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死对峙(1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4950 字 3个月前

日影渐渐倾斜,花着雨遥望着战势,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荡,紧握的手中,却已经悄悄地渗出了汗。

这样紧张,紧张得几乎窒息。这是一种无力的紧张。就如同当日,她眼睁睁地看着锦色的死一般,眼睁睁地……

南朝和北朝双方士兵气势开始都很盛,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南朝士兵渐渐地呈现了败象。毕竟,他们是远路而来,难免疲累,而北朝士兵却是以逸待劳。这也是萧胤何以会当机立断提前发兵的原因。

南朝兵将,此时需要的是振奋,第一次和北军接触性的战事,绝对不能败!否则,必会挫了士气!

“流云,殿下不是让你弹一首《破阵子》吗?何以还不动手?”回雪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声音清冷地吩咐道。

花着雨心中一惊,她怎么忘了,萧胤让她来城头的目的?她还是萧胤的琴妓,他让她来城头,是来抚琴的,可不是像南朝那位监军一般,是来督军观战的。

萧胤带她来战场的主要目的,应该就是效仿赢疏邪身边的那位琴娘,在战场上抚琴,以此来打击南朝士兵,尤其是赢疏邪的旧部孤儿军杀破狼。只是,萧胤打错了算盘,她自然会抚琴,但是,结局到底是打击还是振奋南朝的士气,就由着她了。

花着雨伸手拭去手心的汗,跪在琴案前。纤纤十指按在琴弦上,铮铮调了几个音,心中已经想好了要弹哪一首曲子。

玉指一拨,琴弦一颤,似一声低低的叹息。十指连弹,一连串曲调从琴弦上流出,沧桑凛然悲苦,那是孤儿军曾经经历过的岁月和磨难。琴音几个转折渐渐拔至高绝,花着雨十指一挑,琴音激越,仿若无数个热血男儿要从裏面冲杀出来一样。

这不是《破阵子》,这是《杀破狼》。

这支曲子是她自己所作,后来,便用了这首曲子为孤儿军命名。这支曲子,虽然她没有亲自为他们弹过,但是,丹泓在战场上弹了多次,孤儿军也听过多次,别人不会懂这支曲子,但是他们会懂。

花着雨眸光微凝,一个锐气满盈的笑意从唇角漾出。日光从城楼转入,洒落在她肩头,光影中的她,美得蒙胧而遥远。

曲子夹杂在战鼓声中,很缥缈,但是,却足以令人听见。战争的形势,似乎在一瞬间逆转,原本疲累的孤儿军,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植入了新的力量,愈战愈猛,势不可当。

北军在节节败退。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这乍然的变化源自什么?

这一战,北军败。

一败再败,节节败退,其后两日,北朝军队终于被逼出南朝地界,在北朝边境扎营。自从退入北朝,就好似到了最后一道防线,南朝再难将北朝军队逼退一步,双方陷入了苦战之中。

夜深了,四野一片安静,对岸的林子里,不时传来鸟鸣声。静夜之中,这声音清幽而遥远。

整个连营似乎都睡着了,花着雨却没有睡。她在等待,如若她猜得不错,今夜便会有人来营救她。自从弹了《杀破狼》那首曲子,别人或许不知,但爹爹定已经知晓抚琴之人是她了。

四更时分,红帐篷外响起细微的声响,花着雨警惕地起身,定定盯着门边。一个人影,如轻烟一般闪了进来。

“谁?”花着雨冷声问道。

“你便是那日抚琴之人?”来人低低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黑暗之中,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花着雨从声音中听出,来人是平安康泰中的平。平为人最是心细,派他来营救她,再好不过了。从他的问话可知,爹爹并未将她的身份道出,是以她也只好暂时不说。

花着雨低声说道:“不错,那日弹琴的正是我!”

平一把抓住花着雨的手腕,沉声道:“请姑娘速速跟我走吧!”

两人从帐内闪身而出,向着连营外而去。躲过好几队巡逻的士兵,终于出了连营。一声低低的呼哨,卧在荒草丛中的两匹骏马抖了抖鬃毛,站了起来。两人翻身上马,在夜色之中,飞奔而去。

“前面密林有杀破狼士兵埋伏,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平低低说道。

可是,他们似乎很难奔到那片密林了。她的身后,已经有马疾奔而来,听声音不是一匹,而是很多匹。

“驾!”花着雨大声喊着,身下的马似乎也知晓危险即将来临,拼命地撒开四蹄,狂奔向前。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几十匹快马冲了过来,最前面的一匹马,跑得极快,不一会儿便与花着雨的马越来越近。

很快,最前面的那匹马距离花着雨的马只有一个马身了,马上骑士俯着身体,紫色披风在身后飘扬着,与马匹配合成漂亮的流线。一双紫眸在暗夜里闪耀着危险的光芒,带着山雨欲来的隐怒。

是萧胤,北朝的太子亲自追来了,倒是很看得起她这个小小的琴妓啊!

有几匹马向着平包抄而去,另外两匹追风驹朝着她包抄了过来。花着雨用眼睛的余光看清,这两个人,是萧胤帐下的亲衞,轻云和蔽月。

前方密林中接应的孤儿军听到动静,策马奔了过来。只是,萧胤已经追上来了,他们能安全脱身吗?便在此时,身侧轻云的一只大手忽然向她肩头抓了过来。电光石火间,花着雨猛然将身子往一侧倒去,手依旧紧紧抓着缰绳,一用力,胯|下骏马一个低头向左疾转,人和马再次飞出。

花着雨拍马,眼看着就要迎上前来接应的队伍了,忽然,胯|下骏马长嘶一声,跌落在衰草之中。同时,花着雨的肩背上一痛,一支金翎箭钉在了右肩上。

跌落在尘埃中那一瞬,她瞧见身后的大黑马上,萧胤还保持着搭箭开弓的姿势,镶了金边的大氅在夜风中如旗帜一般飘扬。

密林中的孤儿军已经策马迎了过来,和萧胤追来的兵马战在一起。平躲过几个包抄他的骑兵,飞身从马上扑了过来,抱起摔倒在地上的花着雨,翻身上马。

萧胤依旧端坐在马上,并没有去追,俊美的脸好似冰霜覆盖。他只是轻轻一扬手,花着雨肩头瞬间一阵刺痛。

她颦眉去看,顿时大惊失色。

金翎箭的箭尾上,连着一根细白的丝,在月色下闪耀着幽幽光泽,而丝的另一端便缠在萧胤的手指上。

倒鈎箭!

萧胤射在她肩头上的,竟是一支倒鈎箭。

以前,她曾听说北朝有一种倒鈎箭,箭尖处有倒鈎,射中后,不能直接拔,只能用刀剑从血肉之中将这种箭挖出来。而这种箭还有一个致命之处,那便是箭尾连着韧丝,韧丝的另一端就在射箭者手中。这种丝很是坚韧,一般的刀剑割不断,所以中了倒鈎箭,连逃跑都不能。

“这是倒鈎箭,今夜我逃不掉了,你赶快带着孤儿军离开,再晚就无法脱身了。”花着雨急急说道。

“不行,我得了侯爷的令,便是战死,也要把姑娘带走。”平沉声道,伸剑便砍向那根韧丝,花着雨肩头顿时一痛,再看韧丝,却依旧绷得直直的,一点也没有断。

“今夜就算是你战死,也救不走我,你们赶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花着雨冷声说道,清柔的声音中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气势,令人情不自禁去听从她的命令。

平只觉得此人说话的语气让他莫名地想起一个人,心猛然缩了一下,空落落地疼痛。

花着雨翻身从马上跃了下去,从头上拔下银钗,狠狠地插在战马的后臀上,战马长嘶一声,带着平向夜色之中疾奔而去。

她这才回身,遥望着端坐在黑马上的王者。而萧胤,神色冷漠地望着她,并不说话,紫水晶一般的双眸在月色下闪耀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凌厉和愤怒。

铁骑一拥而上,围成了一个圆圈,将花着雨团团包围住。

他抬手,将手中的丝在手腕上缠绕,就好像绣花的女子将丝线在手腕上缠绕一般,动作很慢,很舒缓。

一圈又一圈。

每缠绕一下,花着雨肩头就犹如被撕扯一般疼痛。每缠绕一下,她就被迫向萧胤走近一步。距离越来越近,萧胤却忽然停止了缠绕,紫眸微眯,眸中闪过一丝阴晦。

花着雨暗叫不好,就见萧胤轻轻呼哨一声,大黑马便嘚嘚嘚地奔了起来。花着雨被韧丝牵扯着,不得不跟着黑马奔跑起来。

她拼命地跑着,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慢下来,一旦她倒下,鈎着血肉的箭头,不知会不会被生生拽出来,那时候,她的肩头,甚至整个左臂都有可能会废掉。

月色忽明忽暗,就如同马上那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难以臆测的心思。

好在,马跑得并不算快,萧胤还并不想让她死。但也不慢,是她奔跑的极限。还有肩头上,那不时被撕扯的疼痛,这简直是一种令人难以承受的酷刑。

当马跑到萧胤的王帐时,她已经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汗水,从额上滴落,流过脸颊,融化了胭脂。

萧胤从马上翻身跃了下来,大步向帐内走去,被韧丝拉扯着的花着雨,只得迈着疲累的步子,走向萧胤的王帐。

温暖如春的王帐因为两个人的进入,平添了一股沉沉的压抑。

“说吧,你是谁?”他背对着花着雨,冷冷问道。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花着雨淡淡开口,声音清澈,语气冷冷,与之前在他面前那娇柔而带着一丝绵软的声音截然不同。

萧胤有些惊诧地回首,看到了站在帐内的他的琴妓。

还是那个女子,但是他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没有了曾经作为军妓和琴妓的恭顺和温良,她淡定地笔直地立在那里。脸上依旧是浓妆艳抹的,胭脂被汗水沁过,晕出一片一片杂乱的色泽,更加衬托出她一双漂亮的明眸。

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眼波流转间,有着勾魂摄魄的神韵。而此时,这秋水潋滟的清眸,犹如冰河乍泻,那般清冷地望着他。

萧胤怔住了。

“你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和亲的暮云公主?”

能够被花穆派孤儿军前来营救的人,他知晓绝不是寻常之人。他从没有想过,会是那个和亲的公主。在他看来,南朝的贵家小姐,被封为公主来和亲的贵家小姐,被他贬入红帐篷的贵家小姐,怎么会是他身边的琴妓?而且,她还在战场上,用琴曲相助南朝。

虽然当日他并不知晓,那一仗南朝何以忽然胜了,事后,细想,却觉得和那个琴妓有关。他原想,她可能是南朝派进来的奸细。没想到,她竟然是和亲的暮云公主,花穆的千金。

女子并不答他的话,优美的唇角,却勾着一丝笑意,慵懒的、倨傲的,甚至是嘲弄的笑意。

萧胤冷冷一笑,被他扔到红帐篷还能活着出来的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南朝的娇小姐,他不得不去重新认识她。先不说别的,她这份忍受屈辱的耐力,就让他极是钦佩,换了别的女子,怕是早就抹脖子死了。

“你是花穆的千金,甚好,甚好……原本本太子以为,能够一举击败南军,如今战事陷入僵局,你的出现,真是太好了,时机正好。明日,本太子便将你捆了,塞到囚车之中,拉到战场上。如若花穆不投降,本太子就让人将你的衣衫剥光。”萧胤冷笑着说道,一边朝门外冷喝道,“来人!将她绑……”

“你不敢!”清冷的声音悠悠传来。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哭泣求饶吗?再烈性一点的,或许会大骂他。而她却说“你不敢!”

“你说我不敢?”萧胤蓦然回身,紫眸中隐有怒焰翻卷,似乎能将一切燃烧殆尽。然而,视线一触及花着雨,顿时哑口无言。

那个对他大呼小叫的女子,竟然坐在几案上,端着他的茶水仰着脖子正往嘴裏灌。这是一个略显粗鲁的动作,不过,她做出来却让人丝毫不觉得粗鲁,反倒是尽显潇洒和优雅。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后仰,呈优美的弧形,很是魅惑。

诚然,这屋里除了他现在坐着的龙椅,再没有别的椅子了,可是,她也不该坐在他的几案上。再者,这茶水是侍女为他沏的,是今春的名贵新茶,是要细啜慢品的,怎能这样牛饮?

花着雨实在是太渴了,任谁追在马屁股后面跑半夜都会这样吧。何况,今夜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她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恭顺温良的样子,装得实在有些累。最后一口温茶入喉,她抬手优雅地将白玉茶杯放到几案上,淡淡说道:“不错,确实是好茶,不过泡法却不对,茶的香醇损了不少!我们南朝的茶泡法可是很讲究的。”

萧胤此时气到了极致,反倒有些想笑。她吼他,她坐他的几案,还喝他的茶?他之前是瞎了眼,才会认为她只是一个奴颜婢膝的军妓。

“那是你的喝法不对!”萧胤冷哼了一声,说道。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脸色一阴,转瞬被冰雪所覆盖。他再次成为地狱里的阎罗,狭长的鹰眸微眯,伸指弹了弹手中的韧丝,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才你说,本太子不敢?”

倒鈎箭射入肩上,本就很疼,伤口再次被牵扯,偏又拽不出来,更是疼痛。

花着雨抿紧了唇,清澈的明眸瞬间有些迷蒙。

“你不敢,也不会这么做。你可知为何你们北军节节败退,却在退入北朝后,便再也没有战败,而和南朝对峙起来?因为你的士兵知晓,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再败,再退,南朝士兵便会长驱直入,攻入你们北朝。国将不国,家将不家,他们的亲人会流离失所。你若将我带入战场,在战场上,在南朝士兵面前,让士兵凌|辱我,激起的是南朝士兵的义愤,那么,这么多天的对峙僵局,马上便会打破。北朝,定会一败涂地。”花着雨颦眉说道,清淡的语气带着沉静,好似流泉过石,柔中带刚。

“你倒是很懂得如何激励军心。”萧胤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到底是谁?”一个闺阁小姐,如何能懂得这些?他有些不信!

他的问话正中花着雨下怀,她微微颦眉,悠悠道:“我是花府的丫鬟,我叫丹泓,以前是伺候侯爷的,所以在战场上待过两年。这些战场上的事情,也知晓一二。后来侯爷将我赐给了赢少将,我便为赢少将抚琴。再后来,赢少将不幸早逝,我便回了侯府,正巧你来提亲,我便代我家小姐嫁了过来,就是这样!”

萧胤闻言,脸色愈加阴沉。原本他要娶的是温婉,却不承想娶了花家小姐,而到了最后,娶到的却是一个丫鬟,赝品中的赝品。如今,就算是将她弄到战场上,恐怕也威胁不了花穆。若是花穆被逼无奈将她一箭射死,倒是会真的激发了南朝的士气。

“你不娶我家小姐,是你的福气,不瞒你说,我家小姐生得极丑。”花着雨瞥了萧胤一眼,见他脸色不善,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