西而哭喊的时候,别人都会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明明眼前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旁人却总是只对他露出嫌恶的表情。所以高木从很久以前就学习到,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说出口,再害怕都不能做出任何反应。虽然他真的很害怕,希望有人帮忙他,为此孤独得不得了,但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说出口。然而,那个在他看过的鬼魂之中算是相当惊悚的男人,茫然伫立在教室的角落。——不可以尖叫……不能在这里引人註目……高木心知肚明,如果自己在这个排外的气氛之中尖叫,他的学校生活就毁了。然而不幸的是,导师手指的高木座位,正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也是离男人伫立的地点最近的地方。高木极力佯装平静,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瞬间,他的背后传来一阵冰冷的空气。——这里很久以前是刑场吗……?学校的前身是刑场很常见……历史感觉很悠久的鬼魂周围飘散的气息也格外沉重。高木做了几次深呼吸,拼命抚平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然而他的腰部传来一股异样感,在他看向腰部的瞬间——「哇!」宛如枯枝般的手臂环住高木的腰,害他忍不住放声尖叫。他用力挥开那只手的同时也从椅子摔下来。『你、看、得、见、我、吧?』「唔!」同一时间,上方传来某个声音。高木连忙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桌子上方有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俯视着他。「哇!不要过来!」高木拼命后退,背部用力撞上置物柜,巨大的金属声响彻教室。男鬼在金属声响起的同时消失,悄然无声冷不防造访。瞬间,吱吱喳喳的声音在教室里扩散开来,窃笑声响起。「搞什么?那小子有中二病吗?」「恶心死了……」一口气投射在高木身上的是嘲笑声、中伤与厌烦的目光。那一瞬间,高木知道想要过着平静的学生生活的卑微心愿,轻易地落空了。遗憾的是,他的猜测不只正确——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传闻被加油添醋后流传开来,每个人都在等着看高木的好戏,没多久,高木就成为被霸凌的目标。有钱人家的小孩,连霸凌他人的手段都比平常人高超,而且很阴险。首先,在高木入学的数天后,他的过去和出身,尤其是身为艺妓的母亲是情妇、他是私生子的事,很快地就在校内传得人尽皆知。没头没脑地忽然自己鬼吼鬼叫,真恶心——这一类霸凌他已经体验过很多次,还忍受得了,但他第一次遭遇连出身都遭人说三道四,心中脆弱的部分被狠狠刺痛。对出身良好的孩子来说,情妇所生的私生子,母亲又下落不明,不幸到如此不真实的人很罕见吧?然而,高木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冷静判断这一点。就这样,只过了一个礼拜,高木在学校就彻底被孤立了。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折磨身心的惩罚。「像他们那样的人渣,未来将继承大企业或是成为官僚,日本根本没救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情况下,高木最后来到的地方是旧校舍的顶楼。不消说,他在家里感到很拘束,偏偏上学时还是和兄长一起搭乘司机驾枣子读书 zhaozhi.us
第二卷 往日事件簿 旧校舍的少年(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