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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hell?”
丽江古镇阴雨连绵,林玉用脖子夹着伞把哆哆嗦嗦地掏出便笺本比对了一下客栈门前立着的牌匾。
年轻的女店员粉发扎成哪吒头从门里探出脑袋:“喝酒还是住店?”
林玉进门抖去外套上的冷雨,合上伞没有回应。
“找人?不许上楼,其他请自便。”女店员摊了摊手,丝毫不掩饰热情的消减。
林玉在店里晃荡了一圈,壁炉沙发藏式毯,有人醉酒有人正准备酒醉。
“我找老板。”她重新回到柜台,将背包放下。
女店员看了林玉一眼,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是。”
“你不是。”
女店员惊讶地看着林玉。
林玉扫了一下旁边的营业执照向她示意,上面法定代表人一栏写着两个字——高陌。
“不好意思,老板不在店里。不过,你可以留个口信。”店员熟练地从柜台后摸出一个速写本,将她当作找艳遇的游客。
“不用了,我住店。”
“哦,房型和价目表都在那边挂牌上,随便选。”
林玉侧过身,随手从墙壁上取了一个单人间的木牌下来。
再回头,女店员已经套上了一件特大号的江湖乐队纪念t,林玉瞥了一眼,衣服左肩上有个to签,写的是陈沈丁艺。
“刚失恋?”陈沈丁艺一边问一边登记。
林玉点头,随即又摇头。
前一天与肖安分手的事,不需要向一个陌生人启齿。
陈沈丁艺将登记好的木牌放在抽屉里冲她耸了耸肩:“真可惜,刚失恋的话住店五折还送一碗鸡蛋面。”
“哦。”
“一晚两百七,押金三百,常住不打折。现金、刷卡还是扫码?”
“刷卡。”
林玉弯腰拉开背包拉链朝里伸了伸,手竟从包底的皮革缝隙中捅了出来,有点儿冷。
手机、钱包、身份证,一个没剩。
“嗨!”一名男子碰了碰林玉的胳膊,端着一只酒杯,却一身肥皂味。
林玉瞪了对方一眼。
男子将披散的长发扎起,一脸浪子笑:“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不用。”
她语速太快,没有任何思虑。
男人瞥了一眼柜台上的镜子,陈沈丁艺给了他一个直截了当的嘲笑:“南淮,不是所有女人都吃这套的。”
他摊摊手,返身从客栈里背了把吉他出来,走过林玉身边时依旧一脸浪子笑:“我在四方街唱歌,你差钱我缺助手,你差事我缺女朋友。”
林玉扬起手准备抽他,沙发上几个微醺的看客莫名其妙。
是啊,都在丽江了,当真什么。
林玉拎着包往外走,一双皮靴将古城的青石板路踏得噔噔作响。
南淮说:“丁宝,有人要倒霉了。”
陈沈丁艺俯在柜台上,给老板高陌打了个电话。
入夜时分,小客栈里添了炉火,屋外雨势越来越大,空中浮起一层沾衣的水幕。
寒津津的,陈沈丁艺结了最后一笔酒账准备关门。
这个季度不算旺季,来往的都是老丽江漂子,醉生梦死,凌晨五一街有许多乐队表演,客栈反而清静。
陈沈丁艺刚要插上木门,“噗”一声从门外蹿进来一个大高个儿,黑衣黑裤黑口罩,睫毛上沾着水汽。
“你这个……”
她脏话没出口,来者将一个黑色塑料袋甩在柜台上。
“再回来你把这些给她,再替她烧锅热水下个面,明天一早,赶她走。”摘了口罩,是高陌。
陈沈丁艺将袋子打开——手机、钱包、身份证,一个没落。
“林玉?”她捏起那张证件瞧了瞧,“这都能找到。我前两天丢的那条手链您给想想办法呗。”
高陌冷着一张脸抽烟,这不是开玩笑的好时候。
“咣当”一声。
虚掩的门被刮开,风雨混沌中又蹿进来一个人。
湿哒哒的头发,咯吱咯吱作响的皮靴,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只觉得哪里都是湿漉漉的。
要不是半分钟前才在证件上见过那张脸,陈沈丁艺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女人是林玉。
“兰州?”林玉嗅了嗅,“能给我一根吗?”
陈沈丁艺回头,灯光下还氤氲着烟雾,高陌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点头:“嗯,你等着。”
林玉站在门口,接过香烟打哆嗦。
火机打了两三下。
她骂:“我去,真冷!”
陈沈丁艺笑了笑:“那不如先泡个澡吃点东西吧。”
林玉没动,将身子往门边靠了靠,为了站得更稳。
没找回钱包,她不愿意占人便宜。
“对了,你走了之后有人往店里送了这个。”陈沈丁艺将塑料袋递给她。
林玉瞅了一眼,陈沈丁艺连忙说:“女的,看起来四十岁上下。”
林玉没接话,将塑料袋往肩上一搭上了楼。
墙角陶托上点了一线惠安水沉,屋子木澡盆里冒着腾腾热气,林玉将自己完全浸入水里,一点一点排解身上的寒意。
昨晚这个时候她也在泡澡,在肖安的家里。
他站在门口给她递浴巾,然后拦腰将她往自己床上抱。
“肖安,你答应过我的。”
“我记得,不过我这个做男朋友的总该让你清楚你正在浪费什么。”
他解下自己的浴袍,只留了一条平角裤。
线条流畅,腹肌贲张。
林玉伸手摸了摸:“馋坏了不少小姑娘吧。”
肖安笑着扶了一下眼镜:“喜欢吗?今晚让我留下吧。”
林玉说喜欢,却从衣帽架上取了自己的外套下来。
“要出门?”肖安问她。
“嗯,去趟丽江。”
肖安从身后抱住她:“我还是去偏厅睡,你别走好不好?”
林玉转身替他把浴袍穿上:“那个人我放不下,我们分手吧。”
……
“嗡……”
手机响,她从木澡盆里起身,一头黑发绯缎般地贴覆在肩与背脊上。
她开了扬声,一次便点燃了那根微湿的香烟。
烟幕缭绕,味道却远不如楼下闻到的浓烈,她看了看烟嘴的标志,不是兰州,是一种没见过的女士香烟。
她想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在澡盆里仰着头笑。
“肖安啊,别喜欢我了,我就是这样的。”
(二)
这一夜林玉睡得并不好,她又做那个梦了。
昏暗而死寂的房间,一双粗糙的大手向她伸过来,她挣扎着、号叫着,指甲抠在地板上滋滋刺耳。而后白光一亮,她眼里红彤彤的一片,只闻到了浓腻的血腥味。
父亲用袖子给她擦了把脸,说:“林玉,没事,没事了。”
“血!”她叫了一声。
……
睁眼后,她心里平静得诡异。
早上十点了,屋外的光线把木窗格切割成了四四方方的光影,门外有穿皮靴的住客走动。
洗漱、穿上长裙,又描了两条细长精致的眉毛,坐在镜子前时,林玉从包里掏出了一支酒红色的口红。
她的心理医生告诉她,打扮光鲜有利于走出一些不好的事。
肖安失忆般地给她发消息说:“早,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吃饭,四处看看。”
回完消息,她走下了楼去。
陈沈丁艺没赶她走,还给她安排了早饭——小米炖百合。
她端着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昨天来得晚,没空细看。
客栈是典型的仿古建筑,木顶飞檐,灰白色的泥砖。像南方的院落,大门朝街开,左右各摆一盆叫不上名字的草木;两层客房,左边是厨房、杂物间,右边一道石子路点缀一个小花园。
园子里停了一辆摩托车,没上锁,没落灰。
她端起粥碗吸一口,看了一会儿摩托,听到门口卖丽江粑粑的商贩吆喝。
天气好,她还愿意吃一点。
买了粑粑回来,她准备把小碗放回柜台。
“坏女人,狐狸精。”
她攥着粑粑走过时,有人在柜台嘟哝。
她往那边瞧了一眼,陈沈丁艺连忙摆手,表示不是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一个黑影突然从柜台下闪了出来。
林玉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顶多算个大男孩。
寸头、圆脸、皮肤黝黑,细看还带点高原红的意味。
“为什么骂我?”林玉问。
“你不正经,馋男人。”他说话的语气极认真,叫人忍不住跟他较劲。
“怎么,你吃醋?”
“呸呸呸!别以为你漂亮我就喜欢你!”
林玉点头:“眼光还行。”
一个住客来退房,陈沈丁艺揪了揪男孩的耳朵,没舍得使劲:“小玩意儿,上楼打扫客房去。”
时江,十七岁,放学以后是店里的伙计。
客栈小院里一阵喧闹,林玉探头出去瞧,时江拉住她的衣角:“你没希望的,我知道。”
林玉因这幼稚的预测发笑,差点被嘴里的粑粑噎得命丧丽江。
“你说高陌?”
时江不说话,睁着一双圆眼瞪她。
那就是了。林玉调笑似的脱口而出:“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是我老板。”
“哦。”
“也是我姐夫。”
林玉满不在乎,将目光转向陈沈丁艺:“你是他姐?”
“别误会,我可不是。”
这时,南淮从院子里进来,背着吉他提了半瓶风花雪月,稳稳地停在柜台前:“丁宝,弄点吃的。”
时江转移目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南淮撇嘴笑,打开琴盒倒出了许多零钱。
“得,小掌柜,这次我可不占你老板便宜。”
“嘚瑟劲,还不是花女人的钱。”陈沈丁艺熟络地与他笑骂,却扭脸叮嘱时江给他下碗肉丝面。
“我要打扫客房。”时江嘴一噘,上楼了。
又有几个游客走了进来,陈沈丁艺招呼客人。时江走了,南淮走了,林玉要了瓶啤酒也迈着步子上楼。
吃饱睡足,该干点正事了。
“你住这儿,多久了?”林玉突然问。
南淮停下,返身指了一下自己。
林玉点头。
“七八个月吧。怎么,找伴游?”
“高老板住哪个房间?”
南淮勾嘴一笑,她给他抛了一瓶酒。
“眼神不错,我就好这口。”
林玉点头:“谢谢了。”
极礼貌的词,极淡漠的脸。
南淮笑了一下将酒回抛给她:“我凭唱歌让女人掏钱,也偶尔占知己好友的便宜,这酒,算哪一种?”
林玉从他身边走过:“打扰了。”
“你知道吗?这条街上最不缺的,就是想给高陌做老板娘的女人。”他在身后说。
林玉看了看那瓶酒:“七八个月,你白来了。”
他摊摊手,耸耸肩。
劝诫也好,嘲讽也罢,林玉没放在心上。
走进房间,她听到不知道隔了多远的某处响起了吉他声。
孤寂的、深情的、安抚或蛊惑人心的。
五六杯风花雪月下肚,她想起了许多。
“林玉,我的陌是那个陌生的陌,你用得着,别写错。”
“林玉,你可以搬过来跟我住,我不差你那一口。”
“林玉,你得空来找我。”
……
琴声勾起的回忆越来越多,她端起酒杯,缓过神来。
真是可笑,懦弱地逃离原本的生活,以某种文艺的说辞来此抱团取暖,麻木地快活着。
她觉得屋里热,蹬着一双高跟鞋又准备出门了。
“回去,醉酒出门不安全!”
刚走到楼道口,一个男人闻到酒味,用低沉的嗓音跟她说。
工装裤,皮夹克,刀劈似的一张脸上添了几点胡楂。林玉莞尔,他比自己记忆中西装革履的样子,要男人许多。
她说:“屋里热。丽江我不熟,带我逛逛吗?”
他默了一阵,点了一下头。
林玉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他的皮靴踏在地上,很耳熟。
高陌嘱咐了陈沈丁艺两句,从柜台前取了钥匙。
南淮端着空面碗下楼,撞上了,偏头一笑:“什么情况?”
高陌没说话,将头盔递给林玉,载上她斜斜地从院门口滑了出去。
路过五一街时有女人叫着高陌的名字献上飞吻,高陌不回头,但会挨个扬手示意回应。
“你带我去哪儿?”
他假装没听到,一路狂飙。
天色还早,东方来的晨光将影子与公路重合。
她问:“像不像私奔?”
他答:“抬头。”
林玉照做,看到公路尽头莹白的雪顶。
“那是玉龙雪山。”他解释说。
除去寻欢作乐,许多人来这儿,就为了这一幕。
车子停在一处草甸里,两人却没下车,回望丽江古城,连夜未熄的灯火混在晨雾里大小只有一个拳头。
“喜欢这儿?”林玉开口问。
“谈不上,做买卖罢了。”
“生意好吗?”
“还行,有吃有喝睡得香。”
林玉深吸了一口气,伏在他肩头:“有吃有喝睡得香,听上去不错,我能留下吗?”
“写作?”
“或者试着干点别的。”
“比如?”
“给你当老板娘,包吃住就够。”
“你写的书很热销,挺好的,别改行了。”他叼了一根烟回头冲她笑,那些真的拒绝与假的诱惑,全搅在里头。
林玉“扑哧”一声笑了,意料之中。
他看着远处的雪山,静静地陪着。
许久,高陌问:“你肚子饿不饿,我请你吃个饭吧。”
“纳西菜?”
“嗯,当地特色嘛。”
“好。”
“嗯。”
再没有多的话了,曾刮过雪山的风在耳边呼呼过。
“那走吗?”
“听你的。”
高陌说“好”,往后踢起了摩托车的左侧单撑。
林玉问:“明天你在店里吗?”
他点头:“有事?”
“也许有。就你一个熟人,别躲着我。”
高陌随性地笑了笑:“不会。”
重回客栈时,南淮在壁炉边唱歌,男男女女,有陌生人敲小鼓弹冬不拉伴奏。
林玉觉得吵,高陌让在院子里摆放了露天桌。
阳光絮絮,晒着人浑身暖暖和和。
高陌将店里有的纳西菜都点了一遍,又补了一道大闸蟹。
林玉拦着:“别点多了,我吃不完的。”
高陌笑:“你难得来一趟。”
“我暂时没打算走,机会多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安静了几秒。
她特意来找他的,他知道,躲着不是办法,索性当作普通朋友客套招待一番,感觉不对头了,她也就走了。
“噢,多玩两天,我给你打折。”
很快厨娘端来了菜,肥大的闸蟹在这儿很少见。
林玉戴上手套:“现在膏还没肥吧。”
高陌微微一笑:“肉甜,住拐角的两个小姑娘不会吃还老是点,牙都嗑断了。”
“你该教教她们的,你最擅长品蟹。”
“日子过野了,没那份闲心,你吃。”
高陌端起饭碗扒拉了一口,咽喉处鼓了一下。
林玉没表现出任何意外,伸手拿了一只螃蟹。
品蟹的功夫是高陌从前手把手教她的,断腿揭脐,取肉品膏都有讲究。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吃的就是这个。
那时林玉补办身份证需要户口簿,母亲没空,找了继兄高陌送来。她不想欠人情,客套地请他吃饭,他毫不客气地提出了想吃大闸蟹。
她钱包一痛,心里骂了声有钱人都鸡贼。
菜上齐了,她肚子空空吃了起来。高陌坐在她对面,看了一会儿突然拿手轻戳了她的额头。
“这样牙齿要不要了?真是。”
“要你管?”她翻了个白眼,不肯搭理他,继续吃自己的。
高陌什么也不说,卷起雪白的袖口开始拆蟹,肉剔得一干二净,空壳仍能还原摆在一边。蟹钳搭在林玉盘子边,活灵活现。
她觉得有趣,停下动作用拇指碰一碰,他便板着脸,“啊”了一声,示意她张嘴,取出整条整条的蟹肉蘸醋喂给她,她撇嘴,刚想说“臭显摆什么谁稀罕”,却不争气地流出了口水。
“你不会,我慢慢教你。”
“不用,我不想学。”
“学是不学?以后牙口坏了只能喝粥我天天来笑你。”
他当时的样子很认真,二十七八岁,一脸禁欲,高定西装,人长得又帅。
就冲这点,林玉卖他面子:“你是不是有病啊?学,行了吧。”
他还是板着脸,搬着凳子坐到了她身边。
她觉得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他给她拿蟹,扭过头,耳朵红了:“最近……是有点感冒。”
那年她二十岁,哭笑不得地坐在餐馆里,孙子似的被一个拘着自己学吃蟹的男人戳中了萌点。
“嘶——”
林玉想得入神,掰下蟹脚的时候用力过猛,蟹身残留的水渍一下喷到她眼睛里,加了姜汁,辣得她睁不开眼。
高陌吃着饭给她递了一张纸,不为所动。
林玉擦了擦,眼睛还是眯着,直接叫了高陌的名字。
没办法,高陌跑到洗手间拿了湿毛巾过来,正要弯腰给她擦,脑袋里“嗡”的一声。
三年过去,他原以为自己什么都忘了,但看到这双眼睛,他知道自己什么都记得。
“林玉,别闹了。”他放下手,将湿毛巾扔到了一边,坐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