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疏邪”手中拉着一个女子,正是方才眠月楼中的眉弯。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斗千金,一个是萧胤。
萧胤凝立在江畔,月色为他那袭深紫色长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霜白,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感觉到他是如此的高大和挺拔,周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种气势。那双深冷如渊的紫眸,更是充满了复杂的神色,紧紧盯视着前方的“赢疏邪”。
斗千金站在两人不远处,手中把玩着一枚大铜钱,就好似在玩杂技一般,转来转去。
“在下真是荣幸啊,竟然在此能遇到两位大人物。真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下身价竟然如此高,竟然能惊动三国之人合力来擒拿,真是荣幸至极。哈哈哈……”“赢疏邪”言罢,仰天一笑,豪气冲天。
“炎帝还没有那个能耐指使得动本太子,再说,你们南朝的事,本太子也不屑管!”萧胤的语调低沉而缓慢,嗓音微微有一丝沙哑和涩然。
“哦?那你追着在下做什么?”“赢疏邪”不以为然地问道。
“本太子敬你是一个英雄,既然你已经被到处通缉,何以还在南朝待着,你就随着本太子到北朝又如何?”萧胤低低说道。
萧胤已经知道花着雨是银面修罗,但是,萧胤并不知道花着雨已经知道他知道了。因为他说出来时,是在醉酒之时,醒后早已忘记了。是以,他现在也没有直接去认“赢疏邪”为妹妹。
皇甫无双趴在林中,听了萧胤狂放的话,拳头慢慢地握紧了,黑眸微眯,恨声道:“好个猖狂的北朝太子!”
“什么人?滚出来!”萧胤忽然转首,朝着林中望了过来,倨傲冷漠的神色在紫水晶一样的深眸中,一点一点显露,令人不敢逼视。
其实,以萧胤的耳力,恐怕早就发现这林子里躲了人,估计他也猜到是南朝的人,所以方才他才对南朝那般不屑。
萧胤,就算是身在南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狂傲。
皇甫无双忍不住皱起两道漂亮的眉毛,露出一种不屑和傲然的表情,“北朝太子何时到的南朝?怎么也不说一声,好让我南朝好好款待款待!”
他从地面上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碎叶,背着手,挺直了腰板,从林中傲然踱了出去。
花着雨也慢慢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唇角漾出一丝苦笑,跟在皇甫无双身后,慢慢地走了出去。她有些怕,拿不准萧胤是否会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她随着皇甫无双的眸光,神色波澜不惊地朝着萧胤望去。
不过,萧胤的注意力却没有在她这个小太监身上,沉冷如霜的紫眸,淡淡凝视着皇甫无双。花着雨松了一口气,向旁边的树影里挪了挪。
萧胤薄唇一勾,望着皇甫无双,淡淡凝眉道:“阁下是……”
花着雨不相信,萧胤会认不出皇甫无双,就算他从未见过皇甫无双,作为北朝储君,对于南朝储君,不可能一无所知。
皇甫无双站在萧胤面前,面色极是黯沉。
花着雨心中清楚,他不光是被萧胤这句话气到了。而是,他站在萧胤面前,就算仰高了头,挺直了背,还是比萧胤矮了那么一大截。北朝人个子本就比南朝人高,何况萧胤又是北朝人中的翘楚,而皇甫无双又是还没有长开的少年。
吉祥听到萧胤的问话,尖着嗓子道:“这是我们南朝的太子!”
萧胤眉毛轻扬,紫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是南朝太子,本太子失礼了。不知殿下何以深夜至此,还如此打扮?差点让本太子当做刺客呢!”
皇甫无双眯了眼睛朝萧胤和斗千金望了一眼,仰着脖子问道:“今夜这是怎么了,青城这块小地方,竟然有两位贵客驾到,当真是罕见啊。不知二位何时到的,怎么不到山上行宫去?”
“本太子只是为私事而来,不想去行宫打扰!”萧胤冷冷淡淡地说道,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瞧一眼站在那边的“赢疏邪”,生怕“赢疏邪”跑了一般。
斗千金更是狂傲,甚至连朝着皇甫无双这边走过来都不曾,依然站在原地,手指伸到那枚铜钱中,不断旋转着那枚铜钱。桃花眼淡淡扫了一眼皇甫无双,笑吟吟地说道:“本王真是未曾想到,殿下原来和本王是同道中人,竟然也夜半到青楼寻欢。”
“你们说够了没有?既然要抓在下,那便一起上吧!啰唆什么?”“赢疏邪”忽而冷冷开口,手按到腰间,一下一下,将挎在腰间的兵刃拔了出来。
花着雨瞧着“赢疏邪”悠然自在的拔兵刃动作,心中一凛。这个动作,他也是刻意地模仿赢疏邪的,如此的像,这个人,定是见过她拔刀的。
那兵刃拔|出|来后,花着雨更是一愣。
这是一把刀,刀尖处有些弯,像初升的弯月。刀刃是清寒的白色,像暗夜清冷的月光。这把刀的名字,叫天涯明月刀。这是花着雨的刀,是她在战场上挎着杀敌的刀。
花着雨愣住了,这把刀她在回京城成亲时,并没有带回来。她以为她此生或许再也用不到这把刀了,所以便把这把刀交给了泰保管。
泰?花着雨眯眼细细打量了“赢疏邪”一番,那身姿,还有那微笑的唇,可不就是泰!
能将她扮得如此像的,除了和她朝夕相处的四衞,还能有谁?
爹爹在出事之前,便早已将安和泰派了出来,安是被爹爹派到了宫里,而泰,自然也是在京城的。可是,花着雨未料到,今夜,竟是他扮了赢疏邪。
泰的身材,在四衞之中,是最单薄的,个子也不太高。如今,她才蓦然发现,泰的身高,竟和她差不多。泰在四衞中,是性子最温和的一个,只有在杀人的那一刻,他眸中才稍微现出一丝戾气,平日里,都是温和无害得似大姑娘一样。真没想到,泰竟能扮她扮得这样像,狂气、傲气还有戾气,这三样都鲜少在他身上出现的。
明白了赢疏邪是泰扮的,花着雨便有些担心。
原本的计划是,让假扮的赢疏邪将幕后的人引出来便即刻脱身逃去,谁料到,引出来的竟然是萧胤、斗千金这样的大人物。萧胤和斗千金似乎对赢疏邪并没有多少恶意,而那一股悄悄在禹都寻找赢疏邪的势力,却没有引出来。如今,被萧胤和斗千金这样的高手盯住,泰只怕是难以脱身了。
正这样想着,花着雨便敏感地察觉到,这个江畔并不似表面那般太平,那片林子里,似乎埋伏了人,到底是谁的人,她心中并不清楚。应当不是萧胤和斗千金的人,若说是皇甫无双的,她倒是不太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心机。
便在此时,大路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花着雨凝眸朝着大路上望去,只见夜色之下,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辇以四匹马牵行着,后面有数十个侍衞跟随。
行到江畔,车辇慢慢停下,八名随从垂手肃立,从车辇中走下来一个人,头戴玉冠,身着月白色遮膝衫服,腰束玉带。
左相姬凤离!
花着雨看到他,唇角慢慢地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她其实早就猜到,他今夜一定会出现的。设这个局,也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下罢了,果然,他倒是不负她的期望。这么说,那密林中埋伏着的人马,也是姬凤离安排的了。
姬凤离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眸光淡淡扫了一圈,便径直走到皇甫无双面前行了礼,随后对萧胤和斗千金道:“多日前,陛下便获悉二位到了南朝,不过,二位既然是悄然而来,陛下也不便去打扰二位。今夜,陛下又获悉二位到了青城,便命凤离前来迎接二位,行宫便在山上,还请二位移驾前去。至于赢疏邪,便交由凤离处置便好。请!”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姬凤离倒不愧是当朝左相。
萧胤和斗千金既然是悄然而来,南朝要想发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姬凤离却说早就发现了,倒是挽回了几分南朝的面子。
只是,今夜,真是炎帝要他来迎接萧胤和斗千金的吗?花着雨并不相信,依照姬凤离的狡猾,这或许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方才在眠月楼右侧雅室中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姬凤离言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车辇后面立刻现出几辆马车,就如那夜皇甫无双夜游所乘的马车那般华丽,拉车的也是踏雪名驹,车帘都是用名贵的金线绣着云纹。每辆马车旁,都站立着两位穿着霓裳的宫女。
“原来是左相驾到,真是失礼了。你们圣上真是客气了,既然如此盛情,本太子也不好拒绝。不过,先不忙回去,既然左相要处置赢疏邪,本太子倒是很有兴趣观战!”萧胤背着手,冷漠的脸上淡然如风。
“是啊,本王也很想看看,这个赢疏邪到底有多大能耐!”斗千金也懒懒地说道。
姬凤离挑了挑眉,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既然两位一定要看,也无妨。来人,将赢疏邪拿下!”
他一挥手,几道身影跃了过来,却是六名大内侍衞。一向追随姬凤离的铜手和蓝冰今夜竟然没有来。
花着雨微微松了一口气,以泰的身手,这六名大内侍衞,应当不是他的对手,要想脱逃,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那密林中的人,却要如何对付?
六名大内侍衞将“赢疏邪”团团包围住,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月光下,刀光剑影纷飞。
这几个大内侍衞,身手倒是不弱,只是,与泰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何况泰还有发暗器的绝技,只不过,因为要扮赢疏邪,所以不便使用。
这样斗了有几十招,六大侍衞渐渐有落败的迹象。
皇甫无双凝眉望着战局,忽然对花着雨道:“小宝儿,你也上去,务必将赢疏邪擒拿!”
花着雨没料到皇甫无双会让她出手,此时要再躲开却也不能了。而且,她正要想法帮泰脱身,所以,便轻轻答了一个“是”字,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手中佩剑,淡定从容地走了出去。
姬凤离负手凝立在不远处,瞧见花着雨走了出来,淡淡扫了她一眼,绝美的墨瞳中,依然含着淡淡的笑意。
萧胤和斗千金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花着雨,顺着姬凤离的眸光看了过来,萧胤那张原本冷酷的脸,就好似深冬的冰面。而此时,这冰面就好似被人乍然击破了一般,荡起了波澜。
高大的身躯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好在萧胤的定力够好,并没有当即冲过来,而是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正在和六大侍衞激战的“赢疏邪”。原本眉目间隐含的担忧和紧张此时竟完全消失了,一双犀利的紫眸直勾勾地凝视着花着雨,那神色,好似随时要将花着雨吞入腹中一般。
而斗千金,见了花着雨只是眯了眯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个一直要娶她的斗千金,竟然连她的容貌都不识得,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可见就算她生就一副夜叉相,他也是依然会娶她的。或许,是为了和北朝联姻,也或许是有别的阴谋。新娘逃跑了,他只有和大舅子一起来找,不然他恐怕无法下手去找吧!
花着雨缓步从萧胤身侧走过,清眸中满是冷淡之色,静静凝望着前方的战局,就好似从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她纵身跃入战团,手中利剑出鞘,带着寒光,迎向泰手中的天涯明月刀。花着雨要安隐瞒她的身份,泰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对于眼前这个乍然来迎战的小太监,倒是丝毫不留情。刀刀带着凛冽的风声,向着她砍来。
花着雨一边躲闪,一边向着江边移去,将战团慢慢地移到了江边。她知晓,泰的水性极好,虽然江水很是湍急,以泰的水性,脱身应该不成问题。
果然,到了江边,泰便瞅准了一个机会,纵身跃入了江水之中。一个猛子便扎到江底,六个侍衞中,也有会水的,见状也跳到了水中。只是,在水中追击哪有那么容易,不一会儿便失了目标,怏怏地回来了。
“怎么回事,让他跑了?”皇甫无双快步走到江畔,瞧着湍急的江水问道。
“殿下,这江水湍急,水性不好的怕是难以脱身。而且,这赢疏邪一直在西疆打仗,或许根本就不会游水,这一跳下去,恐怕难逃一死。”花着雨淡淡说道。
皇甫无双再望了一会儿江水,默不做声地离开。随着“赢疏邪”的落水,花着雨隐隐感觉到,密林中的伏兵也悄悄撤了。
那个眠月楼的眉弯,方才泰打斗时,就一直蜷缩在那边灌木丛里,见泰跳了江,便要跑路。皇甫无双一眼看到了她,厉声说道:“把这个女人抓过来!”
几个侍衞动手将眉弯扯了过来,她跪在草地上,不断地朝着皇甫无双还有姬凤离磕头,哭着说道,她只是一个被人从西疆买来的女子,今夜有人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要她抚琴,说是这样会有人出更高的价码买她,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根本就不认识方才那个“赢疏邪”。
姬凤离派人到眠月楼打听了一番,这女子说的果然属实,便将她放了回去。
花着雨是多么希望萧胤能赶快离开,可是,他已经发现了她,又哪里肯再走?他欣然答应了姬凤离的邀请,和斗千金一起上了马车。
花着雨也随着皇甫无双上了马车,她可以感觉到,萧胤复杂的眸光,一直凝注在她身上。不过,好在萧胤并没有当场拆穿她。
这一夜的折腾,到了青江行宫,天色已经将明,皇甫无双去向炎帝请安,之前倒是低声下气求了姬凤离,莫要将他深夜到眠月楼的事情报给炎帝。
炎帝在正殿接见萧胤和斗千金,花着雨自随了皇甫无双回了住处。
一夜未眠,皇甫无双自去补眠,花着雨却是心惊胆战,如何能睡得着?萧胤和斗千金都住到了青江行宫,她不知自己今后的日子要如何度过。
她不清楚,白玛夫人是否将她不是他妹妹的事情,告诉萧胤了。她记起她要嫁给斗千金时,他在她室内醉酒的模样,还有他流下的泪。
花着雨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了一日,邻近天黑时,她收到了安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泰已经顺利脱险。昨夜右侧雅室内和萧胤竞价的那个一直不曾露面的人不是姬凤离,而是南白凤容洛。
花着雨眉头微凝,说起来,容洛也确实有一掷千金的财力,他喜欢一个青楼女子,也并非稀罕事,只是,何以也这么巧就看中了眉弯呢?难道容洛也和朝中某些势力相勾结?而密林中的伏兵,据安说,很是神秘,看不出是谁的人!
花着雨勾唇冷笑,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不过,总算是让她看清了一个人的面目,那便是姬凤离,他对“赢疏邪”是绝对有兴趣的,若不是在刘默府中那一次相遇,谁会知晓赢疏邪已经到了禹都呢?那么,在禹都寻找她的人,绝对是有他的。除了他,应该还有别人。萧胤和斗千金肯定悄悄寻找过她,除此之外,是还有一股势力的。皇甫无双?花着雨目前还不敢肯定,但是,不管如何,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