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太子殿下?不是杜教习不在乎,请旨和亲才闹翻的吗?”
“不在乎?”傅尚司摇头,“我说什么没用,你这一路慢慢看,看一看就知道了。”俩人闹翻的那日,娘娘说德琳未长心——其时她进去禀告嘉德帝到了,恰听到这一句。结果德琳误以为是元成出事,看向她时的惊忧恐痛,现今她想起来都还鼻酸,故谁要说德琳对元成无情,她都敢把傅字倒过来写。
容尚仪闻言,顿时郑重:她们四命妇中,傅尚司最沉稳谨慎,凡她能说出口的话,必是有因。容尚仪遂未多问,只把这话记到了心里。转眼,到了启程之日,女侍卫长瑾言过来找她,“大人,出了宫就请安排杜教习与公主同车。”
容尚仪微讶:她与德琳有分工,她统管全局,德琳主要是照顾公主,因而德琳与公主同车也说得过去,只是由瑾言来做此通知安排……,这回随行的共有六位女卫,其中四人将随安顺公主入回纥,瑾言和讷言则还与她们一道返回,瑾言身为女侍卫长,按说只需带人尽护卫之责,如何管到……
“殿下的吩咐。”瑾言看出她的不豫。
容尚仪心中又是一讶,却只叫翠霞,要她去告诉德琳一声儿——翠霞就是德琳她们入宫遴选时打交道最多的那位副使。当日种种,委实不算友善和谐,因而翠霞被挑中做送嫁副使之一时,那个为难打怵,被容尚仪一语戳破,“你是怕杜教习这一路不给你好的?那可还记得傅大人手下的紫芸?她得罪杜教习可比你得罪得狠,之前杜教习在别苑那么些日子,主事的除了长公主就是她,也未听说她给紫芸什么难看!你当她能跟你们一般见识?!瞧你那点儿出息!当你的差吧。”翠霞无奈应了下来。后一日日接触了,见德琳待她与旁人并无不同,翠霞始一点点儿放下顾虑,此时听到容尚仪之命,利落地去给德琳传话,并告诉道,“似乎是瑾言叫的。”
德琳应了声,私心里不大以为然:这一日皇后与端妃率后宫诸嫔妃在紫仪门前送她们登车,安顺公主为首,容尚仪次随,她在第三辆车,之后是舜娘、秋蒲以及副使们的、绿菱和墨莲的,(至于护卫队、礼乐队、嫁妆队、催嫁的使者团、随安顺公主入回纥的婢女仆从等等则都在宫门外集结)不按序来,难免被非议,可等途中小憩时再换乘岂不更从容?又一转念,想到了早换能早陪着淑琳:之前拜别宫闱时,她和端妃都落了泪,不由感念瑾言想得周到,哪料半个时辰后,才发觉这番换乘岂止是周到……
事先已知公主的车驾要巡城而出,故一路听到道路两旁的欢呼诵贺声时,德琳和淑琳都只默坐:世人赞叹的是皇家荣耀、富贵姻缘,谁想到要问车中的女子从此家国万里,她是否害怕、是否不舍、是否……,“公主,请往外看。”有人轻扣车棱,压着声音。德琳听出是瑾言,伴着蹄声得得,显然是她骑马随在车外。随意从车窗往外一瞥,只觉心口一紧,倾身攥了淑琳,“公主,看……”她推着淑琳从她的一侧往外看,未觉自家也贴跪到尺八见方的车窗下,贪婪地往外看着……
淑琳捂住了嘴,眼泪决堤般落下:石板路,功德桥,是她从前走过的,再往前,会有长长一段青砖墙,梧桐高过檐瓦,之后,她们会看到两座镇宅的石狮子,而那座宅邸,是尚书府,是她们的家,是她们长大的地方……“二姐姐,让车停下……”她嘶了声,语不成句。
德琳紧搂住她,一样泪落成行,却惊异地觉得车驾慢了下来,缓缓通过尚书府门前:府门大开,杜昭、杜晔、五弟、振轩、福伯……全都站在那里,眼光全看着同一个方向:她们的车驾……他们身后的庭院里,满央央的也都是人,泪眼里,能模糊看出齐氏、三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似乎还有大小姐静琳和少夫人们——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彼此间争过、吵过、闹过、龃龉过,此时全都在眼前,隔着短短的几步、十几步,隔着只手就能掀起的薄薄的窗帷,与她们相望,相离……殷切的声音追着渐渐驶远的车毂,“恭祝公主一路平安;恭祝公主万事顺意;恭祝公主平安康泰……”
淑琳的手从窗帷上颓然滑落——掀不得,即便德琳不按住她,最后一刻她亦知道掀不得:就算再多传言,不昭告,秘密便终究还是秘密。世人皆知今日远嫁的是天启的公主,她不能探出头去,让他们看看她是谁,她是淑琳啊,杜家的四小姐淑琳啊……这一辈子,她再也不能这样对人说起……
流泪从座中起身,淑琳面向了刚刚经过的地方,在车中长跪而拜:往后余生,你们,你们每个人也都要平安康泰,如此,我所做的一切才值得,如此,即便胡天霜雪,我也不会觉得遗憾……
她伏地不起,肩背簌簌,德琳心中绞痛,强抱着她起身,揽在自己怀中,各自恸泣。车外的瑾言听着车中低不可辨的压抑的呜咽,半仰面望了远处的天空,有纸鸢在碧蓝的天上飘摇,悠远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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