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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难说清那一眼在他心里留下的感受。
齐二公子平生见多了女子的恋慕神色, 亦有许多比眼前这个小丫头更加外露张扬的,他瞧见的时候从来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一点感触都不会有, 非要说的话, 只会感觉到无奈和麻烦, 譬如对萧子榆, 譬如对赵瑶, 都是如此。
可那个刹那他看见沈西泠那个眼神, 心中却被她掀起明显的褶皱,当初从祖母口中听闻那日真相时心中的感觉又重新来了一回,甚至比乍闻时还要强烈。他既有些局促, 又觉得心仿佛被猫儿爪子轻轻轻轻地挠着,那种感觉很微妙,他说不清。
更麻烦的是在这些微妙之外,他还会心疼她。
她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他心疼。
从他头回见她开始就是如此, 彼时她跌坐在城门的雪地里, 满身的落雪, 抬头看向他的那个眼神甚是空茫和疲惫。他知道她是渴望被救的,但也许是她所历的波折太多, 让她已经胆怯于求救, 于是她看起来是那样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
他很懂得那样的眼神——他有时也会那样。
当父亲和叔伯们执意做出一些在他看来并不恰当的决断的时候,当枢密院中十二分曹激辩争执的时候,当朝堂之上陛下向他递来那些隐约带着试探的眼神的时候, 他都会这样欲言又止。
他寡言, 并非因为无话可说, 而是有时既知言之无用, 便倦于再同人争锋。
那是很无奈的事情。
他初见她的时候她还那样小, 才十一岁,却已经有了欲言又止的眼神,那样克制,那样疲惫,那样苦涩又隐蔽。
几乎一下子就让他心生怜悯。
他救她,固然是因为受她父亲所托,可是在那之外也有些别的东西:他有些明白她,而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这个早慧的小丫头似乎也有些明白他。
这是很玄妙的事情。
后来他把她留在风荷苑。
他平生也尝施恩于人,得他荫蔽者难免贪婪,得一之后还贪求更多,屡屡令他厌烦。他从没指望过沈谦的女儿会和旁人有什么不同,毕竟她有一个传言中贪婪成性、品行不堪的父亲。
但她真的不同。
她从不贪求什么东西,并非假意伪饰,而是本心洁净。即便他待她宽和,她也牢牢守着她认为的那些本分;即便他后来日益偏爱她,她也依然如此,并不倚仗他的怜惜贪求别物,仍然对旁人给予她的任何一点善意深深感激。
她就是这样的人,干干净净的人。
她也许还另外存了一些不为他所知的傻念头,以为自己所得的一切都是她本不该得的,是以经常露出克制又闪躲的神情,而这让他更加怜惜她。他很喜欢她的懂事,但有的时候也觉得她太过于懂事了,他很清楚,太懂事的人泰半都会受委屈的。
此刻她仍然以这样的目光看他。
依恋,爱慕,可比这些更多的是克制、忍耐,以及淡淡的,仿佛已经被她默认为是寻常的苦涩。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
他原本早已想好,同小姑娘说开,再帮她厘清男女情爱与长辈亲情之间的殊异,即便她拆解不清,他之后也会慢慢同她疏远些,让她的情意渐渐散去。可是如今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却仅仅在那一个刹那就推翻了他早已安排好的计划,她又一次让他不忍心,让他说不出拂她意的话。
他本不应当心软的。
他和萧子榆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他都不会对她心软。他对她的忍让来自于对她身份的尊敬,可对沈西泠不一样,他会真的心疼她,一想到那些话会让小姑娘听了以后暗暗伤心,他就觉得说不出口。
还是再等等吧……
等她再长大一些他再同她说……或者,等她再开心一些,他再同她说……
齐婴无声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从袖间取出一个匣子递给沈西泠。
沈西泠没有立刻接,打量了那个匣子一眼,问:“这是……?”
齐婴看她一眼,伸手把匣子打开,沈西泠坐得远看不清匣子内的东西,此时便不自禁地靠近他坐着,就着明亮的月色一看,才见匣中放的是一只草蚱蜢和一只草兔子。
她很惊讶,露出怔愣的神情,被齐婴瞧见了,他便扬眉一笑,问:“不是你之前说要么?现在怎么这么惊讶?”
沈西泠被他问得哑然,心中那种依恋他的感情一时更加浓烈,仿佛要从她狭小的心间漫溢出来。她努力地收敛着这种情绪,强自稳了稳心神,在他身侧低着头答:“我没想到公子还记得……”
她低着头看着那只匣子,见那两个小玩意儿编得细密结实,比上回他给她编的那只更漂亮更精细,她心中于是更加剧烈地波动着,又听他说:“你难得同我讨什么东西,我自然记得。”
“收着吧。”
他把匣子递到她眼前,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也离她愈发近,自花会之后她还是头回与他这样靠近,一时那被她严防死守月余的感情便又有要不受控制的趋势。
天知道那一刻她有多想偎进他怀里去——可她又不能。
她真是唯恐自己哭出来,此时便花费了全副心力去收束眼眶中翻涌的泪意,一时便顾不得接他的匣子。齐婴以为她仍在闹别扭,不想再要了,想了想觉得也还是不要逼她,于是默了一会儿,道:“这个你也不想要了?也无妨,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