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沁见侍女把案上的焦桐捧起来要走,忙道“王兄你接着弹吧,我再不胡说了,”对上另三个人深浅不一的诧异,嘻嘻地笑,“不然岂不显得我们是不速之客、一来就扰了你的雅兴?”
“这还不是胡说?!”元俭无奈轻叱了她一声,指着案上摊着的几页纸,“我不过是叫它累着了,弹琴换换脑筋罢了。”
他这一说,三女都好奇,元俭也无避讳之意,把那几页纸给她们传看了——虽有勾划之处,大体还是看得清的,德琳一看那上头多是人名,偶有知道的,像标记在“服饰”题头下的第一人是桂尚服,“工事”名目下的是她哥哥杜昭,“典籍”之列有琅嬛阁的秦简秦少监,翻至最后一页,“曲目”之下的一串人名中,谭玉君名在其中,而另起一列、亦即最后一列的题头被圈改的看不出原样,其下的名字倒是只有一个,赫然就是她杜德琳,不由笑道,“这是殿下的点将录吗?”她约略猜到这是元俭在谋划元夕所需调用的人手。
她翻看纸页时元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有紧绷,及至她笑问时才似回过神,淡笑道,“教习敏锐。”简单解说了预备叫各名目的人所担的职责,“至于杜教习,我觉得除了‘工事’,哪一项都能胜任,可单分到哪一项里都有些屈才了,好在这名单还只得一大半,等全拟完了我再细斟酌斟酌——届时还请教习勿要推辞才好。”
德琳自然不能推辞——即便她想推也是推不得的:宁王拟定了名单便上呈帝、后,帝、后皆首肯,谕令凡是宁王需调配的人、物无不从其所愿,为了内外联络的便利,又格外把紫仪门近旁的“听松轩”收拾出来,给宁王做了日常议事之所。德琳自此便时不时或早出、或晚归,一日中倒有大半时候停留在听松轩了。
元沁最初还跟着往来了几趟,后来见他们议起事来就把她晾在一边儿,而他们所议的车马人轿灯油火烛纱绫缎锦的又实在琐碎繁杂,她听得都要睡过去了,过后便绝迹于听松轩,还不无庆幸地对木槿道,“多亏王兄未把我列在名单上。”——当日在“未雨阁”,她很为名单上有德琳却没有她而“不忿”,说宁王小看她,还是元俭说“你帮我不是应当的、怎么还用格外写出来?”她才作罢。如今看来,还是宁王有先见之明,不然真把她列上了,那可免不了成了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活解了。
宁王最后予以德琳的名目是“协同”,秦简对这个称谓极是推崇,说用词虽简,涵盖却广,凡不可细分之事皆可用此一言以蔽之。德琳听他说起方知这两个字是从《汉书》和《三国志》里来的,几日下来,觉得秦简的概括精准之至:元俭并未说要她分管哪一项,却是除了和“工事”有关的搭建、火药、器械之类她实在不通、“典籍”有秦简独自扛鼎外,余下的大事小情都极有可能问到她这儿来,德琳秉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凡知则尽己所能的信条,一样样事做下来,虽未存求功的心,宁王对她的倚重却是有目共睹了。
这一日德琳先去了琅嬛阁才又到听松轩,比素日晚了些,到时正遇见乐坊的管事并几个乐工往外走,谭玉君与他们隔了丈把远在另一侧独行,几个人的神气都是郁郁的,看到德琳,几个人各按身份见礼。谭玉君望了望德琳,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唇动了动,点点头便自去了。
德琳心中不解,进殿却见元成的面色也不甚好——倒也不曾蹙眉,只是不见惯常温煦的笑意,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德琳,轻吁了口气,“你来了。”德琳笑着应是,只做什么都不曾见,元俭却自个儿提起了话,“这件事怕只能靠你我了。”
原来令元俭和谭玉君、乐工们悒郁的是为花车配乐的事——
元俭在筹备巡游之始就想到从当时到元夕当夜,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如此短的时日里要想有大的出新举措是万无可能了,可要完全照搬往年、敷衍了事,元俭是断断不肯的,第一次召集杜昭、秦简、桂尚服、德琳等人碰头时他便说得很明白:套路上不妨沿袭旧例,所有的枝节处则务求精巧、精致、尽善尽美,要让人看到皇家的体面和用心,如此方不负帝、后所托,无愧百姓所盼。
因是这样的宗旨,元俭在所有的事上都尽心竭力,着秦简遍查史书,不管是历代的花灯样式还是元夕风俗,凡觉新鲜有趣的都尽力重现;着宫中的画师夜以继日赶绘出七七四十九辆花车图样,每一辆都有独特之处,他逐一审看无误后交给杜昭带了人按图制车;他的总管费礼海则被派去试制焰火,偶尔到听松轩来回话,总是带着一身的硫磺味儿,让人错觉一个火烛不小心就能把他给点着了;此外元湘、元沁等公主们也都未得闲,帮着他拟定了一份儿“神仙名册”——元夕夜着人妆扮成名册上神仙的样子,立于花车上供百姓瞻仰,德琳粗略地看过,从玉帝王母到观音、八仙全都在内,德琳先还笑,说公主们考虑得极周到,仙、佛、道都包含了,倒不怕百姓说皇家厚此薄彼,后听说这名册是皇后娘娘看过的,明白了,未再多说。
元俭拿到名册后先是赞好,请桂尚服在各路神仙的服饰上多费心,后又想到仅是悦目未免美中不足,遂生出依据花车、人物的不同配以不同曲乐之念,今日召乐坊的人和谭玉君来正是为了此事。
“我要他们提,一个个互相推脱,我提出来了问他们的意见,众口一词都是‘殿下说的是’、‘殿下说的很好’,我却不知我竟那般英明,什么都‘是’、什么都‘好’。”元俭不是疾言厉色的人,这样的口气在他而言已是不满了。
“他们说的或许正是实情,殿下。”德琳轻笑——元俭在曲乐上的造诣她是知道的,她所意外的是谭玉君,她清楚记得那是怎样一个标新立异的人,何时竟变得人云亦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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