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水西东(2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4827 字 3个月前

丹泓摇了摇头,“不,就算将军是女子,我也依然要留在宫中,为将军出一份力。”

花着雨长叹一声,知道暂时劝不了她,但若有机会,她一定要请皇甫无双放丹泓出宫的。

宫中的日子比战场上要平静,然而,这平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朝中群臣本就分为几派,如今,皇甫无双打着炎帝的旗号,以皇甫无伤重病为由,暂时接管了朝政。

朝中一些大臣几次要求去探望康帝皇甫无伤的病情,都被皇甫无双以此病容易传染婉拒。但是,这些大臣依然故我,每日都有几个跪在勤政殿门口恳求。

若是以往的皇甫无双,恐怕早气急了将大臣们赶了回去。不过如今,他倒是沉得住气,不怒也不睬。

花着雨再次回到皇甫无双身畔,做了随侍太监。对于丹泓出宫之事,花着雨向皇甫无双提了几次,他都不予答应。这让花着雨心中极为烦忧,考虑着能不能将丹泓偷偷送出宫去。

这一日,花着雨服侍着皇甫无双在勤政殿看完奏章,便听外面有军报送了过来,说是左相姬凤离的大军已经回到禹都,在禹都五十裡外安营扎寨。

皇甫无双剑眉一挑,将手中的奏章放在龙案上,负手在屋内不断地踱步。

寂静的室内,他的脚步声时缓时急,一如花着雨此刻的心跳,时快时慢。终于,又要再次相见了。这一次相见,不再是战场上并肩御敌的战友,而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了。

花着雨知晓,姬凤离在朝中的势力绝对不可小觑,要扳倒他并不容易。然而,纵然前方是无边无垠的黑暗,不见一丝光明,她也依然要一步步坚实地走下去。

“小宝儿?”皇甫无双的声音突然响起,花着雨猛然回首,看到皇甫无双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前,正靠在她面前的龙案一侧,眯着眼睛打量着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花着雨心中微滞,定神说道:“没什么,殿下,左相带大军回朝,殿下打算如何做?”

皇甫无双回身坐到龙椅上,双腿交叠,向后一仰,说道:“幸亏小宝儿提醒,现在本太子没有登基,左相他想反也师出无名。所以,本太子现在倒是不怕他了。”

花着雨躬身笑了笑,凝眉道:“殿下囚禁了康帝,这件事恐怕早就传到了左相耳中,只不过,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殿下还需小心行事,否则,一旦被他获得确凿的证据,恐怕就麻烦了。”

皇甫无双颔首沉吟道:“小宝儿说得极是,看来,此番得请太上皇出面。”

花着雨躬身道:“如此甚好。”只要炎帝出面,便可稳住姬凤离。其实,一直以来,花着雨都认为炎帝对皇甫无双其实还是寄予厚望的,当初将皇甫无双打入内惩院,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左相大人此番大败北军,倒是真该好好庆贺一番。”皇甫无双凝眸道,言罢,宣了礼部的官员,将庆贺之事吩咐了下去。

十一月二十八日,左相姬凤离率领北征大军浩浩荡荡凯旋。大军在距禹都五十裡外暂时安营驻扎,辰时,收到宫中传来的圣旨,此圣旨乃卧病在床的太上皇炎帝所书,令大军暂时驻扎,命姬凤离携三品以上将领进宫觐见。

临时搭就的帐篷内,姬凤离率领一众将领焚香接旨。待宣旨的太监离去后,唐玉和蓝冰神色凝重。

姬凤离却淡然一笑,命姬水将棋盘摆上。蓝冰坐到姬凤离对面,拈起一粒白子,说道:“属下以为自从相爷和元宝对弈后,再不会和属下对弈了。”

姬凤离闻言,眸中划过一丝锐寒,抬手放下一粒黑子,笑道:“怎么会呢,以后还要日日和你切磋。”

蓝冰凝眉道:“相爷,原以为皇甫无双会趁势登基,却未料到他竟然按捺住了。如今,恐怕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了。”

“皇甫无双临时改变了主意,恐怕和元宝有关。”唐玉低低说道。

姬凤离放下一粒黑子,唇角轻勾,冷冷笑了笑。终于,如他所言,再见面便是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相爷,方才得到宫中密报,皇甫无双此番夺宫,用到了雷霆骑。若非有雷霆骑秘密参与,我们的兵马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绊倒。炎帝果然还是属意皇甫无双的,不然雷霆骑怎么会出兵?”铜手禀告道。

雷霆骑是当年炎帝征战天下时,秘密训练的一支奇兵,这支军队勇猛善战,因此得名雷霆骑。天下安定后,炎帝特许这支队伍不归南朝军中编制。自此,这支雷霆骑便销声匿迹了。但是,姬凤离却相信,这么一支队伍,炎帝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经过几年查访,终于查到这支队伍隐在南部水岛之上,多年来秘密征兵,实力不可小觑。

蓝冰勾唇笑道:“终于迫得雷霆骑出兵了。”

姬凤离拈着一粒棋子在手中把玩片刻,啪的一声落入局中,慢慢道:“只怕不是全部。”

唐玉沉吟道:“相爷,若是只带将领,不带兵进京,是不是有危险?”

蓝冰淡淡说道:“不会的,现在兵权已在我们手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相爷此时声名正盛,除非能找到罪大恶极的理由,他们是不会动手的。”

姬凤离点了点头,低首看着几案上的棋局,只见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似乎是狼烟四起的战场,两军奋战,互不相让。

这朝野之战,似乎比战场上还要凶险,一步错,有可能便全盘皆输。他执起黑子,且攻且守。

蓝冰的白子稳扎中宫,其形已然如龙,似乎马上就能破云腾空而起。

姬凤离手执黑子,一路杀入中局。

蓝冰托腮沉吟,一眼便看出黑子欲抢子夺位的意图。他淡笑着执起白子,吃掉姬凤离的数枚黑子。同时,布白子,断黑子后路,将黑子团团围困。

唐玉和铜手眯眼瞧着棋盘,眉头俱都皱得紧紧的,看上去黑子败局已定。姬凤离不慌不忙地拈起黑子,静静说道:“姬月,去备马!”

姬凤离的目光凝注在棋盘上,视线在棋盘上掠过,侧手放下一子,破入白子中腹。最后一枚黑子,他重重地落在棋盘上,只听叮的一声,他负手站起身来,衣袂掠过,一片清寒。

蓝冰低眸看去,只见黑子不知何时,已经斩断了己方白龙。他盯着棋盘,叹息一声道:“相爷,属下输了。”

姬凤离漫步走出帐篷,翻身上马,带领众将向京城奔去。

当夜,宫中设宴庆贺将士凯旋。这一场庆功夜宴,声势浩大。

乾庆殿内,丝竹声声,流光溢彩。炎帝端坐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自从那一夜在青江行宫被老虎所伤后,他便卧病在榻,再不理朝政,甚至将帝位传给了皇甫无伤。

炎帝身侧坐着一个红衣妃子,是炎帝之前的嫔妃,封号刘嫔。康帝登基后,她便是太妃。但看年纪她也不过三十多岁,容貌娇美,笑容妩媚,殷勤地为炎帝斟酒,巧笑嫣然地在炎帝耳畔说着话。

花着雨侍立在皇甫无双身侧,侧首悄悄打量了一番炎帝,炎帝原本便是神色肃穆、极其严苛之人,如今病中,更是不苟言笑了。就算姬凤离大胜回朝,也不见他脸上有丝毫喜色。

皇甫无双代炎帝宣读完褒奖北征将士的颂词,再对姬凤离和一众将领进行了一番封赏。所有将士都晋升三级,更是赏赐了姬凤离黄金千两,明珠千斛。

姬凤离和一众将领谢恩领赏后,盛宴便正式开始。

大殿正中的红毯上,歌舞宫姬踩着缥缈的乐音翩然起舞。

一番觥筹交错,姬凤离忽然站起身来,举杯道:“太上皇前段日子身体染恙,如今看来并无大碍,这实乃天下万民之福,太上皇又为微臣等设这么隆重的宴会,微臣感激不尽,谨以此杯酒恭祝太上皇福寿延年。”

花着雨闻言朝姬凤离望去,只见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向炎帝举杯。

炎帝身侧的刘太妃正微笑着在炎帝耳畔说着什么,炎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姬凤离的话,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杯子,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冷然道:“爱卿此番平北有功,实乃国之柱石。孤乏了,众臣自可慢慢享用。”

刘太妃微笑着将炎帝扶起来,搀着他向宫外走去。

众臣起身跪拜,恭送太上皇。

殿内一番盛世韶华,花着雨的心却飘到了浴血战场上,这繁华,这富贵,却是将士们用血换来的。

皇甫无双抿了一口酒,脸上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笑,向姬凤离说道:“左相大人,方才本太子无意听将士们说起,左相在北疆成亲了?不知左相夫人现在何处?何以没有进宫觐见?”

花着雨闻言心中一惊,不知皇甫无双从哪里听说此事的。

姬凤离淡淡敛眉,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花着雨脸上扫过,起身向皇甫无双欠身施礼道:“殿下,微臣的亲事因事打断,后并未结成。”

皇甫无双饶有兴趣地扬眉道:“即使亲事没有结成,那也是未婚夫人,本太子这就派人宣左相夫人觐见。吉祥,你去传旨。”

吉祥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花着雨万万没想到,锦色也随着姬凤离回到了禹都。原本以为,她说不嫁姬凤离,就不会再随着他回禹都的。她觉得自己当日抢亲的行为,足以让锦色明白她的意思了。为何,锦色还要跟着姬凤离来到禹都,将自己置身在这龙潭虎穴之中?

“殿下,不如让奴才前去宣旨吧。”花着雨轻声说道。

皇甫无双凝眉道:“小宝儿,你脸色这么白,别是病了?夜深风冷,你哪里也别去。”

花着雨心中忧虑,却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了。她神色不宁地在殿内待了一会儿,俯身低语道:“殿下,奴才胸口有些闷,想到门外守候。”

皇甫无双眉头一凝,极其担忧地说道:“待会儿酒宴散后,宣御医过来瞧瞧。”

花着雨躬身道:“殿下,不用了,奴才出去走走就好了。”

皇甫无双无奈颔首准了。花着雨淡笑着退下,不经意间抬眸,看到几道目光深深浅浅地朝她射来,眸中神色不乏讥诮嘲讽。她这才惊觉,方才和皇甫无双一番低语,在旁人眼中,却是暧昧异常。若是换了其他太监,或许众人也不会作此想,但自从当日出了妖孽祸主的谣言后,似乎只要涉及她和皇甫无双,便总会遭到这样那样一番猜测。

花着雨心中冷笑,抬眸冷冷地迎着那几道目光回望过去,清冷犀利的目光逼得那几位大臣移开了目光。她转身方要离去,眼角余光却感觉到一道更深冷的目光射来。她抬眸望去,只见姬凤离睫毛轻敛,仰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乾庆殿外,夜色初临。清凉的空气迎面扑来,将胸臆间的不快和憋闷荡尽。花着雨转过长廊,沿着宫中小径缓缓徘徊。

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吉祥和几个禁衞军引领着锦色走了过来。她快步迎上去,拦住吉祥道:“吉祥,我和左相夫人有几句话要说。”

吉祥微笑道:“那好,那吉祥先进去伺候殿下。”

花着雨引领着锦色转至一处廊檐下,凝眉道:“锦色,听我的话,你一定要设法离开禹都,不要在这裏待下去了。当日我抢亲,就是要告诉你,待在他身边是危险的。我原以为,你不会再进京的。”

锦色抬眸,脸色惨白,黑眸中神色复杂,良久才缓缓道:“我知道小姐的意思,只是,我不好脱身离开。”

“你对他还有情吗?”花着雨知悉锦色对姬凤离有情,担忧地问道。

锦色微垂了眼睫,凄声道:“有情又如何,他对我始终没有情。所以,我早晚会离开,也会忘了他。”

花着雨心中一痛,上前一步握住锦色的手,一时之间,却不知应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夜色已浓,冷月无声,寒星闪烁。

“原来夫人在这裏。”柔似春风的话语从前方悠悠传来。

姬凤离沿着廊檐漫步走来,风拂起他的衣衫,有凌厉气息在空气中悠悠流转。他迈着散漫的步子,走到两人面前驻足,伸手将身上披风解了下来,温柔地披在锦色的肩头上,低声道:“夜凉风冷,若是吹坏了身子可怎么行?”

黯淡的灯光下,锦色脸上瞬间浮起一抹红晕,娇羞地垂下了头,颤声道:“四儿以后会注意的。”

姬凤离这才转身望向花着雨,幽深如冰潭的眸中漾开一抹浅浅的笑,“宝公公,可以放开本相夫人的手了。宝公公已经抢过一次亲,这一次莫非还想带着本相夫人私奔?”

花着雨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锦色的手,闻言缓缓放开,朝着姬凤离粲然一笑,“左相大人误会了,咱家只是和夫人说说话而已。”

姬凤离牵着锦色的手从花着雨身侧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低低哼了一声,那声音带着几分疏离、几分自嘲、几分讥诮……他拥着锦色快步离去,修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花着雨伫立在风中,望着两人的身影相拥着离去,只觉得心像是被谁掐了一下,莫名地疼。她翩然转身,拢起身上衣衫,孤身一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风迎面扑来,似乎比塞北的风还要凄冷。

夜空中,烟花灿烂盛放,那一瞬间的绚烂,将夜空映得璀璨而美丽。只不过,那美丽终究是那样遥远,又那样虚无缥缈,让她永不能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