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张一杨轻咳一声，转头对陈湛他们道：“今天多亏大家的帮忙才能成功，等下我在群里发红包。接下来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群里沟通。”

李威对他的手段很是佩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红包不用了，我要是不小心超速了你帮我改监控吧。”

陈湛领着一众师弟，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俩有空来研究所玩，我再领你们去师父家吃饭。”

“师兄，今天谢谢你们了。”徐菁道。

陈湛笑着摆摆手，带着师弟们向外走。

颜星文欲言又止，看了看徐菁的脸色，终究没有说话，便连同李威一起，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他们走出工棚，互相寒暄。听说李威是司机，陈湛一个正在考驾照的师弟赶忙求取经验。

李威说：“我跟你说，开车一定要胆大心细，心平气和。从前我可烦堵车了，一碰到堵车我能气死，我一气就违章。现在会飞了，反而不气了……哎呀，不是因为能飞了，那么多摄像头我怎么飞？是会飞而不能飞，心态反而变了，觉得堵是开车肯定会碰到的……”

另一边，邹和平与邹叶纹并肩朝工地外走着。刚才打斗时他们一直没露面。

从行动一开始，邹和平便带着邹叶纹趴在棚顶的角落，时刻注意着棚内情况，好配合张一杨他们。此刻，邹叶纹手里握着手机，余光瞟见父亲的身影，突然伸手搀住了他的手臂。

“爸，回去我教你用智能手机好吗？”邹叶纹道。

邹和平扭头看向她，一脸嫌弃：“我学那干吗？我现在的手机够用了。”

“他们一直在聊微信，难道你就不参与吗？”

“字那么小，我根本看不清。那是你们孩子玩的东西，你去和他们玩吧。”

邹叶纹环着他的手臂，眼睛看着前方，继续道：“徐菁姐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觉得她是在骗我，后来她说超能力有副作用，我才进的群。”

邹和平略不自在地动了动头，道：“嗯。”

“徐菁姐姐还说你上次胳膊受伤是因为用超能力给厂里供电。”

邹和平这次没说话。

“我小时候你就总担心厂里停电耽误生产，现在你都要退休了，就别操这个心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行不？”

“哎呀，我已经决定不用那什么超能力了……”

“我之前参加机器人大赛时，也是你做的手脚对吧？”邹叶纹突然道。

邹和平听闻后第一反应是逃避，甚至想以发怒来掩饰，但他最终还是看向了女儿的眼睛。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不对。”他终于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爸爸，我只是想让你尊重我。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你是我的后盾，也希望你能支持我所做的决定。”

邹和平还想说什么，可是他想起张一杨的话，想起之前和女儿糟糕的关系——那个时候别说女儿来搀他了，两人就连话都没法心平气和地说。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为什么不让孩子高兴点儿呢？她高兴，他作为父亲才会开心啊。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邹和平最终道。

邹叶纹一笑，对他眨眨眼：“你要操心厂里就操心吧，累人的活你就不要自己去做了，让我来帮你干。你不想学着用智能手机，我也替你操作。我只希望我爸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闻言，邹和平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就像揉她小时候留着短发的脑袋一样。他眼里泛起些水汽，脸上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塌了顶的简易工棚里，江波醒来，入眼的是江涛哭后的“兔子眼”，还有徐菁温柔的神色。

“你的超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醒了就说说吧。”张一杨抱着胳膊开口。

江波环顾四周，看到周围的模样，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那些人面对比自己厉害的人时会做何反应，他十分清楚。如果他的超能力还在，今天的结果会不会不同呢？

张一杨有恃无恐地看着江波，就连徐菁也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这让江波生出一股无力。就像小时候，好像不管他说什么都没人会听，也没人在意。他们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有任何威胁力，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徐菁看着江波渐渐黯然的神色，开口道：“江涛跟我说过你们家的事，我也是孤儿，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是城市人，你就生活在这儿！可我们呢？我们爬很久才能爬到这裏。我们的艰辛你永远不会懂！”江波愤怒道。

“我是不懂你，可我们都有同样‘艰辛’的成长过程，只是具体细节不一样罢了，就像每个人的超能力也各不相同。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艰辛，才更应该珍惜生活。”徐菁继续鼓励道，“你聪明、有本事，在城市一步步打拼总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太慢了。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我在这儿能干什么？”江波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江涛在两人说话时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突然道：“哥，我能赚钱，我能养活咱们！你要是想回村里，我们就回去，如果不想，你就好好休息，我来养活你。”

江波闻言抬头看向弟弟，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可江涛死死抱住了他。江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江涛咬着牙让他放心。

许久后，江涛终于松开了他，与他对视。江波愣愣地看着弟弟红通通的眼睛。几秒后，他一把抱住江涛，号啕大哭起来。

江波哭得撕心裂肺，整个工棚里都是他的哭声。

张一杨和徐菁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开，走到门外。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晒得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压抑许久后爆发出的哭声格外悲痛，隔了些距离，它变得仿佛很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等裏面哭声渐渐止歇，两人才返身进去，倒水给他们喝。

江波接过水，比刚才精神了些，神色也舒展了许多。

他在被雷击中时便失去了超能力，隐瞒也只是为了一直以来的抱负和计划。这事儿他跟江涛都没说过。而张一杨在他一直没有动用超能力的时候就有所察觉。

张一杨沉吟片刻，道：“你之前迷晕我的时候，我在你眼睛里看到过某种东西，我还想再见一次。”

江波没说话，对上张一杨的目光。

张一杨凝神用起超能力，他眼中的金色光点像是有生命一样，在空中轻轻跳跃，一蹦一跳地跑入江波变得平凡的眼睛。

而后，张一杨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了他，将他带入看不见的旋涡中，他的意识掉入了茫茫宇宙中。

一颗巨大的行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飞行。行星的尾巴里，无数金色光点在嬉戏玩闹。

这些光点注意到张一杨，立即跃向他，并亲昵地蹭着他。张一杨发现有光点飘落，便伸手去摸，结果沾了一手光点，这才发现那竟是从自己眼睛中流出的。

这些光点飘落到同伴身边，像是回到家一样兴奋。

宇宙，辽阔无际，无边的黑色笼罩着这颗星球，但它就像游于夜中的旅人，穿着金色的披风，自在而无所畏惧。又一阵吸力传来，张一杨的意识倏然回到身体里。

太阳不知何时挪到了天空中央，给工棚里投下一缕缕光，光束落在江波他们身上，也照到了张一杨和徐菁。

短暂的恍惚后，张一杨对上大家的目光，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此事结束后，所有动用过超能力的人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倒霉——虽然没有伤到身体。

“我们都是普通人”的微群里——

“我入考场后才发现笔丢了。”颜星文这句话后跟了数个哭丧着脸的表情。

“我收到了假钱！生气！”这是李威。

“要不，你们躲去人群中试试？”徐菁问。

“没事，倒霉就倒霉吧，总好过像江波那样攒太久被雷劈。”

“对，反正超能力总会回归宇宙，索性放轻松啦。”

看着他们的对话，徐菁微笑着锁上门，准备去张一杨的宿舍。

生活依旧平凡地继续着，城市的角落里，似乎每时每刻都有非自然事件发生。

能代替主人眼睛的导盲犬；永远干净整洁的街道；超市里整齐的货架……做到这些的是普通人还是超能力者呢？也许每个认真生活的人都有着属于地球这颗美丽星球的超能力。

徐菁到的时候，宿舍维持在一个“虽然不够干净但也看得下去”的程度。张一杨已经摆好了锅和菜品，见她来了，眨了眨眼。

他又卖掉了两个手办，赚了不少钱。

“徐老板，我要向你辞工。”张一杨边涮菜边道。

“生活费有了？”徐菁边吃边问。这天正是新一个月的第二天。

“我感觉做志愿者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超能力我们也探索完了，我该去探索些别的了。”

“探索什么？”徐菁好奇地问。

“工作。”张一杨笑道，“有个志愿者的履历，找工作似乎都容易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要继承家业呢，张大少。”徐菁笑盈盈地打趣。

“不行不行，我还需要小小历练一下。不然瞎搞之下把家里公司整垮了，我还怎么买手办、打游戏，当一个废柴？”

两人都笑出了声。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徐菁在烟雾缭绕里牵着嘴角，笑容里是止不住的欣喜，“主任昨天和我说了，实习期一过，我就可以留在医院，正式成为一名眼科医生了。”

“这么厉害，恭喜恭喜！”这不是一个意外的结果，但依旧让人高兴。

张一杨起身翻找了半天，拿出两盒点外卖时送的果汁饮料，随后“砰砰”两下捅开，递给徐菁一盒。

“简单庆祝一下，让我沾沾你喜气。等我找到工作后再大吃一顿。”张一杨举起饮料，两人一碰，分别吸了一大口。

“其实昨天主任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想过拒绝。因为我觉得自己还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徐菁道。

张一杨放下饮料，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差点儿害你被车撞到的那件事？”

徐菁点了点头。

张一杨没催她也没看她，只端起盘子放了些她爱吃的菜进锅。

徐菁夹起一朵香菇，蘸了料放入口中。香菇浓郁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唇齿留香。那件一直沉甸甸压在心上，让她想要逃避的事，在这种美好氛围中突然变得不足轻重了。

徐菁深呼吸几下，把陈老太太那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其间，张一杨一直在给她涮菜，夹菜，末了才道：“你可真是个实践派。”

徐菁瞪他，转而苦笑，道：“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天真得自以为是。”

张一杨示意徐菁赶紧吃菜，她的碗已经快满了。

“其实你不必这么在意，我爸妈说陈家的人根本不愿意提起陈老太太的事，你早让她死心了也好。陈老太太年纪大了，也该为自己活活了，她儿子又不差钱，她若是想得开，早可以过得有滋有味了。”

“可是她的眼睛看不见，就算现在想开了，又怎么过上有滋有味的生活？”徐菁把弄着手上的饮料。

“那你不用超能力的话，她眼睛能好吗？”张一杨看着她说。

徐菁没有说话，神色黯然。

张一杨接道：“她身边那么多人，大概只有你是向着她的。你不能接受自己用非正常手段造成的后果，但即便你不插手，她本来也是没希望的。你觉得对于她儿子来说，陈老太太眼睛好还是不好有什么区别吗？”

真的是这样吗？徐菁内心有些动摇，她突然想到陈老太太出院时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让自己有空去养老院看她。她当时在干什么？是在发愣还是在哭泣？

徐菁无意识地抬起头，从火锅的雾气中看到张一杨的脸。

那张脸气色很差，带着常年熬夜的苍白。

他表情平淡，可眼尾和嘴角都微微上扬，这使他颓靡的脸看起来干净又有朝气。好像雨后放晴时，积在低凹处自顾自地映着蓝天的水洼。徐菁突然就笑了起来。

“喂喂，你笑什么。”张一杨早就发现徐菁在注视自己，心裏坦然又得意，以为她被说服了，现在徐菁突然一笑，他却有点儿发毛。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饮料很好喝。”徐菁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张一杨抓了抓脸，道：“你喜欢就好。”

宿舍外几个男孩子走过，笑着互相打趣。他们还这么年轻，想抓住机会，想抓住人，都为时不晚。他们也许有遗憾，却不会有绝望。

此后，徐菁带着水果第一次踏入了养老院的大门。她放起陈老太太喜欢的地方戏曲，给她切水果，跟她聊天，还带着她在外面晒了好半天太阳。

陈老太太非常高兴，徐菁这才发觉，陈老太太竟然一直在等着自己来看她。她似乎已经接受了生活中的那些缺憾，只问徐菁的工作和生活。

徐菁也决定每周都去看她，还寻思着再为她买个手机。

从养老院回到筒子楼时，徐菁的心情十分好，可还没进楼门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我说你月初了怎么还没动静，也不跟我要钱，原来偷偷交了个女朋友，还被女朋友包养了。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花女孩子的钱？你还有没有点儿出息？”

“李崞个杀千刀的……妈，真不是他说的那样，哎呀！人家现在不在你来干吗啊，求你了，回去行不？回去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脚步声停，“送你出国读研？”

张一杨立刻不说话了。

“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国内的女朋友。走，领我上去看看。”

张一杨也有些生气了：“你一声不响就飞了过来，还听信李崞的谗言，到底他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儿子。”

“少废话，快走！”

“她真不在，去养老院了……”

张一杨话没说完，就看到立在路旁的徐菁，顿时尴尬地僵住了。

杨女士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一个清丽秀美的姑娘正亭亭地站在路边望着他们。

杨女士撇下儿子，笑盈盈走上去自我介绍道：“你好，你是徐菁吧？我是张一杨的妈妈，张一杨又废又懒，让他出门工作费了不少力气吧？”

张一杨表情麻木，眼中竟是惨不忍睹的神色。

徐菁笑了，说：“没有，其实他特别聪明，也帮了我很多忙。阿姨，要不我们上楼说吧？”

“行！”杨女士一口应下。

转身时，徐菁促狭地冲张一杨眨了下眼，张一杨脸一红，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这房子太旧了，阿姨给你重新租个好的……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不戴首饰，这个镯子衬你气质，快拿着。”说话间，张一杨妈妈拿下了左手腕上绿莹莹的翡翠圆镯，抓过徐菁的手就往上套。

徐菁怕碰掉镯子，只得微微挣动，但这样的反抗并不能阻止杨女士的动作。徐菁无奈，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张一杨。

张一杨在后面抚了抚额，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用眼神表达“收着吧，不收她更吵，反正她不缺钱”。

H市最美的季节已过去，暖风阵阵，空气里尽是挡不住的热情。

天青日朗，路旁鲜花绽放，鸟语花香。新的故事将要开始，新的爱情也会来临。有人心照不宣，有人相视而笑，各自愉快地在城市中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