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装作没看见,点了点头。
没见着陈沈丁艺,高陌嘱咐了时江几句。时江在高陌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高陌让他帮忙去屋里取条毯子。
时江点头一溜烟儿蹿上了楼。
高陌冲林玉招手:“等一下。”
“这儿真不错,慢吞吞的节奏,打发时间,避世离忧。”林玉说。
高陌抽了一下嘴角,没出声。
“你笑什么?”
“同样的东西,丽江的价格至少是外面的一点五倍,哪里有景区真的避世,噱头越大,受骗越多。”
“所以你更喜欢阿坝?”林玉突然问。
“那儿一年四季三季都在下雪,比这儿漂亮,不适合生活。”高陌说,“怎么问这个?”
“时江今天在收拾东西,进出三四趟抱的都是女人的鞋子和衣服。”
高陌点了一下头:“嗯,给他姐姐带的,她在阿坝县教书。”
“你也去吗?”
“我不送他去不行,那里没有专门的车。”高陌将她的轮椅扶正,又下意识地告诉她,“先等你养好了伤。”
“养好之后你就走吗?”她问的时候样子很认真。
高陌点了一下头。
“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跟你们一道去,我挺喜欢雪的。”
高陌想了想,说:“不行,你的伤得静养。”
“那好了再去。”
“那儿地方小,空不出多余的屋。”
林玉说:“哦,那我还是去兰州吧,没准有艳遇。”
高陌在她身后笑了一下,看了看时间又催了时江一声。
林玉打了个哈欠:“有点累,我不想散步了。”
“我推你,你不用费力气。”
“我困了,想睡觉。”她仰着下巴望他,眼神清浅,嘴巴噘了一点起来。
高陌摊了摊手:“那好。”
夜里冷不丁地下起小雨来,气温骤降。
高陌进屋见林玉将自己用毯子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对墙躺着,将空调又往上调了几度。
“包这么多层,热不热啊?”高陌脱了外套挂好,想替她手上擦一点消肿的药。
他去拨她,她扭着肩膀避开了。
“看样子今天睡觉也不会乱动,正好隔壁的房今天退了,我去隔壁睡好了。”高陌隔着被子戳了她一下,她不理他,装没听到。
门合上了,林玉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发呆。
许久,高陌依然没有回来,林玉心焦难耐,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格外烦躁——他不要自己跟着他,伤好了也不要。
“那你亲我额头干吗?摔死我好了。”
林玉越想越火大,突然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嬉笑声。
她翻身看了看没人,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了。
林玉踮着脚,溜出了门,又贴着墙走到了隔壁的房门前。
“你不喜欢吗?”一个女人在里面笑,带着一些妙不可言的腔调。
林玉轻蔑地笑了一声,人却不由得哆嗦了起来,正要抬手敲门,楼道尽头高陌问:“你在干什么?”
林玉脑子一蒙,却没忘记将一条腿蜷了蜷。
高陌朝她走来,抱着一个牛皮纸裹着的盒子。
他看着她愣头愣脑地蜷着伤腿伤手扒在人家门口,一听屋里的声儿,似笑非笑地问:“还有这爱好?”
林玉不卑不亢:“我想散步了。”
“那就回轮椅上坐好。”
“哦。”
为了安全考虑,高陌没带林玉往人多的地方走,只打了把伞沿着客栈前直直的一条青石板路来回兜。
林玉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着雨点砸在伞面的声响。
“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一下雨就跟一票卖唱的窝在火塘里喝酒讲笑话,谁说得不招笑谁结账,他们太能忍,脸都憋紫了也不出声,所以刚开始我就没赢过。可有一天,我说了个顶招笑的。”高陌扫了她一眼,接着说,“我讲给你听,以后你跟别人打赌用得着。说在一列跑高速的客车上,坐在最后排的一个人肚子难受得厉害又找不到坑,只好打开窗子将屁股塞出去拉,没想到刚出来一半,司机就开着后视镜喊话了,哎……”
“别吐了。”林玉觉得无聊,说出结尾打断他。
高陌一笑,在她头上搓了一把:“没这么简单,那司机喊的是:‘叼着雪茄的那个胖子,别把头伸出去。’”
“噗!”林玉一时没忍住,顾不上嫌弃笑出了眼泪。
“高陌,你恶不恶心啊。”
他低下头,弯了一下嘴角。
真傻,一逗你就笑。
“阿坝条件很苦,时行又在甲尔多的村小,学校除了教室外就一间大屋两张床,周围别提酒店,民宿都没一个。你一个女孩家,总不能叫你去藏民家里借宿吧。”他看了看林玉,耐心地说。
林玉将左手伸出伞外接雨,咧着嘴故意说:“我要不是积累写作素材,谁乐意跟你一路似的。”
高陌没接话,从兜里找根烟叼在嘴上。
他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看着林玉毛茸茸的头顶想起来某种小动物,他想伸手搓一下,这次没动手,倒是烟灰一颤,掉在了她衣服上。
他动手去掸,指节拨到了她凉丝丝的耳垂上,她缩了一下脖子,又侧过脸去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烟灰熄了,不烫。”他说。
林玉咬了一下嘴唇,脸颊绯红:“刚才盖得太厚,我……出了一身汗。”
“那一会儿回去我叫人打盆热水到房里去,有浴桶,你好好洗洗。”
林玉做了个深呼吸,有些尴尬地抬了抬自己发肿的右臂。
高陌盯着她,突然没吭声了。
雨点一点一滴地砸在地上,伞下却一片静默。书上说,风雨交加的夜晚,最适合杀人与寻欢。
高陌无奈地咬了一下牙,说:“知道了。”
还是那个房间,靠墙摆放着藤床、一桌两凳、一个酒柜、一个衣柜,浴室用深棕色的挂毯遮掩。
浴桶放在房间中央,林玉赤着身子坐在桶里,热水将将没过胸口,被特意铺盖在桶面的细纱绢遮住,水汽氤氲,熟悉的摆设看着也很新鲜。
高陌进屋,只留顶上的一盏吊灯,他看到了她纤细白嫩的脖颈,撩起纱绢一角探了一下水温。
没碰到她,可她还是呼吸不稳。
“得先泡一泡。”高陌走到她身后拉了条凳子背着坐,给自己点了根烟。
林玉坐在桶里,闻到了浴水中散发出一点奇怪的香味。
“你刚才搁了什么?”
“半枝莲粉末,”他缓缓地吐了一个烟圈,“消肿活血的。”
“院子里种的?”林玉用手在水里拨了拨,气味更浓郁了。
高陌没说话,但林玉看到地上他的影子点了一下头。
林玉静静地泡了一会儿,伸手在自己脖颈上搓了搓。
“可以了。”她说。
高陌碾熄了烟头,撩起一截纱绢将手浸暖了。
林玉看着窗子等着,异常安静。
让他照顾自己,是她故意的,可让他替自己做这种事,她没有想过。
她动了动右手,扭伤处的肿胀感叫她使不上劲。
“嘶——”她还是放下了手,受疼闭眼的表情有点憨憨的。高陌知道她要强,不得意的样子不想被旁人看到,所以提都不提叫陈沈丁艺帮忙。
“谢谢哦。”她很小声地说。
高陌闭眼沿着她的脖颈往后背搓了搓,细腻的肌肤,温润的触感,他不看也知道她后背的皮肤白嫩得跟羊脂玉一般。
林玉觉得很舒服,轻轻哼了一声。
他手上有层均匀的茧子,磨蹭在身上有种粗砺的力量感,按摩一般。
“疼?”
她咬了一下嘴唇,为了缓解尴尬,咳嗽了一声:“药粉呛鼻子。”
高陌停了一下,能够想象出她现在的样子——眼眸湿湿的,红着脸却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有点作,但是眼角藏不住笑。
“这就搓完了?”林玉转过身问。
他没睁眼,手一动碰到了极柔软的一处。
林玉脑袋里“嗡”的一声,受惊一般蜷缩身体,只在纱幔之上留了一双狭长的眼睛。他睁眼,那一对黑而深的眸子也正仰头看他。
他对这眼神里的渴望感同身受,却连忙往回抽了手。
林玉与他错开视线,转回身慢慢坐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肩膀再搓一下。”
桶里溅起的水沾在林玉头发上,顺着脖颈滑下,又在他面前流回了桶子里。
高陌心头一紧,随手丢了浴巾到她桶边。
“背上已经干净了,其他你慢慢洗吧。”
她点点头:“那好。”
高陌急促地走出门去,又飞快地蹿下楼,冲到院子里之后不知道朝哪儿走,索性淋着雨给自己点了根烟。
刚才他想干什么,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他紧紧地咬着牙,香烟深吸了好几口,冷冽的夜雨沿着衣领口滑到背脊上,他仍在不自觉地回味手上那种绵软的触感。
他渴望她,用不着撩拨,那一点死忍的克制,越是无意越是压制不住。
“坐湿石头以后只能娶个凶老婆。”时江顶着一个不知道什么锅子的铝皮盖在他身后说。
高陌一把拽住时江也往自己坐的石凳上放。
“哎哎哎……不行不行。”
时江还是挣脱了,只是本就泛红的圆脸涨成了深紫色,在盖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
“不闹了,你走吧,我想在这儿坐一坐。”
时江想了一下,将盖子垫着坐在了他身边:“林玉姐真的是你妹妹吗?”
高陌点了一下头:“小七岁,没血缘关系的。”
“难怪你们一点都不像。”
高陌扭脸等着他解释。
“她心好可总是看着凶凶坏坏的,你看着人好。”
“心却坏?”
“心更好。”时江笑了。
高陌说:“她以前不这样。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比现在的你还小两岁,瘦瘦弱弱的,一个人穿得很单薄坐在石阶上,不出声,但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很招人疼。”
“那你安慰她了吗?给她披件衣服什么的?”
“没有。当时我们还不认识,她背对着我,我走开了。”
“那她爸爸妈妈呢?”
高陌没作声,揉了一下他的头。
“你应该安慰她的,女孩子嘛。”时江突然又很认真地说。
高陌点头,是自己欠她,夹着香烟又吸了一口。
“对了!”时江拍了一下手,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注意看她的腿了没有?”
时江附在他耳边说:“林玉姐昨天跟今天吊着的腿不是同一条。”
“嗯,下午我打电话问李医生了,她的腿没事,就头上擦破点皮,压着了手,消肿就好了。”高陌想起自己在楼梯口看着她溜出房门时的傻模样。
“哈哈哈,我说吧。”时江单纯为自己的小发现开心,没留意到高陌眼神里的失落。
“那我们是不是过几天就能走?姐姐肯定盼着了。”时江坐在石凳上晃了晃腿,盖子磨蹭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高陌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倒插在一旁的盆栽里:“明天就走。”
“林玉姐的手……”
“不影响生活起居,她自己能照顾自己。”
高陌起身往屋里走,时江也站了起来,他感觉裤子似乎湿湿润润的,对着盖子中央的一个缺口瞧了瞧,大叫了一声:“没盖帽啊!要死,我也坐湿石头了。”
(四)
浴桶里的热水还冒着热气,林玉穿好了衣服在床头坐着,想抽根烟,左手拿着烟盒晃了晃全撒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再抬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皮靴。
“林玉。”高陌在门口叫了她一句。
她挺直了腰杆,应了一声。
“你过来试试。”他拿出了先前抱进来的那个牛皮纸盒子。
“腿不方便。”
“过来。”
“好吧。”林玉站起来,单腿跳了两步。
高陌眯着眼睛看她:“走过来吧。”
他眼神淡漠,但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林玉想了想,当真朝他大步走去了。
“你试试,合不合脚。”
他将包装拆开,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牛皮质感,鞋跟处用金色丝线扎绣着一只大雁,是早上她看过的高跟鞋里眼神停留最久的一双。
她毫不客气地将脚往鞋里放,尺码丝毫不差。
“好看吗?”林玉穿着它在房里兜了一圈,前两日蜷着腿的那个女人,她已经不认得了。
鞋跟敲在地板上“哒哒哒”地响,很好听。
“好看,适合你。”
“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她喜欢听他夸奖自己,开心地跑到柜子里去取了自己的裙子钻到浴室里去换。
帘子被门夹住了,隔着一块磨砂玻璃,他能看到婀娜的影子。
“兰州天气很干燥,不过西关清真寺和黄河铁桥值得去看一看,你可以订沿岸的酒店,这样可以听到……”
林玉探出头:“啊?”
高陌说:“算了,先穿好裙子吧。”
林玉笑了一下,套裙子弄乱的头发贴在脸边。
她右手不方便,他走过去替她系上了腰带。
“是之前我弄坏的那条?”
她随手拨了一下乱飞的碎发:“对呀,我照着你褥子上的针脚缝的。”
裙子的鲜红色照得她的脸红润好看,修长的身段再配上这样一双高跟鞋,绝美。
“我明天准备去阿坝。”
“我的手还肿着。”
“你可以继续住我的房间养手上的伤,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丁艺可以……”
林玉抬头,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以后不骗你了。”
“我没怪你。”他说的是实话。
林玉点头,想了想,脱掉了高跟鞋赤脚走到床边抽烟。
两人斜眼对视,几乎是同时开口。
林玉:“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高陌:“你也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看了一下时间:“七点。”
“那今晚睡这儿吗?”
“不了,我得跟时江先把行李放到车上去。”
林玉往窗外看了一眼,他说:“不是摩托,是另一辆,搬完估计得好一会儿,我去他房里睡。”
“很多东西?”
“嗯,吃的用的,那儿什么都缺,学校里条件很差,我跟你提过的。”
林玉点头,只说:“走之前先帮我把浴桶搬出去吧,我的手使不上劲。”
高陌说好,收拾了房间后,提着她脱下的高跟鞋放在了她床边。
“晚安。”
她睡下了没有应,高陌下楼了。
步行街区不许开车,他有辆改装越野存在一个地下车库,夜里摩托车搬运行李来回跑了两三趟,并不吵,可林玉睡不着。
“还有吗?别落下什么了。”高陌在楼下喊道。
“衣服!上次裁缝做好了之后我放你柜子里了,我去取。”
“我去吧,林玉在睡觉。”
话音落下不久,门口传来了轻而沉稳的脚步声。
没开灯,高陌摸进房间里,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提出了那两个袋子,正要走,林玉从身后抱住了他。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找到了吗?”时江在下面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压低了嗓子跟过来。
两人迅速撤开手,各站一边。
高陌开了灯:“找到了。”
“林玉姐你没睡啊。”时江一边去接高陌手上的袋子一边跟林玉打招呼。没拿稳,衣服从袋子里掉了出来。
高陌连忙捡起拍了拍灰,林玉扫了一眼,是两套水红色的女装。(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