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痛不欲生,叶袭桑感觉不到任何事情,无形无态的妖血流动在她的身体里。叶袭桑说:“你不是白华。”
她当然不是白华,白华在那个山洞里已经死了,她是当时绝望的白华召唤出来的所有怨气和恶灵凝聚而成的另外一个白华。
林修被召回去的主要原因就是妖王现世,而他们却没有想到,妖王就在这个村里。
所以也许白华没有那么狠毒,可是有妖王在,所有的怨气和仇恨都会放大百倍。
第二天,村里所有人都聚集在这裏了,他们点燃叶袭桑脚下的木柴,烧了整整七天。
明明肉体已经成灰了,可是灵魂依旧被困在那里受着火烧的折磨,白华说:这火什么时候会停呢?
等到村里的人不再添柴的时候。是的,每一天都有曾经无比熟悉的人背着一捆柴过来,他们可以忘了吃饭,却不会忘记这火得一直烧下去。
烧满七天就够了。
……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叶袭桑终于看到了林修。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见他跪在自己面前,眼睛血红,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华用了她亲生爹娘的心头血和经脉制成的封印,将她埋在那棵树下,不死不灭,直至百年。
而她不知道的是,林修回去渡了一身修为,妖王再世,他师父力不从心,所以只能他来了。
可是既然作为捉妖的人,心裏是容不下那么大的恨意的。
叶袭桑死了,他恨所有的人。
在与那个时候的白华对抗的时候,他杀了整个村子里的人。怎么说呢,其实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所有人都因为心底的恶意被无限放大,从而被妖怪吞噬。
就像他一样。
可是他杀了那些妖,同时也是杀了那些人。
那些人理应被超度的,可是他没有。他想,谁来超度她?
林修自此沦为魔道,他师父气急,还好当初留了一手,这个时候有能力将他封印起来。而在此之前,林修用了余下的所有的修为将叶袭桑的肉身重新凝回来。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想,叶袭桑,不管千年百年,这一次我一定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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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想,不论是他还是叶袭桑,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了。
所以,他经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这个有点孤僻又有点冷傲的女孩子,她会不会还在记恨那个时候始终都不在她身边的他?
所以这一次,他一步都不愿意离开了。
白华说:“林修,你知不知道,当时的白华是喜欢你的。可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叶袭桑,就连白华当年的丈夫,本意也是想娶叶袭桑的,可是她的好爹娘舍不得叶袭桑受这个委屈,就把当时的白华给送过去了。”
“真是……”白华笑起来,“真是太完美了,白华的怨恨对我来说,真的是太完美了。”
她说:“你妄想和她一起活下来,怎么可能?!你是魔,她是妖,你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林修,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这么被欺负的?”懒散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木葡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她看着林修身后的叶袭桑,眼睛里燃起红色的光,又娇俏着声音说:“桑桑……姐。”
叶袭桑眼底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迟疑,随后又归于平静。
她不是木萄,她是白华。叶袭桑走到林修前面:“白华,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小弟只有我能欺负,别人哪怕多说一个字我都觉得生气。”
白华笑起来:“你还记着他是你小弟呢,那你可能也能记得他当年对你的死是怎样束手无策,你们逃不了的。”
“谁说我要逃的。”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几乎没有人看见两人是怎样行动的,叶袭桑这些年也不是白活的,谁都不会停在原地,她也不会是当年那个只能等死的女孩子了。
白华招招都袭向叶袭桑的心口,那里有林修的心。
叶袭桑不会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因为两人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每个妖都有属于自己的妖灵,两个妖灵是不能共存的。一大一小便是以大吞小,旗鼓相当就是玉石俱焚。
白华将自己的妖灵放到叶袭桑的心头,要么吞噬她,要么就一起死。毕竟叶袭桑是她造出来的妖,而她是妖王,叶袭桑从始至终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不过她还有一手,木萄这具非同寻常的身体可以护住她,也就是说她和叶袭桑都死了之后,木萄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可以帮她複原。
所以哪怕这裏还有一个沉睡千年的魔王,她也有路可退。
两人交手中,白华忽然用尽力气,仿佛爆炸带来的巨大的震颤,周围的房屋开始塌陷,叶袭桑就这么被弹出很远。她冷笑一声,人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冲击,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折断的手又被自己强行拧回来,内脏应该是因为冲击开始出血。
可是此时,烟雾浓浓的废墟之中,林修抱着叶袭桑缓缓走出来,毫发无损。
……
不可能的,除非是林修在短时间内为叶袭桑处理过,不然她身上的伤损根本不能这么快好。
既然如此,林修自己也只是虚有完整的空壳而已。
林修将叶袭桑放在地上,眼神温柔,语气轻缓:“桑桑……”
“我等你回来吗?”叶袭桑已经动不了了,之前和顾时溯他们一起受的伤并不是完完全全好了,而是像在腐烂的苹果上面套了一个精美的包装,如今所有的伤都叠加在一起,金玉其外就再也挡不住其中的败絮了。
唯一支撑她的是林修的半颗心。否则她会急遽衰老,无法动弹,成为一具干涸的躯体,再次归于土地。
所以白华根本没必要非要杀她,只用消耗她就可以了。
叶袭桑说:“林修,没有人会那么傻的,等了一次就不会再等第二次。”
林修握着她的手,给她输送灵气,笑:“那就不用等了,不用等我,你自己活下去。”他站起来,没有再看叶袭桑。
“呵呵……”叶袭桑笑了一声,看着林修的背影,咬着牙喊,“好啊,我嫁给顾时溯,我和他白头到老。”
白华捂着心口,刚刚似乎有一瞬间的眩晕,仿佛是木萄的意识在自己身体里苏醒了一般,不过立马被她压了回去。
她看着缓缓走过来的林修。
他说:“为什么要杀她?”
白华笑:“你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针对她。我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人才能走到现在,只不过今天想杀的,刚好是你在意的而已。”
下一刻,林修飞身上来,步步紧逼,招招致命,白华只能以退为进。
她的确是打不过林修的,更何况林修身上蕴藏着巨大的仇恨。
白华忽然改变主意了,叶袭桑的死让他恨着所有的人,如果带着这腔恨意到如今,可以说是陈年佳酿了,要是能吞噬他该多好。
她放弃挣扎了,这么一瞬间,林修的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会人首异处了。
“林修哥……”木萄泪眼汪汪地看着林修,“林修哥,救……救命啊。我……我……”
林修迟疑了,这是木萄。
就在此时,白华趁机反击,她迅猛地将自己的手插|进林修的胸膛。可就是这么一瞬间,她的手不见了……仿佛被腐蚀了一样,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林修笑:“白华,你不该用木萄来牵制我,就像你错以为我这么多年来只有恨一样。我来到这裏,是因为我爱她,不是因为我恨你。”
“哼!”白华已经不能冷静了,如果林修心底是恨的话,刚刚她可以吞噬他或者融为一体的,不断地用恨意来喂饱自己,这就是这么多年来她能活下来的原因。
可是她大意了,为了防止自己继续被反噬,她奋力地抽出了手。
林修皱了一下眉,却见白华的嘴角的笑意不断地扩大,她说:“林修,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这么傻吧?”
忽然,这片已经沦为废墟的小区的四面八方涌现出许多红光,随即汇聚成一道血红色的光直冲云层,这一块竟然就这么燃起熊熊的火焰,几乎要吞噬所有人的大火。
白华说:“既然得不到你俩的灵魂,就把你们永远地封在这裏就好了啊。”
她张狂地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木萄在这裏安的摄像头,你以为真是摄像头?”
那上面的红色的蝴蝶印记是下过魂咒的,所以现在就算所有的建筑已经塌方,在八方还是有屹立不倒的装了摄像头的灯柱,那是封印阵的阵脚。
路灯、摄像头……原来很早很早以前,白华就开始布局了,以怨魂为咒,八方为阵,从而画出这个封印阵。
“哈哈哈哈哈……”火势渐渐逼近,白华仰着头笑起来,整个人都开始散发着血红色的光。叶袭桑曾经被火烧了七天七夜,她有多怕火可想而知,她越害怕白华就越开心。
白华看着不远处一动不动像是死掉了的叶袭桑,说:“我就是最后一个阵脚啊。不仅封了叶袭桑,还要化成火,永生永世在她的身体里燃烧!”
林修不是没有办法,他只要迅速用自己的身体化成另外一道封印封住白华这个阵脚就好了,乱了阵脚不成阵形,一切就都是徒劳的。
况且,他原本就是想用自己来封印白华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是就在他凝神念咒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向他扑过来,是叶袭桑,她双眼血红,眼角还有点湿意,她的头发已经开始变白了。
不过还是晚了,林修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化为封印的咒语,像是绳索一般,朝着地上的白华捆去。
叶袭桑看着林修的眼睛,说:“林修,你凭什么管我?”
沉默良久,这是林修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桑桑,凭你答应过要嫁我。”
“可是你已经不打算娶我了,是不是?”她说,“林修,我说等了一次就不会再等第二次了,这一次我就等了你千年,等你来娶我,你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娶我?”
“桑桑……”
“你死了,拿什么娶我?”
叶袭桑没有听林修说完,她后退几步,一个闪身,将白华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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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袭桑怕火、怕黑,可是这么多年了,对于她来说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扔到更深的恐惧里。
她怕等不到林修来娶她,更怕林修来了却没有娶她。
如今她无所畏惧,她一点都不怕。
白华已经无法动弹了,她知道叶袭桑想做什么,她笑:“叶袭桑,你这样林修就封印不了我了。”
“那我们就一起被封印在这裏。”叶袭桑神色淡淡,“反正我已经睡了几千年了,以前想着有人要娶我,所以拼命地想醒过来,现在他不娶我了,我就继续睡。”
叶袭桑手里举着刀,她的妖灵化成的刀,只要砍下白华的头,用她的妖灵吞噬白华一半的妖灵,那么剩下的白华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妖了,不完整就没有办法封印的。
可是哪怕是白华一半的妖灵,对于她这个被造出来的小妖来说,也需要同归于尽了。更何况,砍下来的头,是属于木萄的。
一个没有头的人,是没有办法活下来的。
手起,刀落。
那么一瞬间,木萄说:“桑桑姐,桑桑姐……不要杀我啊,我是木萄啊……”
木萄……
“叶袭桑!”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咆哮,是顾时溯的声音,“叶袭桑,你在干什么?那是木萄啊!你想做什么?”
顾时溯是走到一半觉得心裏很是不安,这是他第一次相信自己的感觉,一种主观的思维。
所以他几乎立马就赶回来了。
于是他就看到了这倒塌的房屋,还有漫天的大火,以及火光里的一切:木萄被叶袭桑压在地上,而叶袭桑手里的刀,尖锐而锋利。
“叶袭桑!我求你,你住手啊!”
顾时溯拼命地朝着这边跑过来,哪怕是火已经烧着他的衣角,他爬也想爬过去,他喊:“叶袭桑,她是木萄啊!”
木萄啊……
尽管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可是在顾时溯喊出木萄的时候,叶袭桑似乎看到了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她曾经趴在桌子上,眼睛弯弯的,像一座桥,对自己说:“桑桑姐,我可喜欢可喜欢你了。”
木萄说:“想要你活着,拿什么换都可以。”
木萄紧紧地抱住她说:“你不准动我桑桑姐!”
最后所有的明亮的眼睛,化成刀刃下这一双哭红的眼睛,木萄说:“桑桑姐,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不要死。”
你永远不要死,我来生再来找你。
叶袭桑回过头:“顾时溯,对不起,我是妖。”
冰凉的刀刃划过木萄的脖颈,顾时溯瘫软在地,仿佛看见了那个蹦蹦跳跳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喊他:石头哥哥。
“桑桑。”林修的封印被打断,所以他的身体正在慢慢複原,而叶袭桑的身体却在一点一点消失。
火海的中央,仿佛有一只火眼,与世隔绝,林修抱着叶袭桑,喊她:“桑桑。”
叶袭桑笑,像是以前那样朝着他笑,她说:“林修,我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可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好像觉得,我曾经很爱很爱你,爱了这么多年之后,心还是有点疼的。”
她说:“林修,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但是现在觉得,现在心裏这点疼和窒息的感觉,就是喜欢了吧。”
“木萄是,顾时溯也是。”她停了一下,“这种感觉真糟糕。”
她说:“林修,你说你可以把曾经感动过我的事拿出来再感动我一次,其实不用,你光是站在这裏,我就感动坏了。”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日月交替,斗转星移。山不是原来的山,水不是当年的水,唯有你啊,裹挟着早已经被遗忘的爱意席卷而来,站在这裏。
而我从未忘记我有多爱你。
叶袭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消失了,而飘浮的灵魂终于可以解脱的时候,有一双手拉住了她的手,温热的、骨骼分明的,她明明可以挣开,却贪图这一秒钟的温度。
于是林修便有机可乘,微微用力,她又重新回到那个怀抱里。
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了。
林修说:“叶袭桑,我也爱你。”
你从来没有来得及对我说出口的我爱你,答案是我也爱你。
所以不管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而火光外的顾时溯,跪在地上拼命地捶着旁边的路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对不对!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的!又或者只是木萄的姑姑在给他催眠,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有妖,怎么可能?!
就算有,叶袭桑怎么可能是妖?
就算叶袭桑是妖,她怎么可能杀了木萄?
“嘭”的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顾时溯捡起来,是摄像头,他忽然想起那个时候木萄认真安摄像头的样子,她每次都说:“顾时溯,我来保护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可是我该怎么保护你?还有叶袭桑,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没还给你……
“啊……”顾时溯仰天狂叫,他将手里的东西扔进火里,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红色的火光里两道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
叶袭桑、木萄,还有林修。
顾时溯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踉踉跄跄地,走进了火光里。
一瞬间,火势漫天,连着那棵活了几千年的树,都被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