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犀利剑舞(1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5394 字 3个月前

东宫里的太监也是隶属于皇宫的,由宫中敬事房统一管理,以前的元宝被分到东宫后,就一直做东宫下层打扫处的小太监,默默无名,几乎无人识得他。这回换了花着雨,从夜游青湖后,皇甫无双便将她升到了随侍太监,也算是高陞了。虽然每日里端茶奉水有些琐碎,但对于朝中之事,还是能在第一时间耳闻的。

这一日,皇甫无双从御书房出来,脸色便极不好看。花着雨一打听,才晓得是炎帝特准二皇子皇甫无伤可以在宫中骑马。这原本是历代皇帝赏给太子的特权,如今,炎帝将这个特权也给了皇甫无伤。虽不能说这就是皇帝要废太子,但似乎也昭示了皇帝的一种心思。

皇甫无双回到寝殿,便将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遣了个干净,自个儿爬到后排窗的窗栏上,脸朝着屋后花园坐着,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没换地方。这其实要做到也不难,可是对于皇甫无双就有些奇怪了。

往常遇到不顺心的事,皇甫无双都是到后园里那块空地上打打沙袋,或者是把小太监们当做沙袋打一打,搞得宫里一片狼藉才算完。像今日这样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不生气不撒野,倒是让一直随侍他的宫女太监们心中毛毛的。就像阴沉沉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一道响雷。

一个小太监不晓得皇甫无双今日心情不好,满头大汗地朝着这边奔了过来,手臂上还站着一只鹰,邀功一般地说道:“殿下,您前几日让奴才们熬的鹰,真是一个倔性子啊。殿下看看,这个一定比得过高公子的那只。”

南朝的贵族公子们,闲来无事,都会自己找些乐子,譬如蹴鞠、熬鹰……

熬鹰不但要求技巧,还需要耐力,常常一熬就是数日。皇甫无双一开始觉得新奇,自己还曾经亲自熬,熬了两日受不了了,就交给了几个小太监去做。如今,这小太监熬了几日,觉得差不多了,便过来向皇甫无双邀功。

皇甫无双听到小太监的话,呼出一口气,艰难地转过身子,一双黯然的眸子倏忽变得锐利,竟和那小太监手臂上鹰隼的眸子一样。

“把它放了吧!”皇甫无双翻身从窗栏上跳了下来。

小太监顿时傻了,半晌明白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手臂上的鹰放了出去,那鹰得了自由,立刻振翅高飞。

花着雨淡淡扬眉,看来,皇甫无双是不会再过着弄鹰斗狗的日子了。

皇甫无双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过了没几日,炎帝果然下了旨意,册封皇甫无伤为康王,在宫外赐了府邸。

这一日,康王皇甫无伤在府中宴请百官。皇甫无双原本不屑去,到了明月初升,终究按捺不住,叫上花着雨和吉祥,带着数十名侍衞,浩浩荡荡地出了东宫。

康王府位于皇城之西的金玉坊,花家也在金玉坊内。花着雨回到禹都后,在一次深夜,曾经偷偷去过一次,整个侯府已经被封,侯府内一片凄凉落寞。后来她生怕勾起心中悲凉,就再也不曾去过。而今夜,花着雨不曾想过,她竟然再一次回到了侯府。

只是,这裏再不是侯府,而是康王府。据说,炎帝为康王选址所建的王府刚刚开始施工,要建好需要半年,是以,昔日的侯府便成了康王暂居之地。

站在府门前,看到熟悉的朱红大门,心中波涛汹涌。再向上望去,大门上方是炎帝亲笔御赐的“康王府”三个淋漓大字,好似世上最锋利的利刃,几乎灼伤了花着雨的一双明眸。她轻轻地阖了阖眼,再睁开时,清澈的眸底,满是清冷寒冽。

门前停满了王公贵族的车马,看来,今晚来参加夜宴的朝臣还真是不少。

皇甫无双的马车一到,早有康王府的内官慌忙进去通传,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康王皇甫无伤便亲自来到府门前迎接。

康王是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的,他的腿原本有一只儿时受了重伤,不能使力,但是现在看来,走路只是稍微有些颠簸,显然是大好了。

“无伤,可要小心啊,你腿脚不便,何必还出来相迎!”皇甫无双唇角轻扬,勾起一抹灿如春花般的笑容,那样纯净,那样无害。这小煞星显然是故意在人前提及康王腿疾的。

康王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太子哥哥初来府中,无伤怎能怠慢,快请!”

皇甫无双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背着手,在内官的引领下,率先向府内而去。

府内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之气,穿梭往来的侍女们身着彩衣,手持莲花宫灯,好似走在仙宫的仙女一般。此次夜宴,是康王首次和百官真正谋面,因为以前他一直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又因腿疾,不常见人。

夜宴是设在后花园的。后花园有一汪碧水,裏面遍植白莲。而湖畔是一大处空地,建有一座亭子,亭子前种植着一大片海棠和虞美人。花海前方的空地上,便是宴会之地。如此盛宴,自是热闹非凡,愈是热闹,花着雨便愈是伤感。她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也曾经在此设家宴,每每也是热闹至极。

后来,她随着父亲到边关镇守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如此热闹的盛宴了。今日再次见到,只是,还是那个地方,也还是那样热闹,然而,给她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这便是物是人非吧!

皇甫无双一边漫步园中,一边欣赏着花花草草,朗声说道:“想不到,此府前院建筑并不华贵,这后花园倒是建得别具一格,很是精致。”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康王说道,“无伤,这花府可是满门抄斩的,你也敢住进来,就不怕夜里鬼魂索命?”

康王闻言脸色一白,“太子哥哥你太会开玩笑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夺艳亭,自有内官扬声道:“太子驾到!”

宴会上的官员听到太子到来,皆起身跪倒参拜,高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甫无双摆了摆手,客客气气地说道:“都起来吧,无伤封王,难得大伙儿都来为无伤庆贺,本太子只是过来凑凑热闹。大伙儿不必拘礼,不必拘礼!”言罢,他在内官的引领下,坐到了席间的正座上。

一众官员看到太子驾到,心中多少都有些打鼓。这些官员对于皇甫无双的飞扬跋扈多有不满,但是,看到他多少还是有些怕的。谁也不知道小煞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因为皇甫无双做事,从不按照牌理出牌。

原本,这些朝臣都以为皇甫无双是未来的储君,但是,最近观圣上之意,对二皇子似乎多有赏识。这些朝臣才壮着胆子来参加康王的宴会,原以为太子不会来参加宴会的,却不想他竟然来了。而且,开口就出言暗讽,众人心中不免忐忑,各怀心思。

花着雨和吉祥侍立在皇甫无双身后,清眸向席间一扫,便见这席中,除了有官员外,还有不少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惊异,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这些官员哪个不是揣测圣意的高手,见到康王得势,便想要将女儿嫁给他,若是日后康王登基,便是一路荣华富贵了。南朝原本风气就比较开放,女子也是能出席宴会的。

皇甫无双看到这种情况,脸色顿时一凝,及至再看到席间一位女子时,俊美的脸更加阴沉,黑亮逼人的眼瞳中,像有火焰在燃烧。

花着雨顺着皇甫无双的眸光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静静坐在席间,正是温婉。

今夜,她着一袭粉蓝色兰草纹上衣,粉灰色轻盈薄裙,淡雅而不失华贵。万缕青丝简简单单绾就一个轻云髻,发髻上斜簪着一支蝴蝶玉钗,蝴蝶的双翅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扑扇着,映着满园的灯光,华光流转,美不胜收。

她有些漫不经心魂不守舍地坐在席间,就连皇甫无双灼灼的注视也似乎没有察觉到,一双漂亮的清眸不时地瞥向园外,看着什么。

皇甫无双脸色阴沉地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

“太子哥哥,嫣儿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呢!早知道,嫣儿就和你一起来了!”一道娇嫩如黄莺般的声音传来,花着雨抬眸望去。

只见一个少女向这边走了过来,一双远山般的黛眉,清灵灵一双丽目,看上去娇俏可人,此时她正淡淡微笑着,雪腮上隐约可见浅浅梨涡。她既然称呼皇甫无双太子哥哥,那么她就是三公主皇甫嫣了。

花着雨想起自己差点还被炎帝点成皇甫嫣的驸马,不免对这个三公主多看了几眼,觉得这个三公主倒是很可爱的。

皇甫无双将缠绕在温婉身上的眸光凝注在皇甫嫣身上,“嫣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皇甫嫣小嘴一撅,曼声道:“太子哥哥能来,嫣儿就不能来了?难得无伤哥哥封了康王,嫣儿好歹也是妹妹,就不能来庆贺吗?”

皇甫无双撇了撇薄冷的唇,静静说道:“谁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皇甫嫣雪腮微红,娇嗔地说道:“太子哥哥,你说什么呀?什么酒啊,山水之间啊?”

正说着,就听得康王府的内官高声喊道:“左相姬凤离姬大人到!”

皇甫无双斜眼冷笑着说道:“看吧,你在乎的山水之间来了!”

皇甫嫣听到唱喏声,早已不知皇甫无双又说了什么,转首伸长了脖子,向着前方看去。一直神色恹恹的温婉,也抬眸浅笑着向前方瞧去。

花着雨淡淡笑了笑,随着众人的目光,向着前方望去。

“我来迟了,请大家莫怪!”一道声音从淡淡的夜雾中传来。

清澈如流泉般的嗓音,优雅如古琴奏出的曲调,畅然如抚摸着沁凉丝滑的绸缎。

就是这道声音,在洞房之夜,冷冷地休了她,也是这道声音,在监斩台上,下了斩杀的命令。这样的声音,纵然是再美妙,于她而言,如同魔音,又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她的心脏,再凌迟一般将她的心绞碎。

如若可以,她宁愿此生再不要听到这人的声音。她想那一天终会来到的,而她和他的争斗,才不过刚刚开始。

她想起那夜在游船上看到他的身影时,眸光中是充满仇恨的,竟然被皇甫无双看穿。此次,再不能被任何人瞧出来她的异样,尤其是姬凤离。

花着雨慌忙阖上眼眸,平静心神,片刻才抬眸望去。

只见一道人影从前面夜色之中漫步而来。

宫灯旖旎,灯影蒙胧,淡淡的灯光,为他身上镀上了一层蒙胧的暖色。

他身着一件月白色广袖宽袍,墨黑的发高束,插着一支白玉簪,墨染的眼眸内含着水波轻漾的笑意,带着三分温雅、三分从容、四分天生的矜贵气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

大片海棠在夜风中悄然绽放着自己的妖娆,他穿过花丛,一步一步走近。

只听说女子可以用“倾城绝色”来形容,殊不知眼前这个俊美得过了头的男子,也让人不由自主想起这几个字。不过,虽然让人想到倾城绝色,但是,他的容颜却没有一丝女气。

他径直走到上座的皇甫无双面前,躬身行礼。这行礼之态,也极是洒脱优雅的。

皇甫无双繃着脸,眯眼道:“难得左相大人今日能来,请上座!”

皇甫无双私下里对姬凤离极是愤恨,但是见了本人,那些情绪竟是一丝儿也不曾表露。端坐在一侧的康王早已起身迎上去,其他的官员亦随之纷纷离开案桌,态度竟似都十分恭敬。见此情景,花着雨心中更加沉重,看来姬凤离在朝中势力甚大,要对付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姬凤离潇洒地一撩衣襟坐在椅子上,入了席。

康王府中的侍女流水般将珍馐佳肴端上酒桌,盛宴就此开始。

花着雨一直立在皇甫无双身后,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极力压抑着,然,宽袖中的手却早已握成了拳。待得席上觥筹交错之时,她方压下心头波澜,抬眸淡淡凝视着姬凤离。

他落座之处,恰好是温太傅的下手。此时一个官员正端了酒杯敬他,他接过来饮了,宫灯的光芒恰好照到他俊美的脸上,映得他面色如玉,薄唇如丹,墨色瞳眸中流转着炫目的光芒。

花着雨的眸光在触及姬凤离的容颜时,倏地冷凝。这样一个沉静如水优雅如莲的男子,有谁会将他和蛇蝎心肠的刽子手联想在一起?

既有酒宴,少不得有酒令,那边桌上闹闹哄哄开始簪花行令,只见得一个文臣簪着一朵红艳艳的海棠,吟了一首,“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

众人一起鼓掌,那人吟完诗,将帽子上那朵海棠摘下来,阖上眼眸,轻轻一抛,就见得那朵红艳艳的海棠花顺着夜风扑到了温婉的怀里。

众人一见花到了温婉那里,早有年纪较轻的几个官员齐齐鼓起掌来。

只听得一个年轻男子向温婉解释着这个酒令的规则,“凡得到花者,需要将花簪于头上,然后或诗,或歌,或舞,然后再将花掷出,才算完了。”

“看来我们今夜不是有耳福,便是有眼福了!温小姐的歌和舞,本官还从不曾见过呢。”有一个官员低低说道。

“下官倒是见过一次温小姐的舞姿,那一次还是在皇上寿宴上,至今仍是令人难以忘怀啊!”另一个官员小声说道。

皇甫无双看到海棠到了温婉手中,原本有些黯淡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眼底满是期待。

花着雨一直听闻温婉盛名,如何才气横溢,如何歌舞皆擅长,难得今日有机会,倒也很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出众。

温婉从席上优雅站起身来,温柔一笑,道:“都说酒令如军令,既然我接到了花儿,少不得要献丑。只是我的诗词怎及得上各位大人,实在是不敢班门弄斧,只好在歌舞上献丑了。”

皇甫嫣忽然起身走到温婉面前,水波潋滟的美目一弯,笑盈盈地说道:“婉姐姐,你是要舞还是要歌?如果是舞,能不能让嫣儿为你奏乐?”

温婉听到皇甫嫣的话,浅浅笑道:“三公主琴技高超,能为臣女奏乐,臣女感激不尽。公主辛苦了……”她顿了一下,踌躇着说道,“只是,臣女要舞的是《弱水》。”

皇甫嫣愣了愣,《弱水》这首曲子,她委实不会,甚至于从未听过。

温婉睫毛一颤,眸中闪过一丝歉意,“请三公主恕罪,此曲是姬相新作,臣女便根据此曲编了舞,《弱水》还未曾在坊间流传。这样吧,不如臣女改《转应曲》吧!”

皇甫嫣丽目一凝,眸中的殷殷期待顿时转为失落和黯然,不过,她很快就笑道:“婉姐姐不必为了我改舞,既然是相爷所谱的曲子,那也只有相爷的笛曲才能和婉姐姐的舞姿匹配。”垂眸偷偷瞧了一眼姬凤离,神情落寞地退了下去。

“既然是相爷所作的曲子,也只有相爷能奏了!我等从未听过相爷的笛曲,不知今夜可否一饱耳福啊?”席间方才赋诗的那位官员说道。

众人顿时纷纷恭维附和。

姬凤离在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唇角依然凝着浅淡温雅的笑意,眸底却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些冷,有些傲,还有丝不易觉察的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