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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石青离开历城,继续他未完的巡视行程。王猛、祖凤也告别司扬,带着荀羡、王羲之等人赶回肥子。
四辆牛车载着七个文人慢悠悠地在泰山西部余脉、平阿一带的丘陵间穿行。王猛独乘一车,小郗超被石青带走了,江左剩下的六人分乘三辆牛车,祖凤披甲持刃,骑乘白夜,亲率一队卫士在四周护卫。
王羲之和荀羡同乘一车。
望着两侧莽莽苍苍,阗无人迹的荒原,王羲之喟然叹道:“北地风光,古朴苍凉,与纤细秀丽的南方截然不同。说来好笑,吾祖籍琅琊,算是青兖士人了,竟然未曾登临过泰山。思之实是憾事。令则,他日有暇,我等一道前去赏玩岱岳风光可好?”
荀羡无声地笑了一笑,俄顷,他收拢笑容,正色道:“逸君兄可曾听说过雪地受杖一事?”
‘雪地受杖’指的是去年冬何惜等一帮世家子弟在肥子南门外受石青责打一事。这事在江东传的沸沸扬扬,王羲之自然听说过。他听说的版本起因是何惜等人打算去泰山游玩,不知为何触动了石青,借故将他们狠狠羞辱了一番。
想到传言,王羲之疑惑地问道:“令则。吾观石青并非桀骜无礼之徒,怎会做此反常之举?难道去泰山游玩也算罪过么?”
牛车轱辘哑哑作响,御者挥鞭吆喝,专注地驾驭着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坡道上行驶。
荀羡瞥了御者一眼,随后挪了挪身子,凑近王羲之,附耳说道:“石帅最看不惯江左游玩赏谈的风气,尝言:江左士子,能用者百不余一,便是这个一,也不知被滚滚世风卷到哪个角落去了;青、兖百废待兴,军帅府看重的是经事实干之才,养不起虚言空谈之辈。小弟在北地半年,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逸君兄初来乍到,还请小心在意,千万不可自误。”
王羲之吸了口凉气,讶异道:“石帅年纪轻轻,有此见识,有此手段,确实不凡啊。”
荀羡悻悻道:“石帅手段本事都是有的,令则佩服有加,只是不识得大体,不知我大晋朝廷才是天下正溯,无心归降,思之着实令人可恼。”
“若是不识大体,不知纲常;任他再是聪明也是枉然。”
王羲之缓缓点头,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令则。青兖士民呢?北地民众呢?他们一定是心向朝廷的。对吧?”
听到这个问题,荀羡有些尴尬,犹豫了一阵,说道:“逸君兄。朝廷南渡经年,北地士民新老更替,换了一两代人了。新生士民没有受过朝廷教化,难免。唉!逸君兄,实话告诉你吧,如今中原士民,只有走投无路了,才会想到江东躲祸;要不然就是蒲洪之流,需要竖旗造反,才会假借江东的名号。其他的,嗬——记得朝廷的不多了。”
“什么!”王羲之惊异之下,声音不由得大了许多,慌得他掩住嘴巴,觑了眼御者,发现并无异常后,这才再次压低声音,问道:“北地若成如此局面,殷渊源此计还能成否?”
“尽人事,安天命。”
荀羡有些无奈,回思着说道:“石帅说过,若是把结果寄托在阴谋诡计之上,那说明离失败已经不远了;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等待老天爷的垂怜。”
“是吗?”王羲之蹙紧了眉头,默默思索起来。
这支队伍中途在黄河南岸的榆林歇了一宿,第二天再度启程,午后时分,回到了肥子。
王羲之随着车队刚刚进入北门,就被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吸引住了。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比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王羲之细细咀嚼书中之意,若有所悟,他诧异地循着读书声看去,只见三四十位大小不一的少年郎跪坐在城墙根下的阴凉处,每人手捧一本书读的正自入神,一个衣裳褴褛的年青文士拿着一根木条在少年之中来回巡视,听到有人读错,便用木条在地上写写画画地讲解。
看到少年郎们俭朴的衣着,王羲之大为讶异。什么时候,庶民百姓也能进学读书了?“令则。这些是新义军官吏家的子弟吗?”
“不!他们不是官吏子弟,而是难民;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都会成为对新义军忠心耿耿的官吏。”
荀羡眼神复杂地盯着那群少年郎,闷闷地说道:“据荀羡了解,新义军治学司办得这等简易学校至少有五十所,识字读书的进学蒙童不下一两千。”
“啊——”
王羲之被这个数字惊得呆住了。过了一阵,他又问道:“他们读得是什么书?吾听得甚为陌生。再个,青兖哪里来得多书籍供蒙童就读?”
“他们读的是《孟书》。共有七卷。逸君兄不用着急去借,至迟明日便会有人送书与你。军帅府规定,青兖但凡识得字的,都必须会背诵《孟书》,但凡写得字的,都必须抄录两本《孟书》,以为治学司教授之用。除了《孟书》,青兖似乎没其他书可以读了。治学司为此想了个办法,自己凑起了一份千字表,以此教导蒙童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