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心中忌惮:这世子头脑机敏,且主意坚定,亦无当初在文华堂隔墙所听到的那般毛躁,她需格外谨慎,“巧合之下听到的。世子为了罗姑娘不惧世俗礼法,舍身救微澜姑娘于水火,情深义重实在令人感佩。世人都说‘千金易得,知音难觅’,世子能遇微澜姑娘……”
“停了。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说我既对微澜情深义重,又何必再招惹旁的姑娘?杜教习,你露破绽了:你其实是不愿和我打交道的,怕我?厌我?——不需否认,我看得出来——明明不愿和我打交道,偏把我叫回来,还费这心思,足见你知我要找的是谁。能令你杜教习如此苦心回护的,本世子更是非见不可了。”
“世子您也露破绽了。”德琳勉力稳住阵脚:这世子的思路完全不按常规常理,她也只能剑走偏锋了,“坊间都道世子纨绔跋扈,不学无术,然德琳所见,分明是慧眼明心,智识过人。如此,德琳便不明白了,世子为何要装痴弄愚?所图为何?就不怕被人知……”
“今日之前是怕的,”顾彧呲牙,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了的笑,“谁知为了见你这么个西贝货,多年经营,全毁于一旦。”
“……德琳愚钝,不解世子之意。”德琳硬着头皮施礼:她确是不解,亦不敢妄猜,怕弄巧成拙。
顾彧看看她:颜好韵佳的女子,望之悦目,格外还言语机巧,语之赏心。如此赏心悦目的人,多谈一会儿也好,趁着他现在还是个闲人,权当是他把自个儿贱卖了的一点儿抵偿,“有何难解的?就是我本来可以继续纨绔跋扈,但为了来见你……这个西贝货,和太子殿下做了桩交易:他帮我见你,而我往后要听命于他,再不能、也用不着装痴弄愚——你那什么神情、失望还是?哎,你是哪里疼吗?怎么脸都变色了?”半真半假、随手扣锅扣得极是欢快的顾彧觉出不对,停下来,担忧。
“无妨。心悸的老毛病,深吸两口气就好了。”德琳缓了缓,勉强笑了笑,摆手。
“怎么还有这种古怪毛病?没找太医看看吗?这么年纪轻轻的……”
“真的无妨。” 德琳含笑,觉着自个儿的脸色应是正常了,“德琳不解的是世子为何要藏拙、以假面目示人?”
“你不解这个?”顾彧意外,跟着便明晃晃地鄙夷了,“难怪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从前不解也就罢了,你家里出过那么大事以后,你还想不明白?”
德琳张目,方要说什么,顾彧却是一迳说下去了——顾彧说你听过“升米恩人、斗米仇人”的话吗,就是说你拿一升米去救快要饿死的人,他会感激涕零,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一点点儿他就会从感激到觉得是理所应当,一旦哪天你不帮他了、甚或你还是在帮,不过是未达到他的期望,譬如他想要一斗而你还在给他一升,他便会忘了你所有的好,转而怨你、恨你,以你为仇!怎么,你觉得我夸大了人心之恶,危言耸听?
德琳摇头,有所悟及。顾彧很愿见她如此可教,“是以说,凡事要有个度,过之则为祸端。你不解我为何要装痴弄愚,我不装能行吗?当年□□爷亲笔传谕,‘永安王’世袭罔替,整个天启独我一家。第一代,确是劳苦功高,皇家感恩、百姓敬服;第二代,余荫犹在,尚可安然;第三代,无功而享钟鸣鼎食,皇家也好,官、民也好,你以为他们还会觉得这是应当的而没有腹诽侧目不以为然吗?那……”
“那么不该是世子有所作为,令‘永安王’的声誉能……”
“浅薄!”顾彧翻眼,不客气地吐出评语,“刚觉着你不笨,转眼又糊涂了。我问你,我要有所作为了,皇家是不是得有所封赏?那封什么、赏什么?别忘了我已经有世袭的王位,还能再赏我什么官职?多少封地?”看到德琳神情,摊手,“你也想到了是么,我愈成才,便愈是给皇家出难题,总有一天,皇家会赏无可赏,那时候将如何?”他促狭地笑着,伸手从脖子上抹过:赏无可赏,只能杀之。
德琳无言,明白了看似荒诞不经的世子实则比世间大多数人都清醒透彻,他的乖张固然令官愁民怨,然却是皇家所喜见:他不成材,皇家便不需顾虑他会有功高震主、不可掌控的一天,相反,他胡作非为、四处惹祸,皇家不予惩治,每每宽涵,对臣工百姓,彰显了皇家的一诺千金,祖训不移,对永安王一家,每回的包容都是施恩,而能施与的一方,自然是优越的、高高在上的,通常襟怀亦就宽宏了,不会跟被施与的计较,至于被施与的,哪有资格嚣张,自然感恩戴德,服服帖帖了。如此说来,顾彧实是跟皇家不谋而契,以致各自相宜:他不犯十恶之罪,皇家保他平安——当日在文华堂里,他就是这么跟人说的。由他推及她父亲,也是位高权重,皇家怕赏无可赏才借机打压?“要按世子所说,谁还敢施展才能?未若都韬光养晦,尚可安身……”
“不可能的,”顾彧面上是洞悉世情的笃定,“人心都是不安分的,‘修身’了便想‘齐家’,‘齐家’了便想‘治国’,姜尚七十多岁了不还去钓文王?还有一样,人通常都高估自个儿,就像令尊,我说的这些,你当他未想到?偏不肯急流勇退,无非是觉着他丹心无私,皇家多少年里又对他倚重,便以为他会成特例——就像许多女子,不爱良人,偏钟情浪子,对方几句花言巧语,便真觉得自个儿与众不同,会令浪子从此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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