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陌抽了一下嘴角,嘀咕了一声:“谁叫你上来。”
“你说什么?”
高陌只当她没问,屁股倒向前挪了两寸。
车子开得明显快了些,不到二十分钟,前面便出现了一个晃悠在风里的藏药招牌。
林玉眯着眼睛,靠在他肩上装没看见。
高陌刹车一踩,停在了药店跟前:“林玉,下车。”
“我想好了,我还是去上一家买,上一家旁边有……”
高陌背脊被她蹭得火热,没工夫再搭理她。
他扭身,一提一放,林玉便被他赶下了摩托车。
“这儿离客栈太远了,买完药我得……”
“轰——”
没听她把话说完,高陌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哼!”林玉举目四望,护城河、老房子,没尽头的青石板路与檐角,全然相同,又全然陌生,鬼知道自己买完药回客栈是不是要横跨整个古城。
(三)
林玉打开了手机地图看了一阵,电量堪忧,连显示屏的色调也怪怪的。
药房边上有家店面卖民族风情的工艺品,举着小红旗的导游带着一团人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气温升上来了,两点前后的太阳最灼人。
一个外国男人站在人群里看着她笑,她回了个白眼,那人依旧望着。
她往药房走,准备把头发绑起来:“啧,原来头盔忘了摘。”
解开搭扣,林玉看到了头盔侧面有个暗银色的“陌”字,没舍得摔,胳膊一夹进去了。
只有一个医生坐诊,前面排了好几个人,林玉伸出右手看了看,只是红了点,其实也不要紧。
她准备走,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林玉定睛,是方才看自己的那个外国人。
他跟她打招呼,又举着一张宣传册用还算流利的中文问她:“请问这个地方,知不知道在哪儿?”
林玉对搭讪的男人有着天生的反感,那人见过自己徒步戴头盔的傻样子让她更加反感,于是她坐回长椅上,装作没听见。
“我第一次来。你很漂亮。”
两句毫无关联的话,林玉瞥了一眼那张册子打发他:“四方听音广场,篝火晚会每晚八点开始,你赶得上。”
他双手合十,以夸张的体态感谢上苍。
大厅里叫了下一号,林玉抱着头盔起身了。
卖藏药的医生是个汉人,看到林玉迟疑了几分。
“是你?”
他翻出手机指了指,是许多年前她签售会的一张照片,比现在胖一点。
林玉点头,身为粉丝的医生也没有过多闲话。
看手擦药,林玉向他问了回客栈最快的方法。
“……古城里都是步行街,你按我刚说的走过去最快四十分钟,路不熟就不好说了,看着地图绕几个钟头的也有,现在外面太阳太大了,我建议你迟点走。”
林玉点头,看了看门口烧眼的阳光,用最后一点电量给高陌发了条信息,将头盔寄存在了药房。
“药多少钱?”她问。
“这么点,算了,你给我签个名吧。”
林玉点头,说谢谢。
她要走时,医生指了指门口的老外问:“那个人,跟你一起的?”
“不是,不认识。”
“那好。”他平白这么说,收好签名叫了下一号。
林玉跨出门槛,刚才的旅游团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街面依旧熙攘,书吧、服装店、美食铺子与小酒馆。
待的时间长了,新鲜劲过了。
穿着传统服饰揽客的妇人带着孩子背了一小篓子手绘牛纹的遮阳伞,林玉翻手遮了一下光,走向她。
“伞怎么卖?”
“五十块一把,两把九十块,很坚实的。”孩子很热情地兜售母亲背篓里的商品。
林玉掂了掂,挑了把伞骨轻的便准备买下,一摸口袋,没带钱。
“一把四十五块也行。”孩子躲在妇人身后小声说,生怕林玉觉得贵了不买了。
林玉摊了摊手:“我没带钱。”
话音刚落,便有人给孩子递了一百块。
“我一把,她一把,谢谢。”老外半躬着身子望着孩子笑,碧蓝色的眼睛像伞面的油彩。
林玉说不用,预备将伞放回背篓。
孩子怕砸了生意,攥着妇人的衣角迅速转移到了街对面。
老外撑开伞,仰着身子盯着那些绘图喊:“artwork(艺术品)!”
“double(一对)!”林玉一脸淡漠地将伞递给他。
男人不肯接,介绍了自己叫斯迪姆,然后说:“中国人说,礼尚往来,你给我指路,这个,是谢礼。”
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日光越发毒了,林玉没再推辞,撑伞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
林玉五官精致,今天身上穿的是一件贴身的小衫,人走在伞下,不笑反而添了一种端庄,传统意味的风情万种。
“我从英国来,学了五年中文了,你呢?来自中国哪里?”
“上海。”
“哦,我知道,东方明珠和小笼包。”
林玉往前走,男人时左时右地跟着,一米八几的个子、夸张英俊的神态,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真可惜,我在上海没有遇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
林玉浅笑,算是礼貌。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她停下脚步,他不留神撞了过来,她一闪,他踉跄了两步。
“哦,你这动作真可爱。”
“斯迪姆,我对你不感兴趣。”她抬头看着他,像一眼就能瞧到他骨子里去。
斯迪姆耷拉下脸,像个犯错的孩子:“哦,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嘴角微微一勾:“祝你玩得开心。”
刚走出十来米,林玉又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她回头,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跟我的旅行团走散了,不认识路。”
“我……”
“你要去附近,是吗?我听到你问那个医生了。”他低着头,似乎在为自己顺耳听到的话感觉抱歉。
看着他将自己卷曲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有几分可怜,林玉说:“走吧。”
说完,她放缓了步子,但始终警惕着。
斯迪姆跟在她身后走,边走边跟她聊天。林玉不怎么说话,他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匹小马,有个当医生但是晕血的妈妈,他还说自己第一次去上海时碰到了一场大雪,说结识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梦想四处流浪。
“你想去流浪吗?”斯迪姆忽然跑到她跟前问她。
林玉一愣,想起高陌载着自己去看玉龙雪山的那天。宽厚的臂膀,嘶鸣的风,她趴在他肩上,问他像不像私奔。
“不想,我喜欢漂亮的礼服和高跟鞋。”
斯迪姆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出神:“they're beautiful(它们很漂亮)。”
林玉皱眉,他连忙摆手说:“抱歉,你的眼睛,跟我女朋友的太像了,like a snowflake(像雪花一样)。”
林玉白了他一眼。
他赶紧指了指自己的眼角:“你看它们,真的很像。”
林玉恍惚,他才向她解释说自己跟女朋友登雪山出了意外,临终前女友将眼角膜换给了他,所以他要替她看遍全世界的雪山。
他笑着,眼里盛满了悲伤。
林玉从口袋里抽出纸巾:“玉龙雪山不会让她的眼睛失望。”
他受宠若惊,一个劲儿说谢谢。
原近四十分钟的路两人迷路聊天兜了两个半小时,到达四方听音广场时斯迪姆的肚子开始咕咕响。
“你在这儿等你的团友吧,现在有点早,你可以找个地方坐坐。”
“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东巴烤鱼、纳西烤肉、米灌肠……”林玉将自己近来吃过的食物报菜单似的说给他。
“我有请你共进晚餐的机会吗?为了……中英友好。”他想了许久才从脑海里挤出这四个字,样子很滑稽。
林玉本想拒绝,肚子却响了一声。
斯迪姆咧开一个微笑:“感谢赏光。”
(四)
林玉选了就近的饭馆,窗口位置正对广场。
小店生意红火,出菜速度却跟不上。林玉不催,见正店柜台木板上写着一行字——一生很快,这一瞬不妨慢些。
斯迪姆放下背包跟店员买了两瓶啤酒。
林玉酒量不差,但冲他摆了摆手。
“中国人说,把酒言欢。”
林玉还是摇头,自己点了一壶热茶。
他不勉强,亲手给林玉倒茶端着酒感谢她给自己带路。
隔壁桌有几个背包客喝得正酣畅,从大理、拉萨谈到了雅鲁藏布江。有人提起差点丧命在某一次旅途上,有人则说了些发生在匪夷所思处的艳闻八卦。
偶尔有几个字眼落进林玉耳朵里,斯迪姆却因为他们语速过快而露出一脸迷茫。
烤鱼盘里冒着腾腾的热气,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高陌该取回头盔了吧。她想。
“嗨!”斯迪姆突然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林玉回过神,一时间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
“不舒服吗?”他一边问一边从背包里掏什么。
林玉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或许是太热了。”
她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起身没走两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乔,你喝得太多了,我们回去吧。”斯迪姆看着她大声说。
许久,林玉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自己臀部被什么东西托着,身前滚烫,后背冰凉。
她试着动了动,眼皮依旧沉重。
比视力恢复来得更快的是脑海中记忆的翻涌。
十六岁那晚经历了强奸未遂后,她总做那个梦,陌生男人的手,黑乎乎的屋子,满鼻腔的腥味……
她愤然一击,身前的男人吃痛地叫了一声。
“嘶——”紧急刹车使得轮胎划出凄厉的声响。
“怎么,要跟我同归于尽啊!”
林玉睁了睁眼,发现自己戴着头盔,而高陌正反身叼着半截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恨死了他这种规避一切正面交锋的伪装,扬起手却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又没吃亏,哭什么,跟我欺负了你一样。”他一脸不在乎,语气却温柔了许多——林玉像小树懒一般吊在自己身前的动作与从前一模一样。
有次他在北京出差,委托人出了点小事绊住了,他告诉她可能不能回来陪她过生日。
她说好,连埋怨都没一句。
挂断电话,他思索再三买了连夜的飞机票。
敲开她租房的大门时,瘦瘦的她拎着一根大号棒球棒。
“生日快乐。”
他话刚说完,她一把跳到了他身上,也是像这样挂着,一边笑一边流眼泪,一边骂他傻一边得意地哼哼,疯女人一样,可爱极了。
他有些恍惚,纵使她如今外表水火不侵,在他面前,她还是那个小姑娘。
“撒手,我的酒要倒了。”
林玉回头,才发现身后桶装的樱桃酒正在后座上一晃一晃。
车子停在一个巷口,头顶的吊灯洒下暖黄的光,四周很安静,林玉说:“我要杀了他。”
“行啊,杀吧,我那儿一晚两百七,牢里管饭还不收钱,划算。”
林玉有些生气:“你也看到了他对我……”
“有人的地方就乱,你也不是孩子了,还要天天吊在我脖子上才能做到不理会陌生男人的搭讪吗?”他掐着半截烟,语气淡然,但故意不看她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怒气。
听了他这通教训,林玉反而意外地觉得身心舒坦,她琢磨了一下,往他肩上靠了靠:“你生气了?”
高陌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警告:“有下一次试试,没人管你。”
林玉乖巧地点了点头,想起他威慑女客人时也说“打人?你有下一次试试”。
她爱惨了高陌这副样子,任凭他瞪着也慢慢将手一寸一寸地往他腰上扣。
高陌稍稍顿了一下,背脊被她的身子蹭得火热。
“要么坐好,要么滚蛋!”
“我头还晕,不搂着会掉下去的……”
“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撇撇嘴,撤开手揣进了兜里,想了一下,又用手指勾住了他袖子上的搭扣。
“抓点衣服行吧?”
高陌不再搭理她,坐直身子踩下了油门。
风从巷道四面刮来,她热乎乎的身子有好闻的香气。
“高陌,他递给我的茶有问题,我不会在那种地方跟人喝酒的。”她突然说。
高陌正视前方无声地笑了,很温柔。
车子停进客栈小院时,陈沈丁艺正拎着一条男士内裤指着南淮的房间破口大骂。
高陌熄了火,扭头跟林玉说:“下去。”
她没动,这才想起来问:“那个流氓,你怎么处理的?”
“跑了。”
“你没报警?”
“找到你的时候餐具已经被店里洗了,没证据。何况,一大堆人看到你们相聊甚欢,你报警,治不了罪不说给店主惹一身麻烦,再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不好吧。”他点了一根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
“我不是你……”他怔了一下,“我不是肖安,怕麻烦。”
林玉解下头盔丢给他,气呼呼地蹬着小皮靴走了。
高陌看着她穿过大厅,走上楼梯,房间里的灯开了又关。
他下车将樱桃酒卸下,陈沈丁艺上前问他要不要吃点夜宵,他摇头,将手上的烟掐灭。
电话响了。
接通后,他压着嗓子说:“我就来,别让那杂碎晕过去了。”(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