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安……”
“嗯……”
“我……不爱你。”
“不用爱,有一点……一点点喜欢就可以。”
她忍着腿上生理的快感,依然坚定地告诉他:“别这样。”
不断淋浇的热水使得浴室温度逐渐升高,她急促地呼吸着,天花板上的图案越来越混沌。
肖安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会好的。”
“林玉姐!林玉姐!不好了!你快出来呀!”突然,房门被擂得“噔噔”作响。
林玉惊觉,一下从洗漱台上跳了下来。
走到浴室门口,肖安拉住她,跟分手那天晚上一样不舍。
“林玉姐,再不出来就完了!”门外的喊声越发凄厉,拍门的动静也一下大过一下。
林玉闻到了空中的焦灼味,跟肖安说:“失火了!”
肖安回过神,顾不上自己,立马用湿浴巾包住林玉拉着她往门外逃生。
“别撒手,跟紧我!”他一边跑一边往后叮嘱林玉。
“嘭”的一声,肖安踢开门,她却脱手径直往高陌房里蹿去。
刚冲到门口,她愣住了。
没有明火,没有浓烟,甚至连楼道里的报警器都默不作声,高陌拽着一条烧焦的褥子从屋里走出来拽时江的耳朵。
他没理会林玉,倒是经过肖安时冲肖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回去睡吧。”
时江挣开往林玉身后躲:“林玉姐别走,高老板说我吓得他烟灰掉在被子上起火了他要打死我。”
“兔崽子,四千八的高级货,烧这么大一窟窿,我指着它过冬呢。”高陌看上去很生气,咬了咬嘴唇又要去逮他。
时江也躲,边躲边说:“你叫我拿账本来给你的,怪不得我。”
高陌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道:“你送个账本叫门不能小声点?吓得我……”
“我就这个嗓门,林玉姐知道的。烟灰掉了谁叫你不赶紧抖,由着它烧,怪谁哦?”
“哎,你个小兔崽子还有理了!”高陌又去捞他,他又躲。
肖安赤裸着上身站在一边,憋了一肚子火。
“不好意思,伙计闹腾惯了。”高陌朝肖安打了个拱手,脸上又勾了一副浪子笑。
林玉斜着眼睛打量高陌,高陌回头:“衣服不错。”
“我困了。”林玉打了个哈欠,紧了紧身上的浴巾准备回房睡觉。
时江一把拉住她:“林玉姐,你不管我了?”
她翻了个白眼,走了。
肖安跟在林玉身后,待林玉进门了才看着高陌一声冷笑:“你是她哥。”
高陌点了根烟,目光冷峻,收敛了笑。他走到肖安跟前,替肖安扶了一下眼镜:“所以,她不愿意的事你自己掂量着。”
(三)
是很安稳的一夜,雨水敲打着镂空窗格上黑灰色的瓦檐。
林玉做了一个新的梦,极寒冷的天气里在雪场翻滚,没有阻碍,没人陪同,她将身体随心所欲地扭动,像一个真正的雪球。突然雪屑钻进了衣领中,她打了个哆嗦,说过瘾。
“会感冒的。”有个声音在雪里跟她说。
她惊慌地往后看,头磕在床柱上,醒了。
天初蒙,屋子里暗沉沉的。
她看到浴室的门缝里透着一道暖黄色的光,雾气氤氲,没有水声。
她翻身准备再次入睡,闻到了一阵甜丝丝的血腥味。
“肖安?”
“咣当——”有什么金属质感的东西砸向了地面。
她穿着拖鞋往浴室走,刚握住把手肖安开了门。
“吵到你了吗?”他围着一条浴巾,下巴上残留着一块乳白色的剃须膏,侧脸的样子很像某男星的一张赤膊写真。
林玉说没有,低头看到了地上的刀片和有一小片没来得及冲洗的鲜红。
他笑了笑:“失手刮破皮了。”
她没作声,狐疑地在他身上扫了一遍。
“昨天晚上的事……”
“算了,要清算起来未必是你对不起我,何况……你救了我。”
“没真着火。”他有些尴尬,心里越平静,越无法原谅自己对她做出的不体面的种种。
“你以为是真的,这就行了。”她眼角还有些疲累,睫毛上沾着雾水。
“我洗完了,你现在要洗漱吗?”
她摇头,替他关上门靠在窗户边静静地听他在浴室里吹头发。
呜呜声响起没多久,她听到了一阵铃声,是肖安的手机。
林玉没理会。
雨停了,她伸手去捞窗外的风,可手机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她凑上前拿起看了看,来电人叫王平。
“肖安,你的电话。”
门里依旧是呜呜声,他没听见没有反应。
林玉想将它放回原处,手一滑接通了。
“你要的那两个档案我整理出来了,还真跟他有点关系,我一会儿将所有资料发你邮箱。”是个男人,听音色四十偏上,声音压得很低,像捂在什么东西里。
“他在吹头发,有事我可以转告他。”
“林玉?”对方意外地叫了她的名字,觉得不妥,又说,“老听肖安提起你。一点工作,麻烦你叫他一会儿给我回个电话吧。”
她觉得哪里怪怪的,正要开口,电话那边传来几句“在医院还忙个没完,该打针了”“怎么这几天不见姜医生”的闲话,而后便只剩下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时间还早,要再睡会儿吗?”肖安走出浴室,将用过的浴巾叠成了正方形。
“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了。”
“哦?这么早,谁呀?”
“男的,叫王平,说什么档案,叫你记得回电话。”
他眸子一沉:“什么档案?”
林玉捞着双手看着他,意思再明确不过——我怎么知道。
他拿着手机像个大男孩般笑了笑:“这段时间事务所里太忙了,度个假都不得消停。”
“我去楼顶吹吹风。”林玉没心思听这些闲话,拽着披风出门去。
景区的房子大多是木制两层,高陌的客栈做了重檐设计,二楼往上还留出来一个四柱架空的屋顶,晾床单被褥,搁置不要紧的杂物,盖上瓦,像一只垂翼的山鹰。
上房顶只有一道狭窄的木扶梯,狭管效应,林玉一探头被风吹了个激灵。
“留神,这里风大。”高陌蹲在楼梯口向她伸手,身后是暗沉沉的天空。
林玉紧了一下披肩,低头顶风爬了上去。
高陌也不尴尬,收手坐回了屋顶边的一段圆木上。
周围风浪涌动,灰色的团云将天空压得很低,林玉站在风里,感觉下一秒自己便会被吞噬殆尽。
她闭了闭眼,风在身边川流不息。
“我要是你,就不站在那里。”高陌捂着手点了火,烟卷在风里燃得肉眼可见的快。
她问:“为什么?”
高陌笑了一下,风吹起烟灰带着瞬间的光穗,而后变成白灰,悉数粘在她披风和头发里。
“啧!”林玉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当风解开披风抖了起来,“你故意的。”
高陌带着微笑看风中的古城,看低飞的鸟和远处靛色的山峦。
“什么感觉?”
“过瘾。”他吸完最后一口,将林玉往里拽了一把,“肖安辩护赔偿案厉害得不行,你可别失足死这儿害我。”
林玉坐下,朝他伸了一下手要烟,没理会他的玩笑。
“你一女的吸什么烟。”
“给是不给?”
“吸你自己的。”
“我没带。”
他咬了一下牙,坐在一旁往衣兜里翻:“没了。”
林玉不信,凑过去看,屁股一挪坐在了他身边。
“给给给,还没完了。”他站起身子,抽了一根给她。
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很放松地说:“借个火。”
高陌将打火机递给她,碰到她手指的那刻想起了那天晚上,也是找打火机,他搂着她的腰,手扣在一起。
“愣着干吗,帮帮忙。”她手小,点火时打了好几下也掩不住风。
高陌白了她一眼:“笨死你算了。”
她看着他在这种小事上认真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高陌将手团成捂火的形状罩在她手边:“快,快点打。”
“挺冷的,你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肖安顺着梯子爬上来,看见高陌,点头一笑。
高陌撤了手,林玉刚巧打火,“咔”一声,风将火星吹灭,又没点着。
肖安替她披上外套,她将烟和火机揣进兜里:“屋里暖,没想到楼顶风这么大。”
“还说呢,手都冻红了。”肖安蹲下身子将她的手团在自己手里,搓了搓,哈了口气。
高陌从楼顶下去,总觉得哪儿有一丝血腥气。
“老板你在这儿呀,菜送来了。”时江站在楼下,隔着两道楼梯望着他。
高陌说“好”,匆匆扶着下了木梯。
“新鲜吧!今早刚宰的!”供货的小贩为自己的商品得意。
陈沈丁艺拿着订货单一样一样地核对菜品。
“这样啊。”高陌盯着带血的牛肉嘀咕了一声,卷起袖子亲自带着厨房的工作人员将果蔬肉食分装好放进厨房里。
(四)
林玉和肖安下楼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云层里透出了几束光,看样子天气准备放晴了。
“吃点什么?”陈沈丁艺听见脚步声,在柜台前习惯性地招呼。
林玉掏了掏兜:“这个,帮我还给高陌……”
话还没说完,高陌从后厨走了出来,手上握着一块抹布,正左右擦拭着手臂上沾染的牛血。
“什么要还给我?”他一边问一边往她跟前走,露出的一截手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覆上隐隐的血红色,野性健壮。
林玉不禁多看了几眼。
陈沈丁艺低着头,故意将手中的笔在柜台上点了两下。
林玉面不改色:“你的打火机。”
高陌说:“哦。”
她递给他,他去接,将抹布扔在了不远处的柜台上。
手机响了,肖安走到了一旁。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醉醺醺地从院子里晃进来,一下子撞向了林玉。
两人往前一倒,高陌一把拽住了姑娘,同时将林玉推到了一边。
“砰”的一声闷响。
林玉隔着染血的脏抹布磕在了柜台上,说不上疼,也没受伤,只是雪色的脸上印了一大团尴尬的牛血印。
林玉恶狠狠地瞪着高陌,他却指着柜台跟前的一只小招财猫说:“磕坏了你还有得治,磕坏了它生意就砸了,我这人,迷信。”
陈沈丁艺莫名其妙地看着高陌。肖安凑上前,被林玉一把拉住了:“帮我擦干净。”
没有别的话,林玉若无其事地领着肖安去小院里散心。
陈沈丁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望着高陌笑。高陌倒不在意,顺嘴接了一句:“玩得开心。”
两人刚走,时江抱着脏床单一蹦一跳地从楼上蹦跶了下来,差点撞到醉酒的那姑娘,却笑得很灿烂。
“小鬼,今天不上课?”陈沈丁艺问。
“上课。”
“那还这么高兴,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烂嘴巴!我是明天放假高兴!”时江将脏床单放到大浣洗篮里,被陈沈丁艺的话羞得脸颊通红。
高陌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晚上你问问你姐,看这次需要我们带点什么。对了,问清楚她的尺寸,走的时候给她做两身衣裳带过去。还有,打点番茄汁给刚上楼的那姑娘送去,昨儿才住进来,今天就跟个醉鬼一样。”
时江点头,一蹦一跳地又背着书包出门去了。
高陌看着他消失在门口,一回头发现陈沈丁艺正撇着嘴盯着自己看。
“我脸上有东西?”
她摇头:“这不是都挺好的吗?干吗就对林玉那么没良心,人家喜欢你的时候撩不动,换人了你又吃醋较劲,不扶就完了,还推开,就你干净……”
他往院里一瞧,弯着手指往招财猫上敲了敲:“铜的,会磕死人的,你指望她摔破相就有人比你丑了是吧?”
“略!”陈沈丁艺跟他顶嘴惯了,白了他一眼,拎着浣洗篮往后厅去了。
“等等,”高陌想起什么咬了一下牙,“吃醋较劲?”
“难道不是?”
他拽起抹布丢给她:“剩一点血腥味今年别想要奖金。”
古城刚下过雨,院里的石板如同着釉一般清亮,院子里一帮住客正用烧烤签跟啤酒瓶玩投壶游戏,十签一瓶,临流上阵。
林玉看了一会儿,听到肖安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
她回头,他挂断,低头看到她额角刚撞过的地方淡淡发红,不禁在那儿亲了一下。
“疼吗?”
林玉抽了抽嘴角,投壶一根未中的人骂了句脏话,肖安依旧冲她笑,眼睛里有她的倒影。
“你玩不玩?”她要来签子突然问。
肖安点头,而后才是一脸莫名其妙。
他解了两粒袖扣,一连投了九根都与瓶口擦边过。
林玉看着他,他做了个深呼吸摘下了腕表,她说:“肖安,明天回上海去吧。”
肖安一愣。
“我想吃小笼包了。”
“你愿意跟我回去了?”
她撇了一下嘴:“顺路而已。”
肖安当她是撒娇,抿嘴顺手一丢,铁质的签子直掼瓶底发出“当”的一声。
高陌听到了,倚在柜台上叫了声好。
林玉脸色一沉,食指抵了一下鼻子,风风火火地拉着肖安往回走。
高陌见林玉这个时候回来,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林玉却直接无视他上楼去了。
“别说,林玉还真帅!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决绝地拽着帅哥满大街跑。”陈沈丁艺极艳羡地感叹了一声。
高陌扫了她一眼,接着干活去了。
“林玉,怎么了?”肖安的话还没有说完,林玉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她蹲下身子在包里翻出应急的小药包丢给他。
肖安没动,脸色变了。
林玉说:“要帮忙叫我。”
他捡起药包看了看,呼了口气问:“你知道了?”
林玉不语,他却笑了。
“你开始关心我了。”
这笑容中莫名的兴奋让她瘆得慌。她想起了第一次见肖安,在高陌的生日宴上。
所有人聚集在前厅跳舞交谈,她穿了一条牛仔热裤从后院爬进了高家,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在花园里弹钢琴,指节飞舞,铿锵顿挫。她略站了站,见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再次起步,这时他回过头问:“好听吗?”
她点头:“迄今为止听过的最好听的。”
他笑,对着钢琴,优雅礼貌但并不高兴。
“你知道高陌在哪儿吗?”她问。
他没再回头也没理她,架起手,准备再弹一曲。她毫不在意地撇嘴笑,迈着步子朝大厅走去。
“既然不喜欢,那就别弹了。”她回头跟他说。
刚按下的一个音节还有余响,他回答说:“你认为我不喜欢?”
她转身迎着他的目光,昂着头,眼睛笃定地眨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大厅往花园处传来了脚步声,她往后躲了躲。
“那边,走到尽头上楼第三个房间。”他给她指了路。
她没动,他又说:“如果你是想单独见他的话。”
“谢了。我叫林玉。”她扬了扬手,看到他回馈的笑容带着异样的兴奋,一如当下。
“肖安,把伤口给我看看。”
“你嫁给我吧?”他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把拉住她,药包掉在了地上。
“咣”的一声,砸出了闷响。
“先让我看看伤口。”
他说好,将外裤褪下,伤口隐蔽,在左大腿内边,半个小拇指宽,有凝血的痕迹,但投签时伤口又裂开了。
她的嗅觉,果然没错。
林玉捡起药包,毫不避讳地蹲在他腿间替他清理伤口。
割伤自己,用温湿的水浴保持伤口血液不凝固,失血产生疲倦,疲倦产生病态的安宁,以此在强烈的情绪即将爆发时维持外表体面的斯文。
她不意外,这很“肖安”。
“嘶——”他吸了一口凉气。
林玉本想问问疼不疼,擦干伤口近旁的血渍,她看到了几道如出一辙的旧疤。
他不仅仅是这一次为了自己才这样,林玉歉疚感稍轻。
“记得避水消炎。”
他说“好”,伸手去摸林玉的头发。
“手要是闲得慌就自己包扎。”林玉拿了一小片纱布替他盖上,起身时目光落在了垃圾桶带血的棉棒上。
肖安是光鲜的,是完美的,但肖安也是隐忍的,是疯狂的,而她看到了他的隐忍和疯狂,所以他爱她。
林玉走到窗口掏出口袋里的那根烟,狠吸了一口。
她不想留在这儿,也不想跟肖安一起走。
“林玉,明天我们……”
“各走各的,我先不回上海了。”
“那你去哪儿?”
她沉默了一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最后看着烟卷上印压的商标说:
“兰州。”(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