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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琳回宫向傅尚司销假的时候,瑶筝恰也在,一见她可得了意,对傅尚司道,“姑姑您还嫌我回来的晚,您看这不有人比我还迟?”
傅尚司笑道,“她就再迟些我也心里有数,断不怕她会误了时辰。你么,我可不敢打这个准儿。”原来德琳她们的假到这一日的酉时止,迟了是要按宫规处罚的。徐若媛和谭玉君都是刚过晌就先□□宫了,不像瑶筝和德琳,眼看申初都过了才回来。
瑶筝闻言直说傅尚司偏心德琳,她不过是看着冒失点儿,什么时候还真误过事不成?傅尚司也不与她理论,笑着向德琳问了家人安好,又问了路上的寒暖,德琳一一答了,诚心致了谢,又闲说了两句话,才和瑶筝一块儿出来。
两人出了门略作计议便先往韩颖处——探家一趟,她二人都为燕、韩两位带了礼物,先上韩颖处再上燕云秋处则不需走冤枉道儿。为免让人看着招摇,东西已打发人先分头送过去了。听到她们来,韩颖自个儿开门相迎,口中连笑,“哎哟,礼到了就得了吧,怎么人还跟着来了?莫非定要听我当面道声谢才好?”
瑶筝道,“你个泼皮!要不是怕礼到人不到被你挑理、说我们心不诚,随意拿些小玩意儿敷衍你,谁还专跑来一趟?偏偏倒被你抢了话说!”
韩颖道,“你当我像你似的分不出好赖——不过实话说,你能想到送我‘子儿饼’、‘桂香风鸭脯’什么的还真叫我……”
“你不必对我感激涕零,”瑶筝笑着堵她,“送你什么是杜教习拿的主意,我不过是打发家下人跑腿寻摸来了而已。”
“哦,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啊,”韩颖撇嘴,“我还诧异你几时也学得像人一样有心了呢!”她口中嘲谑,心中却感念德琳、瑶筝不光记着她随口念叨过的家乡特产,还费心巴力地替她在偌大的帝都里搜罗了来。一手一个挽了她二人入座,她对内室扬声,“差不多就出来吧,你们还等着我煮茶待客么?”
瑶筝和德琳不解她说的什么,齐齐往内室看过去,只见帘子一挑,两个年轻女子推推挨挨地出来,一个还在偷空儿结着腰带。两人都未戴头饰,脑后的鬏髻也像是匆忙间挽就的,看到德琳、瑶筝,带着羞惭之色问了好,急急地各去取水盂茶盅——正是韩颖的丫头,分别唤作玉素和珠喜的。
“你这儿的人这么早就歇下了?”瑶筝看着两个丫头的古怪,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哪能那么早?”韩颖忍不住笑,“扮花神扮一半儿被人撞破了可不就是这么个模样!”
韩颖说起,瑶筝和德琳才知元夕夜后,教习徐若媛成了后宫第一名声响亮的人物,不管是不是亲历了,人人都在说嘉德帝如何赞她,她如何的脱俗出尘、如何受到百姓拥戴,而她的花神装束更成了宫娥侍女私底下争相模仿的对象——也就是那身装扮不适于日常穿着,管礼容仪法的姑姑们又查验得勤,否则宫里如今只怕看不到几个正经梳头穿衣的人了——她的丫头也未能免这个俗,洗了头不肯痛快梳起来,披着寝衣相对搔首弄姿,“要不是听到你们来,这会子两个人还在扮仙女呢。”
瑶筝听了笑不可抑,“那是我和杜教习来得不是时候了!玉素、珠喜,对不住,我真不知道你们……”
“哎呀,陆教习,您就别打趣我们了。”两个丫头埋怨着讨饶,“小姐您也是,不说帮我们遮掩还挑着头儿笑话我们……”
“我可没笑话你们——早告诉你们别闹那个样子,你们都不听,这会子知道心虚难为情了?”韩颖笑,“往后可都记着吧,不是捧个心就能成西子,拜个月就能成貂蝉的!要就是想学别人的样儿呢,那就不能怕背东施效颦的名儿,至少还能赚一声‘勇气可嘉’……”
“玉素,珠喜,快撤了你们小姐的茶吧,”德琳摇头指点两个丫头,“她的嘴只需留着刻薄人就够了,哪还用喝什么茶?”
两个丫头正被韩颖调理得哭不得笑不得,闻言直念“弥陀佛”,珠喜胆大,真伸手要如德琳所说去收韩颖的茶具,韩颖忙护住了,“啐”了她一口,“你要反天了?”俏眼一瞪转向德琳,要兴师问罪,忽想起什么,哂笑,对两个丫头道,“别说,你们这‘弥陀佛’还真应景,可不正经菩萨在这儿坐着。”她指的是德琳扮观音菩萨的事。瑶筝连着前后句儿想了想才明白,笑,连赞韩颖反应快,德琳道,“你忘了人家是谁转世的。”也拿此前“冰雪聪明”的话取笑韩颖。三人笑谈了一回,因还要去看燕云秋,德琳和瑶筝遂未十分久坐,韩颖亦未强留,彼此约了得空儿再聚不提。
二人到了燕云秋处,恰遇到她的丫头雯落端个钵子趁夜出来倒药渣,问起竟是燕云秋病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前儿和公主去问淑贵嫔夜安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昨儿一早起来就目赤唇焦的了。小姐不愿惊动了人,只叫我和霞初按旧时在家时的方子用黄芪和云莲煎水给她去火,今儿瞧着能强些了。对了,小姐头遍看了您二位让红绡和墨莲送来的东西,好生欢喜来着,还说过后要好好去谢谢两位教习呢。”
雯落边说边引着二人进了屋,燕云秋正歪在榻上闭目歇息,听到声音要起身,二人如何能让?都说又不是外人,快别逞强了,燕云秋便只道了“失礼”,半倚坐着和德琳、瑶筝说话。德琳和瑶筝听她鼻塞声重的,都说若觉得不好,还是找太医过来看看是正经。燕云秋忙道“不碍的”,不过是前一阵子太忙累,忽松下来身子受不住而已,调养两天自然就好了。说话间几次眼望向德琳,似是有话要说,德琳觉出来了,看她,她却已转开了眼,若无其事地听瑶筝说话,德琳暗暗纳罕,只不点破。
燕云秋虽强撑着,到底是有恙在身,略说了阵话便露出疲态,德琳、瑶筝见此忙嘱她好好将养,若有需要尽可叫雯落、霞初给她们传话,又嘱咐了两个丫头几句,两人才起身告辞。出了门,瑶筝叹气,说看来什么人都架不住有病,燕教习那么个大方得体的人,这一闹病说话也都像是眼泪汪汪的了。德琳闻言心中微动,口中只道“你看得倒仔细”。等和瑶筝在岔路口分了手,独自往回走时思及燕云秋的神情,心中愈加疑疑惑惑的了,总觉着燕云秋的病来得有些蹊跷,正想得入神,忽听一道悠然的声音,“菩萨这是打哪儿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德琳被惊得一怔,抬眼处,廊柱的暗影里正步出一个身形轩昂的人,披着深灰色的大氅,远看几和夜色融在一处。这时候伸手推去风帽,露出张神采俊逸的脸,竟是太子元成。
德琳未料会在此时遇到他,却又模糊地并不觉得十分意外,自个儿也察觉这念头有多不稽、多自相矛盾,一时就未说话。元成这时已走到她面前,灿灿的眸子笑凝在她面上,满天的星光仿都黯淡下去,“吓着你了?”他柔声,语气恍若夏夜的清风拂过荷塘。
“殿下。”德琳微微福身——他一再地不喜她行参见之礼,她要再固执倒像是在刻意违拗他了。
元成未错过她这“从善”之举,只是笑意不等成形已然淡去,趋身向前仔细看着她的脸,眉峰微聚,“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他挨得太近,德琳唬了一跳,直觉就往后闪身,“殿下……”
元成听若未闻,伸手就要探她的额头,“是哪儿不痛快?害病了?”德琳避无可避,只得拉了他的袍袖不叫他的手再往前,一面急急地道,“不是我、是燕教习病了。”
“……哦。”元成释然,眼瞅到德琳情急之下的小动作,欣然便不能自持,翻腕就欲握她的手,德琳却已觉出不妥,先一步撂开了他的袖子,人还跟着往后退了退——这倒是在元成预料之中,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口中不以为然,“她病了叫太医就是了,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又能帮得了她什么?”
“不是帮得了帮不了的事,而是……”
德琳迟疑着未再往下说,元成倒不是很在意——对他而言,燕云秋不过是众教习之一,至多不过是个品秩稍高的女官,无需挂心,故只接着德琳的话笑道,“‘而是’什么?我却不知你和燕教习的私交这么好,回来连歇都不歇,马不停蹄地就去看她。”
“倒不是那么说,”德琳微喟:她方才隐约想到燕云秋的病怕是由心病而来,若病因恰如她所揣测的……那不光燕云秋的忧烦她感同身受,连带得她本已安稳的心都跟着又七上八下起来……她此时多少有些感激眼前这人的出现:他虽不如至亲的杜昭那般可依靠,可与他说说话至少能把心思移开些,“是我们得着了探家的机会,燕教习和韩教习却走不成,于情于理,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儿回来见她们……”
“原来是送礼去了。”元成点头表示明白。
“也谈不到是礼,不过是拣她们喜爱的吃食玩物之类,略表心意罢了。……殿下?”他忽把手伸到她面前是何意?
“有给我的心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