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苦苦挣扎在找工作旋涡中的李富贵不同,王发财每天都过得优哉游哉。
原因是:
首先,他有钱。
其次,他有很多忠心的家人替他打理生意。
第三,即使很忙的时候,他也依然能生一些事情出来,让别人觉得他很闲。
比如说,在一个最平静的早晨,大家非常平静地吃早餐时,他宣布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辰。”
李富贵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哦。”
金多多头也没抬,说:“嗯。”
“你这是什么反应嘛……”王发财委屈地看着金多多,“作为一个暗恋我这么久的女孩子,你应该可爱一点,跳起来说:‘啊,其实我早就替你准备好礼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是不是?你怎么可以这种反应?”
“礼物?什么礼物?”金多多问。
王发财更加委屈了:“明明你都这么喜欢我了,不要掩饰了,没人笑你啦,赶快把礼物给我。”
金多多虽然习惯了他的自作多情,却还没有习惯他的欲言又止:“礼物?”
“是啊,香囊啊,荷包啊,情书啊……”
“怎么可能?”金多多诧异地反问,“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早在半个月前就在那里哀叹说,啊,又要老一岁了。我昨天还在说,明天真是个重要的日子啊。我还让下人每天在你旁边经过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一句‘少爷很快就要生辰了啊……’所以你不要害羞了,赶紧把你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给我!”
“有吗?”完全没印象的金多多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你是想要私下里偷偷给我吗?没关系的,别害羞了,李富贵会当作没看见的。”王发财上来缠着她,一脸无赖,“我的生辰礼物……”
早就被当成空气的李富贵自顾自地喝桂花糖水。
没办法了,金多多只好笑着安慰他:“怎么会没有呢?我早就准备好了啦,你猜猜我要送给你的是什么?”
他心满意足,开始满眼梦幻:“一定是非常梦幻、非常美好、非常独特的……”
这个人也未免太……金多多无可奈何,点点头。
王发财想入非非中:“到现在还不拿出来,难道是一定要我自己过去的……”
“没错,跟我来。”金多多拉起他,转头就朝外面走去。
走出门,门外的阳光扑面而来。
金多多指着满地的阳光,说:“来,我把这所有的阳光都送给你,以后,就算你见不到我,一看到阳光,也就像看到我一样……”
王发财感动地仰头看着漫天的阳光,喃喃地说:“谢谢你,多多……”
好,骗过去了。
功德圆满的金多多退了一步,要悄悄回去吃他带来的点心的时候,王发财突然又说:“可是啊,金多多,你这份礼物会被别人分享的,只要看到阳光的人,都好像看到了你,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要一份贴身又贴心,别人都没办法分享的东西。”
“生辰礼物你还要两份吗?”金多多反对。
“多多……”他委屈地看着她。
被他漂亮的,水光一片的眼睛这么一看,金多多没办法了,只好举手投降:“好吧好吧……贴身的,替你量身定做的好不好?”
“好!什么礼物?”他赶紧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手臂。
金多多一把甩开,说:“等一下。”
她走进大厅,说:“李富贵,跟我过来,一起给他买生辰礼物。”
“为什么我要一起?”他问。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翻翻白眼。
李富贵只好站起来,问:“去哪儿?”
“张记布庄。”
寿星是个很挑剔的人。
“我死也不要你挑的这种衣料!灰褐色完全不衬我的肤色,我穿亮色的比较好啊,为什么不给我白色、浅蓝色、天青色甚至淡紫色也好……”
“灰褐色比较耐脏,可以少洗衣服,少洗就可以保存久一点。”金多多哄他。
“而且灰褐色比较难看,价格最低。”李富贵淡淡地补充。
“但是我从来没有穿过粗纺棉的衣服啊,不是说给我送贴身的衣物吗?这么硬,又重,我怎么穿呢……”
“所谓‘着暖还是棉’,很快天气就要变冷了,冬天穿棉布的衣服是最好的,丝绸衣服容易被吸在身上,那才不舒服呢。”金多多哄他。
“而且丝绸一尺就要三钱银子。”李富贵淡淡地补充。
“可是为什么你们不给我买细棉布呢?一尺才多二十五文……”
“粗棉布一尺才十五文,细棉布一尺就是四十文,一下子多了二十五文,就等于是多了二十斤青菜或者十二斤大米或者五斤猪肉或者三斤牛肉或者十两茶叶,是不是很不划算啊?”金多多哄他。
王发财可怜巴巴地计算起来:“不是这样算的啊,二十五文钱,相当于半个阳澄湖螃蟹或者十分之一条太湖鲈鱼或者百分之一碗锦绣楼鲍鱼羹或者千分之一丽春院小红姑娘的一曲清歌的赏银或者万分之一被我养死的那盆姚黄或者……”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们两个加起来,身上也只带了八十文钱,你看着办吧。”李富贵无情地揭露了事实真相。
“金多多我不要啦……”王发财一脸凄凉地捧着那块灰褐色粗棉布,肝肠寸断,“要不你把你的手绢送给我做定情信物也可以……”
“我没有手绢!”
“女孩子怎么会没有手绢呢?”
“因为我是个穷女人!”
就在两人争执时,旁边突然有个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哎呀!王公子!”
紧接着,一个人惊喜地扑到他们面前,用颤抖的手握住了王发财的手:“啊,原来今天是王公子的生辰?还是二十整岁?”
王发财点头,说:“是啊。”打量了一下对方,是个长得不错的少年,清秀白净,正在感动地望着他,满脸飞红。
见过大世面的王发财平静地转头,问:“他是谁?”
金多多说:“就是这家张记布庄的大少爷,名叫张继。”
“我认识你吗?”王发财转头问张继。
“你忘记我了……王少爷居然忘记我了……”张继痛不欲生,继续握紧他的手。
王发财自认自己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努力搜索了几下脑海,终于还是放弃了,问:“那么我们……”
“我每天一早醒来,就看见你对着我微笑,比那初生的太阳还要灿烂,照亮我的房间……每天晚上我睡觉前,你还是对着我微笑,比窗外的月亮还要温柔,让我舍不得闭上眼睛睡去……”
金多多“啊”了一声,气急败坏:“王发财,你居然残害这么纯洁的青年?”
王发财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没有啊,不可能!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边使劲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真的从没见过你!”
张继十分委屈:“我每天都在想着你,对着你发誓……”
“你在哪里见到我的?”
“墙上……”
“啊?”王发财莫名其妙。
“我画了你的画,挂在那里,每天看着……”
王发财回头对金多多说:“你看,再不努力抓紧我,连男人都要跟你抢我了。”
“我会学孔融的。”
“在这种事情上可不能风格高尚啊,金多多。”
张继在旁边不屈不挠地谄媚地笑:“所以,请王少爷尽情地挑选自己想要的衣料吧,无论哪种都可以……”
“小兔崽子,居然让人家在这裏尽情挑衣料!”随着一声怒吼,一个肥胖的身影蹿入内门,一把将王发财手中的衣料打飞回柜台上,正是张记布庄的大老板张旺,他横眉竖目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的额头上,“滚!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天天在房里盯着人家的画看!还说他是你偶像!什么叫偶像?”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提供免费的衣料,马上就有当家的出来阻拦了。
王发财十分遗憾地望了那匹丝绸一眼,又伸手将那块灰褐色的粗棉布拿起来:“张老板,那这匹能不能打点折……”
“打折?万万不可,绝对不行!”老板怒吼,“跟我来!”
王发财被生拉活拽进后院,金多多和李富贵正在思考要不要去抢他回来,就听到老板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王公子,你可是我们父子俩的偶像!你刚来嘉尚的第一天,一下马车,我就看见你了。你身上那个晚霞锦啊,衬着天边的晚霞,那真叫衣裳不是晚霞胜似晚霞,公子不是仙人胜似仙人啊……现在偶像大驾光临,我们应该怎么对待?那小兔崽子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上我们这裏来,可是我们的荣耀,这就叫茅房生辉啊……”
“蓬荜生辉……”王发财不得不纠正他。
“这个我懂,蓬荜就是茅房嘛!王公子,别理我那小兔崽子,前面的布都是普通的,我怎么可能让您穿那样的衣服呢?后院的这些才叫好,都是留给最好的客人的,江南的丝绸天水的布,还有蜀地紫细麻,京城的好布料也只不过如此了,您看上什么尽管拿……”
有没搞错啊……
像他们这样的穷人,买点粗麻布还一文钱不少,像王发财这样的有钱人,居然看上什么随便拿,简直是劫贫济富嘛,没天理!
金多多和李富贵面面相觑,默默无语地离开了。
“所以,我们给王发财准备什么生辰礼物呢?”
金多多勃然大怒:“准备个头啊,让他去穿免费的江南丝绸天水的布还有蜀地紫细麻去好了,最讨厌有钱人了!”
“真的吗?”
“真的!”
“既然如此,就不要两眼放光还流口水了,来,给你擦擦。”
“……李富贵!”
好不容易把热情的老板父子甩开,王发财出来的时候,发现金多多和李富贵都已经离开了。
他瞥了那灰褐色的粗棉布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到家门口的时候,早就在等他的福叔看见他回来了,赶紧上前去,低声说:“少爷,刚刚京城里来人了,老夫人让您回去呢。”
“有什么急事吗?”他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问。
“夫人说,不要和这些小孩混在一起玩了。”
王发财在厅内坐下,慢悠悠地弹着桌子的边角,说:“说得是,我也开始有点腻烦了,那个夜莺一点也不好玩,我到底是跟谁怄气呢,真是没意思。”
福叔垂首,说:“是啊。前几天,绥阳郡主已经在洛阳被人发现了,并且被带回了京城,少爷不如也回去吧……”
“绥阳郡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我回去干什么?”他淡淡地说。
“老爷的意思少爷还不知道吗?熙王府既然有意要和我们结亲,当然是有益无害,更何况……”福叔说。
王发财翻过手,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地微笑着:“更何况,从皇长孙那里抢到的未婚妻,说起来还真是满足虚荣心。”
“而且,大家都知道绥阳郡主是为了你而逃婚的,少爷要是回去,那当然是顺水推舟了……”
“真麻烦啊……”他轻声打断他的话,“捕鱼的时候,已经下了网了,脚也湿了,鱼还没捞到,却突然觉得这条鱼看起来似乎不是很美味,这下可怎么办……”
福叔叹了一口气,说:“少爷,一开始就不该来的,你觉得就算成功了,这有什么意义吗?”
“有啊,我开心。”他慢悠悠地又看起自己的手指来,突然又笑了,说,“不过,你觉得她现在有多喜欢我?”
福叔很犹豫地说:“我觉得……一点也没有。”
“我也这样觉得,计划很失败。”他笑眯眯地把手指一收,握成拳,“算了,我时间这么宝贵,何苦为这两个无聊的人浪费呢?想想也真是没意思。”
他站起来,吩咐福叔:“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就回去。”
他朝金多多和李富贵的小院子走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客厅里也是空无一人,他转了一圈,听到后面厨房里有声响,便走到后面去看。
金多多和李富贵两个人守着一盆面粉,正在那里吵架。
金多多:“应该是加热水的!”
李富贵:“怎么可能是加热水的?那不就烫熟了吗?当然是加冷水的。”
“要不这样,我用热水你用冷水,看看谁的能做出来就用谁的。”
“行。不过记得要少加水,因为长寿面是不能断的,一定要一根连到底。我们的面还是揉得硬一点比较好吧。”
“硬一点要是太粗了怎么办?”
“那就煮久一点啊。”
“煮久一点要是糊了呢?上次是谁把面给煮成一团的?”
“面汤也比某人生的面好。”
“哼!生面又怎么样?反正是给王发财那个讨厌鬼吃的!”
王发财靠在门口,笑嘻嘻地听着,自言自语:“讨厌鬼吗?”
“那么这个鸡蛋呢?要打散还是荷包还是整个煮?”
“荷包蛋的话要另外用一个锅煎,但是现在两个锅都已经用了……”
“那就做蛋花吧?”
“寿面里放蛋花,那不就成浑蛋了?”
“他本来就是浑蛋!”
王发财靠在门口,笑嘻嘻地听着,自言自语:“浑蛋吗?”
“倒也不是浑蛋,只是笨蛋。”金多多又改口说。
“说不定脑袋撞到了。”
“也有可能。”
王发财只好翻翻白眼,转身离开了。
背后继续传来吵架的声音:“这个葱怎么能切成葱花呢?当然是要一整棵放上去啊,不然不吉利。”
“难道连根拔起洗洗丢进锅就很吉利吗?”
“你是白痴吗?”
“你才是白痴!”
王发财晃晃悠悠地沿着荷塘走到石榴树下,然后到花厅里坐下,端着茶慢慢地喝着,带着白痴一样的微笑。
福叔到他身边,轻声说:“少爷,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们明天回去没有问题。”
王发财“嗯”了一声,良久,才说:“福叔,我还想留一阵子。”
福叔错愕地看着他。
他托着右腮,看着荷塘里即将凋谢的荷花,低声说:“因为,我这辈子还没吃过别人亲手做的长寿面呢。”
至于金多多他们端上的,浸在黏糊糊的面汤中,面条粗细不均一看就是接上去的,飘着一个水煮蛋和一棵连根的小葱的那碗长寿面,王发财是怎么吃下去的,后来又是怎么整整三天粒米不进,就没人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王发财当时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幸好,我的前十九年,从来没有人亲手给我做过长寿面……”
持续的,长久的,一直的,没有钱……
“但是没有钱没有关系!只要有心,生活中处处都是发大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