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无双的寝殿内侍衞和太监宫女比比皆是,这个人怎么可能丝毫不惊动人便进了他的寝殿?但不管如何,此人来得很及时,让她得以脱身。
皇甫无双纵身从床榻上坐起来,飞快地跃下床榻,不动声色地说道:“朕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纳兰王子,深更半夜到朕的寝殿做什么?”
姬凤离轻笑一声,目光从花着雨身上掠过,墨瞳乍然一缩,扬眉淡淡说道:“抢亲而已!”淡淡的戏谑语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和笃定。
“就凭你!别开玩笑了!朕真没想到,纳兰王子也会这么胆大,竟然来抢朕的皇后。来人!”皇甫无双冷喝道,话音落下,却并未有人进来。
皇甫无双脸色顿变,忽然纵身一跃,直扑挂在墙上的龙吟宝剑,既然来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自己寝殿内,那么外面的内侍和宫女怕都已经被除去了。只不过,他的暗衞,因为今夜是洞房花烛,所以,他让他们离他远了点。
花着雨趁着两人打斗的工夫,从锦被中钻了出来,她伸手一扬,将床榻上的芙蓉帐撕了一块披在了身上,整个人瞬间便笼罩在一片红纱之中。她悄然下床,打算偷偷溜走。
姬凤离趁皇甫无双取兵刃的瞬间,身形一转,疾步到了她面前。花着雨只觉得身上乍然一暖,黑色绣金纹的披风带着温暖的体温,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花着雨心头倏然一震,她抬眸看他,咫尺之间,一双眼睛掩映在金色面具之后,无边无际的深邃之中,隐隐有绝望透出,令人一望便怅然心碎。
“你……要做什么?”花着雨下意识去拂开笼罩住她的披风。不知为何,她感觉此人对她,似乎并没有敌意。但是,她也不能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拥在怀里。
“保护皇上!”皇甫无双的暗衞终于发现了危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几个人将皇甫无双护在了身后,齐齐举剑向纳兰雪刺了过去。
就在此时,隐约听得遥远的宫门传来闷响,脚下大地隐隐震动。
皇甫无双唇角的笑意凝住,逆光的脸,一片暗黑。
“你是谁?你不是月氏国小王子!”皇甫无双冷声说道。
姬凤离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揽着花着雨就要向外走去。
“皇上,聂宁聂统领领兵造反!”一个重甲的禁衞军奔了进来,一脸汗落如雨地禀告道。
皇甫无双凝眉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聂宁率领的兵不是雷霆骑的对手,原本已经被击退。可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军队,现在正在攻打京城四门,雷霆骑只得分军去守。那些军队正在宫外和我军激战。我们怀疑,那些是……是风云骑!”
“风云骑?”皇甫无双失声问道,一张俊脸顿时凝固,黑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风云骑,是和雷霆骑齐名的军队。当年,是由前皇后谢皇后带领的,自从谢皇后过世后,风云骑也便销声匿迹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夜,风云骑会出现。
“可知,是何人领兵打过来的!”皇甫无双颤声问道。
“听说,听说是太上皇已故的先太子。”前来禀告的兵士冷汗直冒地说道。
“谁?”皇甫无双冷声问道。
“先太子……皇甫无襄!”兵士艰难地禀告道。
皇甫无襄,太上皇炎帝的嫡皇子,谢皇后唯一所出。据说,他天赋聪慧,四岁能诗,六岁能武,是难得的天纵奇才。只是,多年前,皇甫无襄因病夭折,太上皇炎帝为此缠绵病榻数日,百官无不感叹惋惜天妒英才。
如今,明明已经夭折的人,竟然会再度出来领兵?
“无稽之谈!”皇甫无双压下心头的恐惧,仰首冷笑道,“朕看那些叛贼是鬼迷心窍了,这样的谎言也编得出,朕倒要出去会一会他们。来人,朕要去城楼督战!”
“我看,城楼你就不要去了!”姬凤离冷笑着轻轻挥手,好几道人影从外面疾步闯了进来。
皇甫无双逼视着姬凤离道:“就凭你这几个随从就想拦住朕?朕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小王子也来南朝掺和,到底是为了什么?”
姬凤离寒眸微眯,薄唇冷冷抿着,一字一句冷冷说道:“纳兰方才已经说了,抢亲!”
第一次说抢亲时,花着雨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如今,他再次提起,令她不免疑惑。他为何要抢亲,为何要抢她?她大致猜测到,这个月氏国小王子已经和所谓的皇甫无襄合作,要谋夺皇甫无双的皇位。若果是如此,他来皇甫无双寝殿,必定是要捉拿皇甫无双的。之所以擒了她,是要拿她做人质吧?可是,不知为何,花着雨却感觉到事情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因为看上去,此人对她并无恶意。但无论真相是什么,她不会跟他走,自然,也不会留下来随着皇甫无双。
她使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发现,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揽着她的腰肢,实际上却用了很大力道,她使劲一挣,竟然没有撼动他的手臂半分。他感觉到了她的挣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臂用力一勒,将她狠狠地扣在怀里,狠狠地,好似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中,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华丽丽地响起,带着一丝魔魅,“想逃,除非,杀了我!”一字一句,带着切金碎玉的笃定,好似在宣判。
花着雨被他这样强势和霸道的语气镇住了,他是谁?他的声音明明是陌生的。可是他的怀抱却是温暖的、缠绵的,让她感到非常安稳,对一个陌生人的怀抱感觉到安稳,这让花着雨对自己分外诧异。
“你误会了,我没有说逃,我很乐意随着你走!”花着雨嫣然一笑,笑如优昙乍开,令人心醉神怡。她忽然抬手,速度如电,飞快地去掀他脸上的面具。同时手肘一屈,去撞他腰部的麻穴。
他若是闪避她的攻击,那么她必将得手,将他的面具掀开。可是,未料到,他竟是根本就不闪避,而是去擒拿她抬起的手,在她的手指触到那冰冷面具的一瞬,抓住了她的手腕。
花着雨有些恼怒,她也不想被任何人掌控,伸掌和他斗在一起。
“小宝儿,到朕这裏来!你在这个人身边是危险的!赶快过来,不要恋战!”皇甫无双挑眉瞪眼,眸中全是担忧。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殿内,一盏宫灯忽然坠下,重重地砸在桌案上。
皇甫无双心中关切外面战事,然而,人却被困在寝殿内无法出去,眸中忽闪过一丝犀利,他纵身跃起,手中长剑向着纳兰雪刺去。
殿内的暗衞以及禁衞军和纳兰雪带来的人战在了一起。
当皇甫无双和纳兰雪两人斗在一起后,花着雨便抽身从战团中撤了出来,悄然向殿外走去。忽听得一声唿哨,一支羽箭射在了殿内的柱子上。紧接着,无数支羽箭雨点般射了进来。无数个身着重甲的禁衞军涌到了殿内。为首之人,花着雨看得很清楚,正是在宫内做禁衞军副统领的安。
“护驾,保护皇上!”安冷静地下着命令,顿时,众多禁衞军涌了上来。
花着雨冷冷一笑,安果然是在为爹爹卖命。
姬凤离眼看禁衞军越涌越多,却并不惊慌,手中宝剑一挥,将一名禁衞军斩于剑下。
擒贼先擒王,眼下状况,他们只有擒住皇甫无双,才可以安然从殿内出去。
宝剑,带着犀利的剑气,直指皇甫无双的喉间,在他喉咙前半寸处乍然停住,丝丝剑气,浸肤而入,带着冰冷和寒冽。
皇甫无双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寒意,他猛然大喝一声:“都住手!”
禁衞军们闻言,看到皇甫无双被剑尖所指,顿时心中一惊,齐齐收手。
风起,殿内一阵寂静。
皇甫无双皱眉说道:“你们可以离开了,朕不会为难你们的!”
姬凤离微眯起眼眸,唇畔笑痕如刀,冰冷无情,浑身散发的气势危险至极,逼得皇甫无双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为难我们?我想不用了,皇甫无双,你好好听一听!”他淡淡说道。
皇甫无双脸色一白,花着雨心中也是一惊。只听得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透过大开的殿门,只见无数的火把如同长蛇逶迤而至,照得皇甫无双寝殿外面的空地亮如白昼,照见仓皇逃窜的太监和宫女,照见迎面而来黑压压的身着银甲的兵士。
这一队队的兵士,盔甲和皇宫内的禁衞军明显不同,隔着不远的距离,在火把的光芒下,花着雨可以看到盔甲前面绣着大大的“风”字。
风云骑!
据说,风云骑不同于雷霆骑,雷霆骑作战勇猛,而风云骑却是以作战迅疾而得名。风云骑之中的兵士,个个轻功极好,而且,身上盔甲亦是以轻闻名。每一次作战,他们都是出其不意出奇制胜,如同疾风一般迅疾。
这么说,风云骑到了宫内,这么说,禹都已经被风云骑攻破!
花着雨心中惊骇,风云骑果然名不虚传。
皇甫无双的眸光冷冷地扫过外面涌进来的风云骑,黑眸中涌过一丝冷光,他侧首缓缓开口道:“这么快就攻破了,雷霆骑这么没用?”
“皇甫无双,不是雷霆骑没用,而是你根本就忘记了,雷霆骑是谁的兵马。”纳兰雪缓缓说道,淡淡的语气带着一丝让人心惊的冷然。
雷霆骑是谁的兵马,这个殿内的兵士恐怕都知道,是太上皇炎帝的兵马。皇甫无双夺宫时,就是雷霆骑和禁衞军联合,将皇甫无伤逼下了皇位。后来,雷霆骑便到了皇甫无双手中。但如果炎帝下了命令,恐怕皇甫无双的命令就不管用了。
纳兰雪话中的意思,难道是太上皇炎帝下的命令?
“不可能!他不是……不是病着吗?”皇甫无双不可置信地说道。
姬凤离慢慢撤回了宝剑,含笑淡淡望着他,“他确实病着,但那是身体不好,他的头脑已经好了。”
花着雨知悉炎帝先前是被爹爹控制的,听纳兰雪这么说,看来炎帝已经摆脱控制了。这令她极其疑惑,花穆尚在宫中,那种毒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掉的,难道说,纳兰雪早就开始让炎帝服解药了?
这些事情,她无暇细想,无论如何,宫中是不能待了,否则,她就会有危险了。
花着雨凝了凝眉,绕过屏风殿内的九曲屏风,便要出去。身畔一阵疾风袭来,皇甫无双足尖轻点,猛然朝着她扑了过来。长袖舒卷间,已经将她揽在了臂弯间。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按了一下,屏风忽然移开,屏风后现出一个黑压压的洞口来。
在跌入洞口那一瞬,花着雨看到纳兰雪急扑了过来。脸上面具在灯光下闪耀着冰冷的亮光,可是这冰冷的亮光却及不上他眸中迸发的惊怒。
距离花着雨和皇甫无双最近的一个风云骑兵士见状,抬手便向皇甫无双和花着雨砍了过来。这名风云骑的兵士显然看到了花着雨披风下的红裙,猜到她是皇甫无双的皇后。所以,这一刀丝毫也没有留情。
不愧为风云骑的兵士,这一刀,极快,极狠,极准,耀眼刀芒伴着凛冽杀气,向花着雨腿上砍落。
花着雨心中大惊,慌忙缩腿,就在这时,听得一声疾呼:“住手!”
纳兰雪手中的剑迎上了风云骑兵士的刀,与此同时,花着雨和皇甫无双跌入洞中。下坠的过程中,花着雨是扬着脸的,她看到纳兰雪朝着她扑了过来,看着他抓住了她的衣角,看着衣角刺啦一声被撕碎,看着他忽然弯腰,一口血从他的口中急遽喷出。心口处不知为何,猛然一痛。乍开的石板已经合上,将纳兰雪隔离在外。
耳畔一阵风声呼呼而过,片刻之后,双脚落到了地面上。头顶上石板合住,洞内一片黑暗,所幸皇甫无双玉冠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照亮了眼前的方寸之地。
花着雨推开皇甫无双的手臂,冷笑道:“在寝殿里也挖了暗道,你倒是想得周到啊!”不得不说,皇甫无双真是未雨绸缪,有了这个地道,他可以成功地从宫内逃出去。而她,原本也是要出宫的,倒不介意从地道里爬出去。想起方才那个人在耳畔宣判般的那句话,她很清楚,他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皇甫无双抬手将玉冠上的夜明珠摘下来,侧首望向花着雨,温润的珠光照亮了他比女孩儿还要纤长细密的睫毛,他淡笑着道:“若是想得不周到,你我现在都已经落到了月氏国小王子手中,落到皇甫无襄手中,恐怕我们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我是我,你是你,不是我们!”花着雨冷哼道。
“你是我的皇后,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皇甫无双笑吟吟地说道。
地道中有些阴冷,花着雨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那披风上,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暗香,她想起最后那一瞬看到的月氏国小王子的眸光,心口处蓦然一紧。什么样的人,会如此在乎她呢?在那样电光石火间的一瞬,他为她挡下了那一刀。
“想什么呢?”皇甫无双抬手,将夜明珠凑近她脸前,悠悠问道。
花着雨闪过他身侧,率先向前走道:“我在想,你挖的这个地道,是通向哪里的?”
皇甫无双举着夜明珠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地道原本就有的,入口原是在后花园的假山处,我觉得从假山处逃走太不方便,所以就挖通到了寝殿。这地道我进去探过,通到了宫外的一处枯井内!”
“这个密道,别人知道吗?若是他们知悉出口,在那里堵住我们这不是束手待擒吗?”花着雨冷然说道。
皇甫无双斜了她一眼,低声道:“这个密道确实是之前就有,但自我发现后,就改了出口,到了前面就会分岔。他们若是想堵住我们,恐怕也是在原出口处等着!不过,我们还是要尽快走,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从地道追来。”
两人不再说话,默然沿着地道向前逶迤走去,因为光亮比较暗淡,两人走得不算快。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的路突然被堵住了,而头顶上,却出现了一块巨石。隐隐透出一丝天光来,不似地道内那般暗沉。
皇甫无双举着夜明珠照了照,勾唇笑道:“到了!”他走上前去,在地道口某处摸了摸,那巨石便自行移开。两人施展轻功从洞内翻了出去,置身之处果然是一口枯井,裏面杂草丛生。
两人从枯井内跃了出来,环顾四周,发现这裏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
皇甫无双一把抓住花着雨的手,攥得紧紧的,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跟我走吧!”
花着雨冷冷甩开皇甫无双的手,藉着暗淡的星光和珠光,冷眼瞧了一眼皇甫无双。见他一向顽劣的脸上神情肃穆,尖尖的下颌绷得死紧,以至于脸色有些白里泛青。她凝了凝眉,其实她一直都将皇甫无双当做孩子,他以前也曾不止一次说过喜欢她,但她只当他是一时的胡闹,从未当真。但,这一次封后之事,却让她发现,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她不会喜欢他。
大殿上刺杀他,她确实是为了要引出爹爹,但有一瞬,她是真的想杀了他。她恨他的狠辣无情,恨他害了姬凤离。
“我不会随你走的!”花着雨用力,但甩不开他的手,她凝眉,猛然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狠狠地刺向他的手腕,沉闷的发簪刺到肌肉中的声音,鲜血顺着伤口淌了出来,皇甫无双忍着疼痛,却依然紧紧抓着花着雨的手腕不放。他抓得很紧,指甲划破了花着雨手腕上的肌肤,鲜血渗了出来。
“小宝儿,你方才说过喜欢我的。”皇甫无双眯眼,眼神黯沉。
花着雨忍着手腕上的疼痛,冷笑着说道:“皇甫无双,我是为了迷惑你好逃离,这话你也信?或许之前的你还让我有过一点喜欢,像喜欢一个不懂事的顽劣孩子一样。但现在,就连那点喜欢也烟消云散了。你还是快走吧,我敢说,现在满城都在搜索你的下落,你这样子,若不赶快躲一躲,恐怕还是会被抓住的!”她一字一句,声音清冷地说完,再伸手抓上皇甫无双受伤的手腕,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转身翩然而去。
皇甫无双定在当地,直到花着雨快要走出巷口时,他才僵硬地转过头,藉着微薄的月色,看着她黑色的披风在风里飘起。他终于不舍地将目光收回,眼下他的处境多么危险,他心中是明白的,他现在没有工夫和她周旋。他慢慢地沿着小巷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只觉得四肢百骸空荡荡的,使不出一点力气。他有些茫然地走着,丢了皇位,丢了她!暗淡的月光只映在眼底,连心情也似乎是黯淡的。
他回忆起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嗔一怒。皇甫无双的心,一时凄凉,一时怨愤,末了终于发狠,“花着雨,小宝儿,谁让你当初要来招惹我,助我帮我管我,最后却要弃我而去,我跟你就是个死局,你想解开,等下辈子吧!你会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的,很快!”
月色透过巷子里的疏枝枯藤照耀在他年轻俊美的脸上,一片暗影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