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执子之手(1 / 2)

凤隐天下 月出云 7178 字 3个月前

萧胤因伤势很重不适宜乘马车,一行人便决定先走一段水路。

花着雨站在甲板上,江风很大,她朝着岸边回望,可是直到大船起航,想见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出现。她曾答应过他,绝不会随萧胤回北朝,如今她自毁诺言,就是想看一看他是否会出来阻拦。可是,没有!

“风大,小心着凉!”泰拿来一件织锦斗篷,披在了花着雨肩上。

“进去吧!”花着雨淡淡一笑,起身进了船舱。

江风凛冽,白浪翻卷,大船起航,一路向北。

青江一侧的绝壁上,姬凤离迎风而立,月色锦袍在风里肆虐张扬,他遥遥望着大船愈行愈远,心底深处,好似被一把利刃挖开一个洞,那种空,那种痛,好似翻涌的江水,瞬间将他淹没。

她走了!走出了他的生活,甚至走出了他的生命里。这一生,他或许再不会见到她的了。

她的笑靥,她的温柔,她的蛮横,她的吻,她的泪,日后只能留在心中,出现在梦中了,再不会拥有了。

他会将她深深镌刻在生命里,而她,多年后,她不会再记得他。

半月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北朝,萧胤如今已是皇帝,花着雨也随他居住在北朝皇宫。

萧胤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这让花着雨很疑惑。她知道萧胤伤得很重,但他内力浑厚,按理说应当无事了。

“回雪,皇上的病,太医怎么说?”到了北朝王庭,回雪依旧被萧胤派过来服侍她。

回雪轻叹一声道:“皇上的病,不光是因为受伤,还有以前走火入魔留下的病根。”

“走火入魔?”花着雨沉声问道,萧胤走火入魔过?

回雪清声道:“有些事,现在想来,或许奴婢做得不对。有些事,当初,也许不该瞒着你。你可能还不知道皇上为何记得别人,却独独会忘记你吧?”

花着雨点点头,上一次在北朝她问过回雪,回雪不肯告诉她。

回雪凄然笑道:“皇上的失忆是因为修习了一种内功。这种内功是北朝皇族历代相传的,修习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使功力暴涨。但是,一旦功成,便会忘情,忘掉自己最爱的人,自此不会动情。皇上修习了内功,他忘掉的人,是你。”

花着雨心中骤沉,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在认识你之前,皇上对于情爱一直是排斥的,他认为男人应以霸业为己任,不应被情爱所困。所以,他自小就不排斥修习这种内功。从南朝回到北朝时,太上皇病重快要离世,临去前将内功心法传到他手上,并且逼他修习。因为皇上千里追寻你到南朝,让太上皇察觉到皇上对你有了异样的感情,而那时,在太上皇心中,你还是北朝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不允许亲兄妹相恋。所以,就逼迫皇上修习了这种内功。皇上那时也正在为喜欢自己的妹妹而苦恼。他大约觉得对你的感情或许不是爱,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就算是修习了忘情内功也不会忘记你的。谁知道,他修习七日后,从白玛夫人那里听说,你不是他的妹妹。当时,他便要停止继续练下去,可是很快便因此走火入魔,差点丧命。好了之后,他便再也记不起来你了。”

花着雨沉默不语,原来,这一切终究还是和她有关的。如若,她没有冒充他的妹妹,或许他的父皇就不会逼迫他修习这种武功。或许,有些事情就会改变。可是,这世上没有或许。

“可是,他又是如何记起来我的?当初你们又为何不告诉我真相?”花着雨有些不解地问道。

回雪苦涩一笑道:“你没有发现皇上现在已经没有内力了吗?”

花着雨一愣,想起萧胤替她挡皇甫无双那一剑时,如果他内力够强的话,完全可以躲开,而不是和她互换位置,替她挨上那一剑。

“这是怎么回事?”花着雨凝眉问道。

“当初在北朝,你曾问过我,皇上为何失忆,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我就是担心,你知道后会告诉皇上。但是,纵然我们谁也没有告诉他,他却知道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当时,他书房中有一张温婉的画像,他便以为是温婉。我们也没有告诉他温婉不是他所爱之人,就是因为怕他要去寻找你,怕他寻到你想要记起你。可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上自从来到南朝,知悉你是女子后,他虽然没有记起你,但却笃定你是他所爱之人,因为他知悉你曾是和亲公主。后来,他为了记起你,便废除了内力。”

“废掉了内力?”萧胤竟然废掉了内力,这让花着雨不敢置信。萧胤的内力,应该是自小修习的,至少要练二十年,可是,他就那样说废除就废除了。

“是,因为只有废掉所有的内力,才有可能记起你,这就是我们当初担心的事情。我们不愿让他和你接近,可我们,终究还是没有能阻止。”回雪叹息着说道。

花着雨凝立在窗畔,彻底沉默。

萧胤的伤势时好时坏,他没有内力护体,好得极慢。太医说,需要一味血莲方能安然好转,否则,他还是有生命危险的。

雪莲北朝并不稀缺,但是血莲就不同了,极是难寻,且还是百年一开花。整整几个月,北朝的禁衞军一直在山中寻找血莲。到了九月份,在雪山和连云山交接处的一座山峰上,寻到了一株血莲,可是却不到开花之时。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皇甫无伤携带一株血莲到了北朝。皇甫无伤来北朝,一为送血莲,二是为了向丹泓提亲。七月份时,丹泓已经生下一名女婴。皇甫无伤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要将孩子她娘娶回去。

萧胤倒是一口答应了,丹泓自从生下孩子后,一颗心就全被孩子系住了。皇甫无伤的求亲,她也欣然同意。

花着雨很替丹泓高兴,或许,连丹泓自己都不知道,她对皇甫无伤,也是有情的吧!

十一月初,迎亲队伍到了北朝。萧胤的伤已经痊愈,花着雨便要求随了和亲队伍一道回南朝,因为她是在腊月临产,总不能将孩子生到北朝吧。虽然萧胤万般挽留,花着雨还是拒绝了。

他和她之间的过往,终究成为最美的花,风干在心中,永久珍藏。

这一日天色晴好。

上京城外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可以看到很远。萧胤沿着迎亲队伍所去的方向,策马奔了很久。海东青在他头顶的云层里盘旋滑翔着。

大黑马奔得很快,风呼呼地吹着,墨色大氅在身后肆意飞扬。一人一马,从草原上平治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要随着他们走多久?但是,他现在除了送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在连云山脚下,他终于勒住了身下的骏马。

他的妹妹,已经远嫁。他所爱的女子,已然远行。

他勒马在一处高坡上,身后护衞不敢上前,在离他百步远处肃然凝立。

晚风凄厉,落日无声。血红的残阳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很长……

回到南朝,花着雨便暂时住到了清心庵中,花老夫人已经一心向佛,在清心庵修行。清心庵距禹都并不远,但是她却没有去禹都。

清晨,天色有些阴沉,气温骤降。花着雨窝在所居的厢房内,给即将出世的宝宝缝制衣帽,一针一针,绣得极是用心。这些活,往日她是不会做的。这些日子,为了孩子,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了。

“雨儿,别忙了,和奶奶说说话。”花老夫人缁衣素服走了进来。

花着雨放下手中活计,起身搀扶着花老夫人坐下,斟了杯茶,放到几案上,笑道:“奶奶,今日不用上早课?”

“雨儿,奶奶不放心你啊。你这么憔悴,心中是有事吧?我听丹泓说了,你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的吧?”

花着雨点点头,轻声道:“是的!”

花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眼神里流露出怜惜,“你这孩子,自小就这样,心裏苦,也不肯说出来。来,坐下,关于默国,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花老夫人握紧花着雨带着凉意的手,微笑,“奶奶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些事情不要想太多,无论你曾经有过怎样的身份,如今又拥有什么身份,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默国,已经亡了。它不是因为炎帝而亡,也不是因为南朝而亡,而是如同一个耄耋老人,确实到了该亡的时候。你父皇慕夜的死,默国的灭亡,怪不得别人。你爹爹花穆他太偏执,也是我的疏忽,我竟不知,他一生都在谋划着复国。”

“奶奶,你真是这样想的?”花着雨低声问道。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爹爹花穆的谋划,奶奶是知情的,完全没有想到奶奶这般想得开。

花老夫人慈爱一笑,“是的,奶奶也曾经疼痛过,也曾经愤懑过,也曾经怨恨过,挣扎了很长一段时日,才将过往放下。如今,奶奶和佛结缘,更是将一切都看开了。雨儿……”花老夫人顿了一下,缓缓说道,“雨儿可能不知道,奶奶也曾经是默国的公主。”

“奶奶,你也曾是默国的公主?”花老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让花着雨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她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原本,她就感觉,爹爹花穆绝不是默国一般的臣子,却原来,奶奶也曾是默国的公主。

花老夫人轻轻点头,“是的,我是你父皇的姑姑,你爷爷的妹妹,是你的太皇姑。”花老夫人脸上泛着柔和而淡定的微笑。

花着雨心中感慨良多。当她知晓花穆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后,她以为她和奶奶之间,再没有了血亲关系。却原来,她们依然流着一样的血。奶奶亲历过国破家亡,她心中的伤痕肯定比她要深。

“雨儿,既然爱着他,就去找他吧。”花老夫人轻抚花着雨的脸,“终有一天,你会忘记自己是默国公主,不要背负太多仇怨,你只要幸福地活着,而非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去重整那无望的江山。把一切都忘记,只按照自己的心去做。”

花着雨轻轻颔首,其实她从来没有太多仇怨。她和姬凤离之间的问题,至今她都有些迷惑。曾经那么爱她,那么强势地要把她留在身边的男人,忽然有一天放手了。他说因为她是前朝余孽,可是,姬凤离真是如此之人吗?他会在乎她是前朝人吗?

“夫人,康王妃前来拜访。”门外,小尼姑低声禀告道。皇甫无伤如今再次被封为康王,而康王妃正是丹泓。

花老夫人起身道:“雨儿,你好好陪一会儿丹泓,奶奶去上早课了。”

花着雨点点头,将花老夫人送出门去,迎面便见丹泓披着狐裘快步走了过来。

“这天可真冷了,怕是要下雪呢。”丹泓一进屋,跺了跺脚,将狐裘挂到了衣架上。

花着雨抿唇笑道:“这么冷你不在府里好好待着陪孩子,跑出来做什么?”

丹泓搓了搓手,“将军,你不想进宫去看看皇上吗?”

“看他做什么?人家怕是和皇后郎情妾意,我若前去,岂不是煞风景?”花着雨淡淡说道。

“什么皇后,姬凤离没有封后啊!”丹泓蹙眉说道。

花着雨有些惊异,这些日子,她从没有主动打听过姬凤离的消息。她还以为,他已经封温婉为后。

丹泓叹息一声,秀美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凄色,“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昨天,我想了一日,和无伤商量了好久,还是觉得不该瞒着你。”

“什么事?”丹泓凝重的神色,令花着雨心中一沉,一种恐慌瞬间抓住了她的心。

“你自己看吧。”丹泓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卷轴,递到了花着雨手中。

“这是什么?”花着雨疑惑地问道。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是和姬凤离有关的。她抖着手,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原来,这上面誊写着的,却是一道圣旨,不过,却是遗诏。

上面有许多字,花着雨懒得去看。只看到最后写着:朕为摄政王时之王妃花氏人品高贵,文武兼修,必能克承大统,继朕帝位……后面还写着,她还可以再嫁,可以改国号,要文武百官鼎力辅佐她。

花着雨不由眩晕,瞪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又看了一遍,没错,就是让她继位。

“还有这个,你看看。”丹泓又拿出来一卷书册,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帝王纪》。花着雨知道这是记述历代皇帝生平的书册。

丹泓翻到最后几页,让花着雨去看那上面的记述。那上面写得全是她用奇谋平定西凉,击溃北朝的功绩。

姬凤离将所有的战绩都归到了她身上。花着雨再翻了一页,却是记述着姬凤离在位期间的功绩。严格说,不是功绩,而是过错。言他在位期间毫无建树,昏庸暴虐,嗜杀忠臣,薄情寡义,罪无可恕……最后,百姓忍无可忍,推翻了他的暴政,拥立她花着雨为帝。

“这,这什么意思?”花着雨颤声问道。姬凤离,他让她继位,而且,为了给她这个继位者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不惜自贬清名,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昏庸暴君的形象。

“皇上将无伤救回去后,就给他看了遗诏,让他日后鼎力辅佐你。无伤早就没有了为帝的念头,自然是欣然同意。这次我回到南朝,无伤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我感觉,此事既然和你有关,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所以,便央求无伤将这份遗诏默写了下来,拿给你看。皇上是要你做女帝,要将这天下还给前朝,他根本不会在乎你是前朝人。”丹泓低低说道。

“姬凤离怎么了?”花着雨脑中疾如电闪,便感觉到姬凤离有事,不然,他不会写这样一份遗诏。她眯眼再看了一遍遗诏上的日期:太平元年四月十八日,子时。

四月十八?

花着雨仔细回忆,这才惊觉四月十八是姬凤离登基的日子,登基的当晚,他便写好了遗诏。

花着雨慢慢站起身来,一张脸早已经褪尽了血色,浑身颤抖不已,一手扶住身旁的桌案才站稳。胸口气血翻腾,气息阻滞,竟是无法喘息。

“带我去见他!”她冷声说道。

丹泓被花着雨的样子吓住了,她心疼地说道:“将军,你怎么了?”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花着雨已经夺门而出。丹泓来时坐的马车正停在庵门外,她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向禹都而去。甚至,没有顾上去告诉住在山下的平、安、康、泰。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马车车帘遮住了外面的风景,而她丝毫没有看风景的心情。人一旦心有挂碍,就什么都入不了眼,入不了心。

不知走了多久,当马车停下来,花着雨掀开车帘走出去时,天空阴沉得看不出是晌午还是傍晚。

有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一片,一片,又一片……

每一片,都好似飘飞的利刃,刺痛她的眼,刺痛她的心。

风凛冽,雪纷飞,树上与地上渐渐白了一片。

她驻足,看清此处正是桃源居外的桃林。

在春日,这裏一树树的胭脂火,似要拼却一生一般盛放。如今,花落成泥,枯枝上落满了白雪,到处白茫茫一片,很美丽,美丽得令人心中顿生凄凉,美丽得令人担忧,似乎随时都会消融不见。

丹泓命马车将她送到这裏来,难道说,姬凤离住在桃源居?

穿行在桃林中,一步一步走得很快,林子里很静,只能听到她的脚踩在雪上沙沙作响。

经过湖畔时,忽闻缥缈笛声,遥遥飘来。熟悉到骨子里的曲调,在漫天飞雪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凄婉和悲凉。

转过几棵桃树,便看到闪着雪光的湖面。

鹅毛般的雪片,在乍起的风里,如蝶般旋转飞舞。

他凝立在湖光雪色之中。白雪浸染下的身形那么消瘦,宽大的袍袖随风轻舞,衣袂飘飞,似乎整个人随时都能被风吹去。

那背影透着深入骨髓的萧索和冰冷,让她的心霎时间痛了起来,双脚好似被定住了一般迈不开。

雪花,随着婉转缠绵的笛音飘零着。

花着雨默立良久,抬足缓缓向他走去。

笛音骤止,他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说了不要来打扰朕,没听到吗!”令她刻骨铭心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清冷,悠悠传了过来。

花着雨心中一痛,脚步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

“怎么,当朕的话是耳旁风……”他霍然转身,却在看清来人后,身形陡然一晃,话语戛然而止,凤眸中一瞬间布满复杂情绪,有惊,有喜,有痛。

花着雨凝视着他,心中忽然大恸。

姬凤离,他这是怎么了?从未想到,几月不见,他的面色竟苍白若斯,衬着一袭白衣,竟是如此清冷,如此憔悴。

两人目光痴缠,似乎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再也不愿移动半分,似乎要将彼此的容颜刻入心底,永不磨灭。

姬凤离犹若恍惚了一般,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前,颤抖着伸出手,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轻柔地一寸寸抚过,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怀里。

两人在风雪中紧紧相拥,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言语。

雪花在两人身旁飞舞,风在两人身旁萦绕。此刻,这个世上除了彼此,再也没有旁人。

“我在做梦吗?”他哑声说道,伸指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指挪移,轻抚她的眉眼。

“不是做梦,是我,我来了。”花着雨以一种狠绝的姿态,紧紧抱住他的腰。

姬凤离忽然浑身一震,伸手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冷声喝道:“走开!谁让你来的!”

花着雨踉跄了几步,方稳住身形,再看他时,却见他大力喘息着,一丝血迹从唇角蜿蜒淌下。

“你怎么了?”花着雨一把扶住姬凤离,焦急地问道。

姬凤离沉重地喘息着,脸色由苍白转为青黑,额角一滴滴冷汗不断淌下,似乎痛苦至极。他生怕花着雨担忧,唇角极力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宝儿,我没事,你走吧。”他剧烈咳嗽了几声,按着胸口竭力忍耐着,却终究憋不住一口血喷了出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来人啊!快来人啊!”花着雨大声喊道。

姬水和姬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到姬凤离昏倒,除了悲痛外,似乎并不意外。两人将姬凤离背到屋内,阿贵早闻声而到,点住了姬凤离的几处大穴。

“贵太医,他到底怎么了?这是什么病?”花着雨急急问道。

阿贵面上神色复杂,饱含悲痛的双眸凌厉地凝视着花着雨,“你真的不知皇上何以重病?”

花着雨摇了摇头,强自敛定心神,宽袖中手指一直在颤抖,自己却浑然不知,“请贵太医告诉我。”

阿贵忽地悲凉一笑,低声道:“王爷是中了一种蛊毒,此蛊毒每一次发作,蛊虫不仅会噬心,还会噬咬奇经八脉。发作时,整个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花着雨心头犹如被重锤击过,那痛,从心头开始,一直蔓延到指尖发梢,哪里都痛。

“此蛊毒要如何解?”花着雨一把抓住阿贵,凄声问道。

“若是有解,皇上也不会让你离开他了。此毒无药可解!”阿贵沉声说道。

最后一句话,犹若海面上的巨浪,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一下子就将花着雨的心击打的七零八落。

花着雨紧紧闭上眼,整个人似乎浸入到冰窖中,彻骨寒冷。胸膛中,似乎生出无数利刃,不断凌迟着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像是死去了一半。

原来,他知悉自己身中蛊毒,所以才放她走。他知悉蛊毒无解,所以将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他以为他不在了,送给她一个天下,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他以为她会那么轻易忘记他吗?

她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很愤怒,愤怒的想要骂他,可是更多的是心疼和心酸。

小腹中忽然一阵坠痛,花着雨忙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孩子你也是感染了娘的痛苦吗?你也知道爹爹病了吗?她凄然垂泪,头脑眩晕,眼前一片黑暗袭来。

花着雨醒过来时,天色已黑。窗外依然大雪纷纷,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屋内生着炉火,温暖而静谧。她一醒来,便要下床去探望姬凤离。一起身,方觉自己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了。

床榻前,姬凤离趴在那里睡着了。灯光透过琉璃罩,轻柔地映照在他脸上,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暗影,掩住了他那双波光潋滟的黑眸。

花着雨屏住呼吸,缓缓抬起手臂,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她不知他竟中了这么严重的蛊毒,想起他一直以来承受的痛苦,她的心就好似撕裂一般难受。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并没有陪在他身边,相反却去了北朝。那时,他心中一定难过至极,可是他却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姬凤离动了动,伸手抓住花着雨的手腕,慢慢睁开眼。

“宝儿!”他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如夜深邃的眼睛刹那间波光潋滟。

“离,还痛不痛?”花着雨抬手,纤细的手指挪移到他的额角处,轻轻按揉着。

“每日里痛一痛,我早已习惯了。”他低低说道,声音里隐含着一丝苦涩。他起身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伸手抚在她隆起的腹部,一遍一遍地抚摸。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抚触,开始胎动了。姬凤离吓了一跳,扬眉说道,“宝儿,我们的宝宝在动。”

花着雨看着姬凤离如孩子一般的笑脸,心中一阵酸涩,“宝宝知道你是他的爹爹,宝宝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