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改嫁本是平常事(2 / 2)

奉旨逃婚 侧侧轻寒 4619 字 1个月前

王发财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用眼角瞥了树上的那个人一眼,说:“放心吧,你所有的烦恼,都会解决的……只要,李富贵别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金多多终于摇摇头,低声说:“不……他就这样消失了,我怎么会开心?”

“嗯……说得也是。如果他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你的话,就应该再回来,至少……给你留下休书再走,免得把你害得这么惨。”

金多多听他越说越和自己心意大相径庭,叹了一口气,推开他站起来,哑着嗓子说:“我先回去了。”

“山路崎岖,我陪你一起走。”他说着,从后面追上她,和她并肩在火红的枫树下,踏着红色的落叶,慢慢地往回走。

在走到小径深处时,他假装不在意地一回头,后面的林间安安静静,微风中片片红叶回转,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十月十五灯不灭,通宵达旦。

可能是被外面的灯光刺得睡不安宁,也可能是白天出去走得太累了,在王发财帮她燃上的那炉香之中,金多多全身瘫软地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不安稳。

灯光忽然微微一晃,有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她的耳中。然后,有人轻轻推门进来,越过桌子走向她,他站在床前,凝视了她许久。

黑影投在她的身上,就像凝固了一般,她胸口微微惊悸,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李富贵。

周围似有若无的香气,如同有形的水波一样,暗暗袭来。整个世界,也像是在轻轻晃动。

是梦幻吧,是和以往一样的梦吧?

是无数个夜里,梦中,睁开眼和李富贵又一次四目相望的幻觉吧?

所以她只是茫然地望着他,怔怔地发呆,停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喃喃呓语着:“你啊……”

李富贵站在她的床前,沉默地望着她。

深秋初冬的夜晚,十五的月亮却笼罩在云层之中,月晕蒙胧而悠远,整个世界在不正常的幽微光辉中,一切都显得虚幻。

他站在她床前,冷月从他的右肩斜斜地照过来,在逆光中,他的面目有点模糊,和笼罩在屋内的香气一样虚幻。

是啊,本来就是梦嘛,本来就是虚幻的。

她叹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说:“你啊……你还回来干吗……”然后,转过身继续睡去了。

可这一次,李富贵却没有像以往的梦中一样,在她说出话语之后,就消失在她面前。

他俯下身,低低地说:“对,金多多……我不会回来了。”

他声音暗哑低沉,在暗夜的风中那么压抑。

她一动不动,依然闭着眼睛。

“没有钱,也不能给你幸福的人,会从你的生命中消失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他说着,转过身,往外走去。

在经过桌子时,他拿出一样轻飘飘的东西,放在上面。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

他走了。

和以往的梦中一样,总是要离开的,总是要消失的。

金多多抱着被子,在他开门时带起的冷风中,缩起身子,喃喃自语:“又是这样的梦啊……”

“梦”字出口,她悚然一惊。

香气被冷风骤然驱散,她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不是梦,不是梦。

李富贵是真的来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有风带起她的发丝,卷在她的耳边。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

冰冷的青砖地,寒气沿着她的脚底板,一直蜿蜒上去,就像要在她的体内生根发芽一般。

她扑到桌前,看见他留下来的东西。

休书。

他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她愣了半晌,一把抓起那纸休书,跑到那已经被他带上的门前,一把拉开,对着外面大喊:“李富贵!”

亮着两盏提灯的小厅内空无一人。

李富贵之前画的那些卖不出去的花鸟画,还是挂在四壁。荷花上的蜻蜓依然停歇在菡萏上;柳树下的小舟依然系在树干上;袅袅的烟雾依然弥漫在山谷深处。

只有李富贵,不见了。

她捏着手中薄薄的纸,站在他留下的一屋痕迹中,呆呆站了许久,然后拉开门,对着外面疯了一般地大喊:“李富贵,李富贵!”

夜风寒冷,她的声音无论怎么撕心裂肺,也依然被风声吞噬。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赤着脚,奔过满街亮着的灯火。就像穿行在流光缀成的走廊,她狂奔着,想要追回李富贵,想要抓住他。

可是她追不到了。

直到四周的漆黑笼罩了她,她一个人站在镇口的牌坊之下,远山沉寂,天地广袤。笼罩在幽暗中的世界,一丝光亮也无,连月亮都被浮云彻底遮掩。

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如坠冰窟。

再也支持不住了,她慢慢地蹲在地上,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在呼啸的风中,在暗黑的夜中,在自己已经无法挽回的人生中,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金多多生了一场大病。

当然会生病,十月已经入冬,子夜又是最冷的时候。

她在镇口站了一夜,直到天边都出现鱼肚白了,她才像是忽然明白过来,李富贵真的不会出现了。

她光着脚,拖着僵直的身体回到家中之后,就扑在桌上,昏迷不醒。

王发财照例过来给她送早餐时,发现了她。

他把她扶到屋内,塞到被窝里,又请了大夫给她诊疗。但又有什么用?金多多寒气入体,全身沸热,病了很久。

虽然家中下人很多,但王发财一直小心翼翼的亲自照顾金多多,熬药,喂药,试探她的体温,加炭火、通风……

有时候,看见他端着碗坐在自己面前,从未伺候过人的少爷给她喂药时手都是微颤的,她只好叹口气,说:“要不……我自己喝吧?”

“不行,你手腕无力,万一捧不住碗,或者捏不住勺子怎么办?”他轻声说着,又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汤,说,“万一要是烫到了呢?”

“……我哪有这么娇弱啊,我可是金多多啊。”她握握拳头,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力量,可病中真的全身无力,她的手才抬了几下,就无力地垂在了被子上。

王发财喂她喝了药,然后把旁边的手炉拿给她,说:“天气冷,别冻着了。”

她抱着雕花精致的小铜炉,呆呆地看着他,许久许久。

王发财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她喂药:“怎么啦,我的美丽又让你臣服了?你好久没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啦。”

“你也好久没这么自恋了。”她笑着,曲起膝盖,把小炉子抱在怀中,“喂,王发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因为,你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我得负责任啊。”

“嘁……”她笑了出来。

“好啦,先别笑,免得被药呛到。”他说着,喂她喝完药,然后又端起旁边的糖水递给她漱口。

她喝了一口,皱起眉,抬头看他。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当然不舒服了,因为煮雪梨裏面,应该用春天的花蜜啊,紫云英、桃李花、油菜花都行……可这个蜜,居然是苕花蜜……”

“苕花是什么花?”他诧异地问。

“就是番薯啊,你知道番薯走的是甜腻绵软的路子嘛,这个味道怎么能和雪梨的清甜脆爽融在一起啊?”

王发财目瞪口呆:“……金多多,你真是个吃货啊!”

她笑出来:“是啊,李富贵就经常这样骂我的。”

“哈哈……”王发财陪着她一起笑,两人在空荡荡的室内,笑声都似乎可以隐隐回荡,明明有人陪在身边,明明这个人对自己这么温柔,可是,却总觉得,真寂寞,真孤单。

不知不觉,金多多收敛了笑容,安静下来。

王发财也沉默了,许久,抬手揉揉她的头发,低声说:“多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让你忘记他的。”

金多多抬头看着他,要住下唇,没有回答。

虽然吃了一大堆药之后体温降下来了,但她一直惊冷,出门见风就发抖,全身的血好像都失去了热气。

王发财把家里的暖阁收拾出来,让人把地龙烧得暖暖的,然后把她接到那边去住。

反正他们离得那么近,墙早就拆了,只要过了小院就到暖阁,所以金多多也没有推辞。

因为,她心裏也在想,就算再待在自己和李富贵的家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李富贵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她的身体恢复,已经是深冬了,十二月初,整个天灰蒙蒙一片,只有那一群七姑八婆兴高采烈。金多多和王发财一起出来散步,在中午的阳光下走去纯福楼时,刘婶就叫住他们,挤眉弄眼地问:“金姑娘啊,听说你家……哦,李富贵和你没有关系了?”

“而且我听说,你现在身体不好,都是发财公子在照顾你?”

“我看啊,你们郎情妾意,多相衬的两人啊,赶紧的,今冬就把喜事办了,明年秋天就能抱大胖小子啦!”

“哎呀,有什么好害羞的啊,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你早就嫁过一次了,轻车熟路嘛!”

“是啊是啊,我们镇也能好好热闹一回了!”

金多多除了面上堆起难看的笑容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王发财却一直表现得很热情,积极配合她们的八卦:“一定一定,只要我能娶到多多,到时候一定给全镇所有人发红包!”

好不容易从热情过度的人群中挤出来,金多多和他在冬日的阳光中往纯福楼走。就在走到门口的台阶边时,金多多停下了脚步。

王发财扶住她的肩,关切地问:“怎么啦?是不是累了?”

“没有……”她摇摇头,回头看着他。

王发财微笑着看她,笑容和此时冬日的日光一样温柔。

她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心口微微发颤起来。

“王发财……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王发财凝视着她,想了良久,然后说:“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美女救英雄,把我从小流氓的手中救出来了啊……所以,我得以身相许。”

“……”金多多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我想回家了。”

王发财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每年过年,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现在……我离家出走这么久了,我想我得回家了,不然的话,父母一定会很担心我的。”

王发财点点头,依然没说话。

“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去吗?”

陪她一起回去,就是她愿意带他回家,去见父母了。

就是说,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

千里迢迢,从京城追到这个小镇,长久以来处心积虑所追求的一切,终于实现了。

这期待已久的一刻终于到来,本该是王发财兴奋至极的一刻。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他站在她面前,在冬日温煦的阳光中,在小镇寥落的街头,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某处地方隐隐地,微微地,疼痛起来。

在那里,心的最深处,一条细若蛛丝的东西轻轻地振动着,然后,轻若不闻的“啵”了一下,断掉了。

他出神地凝视着面前的金多多,她久病初愈,苍白虚弱,在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脸颊上却带上了淡淡的红晕,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即使她是金多多,即使是全镇那些小流氓都敬畏的大姐大,即使平时再怎么大大咧咧,在这一刻,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就像二月的豆蔻花,被春风敲开了外面坚硬的花萼,探出娇嫩的花瓣,羞怯而柔软,经不起一丝触碰。

然而现在,这柔软而美好的一切,即将,被摧毁。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喑哑,暗涩而迟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